如陶海所預料的那樣,鳳陽的糧食的確已經即將告盡天時間,城裡不斷有人叛逃,從抓獲的俘虜問起,劉良佐已命殺馬以做軍糧,就在這兩天內,便會強行突圍,向泗州方向的高傑部靠攏!
黃得功判斷劉良佐若要突圍,必從城西而走。於是將大部主力,列陣十餘里於城西,張開左右兩翼,以等待最後的決戰。
果然,第三天的下去,鳳陽城內吶喊聲大起,旗幟張揚,城西門大開,無數劉部士兵從城內蜂擁而出。
劉良佐將他的隊伍分層次擺開,先盾牌,次長矛,後弓箭,最後是腰刀手。步兵排出架勢,海浪似的向黃部陣地衝來。
黃得功立即命令放箭,衝在最前面的敵軍士兵很快倒下了一批,但這些人都知道,這是他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很快,便有人填補了同伴留下的空缺。
沒有多少時候,兩軍接觸到了一起,馮文擇匹馬當先,奮力砍殺,但敵軍像是完全豁出了性命,前面的死了,後面又不要命的衝了過來。屍體在這塊不大的陣地上堆積成了小山一般,人人都紅著眼睛絞殺在一起,徹底的陷入了瘋狂的狀態……
馮文擇心中清楚,一旦自己這裡被突破將會出現什麼樣的狀況,他緊咬牙關,拚死督促著部下決力死戰,刀槍照映著長空,戰馬踐踏著屍體,沒有人畏縮,也不會有人畏縮。後退一步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比這些戰場上的士兵更加清楚了。
一枝冷箭飛來,正中馮文擇地左肩,馮文擇看也未看,拔去箭枝,狂吼連連,槍鋒閃動著讓人膽寒的光芒,一槍接著一槍刺向敵人的心口……
敵軍很快注意到了這員驍勇無比的戰將。幾十名弓箭手被集中起來。箭枝如同飛蝗一樣射向了馮文擇。馮文擇拚力用槍撥去箭枝。但那些箭實在太多了,他的胸口、大腿、面門,不知道被射中了多少……
馮文擇在馬上搖搖欲墜,幾乎坐立不住。他心裡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不能倒下,否則主將一死,軍心很快便會混亂。他拔出腰間寶劍。連連揮動,砍斷了那些箭桿,戰馬飛奔,飛速的衝到弓箭手前。
那些弓箭手見他凶悍如此,個個心中大駭,掉頭便往後跑。可他們的雙腿哪裡能跑得過戰馬,未及幾步便被追上,馮文擇手起槍落。一槍一個。轉眼間便被他殺去大半。
這時堅守在此處的黃部士兵,見馮文擇勇猛得便如戰神一般,無不軍心振奮。吶喊著向對面地敵人發起了反衝擊,不一會,黃得功又帶著大隊人馬增援上來,馮文擇遠遠見了,嘴角笑了一笑,一個人便從馬上栽了下來。
黃得功見了大驚,趕緊衝上前去扶起馮文擇,但見這個小舅子已經不成了,渾身便如血人一般,滿身上下到處都是箭頭,那血掩不住地從傷口中不斷湧出……
「再不能跟著你建功立業了。」馮文擇平靜地道:「我自十七歲從軍以來,每戰必身先士卒,今日葬命於此,也是天意。自古將軍不離陣前亡,我也沒有怨言,只是千萬不可讓我姐知道,姐夫,我去也……」
說著,他大叫一聲「殺賊」,便在黃得功懷中死去。
這馮文擇乃是黃得功手下第一驍勇善戰之將,跟隨著黃得功東征西討,不知立下了多少戰功,軍中皆以「馮老虎」稱之,不想卻在鳳陽城下捐軀,死時年僅三十六歲。
黃得功心如刀絞,翻身上馬,舞動大刀,口中連聲大呼「殺賊」,只管往敵軍最深處殺去,他一心想為妻弟報仇,廝殺起來渾不要命,身邊親兵不時給他遞上酒袋,他殺一人,喝一口酒,再殺一人,「黃闖子」之名,在這一戰天下盡知。
後面觀戰地陶海卻對部下歎息道:「勇則勇矣,可焉有以三軍主帥親臨戰陣者?我觀黃部將士人人都是如此,馮文擇勇冠三軍,卻枉死於此,使黃得功憑失大將,豈不讓人痛心?」
劉良佐簡直要瘋了,調集了他手下的最後一枝精銳,三千餘人的貼身衛隊,親自指揮這向對面的敵人衝殺過去,他要出去,他不能自己死在這裡!
但是對面的敵人,先是用強弓硬弩猛射,待兩軍接觸時,他們又從盾牌後面伸出長矛亂刺,持刀者專砍馬腿,他們有時躲開了馬蹄,但那是有秩序的避讓,等馬蹄過去之後他們又重新組織起來進行阻擊。
劉良佐眼看中央突不出去,又怕深陷進去,只好轉攻左翼。那邊黃得功見了,立刻帶著幾千人增援上來,死死的將劉良佐堵在了對面……
雙方已將全部地主力都投入到了戰場,幾萬人在這吶喊,幾萬人在這廝殺,幾萬件兵器在陽光下閃動著讓人心碎的寒光,可是,在這喧鬧之中,卻有著讓人害怕的沉寂。大地好像昏睡了過去,也只有這浴血的拚殺,才能讓鳳陽這塊古戰場昏厥過去……
劉良佐身邊的衛士已經越來越少了,他知道自己完了,他的軍隊也完了。這個時候的他,已經不再想率領全軍衝出去,他想的只是如何能夠保住自己地這條性命。
他不再管自己地隊伍了,領著幾十名親信部下,向西南角落荒而去。身後士兵的慘呼,在他耳邊聲聲響起,他就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一樣,拚命鞭打著戰馬。
隨著劉良佐的逃去,劉部士兵徹底潰敗了,這場發生在鳳陽地戰鬥,最終以劉良佐慘敗,失去了他全部的軍隊,失去了他全部的地盤而告結束。
鳳陽之戰沒有贏家,劉良佐的三萬大軍潰敗,連高傑增援來地一萬多人也煙消雲散。可是。
的部隊也同樣傷亡慘重,以馮文擇為首的,一大批優在了鳳陽城下,黃得功部一樣元氣大傷……
也許從中得利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正在向四川開拔的武英王朱斌。除了糧食,他什麼也沒有損失,卻藉著黃得功的手,一舉蕩平了劉澤清和劉良佐這兩股大軍閥。高傑部的潰敗也只在早晚之間。而黃得功在有生力量被大批殲滅的情況下。他地出路也只有一條。那就是徹底地倒向朝廷。
江北四鎮地聯盟被瓦解了,這一帶的局勢也很快即將穩定下來。這場被後世稱為「四鎮亂戰」的大戰,在史料中記載得相當模糊,只說黃得功忠勇,自願出兵剿滅叛賊云云。而也有人把它稱之為「軍糧之戰」……
隨後,孤身逃亡的劉良佐,還沒有等他到達泗州。卻意外的在路上遇到了高傑。那高傑看起來甚至比他還要狼狽,隨身只帶著幾個親兵,盔甲破碎,頭髮凌亂,神色慌張不已。
劉良佐大驚之下追問,才知道原來高傑知道鳳陽被黃得功攻得急,心裡只想著唇亡齒寒的道理,劉良佐要是被滅。那麼下一個很快就會輪到自己了。於是親自帶著全部人馬增援鳳陽。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帶領地援軍才走到半路,卻忽然傳來了江南軍水師偷襲泗州。現在泗州的城樓上已經遍插江南軍大旗,高傑聞報心喪若死,匆匆又帶著軍隊回援,企圖奪回泗州。
誰想到還未到達泗州,卻又遭到江南軍伏擊,高傑的軍隊被調來調去,早就成為了疲師,才一中伏,人人慌亂不已,誰還有心思打仗?因此未及交戰多久,便已全軍潰敗。
若非身邊親兵捨命相救,只怕高傑也將成了俘虜……
劉良佐聽了後長歎:「我鳳陽也落到了黃得功的手裡,本想著去你那暫避,以圖東山再起,誰想到現在連泗州也沒有了,天下雖大,可哪裡是你我的容身之所?不如現在便去降了江南軍,或者有保住一條性命……」
「即便朱由斌不殺我,你道那黃得功會放了你我二人?」高傑連連搖頭:「那黃得功早和你我成為水火之勢,他新投朱由斌,又立下如此大功,朱由斌正要結好於他,想來我二人一去,便會交由黃得功處置……」
劉良佐面如死灰:「這也去不得,那也去不得,罷,罷,不如自,免遭黃得功羞辱!」
正沒奈何之間,忽然聽邊上一名高傑的心腹說道:「小人倒有個去處。」
高傑向那人看去,卻是自己的親信尹遠程,這人不光人機靈,作戰又最是勇猛,這次突圍,若不是靠著他的盡力死戰,死死護著自己,只怕自己早已死在亂軍之中!
「你且說來有何主意?」那高傑趕緊問道。
尹遠程將劉良佐和高傑二人拉到一邊,悄聲說道:「難道兩位將軍忘了,南京地高弘圖高大人那是一力保二位將軍地,我等只打扮成百姓模樣,想辦法進入南京,以高大人在朝中的聲望,必能設法保全二位將軍。」
高傑聽了微微點頭,可隨即又有些擔心地說道:「當初高弘圖拉攏我等,是因我等兵力雄厚,現在我二人已成如此狼狽樣子,高弘圖萬一翻臉,豈不是自尋死路?」
「不妨。」尹遠程勸說道:「我聽說高弘圖與朱由斌不和,又一心想立王為帝。現在景平登基,他焉能心服?士兵隨時可以招募,可要有能指揮士卒,能征慣戰的將軍可就難了。我料兩位將軍此去,高弘圖見了將軍必然喜之。」
高傑大喜,拍著尹遠程地肩膀道:「不想你有如此見識,這次若能脫險,等我東山再起之後,必然不忘了你的功勞……」
這些人依著尹遠程的謀劃,換成百姓裝束,晝伏夜出,小心翼翼,一路躲著官兵,不幾日便進入南京城內。
等到了夜晚時分,高傑與劉良佐二人,帶著尹遠程一起來到高弘圖府外,見了門人,只說是高大人的親戚前來拜訪,稍稍在外等了一會就被迎了進去。
高弘圖只當真是自己親戚,一見了這幾人大吃一驚,急忙掩上房門,正想說話,卻見那幾人一起跪了下來,連聲道:「請高大人救我!」
高弘圖扶起了幾人,歎息道:「當初我一力阻止,可那些江南將領驕橫得很,根本不把我等南京官員看在眼裡,我亦無法,現在你等既然來到我這,便先安頓了下來,我再設法為你等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朝廷赦免了你們……」
「赦免?」高傑連聲冷笑:「我等究竟犯了何罪?那黃得功無故殺死劉澤清,又發兵攻擊我部,難道他倒有功,我等反而有罪了?」
「莫說,莫說。」高弘圖連連歎氣:「那朱由斌在北京,扶著永王登基,把持朝政,只言要把各地軍隊交由朝廷統一指揮,你等之禍也便是從此而來。哎,只可惜我們晚了一步,被朱由斌搶了個先手,否則哪會出現這樣的局面……」
「依小人看來不是誰搶先的問題,而是那朱由斌手裡的江南軍。」這時尹遠程說道:「他依仗著江南軍強大,任意把持朝廷,做事隨心所欲,別說他想讓誰當皇帝誰就能當,就算他自己當了皇帝,我等又有什麼辦法能奈他何?」
高弘圖大覺奇怪,看了尹遠程幾眼,說道:「小老弟之言,正說到根本,這事我也想過,若我們手中有了一支軍隊,能和江南軍分庭抗禮,那我們又怕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