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退耕堂一樓丁寧房間,丁寧坐在床頭,雙目深陷,頭髮有些凌亂,身子微微的顫抖。
這種狀況很糟糕,當然,還不至於精神崩潰,電影與現實之間不可調和,還達不到這個地步,但是,丁寧的銳氣和信心,這會子可以說是盡失。
怎麼辦?
若是進入到春生的心理,丁寧立刻就會感覺受不了,他無法接受愛人即將離去的殘酷事實;可是不進去,隨便糊弄一下,不但韓雪兒不同意,自己也不同意。韓雪兒與丁寧多是要求完美的人,這樣絕對不行。
然而,就這樣拖下去?一直等自己情況好轉?可是,這個時候,可以說整個劇組都是在等自己一個,再拖下去,丁寧將有負韓雪兒的殷切希望,有負全體劇組的辛勤努力。
怎麼辦?
丁寧甚至想到了逃,不演了,逕直逃回春州去,甚至李村去,不再想著什麼春生,那是個虛構的人,與自己根本八桿子打不著的。不再去想什麼春生與馮雨的愛情,為什麼要生造出這樣的生離死別來呢?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的生活一直平淡無奇好啦,一時間,丁寧打起了退堂鼓。
逃吧!
怎麼就這樣相信自己能夠把這麼一個複雜人物可演活,演細緻呢?這怎麼可能?
什麼時候自己狂妄到這種境地?!
這終究是自己無能力完成的啊!
想到這。丁寧用雙手痛苦地揪著自己頭髮。心中地浪潮是一波一波地湧來。
丁寧想到。沒錯。前期自己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可謂深入人物心理。可是這一深入。就很難出來。
韓雪兒扮演地馮雨就在自己面前飽受疾病折磨。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就想他想替代都不能替代。他怎麼能這樣呢?這又叫他怎麼能忍受?
丁寧無法忍受!
與韓雪兒對戲就有如此深刻地真實感。而這真實如刀鋒一般鋒利。
不行。不能這樣!
丁寧陡然站了起來,晃動自己腦袋,自己得趕緊趕緊清醒過來,趕緊趕緊恢復過來。全劇組的人都在等著自己,看著自己了。可是,丁寧越想振作起來,卻越是振作不起來,那個久違的怯弱不自信的丁寧,似乎又冒出來了,弱弱地告訴他:你,就是丁寧。不是別的,還是那個因為暗戀失敗死去活來一點辦法都沒有的丁寧!
就在丁寧想得腦殼發疼地時候,「砰砰」,赫然有人敲門。
丁寧叫了一句:「誰啊?」
「是我!」
丁寧聽出是韓雪兒的聲音,連忙起身開門。
「哦。是你啊。」一打開門,丁寧連忙說道。以示現在的自己各方面還正常。
「好一點了嗎?」韓雪兒一進門就問道。
丁寧點了點頭。
連著三天丁寧都沒找到狀態,韓雪兒有些著急了,不是為電影拍攝的進程著急,而是為丁寧著急。
因為韓雪兒有差點崩潰的經歷,那種痛楚是各人自知,旁人無法代替的。韓雪兒不希望丁寧在這方面出什麼事。如果可以,她願意停下來。願意等。直到丁寧恢復過來為止。當然,韓雪兒並不打算現在就說。因為一旦這樣說,就等於放棄。韓雪兒過來。就是想看看丁寧,看看他怎樣,兩個人聊一聊,應該可以幫助丁寧把自己的狀態弄清楚。
見韓雪兒深夜來訪,丁寧知道她定是不放心自己,手腳顯得有些慌亂,忙從書桌下拉出一張椅子,請韓雪兒坐。
韓雪兒坐下,正視丁寧道:「還說好一些,你的臉色這麼不好,要不要找醫生過來看看?」
「不用。」丁寧連忙說道。
丁寧其實盼著多與韓雪兒相處,因為看到韓雪兒,只要看到她那**康紅潤地臉,感受到蓬勃還在的生命力,丁寧就放鬆大半了。
盼著見韓雪兒,盼著跟她說一些話,不管說什麼都好,只要不自己一個人呆著就行。一個人呆著,就會忍不住胡思亂想。可是盼著見又怕見。韓雪兒還有導演的身份在,她得為整個劇組負責,因此她見自己,也有可能是提醒自己時間不多,是來給自己施壓的。
「別逞強,知道嗎?」
丁寧聽到韓雪兒說這一句,心頭諸多惴惴不安的心情放下,點點頭,道:「我會注意的,還、還沒到那個程度。」
「你知道嗎?」韓雪兒語調忽然幽幽,「之所以我選你來演春生,是我認為,你其實就是春生,你不需要太多的技巧,你只需要表現出自己就可以了。」
丁寧又點點頭。他現在只能聽,根本沒有太多力氣去說,因為腦袋裡是一團糨糊。
「我卻沒想到,有時候演自己,卻是最難的。」說到這,韓雪兒停頓了一下,歎了一口氣。
見韓雪兒如此情狀,丁寧心裡一緊,連忙說道:「沒事地,相信過幾天我一定能調整過來,一定能調整過來的。」
「我相信你!」韓雪兒輕聲道:「我相信你會找回感覺,但是現在,你這個樣子,我有些心疼。」
韓雪兒說她心疼,丁寧的心也馬上心疼起來,同時心道自己太過沒用。
「其實想想,在電影中,春生能夠遇到馮雨,馮雨能遇到春生,這本身就是老天對他們兩個的恩賜,是不是?」
丁寧心中一蕩,道:「是!」
「他們兩個,從相識,到相愛,到相互擁有,是不是?」
丁寧又點頭道:「是!」
「他們擁有無比真實的一段美好時光,是不是?」
「是!」丁寧垂下頭,雙目已經含淚。
「那,這樣還不夠嗎?」韓雪兒輕聲道。
丁寧良久沒作聲。抬起頭,不禁長歎一聲,道:「是啊!」
「事實上,他們已經比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幸福得多了。」韓雪兒說道,「丁寧,你在小說中雖然給他們曲折地命運,但結局並非是完全悲慘的。」
丁寧聽到這,眼睛一亮。道:「對啊,我們可修改劇本,修改結局,讓它大團圓,好不好?」
看到丁寧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地樣子,韓雪兒目露愛憐之色,知道丁寧是真怕了,本來以他這樣的人。大團圓式俗套結尾是不屑於去用的,想到這,韓雪兒搖了搖頭,道:「你在小說中很清楚,但在電影裡卻糊塗了。」
「那是因為在小說中我終究是個旁觀者。但是在電影裡,卻不是。」
「馮雨為什麼會從醫院偷偷一個人溜走。而是告訴男主角,她只是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她給主角留了一張紙條,讓他十年後到他們兩個一起種在山坡上的那棵小香樟樹再相見,那時候,她一定會再來見他。馮雨就是想給春生希望。而十年地時間過去,春生無數個日夜咀嚼著他們的愛情地時候。他就會明白愛情地真諦。愛情,曾經擁有。就一輩子擁有。他會知道,馮雨一直還在他的身邊。十年後。他到到已經亭亭如蓋地香樟數那去,即使沒看到馮雨,他的心頭一定能感覺到她地存在,是不是?」
丁寧地雙肩有些劇烈地顫抖,說不出話來,惟有不住地點頭。
韓雪兒繼續說道:「就算是,有一天,我離你而去……」
「不會的!不會有那麼一天的!」丁寧立刻叫道。
韓雪兒笑了笑,道:「那你希望是我先離去,還是你先離去呢?」
韓雪兒這麼一問,丁寧就楞了,徹底的楞了。
韓雪兒說的實在是這世界上的大悲,且是每一個人幾乎都必定會經歷的。
是啊,兩個人廝守在一起,過著無比甜蜜幸福的時光,可是,終究是有一個人先要離開地,那個時候,剩下的那一個會怎樣?他,她的老邁人生,又將怎樣度過?
丁寧沒話說了,因為在林覺民的《與妻書》裡面有一段:
汝憶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嘗語曰:「與使吾先死也,無寧汝先而死。」汝初聞言而怒,後經吾婉解,雖不謂吾言為是,而亦無詞相答。吾之意蓋謂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與汝,吾心不忍,故寧請汝先死,吾擔悲也。
就這一段已經把這天地男女之間的愛說盡了。
如果他丁寧以後與和在一起,幸福地在一起,那麼,如果丁寧先去,豈不是留下韓雪兒孤零零一個?如果韓雪兒先去,丁寧亦無法忍受,假如這是可以抉擇地話,那麼這種抉擇實在需要大愛,大悲,大智。想到這,丁寧長歎出一口氣,努力想把積壓在胸口的悶氣吐出,感歎道:「做人真是辛苦。」
韓雪兒美目泛起一陣奇異地色彩,道:「其實,做人也很精彩,不是嗎?」
韓雪兒的語調帶有奇異的讓人神往的意味,讓丁寧心神不能不為之牽動。
是啊,在抱怨命運要太多不公的時候,其實應該仔細想一想,自己已擁有的其實足夠多了。
「阿婆也是這樣的,她是活生生地例子,不是嗎?」
丁寧就感覺自己心底積壓地那些讓自己無法控制無法排遣的東西,隨著韓雪兒地輕聲細語正在一點一點地拔出體內。
「我們一般人想,阿婆的人生真得是很苦,一輩子來苦苦思念一個人,而那個人,卻是注定不可能回轉,可是,這種苦苦思念,不也有一種甜蜜在裡面嗎?她地人生,你能簡單用幸與不幸形容嗎?」
「雪兒,你別說了,我明白你的心意,謝謝你,我沒事,明天我們重新開工,好不好?」丁寧聽到這,振聲道。
「哦,你準備好了嗎?」韓雪兒問道。
丁寧長出一口氣,眼神重新凝聚起來,認真地說道:「相信我,現在,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