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明 第五卷 河北 第四十六章 青春期的叛逆
    山東,東阿。

    車轆轆,馬蕭蕭,滿世界都是兵,那些辮子軍從早到晚,行了一天也沒走完。城裡已經住滿了人,就連城外也立起來無邊無際的帳篷。

    站在城樓上,岳樂揉了揉眼睛,然後用小指挑去眼角的眼屎,幽雅地舒展開身子。已經一天一夜晚沒洗腳、洗臉,又在城牆上吹了一天冷風,只感覺面皮發緊,渾身都不舒服。其實,自從大軍衝過長城以來,他就沒舒服過一天。習慣了王府裡錦衣玉食的生活之後,第一次上戰場,竟然非常不適應。

    有的時候,他就在想,如果能夠就那麼呆在瀋陽睜開眼睛就吃,閉上眼睛就睡,沒準是一種完美的人生。可是,這也只存在於想像之中,愛新覺羅的子孫只有死在戰場上的,老死病床就是一種恥辱。說到底,他血液裡還流動著通古斯野人的狂暴基因,即便平日裡也學著漢人禮節,讀著漢人的聖人之言,可一看到人血,他就忍不住有一種隱約的衝動。

    也許,這就是命吧?

    他記得,有一天早上,他因為懶床被阿瑪從被窩裡一把抓起來,狠狠地摔在地上:「我們建州的男人不是豬,被指望躺在床上就有人養活你。要吃要喝,自己去南面強去。」

    他記得,阿瑪抽過來的鞭子。「野人!」岳樂禁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

    岳樂也知道,父親不太喜歡他這個讀了太多書的兒子,就像其他人不太喜歡皇太極一樣,說到底,建州人都習慣用刀子解決問題。

    呵呵,這次進中原,想來阿瑪會改變他這個看法吧?

    他兒子我可比別人做得更好。就算鰲拜也不可能僅憑二十騎就拿下東阿。哈哈,我這次讓大家都吃了一驚。哈哈,想當初從鰲拜手裡搶過這個先鋒官還真是做對了。

    想到這裡,岳樂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腳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所有人都抬頭看著岳樂這顆冉冉升起的將星。目光中頗多敬意。讓岳樂感覺十分良好,「軍旅生涯雖然諸多不便,但這種居上位者的感覺還真是不錯也!」他深深地被這種目光陶醉了。

    拿下東阿之後,兗州門戶已然洞開,眼前一片狹長的平原,後金鐵騎一日就可衝到兗州城下。一座富庶的大城就要瓜熟蒂落,這第一功無論如何都跑不掉了。只需等西路軍集合完畢,就是狠狠一擊。

    不過,西路軍是這次入關大軍地主力,總數達三萬。加上輔兵、民夫和俘虜,膨脹到十萬。如果多人馬,速度自然不快,一天一夜過去,居然還沒到齊全。此刻岳樂倒有些擔心兗州那邊的人都跑光了,如果兗州真如東阿一樣變成一座空城,豈不白跑一趟。

    想到這裡。岳樂只恨不得立即率領那二十騎朝朝南方衝去。

    當然這也不過是他的一個設想,山東第一大城兗州是魯王朱以派的封藩之地,城防堅固,又有大軍鎮守,要想囫圇地拿下來,只怕又是一場血戰。

    「好小子,果然是我阿巴泰的種。」那邊傳來一陣洪亮地笑聲,岳樂抬頭看去,正是父親阿巴泰和前鋒官螯拜。

    「見過阿瑪。」

    阿巴泰哈哈大笑,伸手去拍兒子的肩膀。「二十騎就將東阿城拿下,你小子可出盡了風頭。哈哈,老子我沒白養你這個兒子,爭氣,爭氣!」

    不知怎麼的,岳樂對父親頗多畏懼,見父親的手伸過來,忙閃到一邊,「見過螯拜將

    螯拜是一個矮壯的中年人,身上穿著一件簇新薄棉甲。頸上還圍著一條火狐皮,收拾得很整潔。他一拱手,笑道:「小將軍快馬隻身下東阿,古之名將也不過如此,螯拜佩服!」

    阿巴泰的手拍了個空。有點尷尬。他收回手,用馬蹄袖在鼻子下抹了抹。將鼻涕擦掉,甩了甩已經黑得發亮的袖子:「小子長大了,呵呵。」同整潔的螯拜不同,阿巴泰給人的感覺非常邋遢。他這個人非常不講究,平日又喜歡吃烤肉,也不洗手,直接用手抓,吃完就往身上擦。如此一來,一件棉袍髒得發亮。

    岳樂因為讀書多,對父親很是嫌惡,見他用手拍來,心中膩煩,心中又在暗罵;「死韃子,蠻夷!」

    相比之下,他更願意同螯拜呆在一起,「螯拜將軍過譽了,我由是第一次上戰場,兵者,生死存亡之道,不可不慎。小子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將軍不吝指教。」

    螯拜微微一笑:「不敢。」岳樂地恭敬讓他非常滿意。

    岳樂:「螯拜將軍是我建州赫赫有名的百戰勇將,我也是仰慕得緊,能夠同您並肩作戰,自然是歡喜得很。不過,小子初次領軍作戰,戰功未立。希望這次進攻兗州能夠第一個打進城去,也好讓立些功勞,將來回了東北,在皇帝那裡有個交代。」

    螯拜一楞,他沒想到岳樂居然這麼擺了自己一道。這次入關,大軍收穫不多,為了能夠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季,索性冒險南下。要知道,每打下一城,先鋒的賞賜最重。比如上次攻濟南屠城的時候,為了獎勵前鋒營房,其餘部隊都被留在城外,等前鋒營搶夠了殺夠了,才被獲准入城。兗州是山東第一城,城中的女子財物想來不少,若就這麼讓岳樂喝了頭啖湯,心中卻是大大的不甘。

    正猶豫中,阿巴泰說話了,他又朝兒子拍了一巴掌。這回,岳樂沒躲開,被拍得身子一個趔趄:「小子,你毛都沒長齊,打什麼前鋒,安靜地給我呆著吧。兗州不是那麼好打地。螯拜將軍跟我入關以來,每戰必爭先,這兗州也得盡人家先搶,你懂不懂規矩?」

    螯拜心中歡喜,「七貝勒客氣了。」

    「是。我不做這個前鋒就是。」岳樂恭敬地一彎腰,右手不為人察覺地才朝父親剛才拍自己的地方擦了一下。

    「兗州不好打呀!」沒看到兒子眼睛裡的嫌惡,阿巴泰抽出匕首挑著指甲縫裡的油垢,將他們一一挑出,然後搓成小球,輕輕彈下城去,「依我說,我們拿下河間之後就該直接殺進北京去,那可是花花世界,女人金銀要多少有多少。娘的,皇帝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擺在眼皮子底下地肥肉不吃,反來啃山東這塊硬骨頭,傻了麼?」

    早在一個月前,阿巴泰的大軍就在薊州打敗白騰蛟,然後又連下景縣、河間兩州,兵鋒已至北京城下。這個時候。北京已經沒多少防衛力量了,如果不計代價,拿下北京應該沒什麼問題,只是花多點時間而已。

    可是,緊要關頭,皇太極卻派人送信過來說,不能打北京。

    於是,一無所獲的阿巴泰只得帶著大軍朝山東殺來,也只有山東南部還有些油水。

    聽道阿巴泰的抱怨,岳樂忍不住道:「阿瑪這就不明白了。所謂取北京如伐大樹,須先從兩旁斫削,則大樹自僕於地。枝蔓若去,要取北京還不是舉手之勞。」

    「你懂個屁!」阿巴泰怒喝:「取北京,就算要取,也輪不到我們了。大人說話,你小孩子插什麼嘴?」

    「阿瑪教訓得是。」岳樂恭身,心中卻頗不以為然,父親這還真是不識大體,皇帝地意思是盡力削弱明朝地北方。為將來入主中原做準備。皇帝的遠大志向,你懂個屁!

    阿巴泰:「算了,現在也顧不了這麼多。濟南那邊有消息過來了。」

    「哦,怎麼樣了?」螯拜留了神。

    阿巴泰:「還能怎麼樣,自然是拿下了。可惜城中只有三萬百姓。窮得很,東路軍這次是跑了個空。「

    螯拜:「濟南久經戰火已經沒多少油水。依我說,要想有所虜掠,還得著落在兗州。「

    「是,那麼,我們也該加快行動了。」阿巴泰:「螯拜,明天一大早你就帶著十個牛錄攻擊兗州,先打一打。我帶中軍隨後就到。」

    「尊四貝勒軍令!」螯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等螯拜告退去做準備,岳樂正要走,阿巴泰卻喊了一聲「站住!」

    「至於你,小子。」阿巴泰斜視兒子一眼:「都跟你說了,少讀些漢人的書,書讀多了,就不是爺們兒了。老子最恨你說話彎彎拐拐,剛才直接說你想當前鋒,使勁地同螯拜爭,咱就答應了。現在可好,你只說了一句就放棄了,反便宜了螯拜。」

    岳樂心中好笑,「阿瑪教訓得是。」

    看到兒子一臉的古怪表情,阿巴泰心中突然有些發怒,一鞭子抽到他的臉上:「***,叫你笑,叫你笑,你他媽是誰的種?」他自然不知道,兒子正處於青春叛逆期,二人之間也有了代溝。他對兒子的青春期心理衛生也沒一點興趣,只是下意識地反感。

    岳樂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惱怒,但這種神色只一閃而過,就被他深深地隱藏在眼底:「阿瑪說錯了,我建州男兒不是狗,只有漢人才是狗奴才。如果我是狗,阿瑪不也是狗,爺爺不也是狗?」

    「你……」阿巴泰提著鞭子又要抽。

    岳樂卻輕巧地閃到一邊。

    「阿瑪,軍中諸事繁忙,我先告退了。」說完,岳樂一甩袖子,揚長而去。雖然一身戎裝,卻頗有中原文士地儒雅風致。

    「臭韃子!」

    「臭小子!」

    父子二人同時在心中暗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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