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家庭 正文 第十七章
    自那天晚上南雁身遭強暴後,使她含恨終生,悲慟欲絕,一心想到那個光明、清靜、快樂和能擺脫人間一切煩惱的極樂世界去。可她又捨不得這座工作生活的城市,拋不去自己所從事的職業,還有遠在大西南的父母大人……但腦子裡只要一想起自己悲慘的遭遇,又陷入極度的痛恨之中,完全喪失了生活的信心,真想了結一生。於是她從一家私人藥店裡買回了一瓶「安眠藥」,用水全服了下去。

    經過搶救,終於把她從死神裡奪了回來,獲得了重生。

    然而賈雪妮得知後,目瞪口呆,簡直不能相信會是真的。可又已切切實實地發生過了,這使她心裡難以揣想。

    賈雪妮從外回來,天已黑了。她推門進來時,只見李保姆在客廳擦抹著地板,急問:「李媽,我媽去哪兒了?」

    李保姆直起腰桿子,笑著說:「是雪妮呀,你媽在樓上歇著呢!」

    雪妮抬腿走了幾步遠,李保姆便丟下拖把,疾步走上前,又一把拽住她的衣裳邊兒,「哎,雪妮你不知道呀,我今兒在家跟你媽吵了一天,」她說,「你就猜不出,俺老姊妹倆爭吵啥,她一言我一語倆人爭吵得臉紅脖子粗的……」

    雪妮轉過身子,睜大眼睛問:「李媽,你是不是將金枝生那個怪胎的事告訴了我媽……?」

    「雪妮,金枝生孩子那事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咋能亂說,」她說起話來連珠炮似地不歇氣,「二龍要是知道那事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還不拿刀子割我的舌頭呀!我可沒發神經,腦袋瓜清醒著呢……」

    「那你和我媽爭吵什麼呀?」

    「你媽張羅著要去法院告南雁,今兒在家打了二龍好幾次手機就等著二龍回來商量著請個啥……我也說不好,就是在大堂上替你媽說話講理的……」

    賈雪妮聽到這,二話沒說,掉頭朝樓上奔去。

    這一下,倒叫李保姆心裡高興了。她又接著干自己的活兒,並沒有沮其成行,而是想借水行舟,使其達到自己的意圖。

    賈雪妮登上樓,直接來到張俠住的那間房門口。她「砰」地一下推開門,撅著嘴巴走進來。

    側身朝裡睡的張俠心裡不由一驚,翻過身來,說:「喲,我的嬌女兒回來了,媽還就想找你聊聊呢!」

    她來到鏡台前,一轉身倚靠在那兒,單刀直入地問:「媽,我聽說你要控告南雁姐,有這一回事嗎?」

    「呃——」張俠感到詫異,怪不得她氣色這麼難看……她既然把話都問到這份上了,還隱諱什麼。「喲,你冷臉子給誰看呀!媽之所以上告那個狐狸精,還不是因為她想拆散三喜和金枝。你三哥都是成過家的人了,她還老在裡邊摻合,攪得我們一家老小不得安聲。」

    雪妮覺得這樣對待南雁不公平,心裡不服氣,直言地說:「媽,你還想上告南雁姐,她這兩天不知為啥,真的想到了死,」她深感同情,萬分悲切,兩眼閃著淚花,「也就在今天上午,南雁姐喝了一大瓶『安眠藥』……」

    「那個小妖精服毒了?」張俠坐直身子問。

    「我咒誰也不能咒南雁姐呀!」雪妮接著說,「幸虧南雁姐被單位同事發現,及時送往醫院。經過醫生搶救,她才算保住了命,不過還沒脫離危險期。」

    張俠聽到這,心裡有點疑惑了,「那個小妖精就等著三喜與金枝離了婚,嫁給三喜呢!她咋能輕易去死,我才不信你這一套呢!這是你們背地裡想好的點子來嚇唬我,以為我心裡害怕了,也就不會去法院告她了。只要那個小妖精在這個城市生活一天,我就一天不讓她消停……」

    「媽,你不要老揪人家辮子不放,」雪妮十分認真地說道,「南雁姐果真是喝毒藥了,我跟大嫂,三哥一塊去的醫院,只是我和大嫂先走一步,三哥還陪伴在南雁姐身邊呢!」

    「像她這個心眼兒壞的,老天爺顯靈了,死了我才高興呢……」她一臉怒色,口氣更顯得尖酸、刻薄。

    「媽,看你說得多難聽,」她傷心流淚,伸手抹一把,「南雁姐經歷坎坷,遭受了愛情上的打擊和挫折,她心裡夠難受的了……」

    「她想人家沒想成,一氣之下想到了死,死了正好,也省得我去法院告她了。」

    雪妮覺著她態度堅決,沒有商量的餘地,氣得「唉」一聲,哭泣著跑出房。

    藍青回到家,話也不說,兩眼直直地瞪著,坐在沙發上發呆……

    賈大志身穿睡衣,再次從臥室裡走出,催促著:「藍青,睡覺吧,別坐著發呆了……」

    「我睡不著……」她頭也沒抬,情緒不定地說著。

    「哎呀,我說你真是太動情了,」賈大志站在她身旁說,「你和三喜,雪妮去醫院看過南雁了,她性命也保住了,看你還值得這麼傷心。你就是在這沙發上坐一夜,南雁她也不知道,更不能緩解她精神上的創傷。」

    「叮咚——」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賈大志走過去,伸開房門。

    「大哥。」站在門外的三喜叫了聲,然後抬腿走了進來。

    藍青坐正身子,慌忙招呼著;而大志隨手關上門,無聲地返回臥室。

    賈三喜坐在她對面的沙發裡,心裡悲痛得也不想說什麼。

    「三喜,你剛從醫院回來?」

    他邊點頭邊「嗯」道。

    「我從醫院回來後,一直坐這瞎想,」她說,「我真是弄不明白,南雁怎麼也犯傻了,竟然會想到傷生……」

    「我剛聽說也不敢相信,事情來得太突然,太可怕了……」

    「南雁不記前嫌,和你重新戀愛。這眼瞅著好事來到了,她卻……」藍青太感到出乎意料了,「要麼是南雁在工作上遇到了麻煩,挨領導批評,或與同事發生口舌……」

    「不會不會,」賈三喜十分斷定地說,「這一點我很瞭解南雁,她和領導、同事之間友好相處,從沒和單位裡人發生過磨擦……」

    「是你失言衝撞了她,傷了她的自尊心?」

    「沒有呀,我和她在一起時,從沒有拿話取笑過她,總是和睦相處,互敬互愛。」

    「就是有一星半點兒的也不能擱在心裡頭呀,大風大浪都挺過來了,還有啥磨不開的呢……」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咱和雪妮去醫院看她時,只見她睡在床上閉著眼,啥都不想說,可內心的苦衷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好受呀!」

    「就在進屋的一瞥之間,我已看出她痛苦的心情,真是目不忍睹,」賈三喜接著說,「後來我單獨問她是不是有男人欺負,她讓我走開,想一個人肅靜一會……」他顯得很悲哀,這時有兩顆淚珠從眼角悄然滑落。

    …………

    張俠得知南雁想服毒自殺,驚喜不已,恨不得南雁立馬死去,也省得她一天到晚再為三喜和金枝倆人的事提心吊膽了……然而事情都到這一程度了,張俠不但沒有放棄,反而上告南雁的氣焰,越來越顯得囂張。

    「大妹子,你說啥,南雁她服毒啦?」李保姆站在她面前,驚詫地問。

    「從我嘴裡說出來的,還會有假,」她心裡顯得很高興,又說,「這一回那個狐狸精洋相出盡了,成天在報上捅這一個,捅那一個的,她就不怕自己的蠢事上報。」

    「大妹子,南雁姑娘喝藥死啦?」

    「閻王爺想收她,又被那些多事的人解救過來了,」張俠說,「她動心思坑人家,結果害了自己,覺得走投無路了,便想到了死,我還巴不得她現在死呢!死一個少一個,地球也能減輕點壓力。」

    「南雁姑娘貌美如花,又練達老成,咋淨想著走那條路,」李保姆情緒激動,身子不由往後退了退,便坐在了一隻單人沙發裡,「她身家清白,又沒做過那見不得人的事,她是看命太不值錢了……」

    「她清白個屁,作風有點飄,」提起這,張俠就氣上心來,「一個女孩子家成天跟一個結過婚的男人混在一起,你說這算什麼呀……」

    李保姆開導她,「南雁還很年輕,做事不加考慮,跟她較什麼真呀!」

    「她只要有口氣,我就不會放過她。電話打通了,一會二龍回來,我跟二龍一塊去法院告她。」

    話音剛落,忽聽客廳門「光當」一聲被人用力推開。

    她倆都驚訝地從沙發上站起,抬頭望去,卻見方圓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方圓,怎麼你一人回來,二龍呢?」張俠問。

    方圓累得滿頭是汗,氣喘吁吁地說:「伯母,不好啦,二龍他這回闖大禍了,你跟伯父快想辦法搭救二龍吧……」

    張俠跨前一步,心在發慌,驚顫地問:「方圓,你快說,二龍他出啥事了?」

    「這……」方圓伸手接過李保姆遞給的一杯涼茶,仰起頭「咕咕」喝了起來,然後一抹嘴說,「伯母,我說出來你可別氣著,二龍他被公安局的抓走了……」

    「公安局為啥抓二龍,他犯啥罪啦?」李保姆從中追問道。

    「二龍姦污了報社記者南雁,害得南雁喝藥自殺。她被人搶救過來,卻將二龍告上了公安局……」

    張俠喪魂落魄,氣得全身顫抖……她「啊」一聲,頓時人也萎了,身子弱不禁風,癱軟在地上……

    天怒人怨,罪大惡極的賈二龍被公安局的抓走了。他是罪有應得,必將受到法律的嚴懲。

    賈家老小得知這一驚人的消息後,客廳裡悲冷的景象再度出現,他們心裡都萬分愴痛,淒然淚下。

    尤其是張俠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大腦失控,精神崩潰,終於使她病倒在床上……

    晚上,賈大志回到家裡,坐在張俠床前,顯得神情淒迷。

    張俠掛完吊針,身子倚靠在床背上,有氣無力地說著:「大志,這都怨我平日太相信二龍的話了,是我把他寵壞的……」

    賈大志用手扶了扶眼鏡框,兩眼模糊了,「媽,你心裡不要過分悲傷,一切順其自然吧……」

    「二龍喪盡天良,背著我們幹一些傷風敗俗的事,這一回我們的臉面都讓他這個敗家仔給丟盡了。」

    賈大志掏出手絹,擦了擦兩眼,然後說道:「他目無法紀,胡作非為,最終使他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落了個蹲監坐牢的悲慘下場。」

    「二龍他一點兒也不規矩,成天就想那孬主意。這下好了,毀在了那個小妖精手裡……」

    李保姆推門走了進來,一副發窘的樣子,「大妹子,你說這還該咋辦呀?我把飯端給金枝,她不肯吃,躺在床上說胡話……」

    「前兩天我都勸好了,她又鬧啥情緒,叫她別再給我添亂了……」

    「自二龍抓走後,我就發覺她不對勁,一句話顛過來倒過去說個沒遍數,」李保姆說著,「她張嘴不離二龍,還說等二龍出獄回來和他結婚呢,我看她想二龍都想得發瘋了……」

    「你胡說啥呀,二龍又沒娶金枝,她心裡就是想也不會想二龍呀,還不是在想三喜……」

    敏感的賈大志,早從她急躁的性情上發現了態度嚴厲,並向李保姆擠眉弄眼。

    李保姆走出房,張俠接著剛才的說:「大志,你說二龍混得算什麼呀,都三十歲的人了還沒有結婚。這如今又坐大牢,我都替他發愁,」她臉上佈滿愁雲,心之錐痛,「你爸這次氣在心裡了,就是不願管二龍的閒事,為了這我跟你爸吵了好幾回……」

    「媽,法院有我高中時的同學,關係非常要好,」賈大志說,「我這位同學叫呂金城,現在提升為審判員了。我準備明天就去找他,看他能不能幫上忙。」

    「大志,只要你那位同學肯幫咱這個忙,就不要怕花錢,多塞給他點,爭取寬大處理,」張俠又說,「像二龍這個不爭氣的孩子,拿刀劈死還不解恨呢!細想一下,他畢竟還是媽的親生兒,五個手指頭咬哪一個不疼?眼下二龍遇難了,我們不能眼看著他去送死吧!只要能從寬處理,花多少錢我都不在乎。大志,一會我把支票拿給你……」

    「媽,花錢我有,不用你的。」

    「大志,媽讓你辦事咋還能叫你去貼錢呀!」

    …………

    雖說南雁將賈二龍告上了公安局,可是賈建成不但沒有氣恨南雁,內心反倒覺得有一種歉疚感,深感對不住她。在他心目中,南雁一直是個活潑可愛、鐵中錚錚的好女孩,不應受到這種傷害。今天下午下班,他在藍青的陪同下,專程來到醫院看望南雁。

    他走進病房,看見南雁躺在床上閉著眼,一動不動。藍青走上前,俯下身子想要叫醒她,卻被他制止住了。賈建成默默地坐在她床前的一把椅子上,發現她瘦了,面無血色。那一刻,他的心像被刀子刺了一下,真不甘心啊!他不由得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悔恨與慚愧,愛意與關懷,佔據了他的心。

    這個時候,南雁睜開了眼睛,她用那淒慘的目光環視一圈後,身子朝上挪了挪,情辭哀切,無力地說著:「伯父,大嫂你們都來啦!」

    賈建成朝她不住地點點頭,見她萎靡不振,他的心裡更感到愧疚不安,十分關切地問:「孩子,你現在感覺怎樣啊?」

    「伯父,謝謝您來看我,我現在好多了,準備明天出院。」

    「孩子,不要急著出院,在這多休養幾天,」他看她,滿眼的心疼,真誠地說,「孩子,你是無辜的,我們大家心裡都感到對不住你。我這次來,是代表全家向你道歉的,這都怨那個罪不容誅的二龍,是他傷害了你。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這樣對你不公平。我知道受傷的心難以撫平,可你能勇敢地站出來揭發二龍犯下的滔天罪行,這一點是值得欽佩的。我們大家還是站在你這邊的,因為你做得是正確的……」在他低下頭的一瞬間,他的喉頭一咽,再也說不下去了,眼裡掉下兩顆淚來,掏出手絹擦了擦,接著說,「『養子不教父之過』,我沒有管教好我的孩子,也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在這方面,我有彌蓋不了的錯誤,那咱就讓法律來制裁他吧!」

    他說得很平允,話也很有斤兩,這使她那顆破碎的心一下一下跳動在瀕臨死亡般的蒼白邊緣有了生的希望,只覺得鼻子一酸,淚水從心底直衝眼眶,激動地說:「伯父,您思想開明,做事公正,使我紉佩,我忘不了您和大嫂還有三喜對我的好……」

    「孩子,別那麼說,你來北都能和我們相識那是緣分,」他勸慰地說,「你不要悲觀失望,玩物喪志,要振作起來好好地活著,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坐在床另一邊的藍青忍不住接過腔:「雖然這個社會是複雜的,但生活還是美好的。南雁,你很年輕,前途無量,要關注生活,珍愛生命,千萬別再做那種傻事了。」

    這時,賈建成身上的手機鳴響起來。他取出看看,沒有回話,又隨手將手機放在衣兜裡,並對她說:「孩子,伯父有事就不陪你了,以後伯父還會和藍青來看你的。」

    賈建成從椅子上站起來,身子往後退了兩步,也就在南雁撩開身上的毯子從床上坐起時,他卻意外地發現她的右腳掌心長著一塊大拇指蓋大小的黑痣。他眼前一亮,這塊黑痣令他突發的驚奇,不禁想起二十八年前在醫院失散的那個女嬰,她的右腳掌心也長有一塊黑痣。他心裡異常地激動,頭腦發蒙,難道眼前這位就是自己在醫院丟失的那個孩子,這件事太讓他出乎意料,是巧合,還是……他臉上露出驚疑的神色,心裡揣摸不定。他告別了南雁,和藍青走在走廊上,安排藍青繼續留下,讓醫生找借口抽南雁的血液。儘管藍青一再追問,賈建成還是沒有告訴他的意圖,並囑咐藍青暫時保密,不能將抽血一事告訴任何人。

    賈三喜得知南雁喝藥自殺的原因後,憤怒、氣恨湧上心頭。他沒有想到,賈二龍竟會昧著良心去糟蹋自己心愛的人。他真是狼心狗肺,甚至連禽獸都不如的傢伙……然而南雁的不幸遭遇,也使他深感同情、哀傷。

    藍青拎起一條香蕉,欠身遞上前去,「三喜,吃條香蕉吧!」

    「大嫂,我不想吃。」他接過,隨手擱在了那兒。

    「三喜,既然事情都這樣了,想開點吧,不要老死在那個框框裡。」

    「大嫂,我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他臉上現出淒惘的神情來,暗自悲泣,「萬萬沒有想到,南雁會害在二哥手裡,也正是二哥強暴了她,才使她想到了輕生……」

    「這二龍真是太放肆,太不知羞恥了,想南雁想不成,竟想那賴點子。」她胸中充滿悲憤,也打心裡同情南雁的悲慘遭遇。

    「二哥是沒心沒肺,真是連貓狗都不如,」賈三喜恨入骨髓,咬牙切齒道,「發展到最後,真相和本心露出來了,我真恨死他了。」

    藍青接道:「這事一出來,咱媽心裡也該明白了,二龍究竟是啥樣的一個人了。」

    「他除了能顛倒是非,還有什麼本事。他成天就會背地裡歪曲事實,含血噴人……」

    「三喜,我是出於本心讓你們倆和好的。可誰能想到,事情會搞得這麼慘,」藍青十分同情地說,「南雁太不知道珍愛自己的身子了,怎能拿生命開玩笑呢!」

    「大嫂,我打南雁手機,她老關機。我去醫院看她,她還是不想和我多說話。」

    「三喜,你要多體諒南雁。她是個堅強的女子,由於那次的變故,使她有點癡呆了,她真是活得太累了。」藍青說,「今天下午我和爸去了一趟醫院,咱爸臨走時說了,明天還和我去看她,勸她多保重身體,切莫過於哀傷……」

    …………

    李保姆從廚房裡走出,抬頭看見了雪妮,說:「雪妮,早飯做好了,你去吃吧,一會我給你媽和金枝送點去。」

    賈雪妮情緒飄忽不定,臉上呈現出不安的神情來,「李媽,我不想吃。」

    李保姆猜測不透她的心思,跟著她走到客廳門旁,「哎,雪妮你不吃飯,又要去哪兒?」

    她沒再答腔,伸手拉開門走了出去。

    李保姆無奈何,返回沙發旁坐下來,並用手不停地捶打著後背。

    過了一會,只見金枝從樓上歪歪扭扭地走下來。她頭腦發昏,精神不振,嘴裡還含含糊糊地念叨著……李保姆心中一陣驚喜,忙從沙發上站起,笑吟吟地迎上前去,「金枝下來了,快坐下,我給你盛飯去。」

    「俺不想吃,俺……俺要去找二哥……」

    「金枝,你發啥神經呀!」李保姆從她悲哀的樣子發現了破綻,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二龍已送進大牢裡了,你還上哪去找他……」

    「你別攔俺,俺要去找二哥……」金枝猛一推開她,喪心病狂,兩腿發飄地走過去。

    「這今兒是咋啦,飯也不吃,都跟生瘟似的……」李保姆望著金枝拉開門走出去後,掉頭朝樓上跑去,奔到張俠房裡,喘著粗氣說,「大妹子,不好啦……」

    張俠倚靠在床背上,不由得被她嚇了一跳,衝她吼道:「嚷什麼,房子著火啦……」

    「大妹子,金枝她跑出去了……」

    張俠一聽這,坐直身子追問:「金枝出去幹啥?你怎麼不攔住她……」

    「我攔不住她呀,她說要去找二龍。」

    「什麼,她要去找二龍?」張俠心在發慌,「她成天就會瞎想,還上哪去找二龍呀……」

    「我,我也是這樣說,可她神神道道的硬要去找……」

    就在這時,賈家對過擺攤兒賣蘋果的胖女人一腳踏進來,伸手抹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兒,「不好啦,從你家出走的那個姑娘……」她喘息得厲害,不禁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李保姆來到她面前,提心吊膽地問:「你慢慢說,金枝她怎麼啦?」

    「金枝她……被一輛出租車從後身撞倒在地上,已被那個汽車司機送往醫院了……」

    「啊——」張俠聞晴天霹靂,精神過度緊張,架不住暈厥了過去……

    金枝被送進醫院後,經檢查診斷,金枝腰部椎骨受損,傷亡慘重,必須動手術縫合。賈大志接到電話後,火速趕到醫院,簽了名後,主刀大夫一連給她做了好幾個小時的手術……但最後得到的卻是令人心酸的結果:金枝下身全部癱瘓,永遠也站不起來了。

    賈建成晚上回到家,聽李保姆那一說,心裡悲傷得落下了淚。他晚飯也沒吃,呆若木雞似地坐在那……回想著近期發生的一些事,昏頭昏腦,心緒亂如麻……

    賈大志推門走進來,問了聲:「爸,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賈建成緩緩抬起頭,反詰道:「你從哪兒來?我一進家聽李保姆說,金枝她……」

    他朝這邊走來,顯出十分悲哀的樣子,「我剛從醫院回來,金枝手術已做完了。」

    「金枝傷勢嚴重嗎?」

    「金枝被車從後身撞了一下,腰部椎骨受損,傷勢非常嚴重。」他坐下後,掏出煙遞給賈建成。賈建成擺手不要,然後自己點上,邊吸煙邊說著,「待我趕到醫院,金枝正躺在手術台上。我簽了名,大夫就開始做手術了。」

    賈建成不安地問:「那金枝現在怎樣啊?」

    「金枝還處在昏迷狀態,我回來時,藍青和那個司機家屬在一旁看護著她。只是聽大夫說,金枝她……」他話說了半截兒,傷心地低下了頭。

    「大夫是怎麼說的?」

    「大夫說,即使金枝僥倖過了危險期,她的下半身將終身癱瘓……」

    「你是說截癱……」他驚顫地問。

    賈大志點點頭,心裡難過得把煙也給焌了,忍不住掏出手絹擦拭著兩眼。

    賈建成感到事情來得突兀,使他有點不知所措。他接過大志遞給的手絹,擦了擦,然後從沙發上站起來,背著手在客廳裡踱來踱去,「難道就沒有新的治療方案,造成金枝終生癱瘓。哪怕有一絲搖曳的希望,我們都不應放棄。」

    「從全市各大醫院請來了好幾位權威專家,他們也……」大志歎息地搖搖頭,並用手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框。

    賈建成重新坐下後,掏出煙點燃,不停地吸著,半天才說:「你媽還躺在床上打點滴,她要知道是這樣,還不病上加病呀!」

    「我媽心臟病加重,整天面水不進,她再也經不住這些打擊了……」

    「金枝這孩子命太苦了,看來她真的要坐一輩子輪椅了,」賈建成吸口煙,又說,「明天接你舅父舅母來……」

    「爸,我都想過了,」大志接過話,「這個時候舅父舅母不能來,還是再往後拖一拖吧!」

    「瞞了初一,瞞不過十五呀!」

    「金枝還躺在病床上,我想等金枝出了院,再接舅父舅母來。」

    李保姆端著一大碗湯從廚房裡走出,直奔樓上。她推門走進張俠房裡,發現張俠閉著眼半躺在床上掛吊針,便將那碗湯擱在了床頭櫃上,站在那低聲喊著:「大妹子,我把湯給你端來了。等你掛完這瓶吊針,別忘喝了……」

    張俠沒有睜眼,因身體不好,話也懶怠說了。

    李保姆一轉身坐在床沿上,用手將她身上的毯子往上移了移,接著說:「大妹子,你心裡不要太難過了。這開著門過光景,誰家沒有七災八難的。金枝她吉人天相,身子慢慢會好起來的,過不了幾天也就能出院了……」

    賈雪妮走進來,說道:「李媽你別說了,我媽躺在床上哭了整整一下午,讓她肅靜一會吧!」

    「唉!」李保姆只好從床上站起,抬腿走出了房。

    這天,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李保姆打掃完院子,一邊用毛巾游打著身子一邊推門走了進來。她抬頭發現雪妮站在供桌前點著手裡的一大把香,走上前,奇怪地問:「雪妮,你今兒咋想著給菩薩上香了……?」

    「我媽躺在床上不能下樓來,讓我給菩薩上香……」她點著香,插在了香爐裡,又用手按了按香爐裡的香灰,「李媽,說幾句吧!」

    於是她倆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雙手合十,不停地念叨著:「求觀音菩薩大發慈悲,保佑金枝的病情快點好起來,打這以後沒災沒難,菩薩你顯靈吧,我們不會忘了你,每逢初一、十五都會敬香……」李保姆這時伸手拉了拉一旁的雪妮,「好啦,咱娘倆到客廳坐去。」

    「李媽,就這麼簡單呀?」

    「唉,心到神知嘛!」李保姆說著和雪妮朝沙發旁走去,「我可不像你媽,嘮叨個沒完,廖廖幾句,菩薩心裡不就明白了。」她坐在了沙發上,抓起托盤裡的瓜子,邊嗑邊說著,「唉,想想你媽平日燒那麼多香,到頭來又有啥用呢!二龍坐牢,金枝出了車禍,你媽心臟病加重……可這些菩薩不也沒擋得住。」

    「李媽,你怎麼也不相信了,我看你平常講起那妖魔鬼怪的事還有頭有尾的……」

    「雪妮,你李媽我也沒說不相信呀!這事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誰像你媽,成天就迷上了。」李保姆覺得口渴,端起茶几上一杯涼茶仰脖喝了起來,然後放下杯子繼續嗑著瓜子,「哎,雪妮,我聽大志說,金枝她兩腿還挺厲害的,你知道不?」

    「金枝截癱……」

    說到這,李保姆扭頭叮問:「這截癱是咋講?」

    「就是下肢癱瘓,再也不能直立行走了……」雪妮神情沮喪,難過得眼裡滴下了幾顆淚。

    「啥——」李保姆心裡猛一驚,欠身將吃剩的瓜子放回了托盤裡,「你是說金枝兩腿癱了……哎喲,這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金枝年紀輕輕的,咋就不能行走了,她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她心裡很悲哀,也很同情,扯起衣袖口不住地擦拭著兩眼。

    「金枝癱瘓,二哥還不知道……」

    「唉,你二哥知道又能咋樣呀,他這回可把金枝給害慘了,」李保姆懷著一肚子悲憤,淚水在一個勁地往外流,「金枝還是個閨女,就給二龍生了個怪物。如今二龍被抓去坐牢,金枝發神經去找他,又出了車禍,害得金枝一輩子癱瘓……」

    張俠派雪妮下樓焚香拜佛,都這麼長時間了還不見回轉。她心裡很著急,於是從床上下來慢慢地踱出房,強撐著身子一步一步地下著台階。然而李保姆的話被她聽得一清二楚,她心裡頓時像灌滿了涼水,大失所望,愴痛萬分,架不住身子癱軟在樓梯上失聲痛哭……她渾身感覺完全喪失,手腳麻木,不料身子一骨碌從樓梯上滾落下來……

    賈雪妮和李保姆聽到動靜,都扭轉頭驚訝地朝那邊望去。

    「媽,」雪妮嚇得臉色突變,惶恐不安,疾步跑上前去攙扶她,「媽你沒事吧,快起來,別哭了……」

    張俠被攙扶起偎依在雪妮懷裡,哭天抹淚起來,「我苦命的侄女,是二龍坑害了你……」她用力掙脫開,強撐著站起身,抹了把臉上的淚珠兒,「我,我這就到醫院看我侄女去……」

    李保姆從後身一把摟抱住了她,喘息著說:「大妹子,你身子虛不能去,金枝她過兩天就出院了。」

    「你別攔我,我能去醫院看我侄女一眼,死也閉眼了……」

    恰在此時,賈大志推門走進來,聽到這沙啞的哭聲也忍不住落了淚。

    「大哥你回來了,快把咱媽扶樓上去,她偏要去醫院看金枝……」雪妮說著,還不住地低聲啜泣著。

    賈大志心裡慌亂了,上前一把攙扶著她就要上樓。由於她心裡很悲傷,又一下子躺倒在地上……「媽你別哭了,快起來跟我上樓去……」大志蹲下身子,背靠近她,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在雪妮和李保姆的相助下,才將她從地上拉起,趴在他的後背上。賈大志死死地挾住了她的腰,慢慢從地上站起身,就這樣一步步地將她背上了樓。

    吃過晚飯,赫兒去廚房轉悠了一圈返回客廳,問:「爺爺,我去廚房裡怎麼沒見著李奶奶呀?我想跟李奶奶玩……」

    賈建成半躺在沙發裡,慘怛於心,慢慢地說著:「赫兒,你李奶奶到醫院看你金枝姑去了……」

    「爺爺,你帶我去醫院找金枝姑和李奶奶呀!」

    「赫兒,我剛從醫院回來,等明天再帶你去。」

    「爺爺,金枝姑還能走路嗎?」赫兒問這話時,臉上也現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來。

    「赫兒。」這時從樓上走下來的賈大志趕忙叫了聲,赫兒扭轉頭,大志臉一沉,並向他使了個眼色。

    賈建成坐直身子,問道:「大志,你媽還躺在床上打點滴?」

    他「嗯」一聲,後又說,「我下來時,藍青坐在床邊和媽敘話哩!」

    「我現在是躲著你媽,她情緒很不穩定,只要一見到我就大發脾氣,這樣只能會使她的病情加重。」

    賈大志走近沙發旁,坐下,「爸,我媽這些天遭受的打擊太大,精神都有點失常了,動不動就發牢騷,你要多體諒她。」

    張俠依然靠在床背上打點滴,望著她說:「藍青,金枝生孩子那事,今兒我都聽李保姆說了,你們竟然瞞了我這些天,把我當外人看了……」

    「媽,不是存心想瞞你,我們是怕你知道了身子承受不起,以致造成很壞的後果。」

    「藍青,我讓三喜受了這麼大的委屈,真覺得對不住他,」張俠痛悔不已,倍感內疚,「我都想通了,從今往後也不再過問他的婚事了。東方相不中,累死也無功,隨三喜自己吧……」

    藍青聽後,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心裡也一下子明朗起來。

    「我最放心不下的是金枝,她的命太苦了,想想金枝要坐一輩子輪椅,我這心裡如刀割一樣,死也不瞑目呀!」說到傷心處,她不禁悲咽起來,「大志就為二龍的事費盡心思,見門就進,見佛就拜,四處托人說情。肖總經理和二龍全公司裡人又聯名擔保,法院還判了二龍八年。眼下金枝癱了,正好她也一心想嫁給二龍,等二龍八年後出獄也快四十歲的人了,一個服過刑的勞改犯能跟一個癱兒也就不錯了……」她越說越動情,淚水嘩嘩直流。

    藍青身子向前一傾,忙用手絹擦拭著她臉上的淚珠兒,「媽,你別太傷心了,出了壞事就往好處想。你成天不是說,遇著直道直著走,碰著彎道彎著來,沒有越不過的溝……」

    「二龍是玩火自焚,自作自受,現在就是死了我也不掉一顆眼淚。他是個憮逆不孝的孩子,是我錯聽了他的話,才造成這個不堪的結局。」

    賈建成從衛生間裡走出來,問著:「大志,赫兒這會去哪兒了?」

    「赫兒剛去了樓上,他說要找雪妮玩。」他翻閱著晚報,不時地抬頭說道。

    自賈建成那次和藍青去醫院看望南雁時,發現她的右腳掌心長著一塊黑痣,心裡就結下了疙瘩,一直想弄清楚這個難解之謎。連日來,賈建成偷偷一個人帶著南雁的血液到上級醫院做『DNA』親子鑒定。鑒定出來了,他聽大夫一講,疑似之間終於成了不可推翻的事實,不由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場差點暈了過去……原來三喜真心相愛,又被張俠無情拒絕的伴侶,就是自己日夜思念,魂牽夢縈的女兒,心裡有藏不住的激動和喜悅。南雁的身世之謎,從此浮出了水面。

    然而他得知這一震驚的消息後,並沒有急著告訴張俠和家裡人。他怕張俠心裡異常興奮加之情緒激動,身子承受不起這個突如其來的喜訊……他趁今天上班有閒暇時間,驅車來到了民政局藍青辦公室裡。他推門走進來,使藍青感到詫異,忙從椅子上站起,走上前,伸手扶他坐下,又為他倒了一杯水,「爸,你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了,你有事打個電話,我不就過去了。」

    他一欠身,然後坐正,說道:「藍青,我抽這會空閒過來和你聊聊,有些話我不能瞞著你……」

    藍青就近坐在他身旁,微笑著說:「爸,你心裡有什麼話直說吧,該瞞得我還會替你瞞的。」

    賈建成說道:「藍青,這些天家裡急劇起伏的變化,感到措手不及,令人心酸,真是想都想不到,我們誰也無法料到明天會發生什麼。你還沒忘吧,那天我們一塊去醫院看望南雁,我臨走時還囑咐你想辦法弄到南雁血液的事……」

    「爸,這個我倒沒忘,至於你要南雁血液有何用,那我就不清楚了。」

    「藍青,你幫了我大忙,我和你媽真要好好感謝你。當初是你將南雁介紹給三喜的,也正是這種陰錯陽差、不謀而合,才使我們失散多年的親人今天有了團圓……」

    藍青聽到這,更是雲裡霧裡莫名其妙,「爸,你說得這是什麼意思呀……」

    「藍青,你聽說過的,二十八年前因醫護人員的疏忽,我和你媽在醫院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卻抱回了一個棄嬰。想不到我們家失散的那個孩子至今還活在人世間,就經常出現在我們身邊,活躍在我們的視野中……」

    聰慧的藍青好像悟出了什麼,吃驚地問:「爸,你是指南雁?難道南雁就是我們家失散的那個女嬰……」

    「對,你說得一點都不錯。你當然不知道,那天我們去醫院看望南雁時,臨走時南雁起身送我們,卻無意中發現她的右腳掌心長著一塊大拇指蓋大小的黑痣,湊巧的是我和你媽丟失的那個女嬰右腳掌心也長有一塊黑痣,還特別相似,這引起了我的注意,就讓你想辦法弄到南雁的血液,」賈建成斷定地說,「經上級一家醫院做『DNA』親子鑒定,果真如此,南雁就是我和你媽失散多年,日思月盼的親生女兒,你和大志的親妹妹……」

    藍青為之驚喜,快言快語地說:「爸,既然是這樣,那趕緊告訴南雁呀!」

    「這事我在心裡考慮很久了,見到她怎能開得了口,我們家對她打擊傷害太大了,」他又說,「你媽身體尚未恢復,家裡又亂成一鍋粥,我怕你媽再經受不起這個驚人的消息,喜極哭泣,所以到現在都沒敢讓你媽知道。在這個家,我也最相信你,這事先別急著公開,等有個適當機會,再說也不遲。」

    …………

    這天是禮拜六。

    賈三喜剛走出客廳,來到院子裡,就聽到手機鳴響起來。他順手摸出手機,放在耳邊,只聽對方介紹是XX出版社的,並正式通知他作品被審查通過,可以出版了……他接到這突如其來的喜訊,欣喜若狂,興奮得全身顫慄,那滾燙、喜悅的淚水湧出眼窩。他轉身跑回客廳,快步登上樓,奔到張俠房裡,高興地說:「媽,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張俠側身躺在床上,被他這喧嘩聲驚醒,身子不由朝上移了移,懵懵懂懂地問:「三喜,什麼成功了?」

    「媽,我剛才接到出版社的電話,」成功固然給人一種欣慰和快樂,他一時不知用什麼方式來盡吐內心的快意,只是連聲說:「我作品成功了,我作品成功了,哈哈,太陽光終於照到我頭頂上,讓我重見天日了……」

    金枝坐在輪椅上,李保姆慢慢地將她推進房間裡。金枝聽到這好消息,話未出唇,嘴角邊蕩漾著甜蜜的笑容。

    而李保姆高興得舌頭都轉不靈了,卻又故意說:「大妹子,瞧瞧,三喜多有能耐,書寫成了吧!三喜寫書真是不容易,他總算熬出來了,苦盡甘來呀……」她感奮得兩眼都流出了淚,禁不住拎起衣袖擦了擦。

    張俠破顏一笑,「三喜,你終於盼到這一天了,這真讓我們大家高興呀!」

    「媽,你安心躺著,我去我房間裡。」賈三喜太狂歡了,拿著手機跑出房。

    張俠躺下後,扭頭看見賈雪妮走進來,重新坐起,高興地說:「哎,雪妮你不知道吧,你三哥剛才接到電話,說你三哥的作品寫成了……」

    「三哥作品成功了,那太好啦,這下作品就可以發表了!」雪妮驚喜萬分。

    「三喜還怪作臉,想想他成天悶頭兒寫,把身體都累垮了,老天爺也算是沒虧待他……」

    「什麼老天爺呀,我三哥是靠個人長期堅持奮鬥而獲得成功的。」

    站在一旁握著輪椅扶手的李保姆接過腔:「我早說過,好命落不到薄地裡,薄命好不到肥地裡。三喜他呀,是鹹魚翻身啦!」

    雪妮問:「媽,我三哥呢?」

    「在他房間裡。」

    雪妮沒再吭聲,轉身拐出房。

    晚上,藍青在客廳輔導赫兒學業。

    「叮咚——」霍然,門鈴響了起來。

    赫兒從沙發上站起,歡呼著跑過去。他把門打開了,眼裡射出驚奇的目光。

    「赫兒,是誰呀?」藍青問道。

    赫兒扭轉頭說:「媽,我南雁姑來了。」

    「南雁,」藍青開始還不太相信,跑過來一看,臉上不禁呈現出笑容來,「哎呀,真是南雁來啦,快進來,還外頭啥……」她笑嘻嘻地拍了拍赫兒的後腦勺,閃開了身,「傻孩子,你南雁姑來了,也不知道請進來……」

    南雁抬腿走進來,只見她肩挎背包,一身晚禮服打扮。細看她的面容倒顯得很蒼白,沒一點血色,難以讓人猜透她的心思。

    「南雁,來,咱姐妹倆到客廳說話。」藍青熱情地說。

    「大嫂,我就不去了,我還得走。」

    藍青觀察到她臉上的情緒變化,詫異地問:「怎麼啦南雁,剛來就要走?」

    南雁支支吾吾地,半天才說出口:「大嫂,我今晚來是特意向你道別的……」

    「南雁,你要去哪兒?」

    「我……我要回老家大西南去了。」

    「回老家……」藍青臉上現出吃驚的神情,但很快趨於平常,說道,「那也好,回老家住幾天散散心,再回來上班。」

    她傷感地搖搖頭,眼裡飽含著熱淚,「不,大嫂,我這一走就不可能再回來了。」

    「什麼,你不回來了,那你的工作呢?」

    「我已辭去了『記者』工作,回大西南就在我母親任教的那所小學裡擔任一名小學教師。」

    懂事的赫兒聽到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十分誠懇地說:「南雁姑,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三叔怎麼辦,他心裡一直想的是你……」

    南雁蹲下身子,不由將臉貼在他身上,心裡難過得落下了淚……她用手擦了擦,哽咽地說:「赫兒,姑姑真的要走了,那邊的孩子還盼著姑姑回去給他們上課呢!」

    「南雁姑,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赫兒懷著滿肚子傷痛一下子掙脫開,跑到那邊沙發上大哭起來。

    「赫兒這孩子太重感情了,你看他傷心得都哭了,」藍青淚眼汪汪地望著她,懇切地問,「南雁,你不能不走留下來好嗎?」

    「大嫂,我都思慮多日了。我一旦決定下來的,是輕易不會改變的。」

    「這……」藍青臉上有些苦澀,也傷心地說不出話來。

    「大嫂,我來到北都,身邊也就數你最貼心。你對我的真誠幫助和厚愛,使我感激不盡,終身難忘,」她激奮得熱淚奔湧,「我沒有姐,我就把你當成我的親姐,今晚在這就讓我喊你最後一聲『大姐』吧!」

    「南雁,你這是無從談起呀!關於你和三喜的婚事,我媽已不再干涉了。如今三喜作品成功了,眼瞅著你們就要結合在一起了,你怎麼突然想起走了……」藍青心裡很悲傷,有一種惘然若失的感覺,「你們倆人所追求海枯石爛的真摯愛情為大家所欽佩,可你怎能這樣無聲無息地離去了呢。不行,我這就打三喜手機,無論如何也要把你留下來。」

    南雁抹一把淚,低頭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大嫂,我看不必了,車子還在下面等著我,我該走了。」說著,伸手拉開背包拉鏈,從裡面取出一封信,「大嫂,我不恨三喜,我始終是愛著他的。我這裡有封信,麻煩你轉交給他。」

    藍青接過那封信,攥在手裡,止不住流下了淚,「南雁,你不要走,留下來吧……」

    「大嫂,說句知心話,我也不想走。我深情地愛著這座城市,因為這裡有我追求的事業和親近的朋友,」她不停地擦拭著臉上的淚水,「可我覺得對不住大家,無顏在這座城市呆下去了……」說到這,忽聽樓下傳來一陣汽車的喇叭聲,「大嫂,我該走了,晚上七點一刻的飛機票我已買好了,不然就要誤點了。」

    赫兒哭喊著跑過來,淚雨滂沱,搖晃著她的胳膊,「南雁姑,我不讓你離開我……」

    南雁再次蹲下身子,用手絹為他擦去臉上的淚珠兒,含情脈脈地說:「赫兒,你要聽你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姑姑的話,好好學習,將來考重點大學。你要像你三叔那樣,做一個有志氣有抱負的人。」

    「南雁姑,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三叔怎麼辦呀……」

    「赫兒,並非我存心想走,我也是沒辦法才作出這個決定的,等你長大了心裡慢慢就會明白的。」她從地上站起,轉過那淌滿淚水的臉,「大嫂,我們就要訣別了,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多保重!」她說到傷心處,禁不住趴在藍青肩膀上哭泣著……

    藍青用手輕輕拍打著她的身子,深有感觸地說:「三喜性格倔強,執著追求,終於取得事業成功,而未能贏得甜蜜愛情……」

    汽車的喇叭聲又一次響起,使南雁心裡有如刀剜一般難受……她戀戀不捨地離開了藍青,又摟著赫兒親熱一會兒,便轉身離去。

    「哎,南雁,別急著走呀!」藍青從屋裡跑出來,伸手遞給她一封信,「南雁,這是我爸寫給你的一封信,昨晚放在我這兒的,還沒來得及給你。記住,等你回到老家,心情靜下來後再拿出來看,發思古之幽情,或許你看了這封信還會回來的。」

    南雁接過,又隨手拉開拉鏈放在了挎包裡,「大嫂,請留步吧,別送了……」

    「南雁,你不能就這樣走呀……」藍青來到大街上,目送她拉開後車門,坐進車廂裡後,心裡頓感無限的落寞惆悵……她伸手招來輛出租車,打開車門坐進去,車子一掉頭,和南雁乘坐的那輛車背道而馳。

    藍青攥住信函回到家,快步登上樓,直奔三喜房間。她推門進來後,發現三喜飄然自在的玩著電腦,急聲說道:「三喜,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卻安如盤石地坐在那,南雁她走了……」

    「什麼?」三喜一聽這,如同雷聲貫耳,慌忙站起,神色驚慌地問,「南雁她去哪兒了?」

    「南雁回老家大西南去了,」藍青走過來,將信件遞上前,「她走得太匆忙了,這是她托我轉交給你的一封信,你打開看看吧!」

    他接過,看到信封上熟悉的筆跡,頭不禁有些眩暈,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用顫抖的開一看,信上寫著:

    三喜足下:您好!

    作為一位昔日情人,開頭的第一句話就是祝賀您寫作成功。當您看到這封信時,我已坐進機艙裡了,成了勞燕分飛。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通過這些天的接觸,感覺伯父讓人尊敬仰慕,伯母讓人敬畏,感謝伯父伯母對我的眷顧,我會沒世不忘的。同時也感謝上蒼,把我安排在這座令我陶醉的北都市,使我們這對陌生人成了今天依依不捨的情人。每當回想起您我朝夕相處的那一段段溫馨的時刻,禁不住心潮彭湃,熱血沸騰,也總覺得有一種心靈交換,情感相融的感受。我忘不了我們倆人之間的那段舊情,忘不了您對我的真愛!

    也許我的霍然離去會令您感到吃驚、失望。當然,也請您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之所以作出這個選擇,完全是出於無奈。我本想親自登門向您拜別的,可我心裡恐懼不敢堂而皇之地去面對您。是您給了我最美麗的初戀,也是您給了我最痛苦的愛情。您曾帶給我無盡的歡樂,也賜給我刺骨的心痛,我不怪您,要怪就怪命運吧!看來我們倆今生成不了夫妻,那就只有等來世了……

    人各有志。無論從事某種職業,都是為社會為人民服務的。我要像我父母那樣扎根於祖國大西南,開始我新的生活追求,為西部大開發獻出自己的一點微薄之力。訣別了,三喜,最後衷心地祝您事業蒸蒸日上,生活美滿幸福!

    此致

    敬禮!

    南雁

    X年X月X日

    賈三喜看完信後,悲痛萬分,淒然淚下,竟控制不住內心的激情「登登」跑下樓,不顧李保姆的阻攔,箭似地衝到大街上。這時,大街上華燈閃爍,行人稀少。他不相信昨天還觸手可及的南雁,現在已別無蹤影……

    天空烏雲密佈,忽地空中一閃亮,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接著下起了飄潑大雨。「南雁,您不能走,不能走呀,留下我一人怎麼辦呀……」他任憑風雨抽打,在大街上奔走呼號,仰天呼號……眼前模模糊糊地映著南雁嬌美的身影。「蒼天哪,為什麼對我這般無情,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想愛的不能愛,卻成了天上的牛郎與織女,這是為什麼?蒼天你回答我,為什麼呀……」他嘴唇顫動,渾身發抖,話都說得含糊不清了。

    夜逐漸深了,大街上兩旁的路燈一盞盞熄滅。他痛苦地抬起頭,任憑雨水冷冷地打在臉上,分不清什麼是淚,什麼是雨……他走起路來兩腿發飄,整個身子像是用紙糊出來的,經不住風雨的襲擊,隨時都會倒下去……

    天哪,這樣黑的夜,這樣狂的風,這樣密的雨,到哪裡去尋,到哪裡去找呀……他失去了至愛情人刻骨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精神崩潰了,他的神志不清了,但他仍在風雨中聲嘶力竭地喊道:「南雁,您快回來,回來呀,我一時一刻都離不開您呀……」

    她也許聽見了,很快就會投進他的懷抱。也許根本沒有聽見,永遠不再回來……

    1990年3月——1991年5月初稿完稿於安徽太和*關集

    1992年10月——第1次修改於安徽太和*關集

    1993年9月——第2次修改於安徽太和*關集

    1996年2月——第3次修改於安徽太和*關集

    1996年8月——第4次修改於安徽太和*關集

    1997年10月——第5次修改於安徽太和*關集

    1998年5月——第6次修改於安徽太和*關集

    2001年12月——第7次修改於安徽太和*關集

    2006年2月——第8次修改於安徽太和*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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