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明 第六卷 東臨碣石 第三十五章 大野
    沒想到那阿巴泰的力量是如此之足,這一斧風聲轟然,居然將二人之間的塵土扯成一條長龍,兇猛撲來。

    其中夾帶的沙子打得劉滿囤睜不開眼睛。

    「鏗鏘!」一聲,渾身劇烈震盪,一顆心都要跳出口來。眼前金光跳蕩,手上卻是一輕。二馬交錯的瞬間,劉滿囤手上的長槍居然被阿巴泰一斧砍做了兩截。

    心中一驚,背心頓時出了一層毛毛汗。

    但事情並未就此結束,阿巴泰怒嘯一聲,「去死!」回身一斧朝劉滿囤腰上斬來。沉重的戰斧在他手中輕如鴻毛,只略微停頓就掃出一個巨大的扇面,這竟然是一記漂亮的回馬刀。

    劉滿囤身體突然一顫,腦子裡一片空白,眼前因被灰塵迷住的景物突然清晰起來。敵人的動作一招一式都簡單實用,但力大勢沉重,鼓蕩的勁風吹到背上,讓人心臟停止跳動。

    也不知道怎麼的,他的身體突然下意識地一動,整個人從馬背上跳了下去。

    眼前一片刺目血紅,瀑布一樣的熱血當頭淋下,澆了他一身。轉頭一看,一匹無頭的戰馬向前衝出兩步,終於倒地不起。卻原來,多年的苦練讓劉滿囤的身體已經形成了下意識的條件反射,一旦敵人武器揮來,身體不經大腦,很快做出正確的反應,救了主人一命。但那匹戰馬卻被阿巴泰一斧砍掉了腦袋。

    「我殺了你!」阿巴泰揮舞著大斧正要轉身追來,可惜大量的陳留騎兵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慘叫聲響成一片,沒有兵器的碰擊聲,有的只是刀子割進人體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嗤。只一個照面,阿巴泰的十幾個護衛就被陳留騎兵殺了個乾淨,但陳留人也有十多人倒於馬下。一比一。高速衝殺,誰也不比誰強多少。

    阿巴泰在砍翻兩個陳留兵之後終於從騎兵陣中脫離,再看看身邊,已經沒有一個金兵。

    「天啦,五千人馬居然全軍覆滅!」他長長地哀號一聲,淚水滾滾落下。

    可現在不是悲傷地時候。還是保命要緊。他微一猶豫,立即策馬衝回河灘上混亂的人群中。也只有在這裡,自己才是安全的:「我是奉命大將軍阿巴泰。向我靠攏!」

    劉滿囤渾身鮮血地在地上跑了兩步,縱身躍上一匹無主戰馬,一把扯掉已經被鮮血染紅的面巾,回頭怒叫:「阿巴泰,我要殺了你,阿巴泰!」

    「將軍,你沒事吧!」護衛慌忙跑來。

    「滾。我沒事!」劉滿囤大叫一聲給了他一鞭,「所有人跟著我,殺回去!」

    護衛大叫:「劉將軍,沒時間了,其餘但營步兵已經跟了上來,我們的任務完成了!」

    「什麼?」

    正在這個時候,眼前已是一片整齊的步兵方陣,雪亮地長矛如牆壁一樣推來,滿耳都是腰鼓的聲音。

    領頭的正是王滔,他捧著指揮刀。微皺著眉頭看了劉滿囤和他地騎兵一眼,大聲吼叫;「走開,別擋道!」

    所有步兵同時發出一聲大吼:「走開,別擋道!」騎兵實在太驕傲了,已經引起了眾怒。特別是進入山東以來,所有的仗好像都被他劉滿囤一個人打了。因為腿比人家少,步兵好像一直都做著打掃戰場的工作,在青縣好不容易撈到一仗,卻遇到岳樂。損失慘重。今天好不容易打的阿巴泰一個痛快淋漓。可解決戰鬥的還是他們騎兵,這騎兵搶功勞也太狠了點吧?

    大家都是陳留軍,憑什麼他騎兵吃肉,我們步兵喝湯?

    「***,我們走!」劉滿囤雖然狂妄,卻也不敢在王滔這個陳留軍的創造者面前擺譜。陰霾地看了步兵們一眼。帶著騎兵劃了一個大圈從方陣前風一樣掠過。

    實際上,騎兵地馬力已經耗盡需要休整。再說。接下來他們還需要負擔起戰場警戒的任務,卻不能再戰了。

    「結束了!」從步兵方陣前衝過,遠遠地跑到一個空地,兩千九百多騎兵同時跳下馬來。皆大聲喘氣,沒有那惱人的灰塵,空氣是如此地清新。剛才一戰超過三十個騎兵陣亡。除劉滿囤渾身馬血,餘者除身上全是是塵土,居然沒人受傷。馬戰,要麼死要麼活,就這麼簡單。

    對面河灘上,幾十萬人目睹阿巴泰的潰敗,早已經亂成一團。

    而步兵方陣還在沉穩地推進,山呼海嘯般的喊聲響起,「繳械不殺!」,但是,擋在步兵方陣前的潰兵還是被長槍手毫不留情地刺死。甚至那些已經舉手投降的人。步兵方陣需要嚴密的配合和組織,阿巴泰先前的衝陣步兵雖然已經失去抵抗意志,可若放他們進陣中卻是一個極大的麻煩。這些死心塌地為建州偽政權效命地蠻夷隨時都有可能反戈一擊,給陳留步兵造成巨大的困繞,索性一殺了之。

    那些敗兵一看不好,只得再次從地上跳起來轉身朝河灘上跑去,準備混入人群,一邊跑一邊脫著身上的衣甲。

    步兵終於推進到亂軍面前,可眼前實在太亂,根本沒辦法打掃戰場,只得再次停了下來。不停刺殺著試圖靠近的人群。

    大量的死亡在河灘上赤裸裸地展示,血腥味吸引來大群烏鴉,它們怪叫著在戰場上飛過,像一團正在天空移動的煤炭。戰鬥進行了一整天,火把將整條衛水都照紅了。艱巨的打掃工作終於完成,三十多萬人不分種族,全部蹲在地上,等待陳留軍的接收。

    這個時候,高原所帶來的幾萬輔兵發揮了巨大作用,他們衝進人群,大聲喝令俘虜們舉手投降。並用細麻繩將他們背身拇指相扣捆成一串。一個輔兵就能牽一大串,至於滿人。那更簡單了,直接抓住辮子,一抓就是一群。稍遇反抗,便是一刀拿下。殺起俘虜來,這些從前地農民並起正規部隊還要心狠。

    失去衛隊的阿巴泰終於收攏了兩百多散兵,可這點人馬已經對整個戰局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殺開一條血路在最後時刻跑過河去。並在天黑前趕上了內大臣圖格爾先期渡河的部隊。

    至此。後金入寇大軍除一萬人渡河北上,其餘全丟到了衛河邊上。

    從濟寧兩軍大戰開始,後金入寇時地七萬人馬到現在只餘一萬。所劫掠的三十六萬壯丁、三十二萬頭牲口、一百萬兩黃金、兩百二十萬兩白銀、四千兩珍珠、五萬匹綵緞和數之不盡的糧食盡數落於高原之手。

    對高原來說,財帛或許顯得不那麼重要,最重要地是,他得到了整個山東,得到了三十多萬壯丁。只有人和人心才是最大地財富。

    「終於踏上了衛河北岸。」高原從浮橋上跳下來,用力地跺了跺腳。

    「恭喜將軍!」

    「恭喜蠻子叔。」

    「恭喜蠻子大爺!」

    「恭喜主公!」

    將軍亂七八糟的叫著,遠處傳來陳留軍地歡呼。

    望著滾滾東去的衛河水。高原朝諸將一點頭:「做得好。」

    徐以顯笑道:「將軍,俘虜已經甄別完畢。一共有三十八萬九千七百四十五。其中,三十四萬三千一是被建奴俘虜的山東青壯。東奴被我俘虜四萬六千餘人,如何處理,還請將軍示下。」

    「這麼多建奴俘虜。」高原吃了一驚,這可是四萬多人呀,若都背水一戰,今日地戰況只怕又是另外一種模樣。可惜了,他們在倉促間只能組織起五千人馬,失敗也在所難免。建奴再強。沒有有效的組織終歸是散沙一盤,不值一提。

    高原:「我軍傷亡如何?」

    「一共有二百六十四人陣亡,輕重傷號四百七十八。」

    「好好,傷亡不大。」高原舒了一口氣。他用腳踢了踢岸邊堆積如山的糧食口袋,「敵人太不經打了,有些遺憾。」

    金黃色的糧食「沙沙!」流下,須臾便倘成一條黃色的小瀑布。

    「俘虜的甄別情況如何?」

    徐以顯回答說:「大多說建奴都是貧苦農民和牧民,可以不殺。甄別出四千敵將和所謂的主子和貴族。等下全殺了。至於被後金俘虜地三十多萬百姓,我的意思是。都是青壯,放回家也可惜,不如都編入軍中,充為輔助。」

    「我的老天,三十多萬兵。」幾個將軍都抽了一口冷氣,然後大聲歡呼起來。

    「可以。」高原點點頭:「我養得起。至於殺建奴軍官……讓滿蒙營的人動手吧。他們也該見見血了。我需要他們的投名狀。把他們都拉到天津城下。殺給裡面的懦夫們看看,為甘大人祭。」高原牙縫裡冷冷地飄出這麼一句。冰寒刺骨。甘霖的死讓他動了真火,況且,他還有一個擔心。自己名義上還是起義軍,同天津的明軍是敵人。明軍雖然打後金畏敵如虎,但對付起農民軍來卻各個奮勇。在天津城下殺俘虜,想必能震懾裡面的守軍。而且,這四千建奴大多是後金軍官和部落、旗的頭領,高原沒指望過他們能夠效忠自己。如此,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岳樂接到這個命令,面色蒼白,他自己只要這刀一下去,他就同高原一條心了。不但是他,營中三千滿蒙士兵這輩子都別想回北方老家。

    可是他們又不能不做,陳留軍地戰鬥力已經徹底震撼了他們。高原又叫人帶來這麼一句話:「要麼殺光入寇大軍的俘虜,要麼殺他岳樂的頭。自己選。」

    一串又一串的俘虜軍官被同為一個民族的滿蒙營士兵牽著推到天津城下,然後就是閃閃的刀光。慘叫聲響了一個整夜,各種各樣的叫聲響成一片,有滿語有蒙古語,反正沒人能聽懂。黑黝黝的天津城硬是一夜沒吭聲,殘酷的殺戮已經將裡面地人完全威懾住了。

    每個滿蒙營的士兵都配備了兩把大刀,剛開始還砍得順利,可到後來,兩把刀都捲了口,手腕子也腫了。不得以,岳樂只得從高原哪裡借來兩百把火槍,就這麼指著俘虜的後腦勺擊發。

    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滿蒙營的士兵已經徹底麻木,就像眼前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而不是同他們一樣地人。

    血一直在流,直接流進衛河,火光下,如一條滾燙地血管在跳動。

    堆積如山的屍體被一具具扔上到柴和堆上火葬,被燒成奇形怪狀地焦碳。為了加快速度,很多屍體都被破開了肚子,剔去了肌肉。

    一個滿面皺紋的老人滿嘴酒氣地大聲唱著蒼涼的民謠,一邊唱一邊用力地揮舞著斧子將腳下的是屍體分解成小塊,然後一腳踢進火堆。

    摸了摸已經僵硬的臉,高原突然打了個寒戰,所謂戰爭並沒有任何浪漫色彩。這就是活脫脫的修羅場呀,不是你死,就是我生,要想活下去,就得不停殺戮。為了將來的和平,戰爭不可避免。

    這便是我來到明朝的目的。

    是的。

    他猛地接過衛兵手裡的酒葫蘆,大口喝著,直喝得滿脖滿臉都是滾燙的液體。

    抬頭一看,黎明降臨,連日的艷陽和慘烈大戰終於換來一場迷濛的春雨。

    「微雨落幽燕,白浪滔天,天津城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

    河北春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一片呼嘯,無數甲士用兵器敲打著身上的板甲,齊聲大吼:

    「換了人間!」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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