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沒有陽光’天地之間還是一片朦朧的霧灰。風,無法帶走令視線沉迷的厚厚暗色,卻帶來驅散最後一絲溫暖的寒冷。
林翔抬起腳,從毫無遮攔的門框中慢慢走出。站在寒風呼嘯的樓頂,仰起頭,下意識打了個寒戰,深深呼吸著干燥陰冷的空氣,長長噴吐出淤積在身體內部,無法尋找到答案的疑問。
一直被牢牢鎖定的西南角那塊神秘之地,依然沒有絲毫變化。輕吐出一口濃濁的肺氣,林翔邁開腳步,走上樓面頂端的通風口台階,從背包裡拿出戰術望遠鏡,猶豫片刻,望向那個已經超出自己理解能力的方向。
寄生將的各種能力遠超常人。即便不用望遠鏡這種輔助設備,林翔同樣可以清楚看到那裡發生的一切。可是,他仍然想要用最接近人類的方式親眼目睹。或許。C。”。這才最真實,最貼近秘密本身。
陰霾的天幕下,一片地表形狀高低起伏的小型丘陵,被鋼筋混凝土構成的建築森林,嚴實地包裹其中。它的占地面積很大,其中也有諸如池塘或者噴水池之類的設置。亭台樓閣,蜿蜒曲折的走廊,有著太多人工修飾痕跡的石頭假山,轉椅之類的兒童游戲器材。”。”是的,這一切都和林翔記憶當中的場景完全重疊,絲毫沒有遺留。
一個廢棄的舊時代公園,也是城市當中所剩不多的綠洲。
問題的重點,並不在於公園本身。這種地方幾乎在所有廢墟當中都有出現對林翔沒有任何吸引力。他所感興趣的,僅僅只是公園西南角的一塊土地。
那裡,應該是原本屬於綠化帶的范圍。樹木花共早已枯死,靠近彎曲小徑邊緣的磚石平台上,堆放著幾個干枯破裂的樹根。除了有人從土攘中間將它們挖出,林翔實在找不出第二種解釋。
一百年,可以把很多原本有用的東西變成垃圾。樹根也不例外。林翔並不認為變異獸會做出這種近乎是在消磨時間的事。它們雖然擁有一定程度的智慧,卻還沒有進化到類似古猿那種能夠使用,或者制造工具的程度。何況樹根旁邊的土攘已被填平。即便是為了啃食鮮嫩的根部皮莖,野獸也不可能這樣做。
被望遠鏡掩蓋住面部表情的林翔,將鏡頭略微偏轉,死死盯住樹根旁邊那兩塊原本屬於綠化帶的土攘。鼻孔與口唇間不斷呼出帶有熱氣濃密白霧,胸口欺負程度也越來越大,越來越劇烈。
花園,已經被改建為一片菜地。裡面種著青菜。表面葉片已經有些發黃,可是透過半枯萎縮的邊角,仍然可以看到中間青翠嫩綠的菜葉。只是數量不多,應該已經被采收了一部分依然剩余在地裡的這些,可能是被留作養種之用。
狂亂的思維,像潮水一樣猛烈沖擊著林翔的大腦。他只覺得一陣眩暈,渾身上下都有種綿軟的無力感。然而,主觀意識卻拼命要求他努力睜大雙眼看下去,無比貪婪地觀察著那裡的每一個細節,同時迅速思索著各種用作應對的方法。
毫無疑問,那裡有人。
可是。”……C這樣的答案卻極其可笑。甚至根本就不可能。
廢墟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變異生物雲集,充滿死亡與殺戮的廢墟。
這裡的輻射尚未散盡,射線強度,甚至比野外重度輻射區還要強烈。即便是已經適應環境的暴民,也絕對不敢踏入半步。即便是像骷髏騎士團這種擁有強大武裝作為後盾的超級勢力,也只能在廢墟邊緣徘徊,無法深入其中。
但是,這裡居然有人類存在。
很荒謬,很可笑卻是真正發生在林翔眼前的現實。
他不知道地球上還有哪一種生物,擁有“種植,這種技能。這是人類在億萬年進化歷程中,通過不斷遷移和改換居住場所,逐漸發現、演變而來的食物獲取方法。雖然所有地球生物都在進化但它們的智慧程度,遠遠達不到種植所需要的標准。
除了人類,林翔找不到第二種答案。
慢鏤放下望遠鏡,林翔強行壓制住內心深處澎湃激動的。他緊緊咬住牙齒,從“咯吱”作響的磨擦聲中,勉強擠出幾個完全失去本音的字。
“這。”。”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他實在不願意相信眼睛看到的這一幕C然而,這卻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昏暗中,一個極淡的影子在大樓廢墟中來回閃動著C
那是林翔在高速奔跑C移動速度遠遠超乎想象,不時變幻方位。撲面的風也變得即冷且硬。他從一個房屋頂部跳躍到到另一處坍塌的牆壁,甚至直接沖進廢棄的屋內不停地沖撞。從大樓頂部到西南方向的舊公園他選擇了最為簡單,也是距離最短的直線。他迫切想要盡量弄清楚謎團答案體內能量熾熱
燃燒的同時,也將其整個人變成一顆高速飛行的異狀彈頭C他狠狠沖進擁擠在街道上的車輛殘骸中間,碾壓出一條仿佛被滾燙巖漿沖刷開的路。破舊的牆壁與鋼筋混凝土被撞得粉碎,失去支撐的大樓搖晃著塌落下來,爆發出終結一切震耳欲聾的轟鳴。偶爾有幾頭隱藏在黑暗中的變異獸,想要將他當作獵物截留下來,卻被裹附在其身體周邊的強烈氣流當場碾碎,成為一堆堆散發著新鮮血腥氣味兒的骨末爛肉。
站在公園西區的菜地前,林翔仍然有種不太真實的虛幻感。仿佛,那些就在自己面前的菜,是故意被某人放置在這裡的假物。
它們當然不可能是假的……蹲下身,顫抖的手指輕輕觸摸著表面坑凹不平的菜葉,一股帶有淡淡雪霜寒意的冰涼,順著指間,貫穿全身。
這是一種在舊時代極其常見,在任何農貿市場都能買到的長莖闊葉類植物。莖桿粗壯,分朝四周略微垂下的葉片,有著偏重於墨樣的深綠顏色。它們生長的很茂威,最外圍的幾片邊葉,已經開始變得枯黃中間被鮮嫩葉片層層包裹的核心,高高凸生出一條拇指粗細的長莖。頂端,威開著淺白色的十字序狀花朵。偶爾有風吹過,就會隨著氣流卷動的方向來回搖擺。卻不至於當場折斷,而是頑強地昂首直立,默默完成自己養育後代種子的使命。
這一幕,比林翔在遠處大廈樓頂看到的更加清晰,也更直觀。
他呆呆地站在菜地面前,仰頭朝天,大口呼吸著干燥寒冷的空氣。不自覺地顫動的雙手從地面上胡亂抓起幾把積雪,直接覆蓋在被急促、恐慌、期待和無數種復雜心理燒燎炙烤的臉上。來回擦抹,用冰涼稍稍降低那種似乎將要把自己活活燃燒的可怕溫度。直到如血般通紅的面頰上,重新顯露出一絲淡淡微白的時候,才使勁兒甩了甩頭,把腦子裡那些仿佛千萬螞蟻瘋狂攢動的念頭紛紛驅逐,終於恢復一點點思索目前問題必不可少的清明。
這是一塊分布順利極有條理的菜地。有高拱的壟面,也有淺凹的溝渠。泥止和冰屑之間夾雜著黑色粗硬的糞便顆粒。旁邊的菜畦裡,只留有數十個從最底部齊齊砍短的菜根。這更加證實了林翔心裡的猜測—……這是刀子之類銳器留下的削痕。只有人類,才能制造,並且使用工具C
他低著頭,瞪大雙眼,死死盯著腳下這片充滿無數疑問的土攘。在肉眼無法看到,緊緊抿閉在一起的嘴唇內部,兩排雪白的牙齒狠狠地咬合在一起。他沒有說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眼眸中龘央的瞳孔不斷改變視線焦點瘋狂而熱切地望向四周,拼命搜找著每一絲可能利用的線索。
人類耕種的最原始目的,是為了獲取足夠的食物。這樣的勞作方式,比游牧或者漁獵更加直接。
收獲數量往往取決於土地面積或者水份、精作等等方面的因素。但是不可否認——農耕,的確是人類擺脫野蠻蒙昧,進化成為高階智慧生命的最根本標志。
腳下,的確是一片可以耕種,適合農作物生長的肥沃土攘。
它的顏色很黑,堆積著厚厚一層枯萎植物在時間摧殘之下形成的腐殖質。其中,也許還有已經喪失凝固作用的混凝土粉末,或者瓦礫碎塊之類什麼別的成份。動物對於這些東西根本不會產生絲毫興趣但對於植物而言,卻是能夠連同水份一起進入身體,滋養並且茁壯成長的基礎。
如果在荒野,或者某個人類定居點出現這樣的場景並不稀奇。
然而,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一片早在上百年前就毀於戰火的廢墟。
按照二零一二年的相關統計資料,鄭州,也就是林翔目前所在的廢墟,人口數量早已突破千萬。骷髏騎士團對全世界的密集型攻擊,絕對不可能將其漏放。當然,防衛者發射的導彈,的確可以將其中一部分彈頭攔截,使原本應該墜落在地面上的核爆,變成在高空中濃密分布的輻射塵。但是,鄭州顯然沒有那麼幸運……進入廢墟以前,林翔曾經用儀器對周邊環境進行測量,得到的平均指數大約為八百八十至八百六十之間。這就意味著,在遙遠的舊時代末日,這裡至少掉落了一枚五百萬TNT噸級的核哦哦彈頭。
即便是已經具備一定程度輻射抵抗能力的暴民,也不可能在這種環境下安然存活。它們雖然能夠自由往來於中、重度輻射區,卻並非如普通人想象的那般毫無限制。實際上,暴民可以承受的輻射指數,大約為六百五十左右C這已經超出了正常人類足足上百倍,但也不是全無畏懼。該死的時候,一樣會死。
何況,廢墟當中還隱藏著不計其數的變異生物。很難想象它們會與人類和平共處。在饑餓與生命的驅使下,任何生物都會把不同於自己的弱小異類變成自然食物鏈的最下端。
“他們。”……C他們究竟是誰?”
問題,像肉眼看不見的蛇一樣在林翔腦子裡徘徊、糾纏。拼命吞噬著每一絲他所知道,並且盡可能與“人類”這個詞對應的資料。同時,更幻化出數以千萬的問號。仿佛無數柄重量千鈞的銅錘,從不同方向狠狠撞擊著他的心髒和大腦,瘋狂地吶喊著,嚎叫著,擠壓思維,撕裂意識只為了以最迅速,最徹底的方式,搜尋出那個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就在這個時候,一種不自覺的,介於激動與驚愕之間的奇異感覺,忽然像潮水一樣瞬間沖湧進林翔的思維意識……這是一直保持擴散狀態搜索思感的觸角,察覺到某種非正常的動靜。
那是一個影子……即便是林翔這種擁有寄生將強大實力的存在,依然不可能在沒有肉眼的直接觀察下,單單憑借意識搜索就能“看”到對方的外表具像。“他”正從廢墟東南角大約兩公裡左右的一幢舊樓底層走出,沿著街道朝林翔所在的位置慢慢走來C慢慢轉過身,望著與來者方向對應的公園大門,林翔已經逐漸平復狀態的臉上,顯出一絲非常古怪的思索。
影子。”。”出現的非常怪異。
怎麼說呢。”。”它並不是按照正常規律,從思維探測意識的最外圍,被意識觸角慢慢發現,一點點進入核心搜索圈。而是非常突然的,以極其意外的方式閃現在意識覆蓋網中。就好像一處經過選址並且已經建造完工,全家人都高高興興入住其中的豪宅C誰也沒有想到,就在基石的正下方,還有一窩剛剛從冬眠中清醒,正噴吐紅信,活動身體四處尋找食物的毒蛇。
沒有進化能力的普通人很想象,“思感”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
它其實並不神秘。其作用,相當於另外一雙眼睛。與肉眼不同思感能夠穿透牆壁之類的實際障礙,察覺到正常視線無法看到位置的詳細情況。相比其他異能者,林翔的思維意識探測能力已經極其強大。從走進廢墟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在腦中生成了一幅清晰詳細的平面圖。隱藏在地下和各個陰暗角落裡的變異生物都在圖面上被逐一標注C
當然,思維意識所能探測到的,僅只是有著生命力的物種……這是個體能量相互碰撞造成的效果。生物體內擁有強弱不一的磁場,血液流動產生的動能,仿佛是主動傳輸信號的聲納C可是,影子所在的那片區域,從它出現以前,根本就沒有傳來任何形式的波動—……要知道以林翔現在擁有的異能實力,即便是一個陷入沉睡狀態的昏迷者,他一樣能夠輕而易舉將其探察出來。
意識無法“看”清楚影子的相貌。
只所以用“他”來作為代稱,是因為影子像人類一樣利用強勁有力的後肢站立直行。他走的很慢,移動均速與人類每小時大約五公裡左右的正常速度差不晃
林翔看了一眼影子走來的方向,微微皺起眉頭。
“他”和“它”是區別人類與其它動物的最直接稱呼。雖然潛意識當中,已經使用了“他”這個概念。
可是,林翔仍然沒有完全將來者歸並於自己的同類。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越來越近的影子。”。”究竟是“他”?還是“它”?
沒有生物能量。如果不是身體移動帶起空氣波動,以及腳步撞擊地面發出的輕微聲響,擴散開的思維意識根本不可能發現影子的存在。
最難以想象的是。”。”探測意識居然沒有發現來者的心跳C“他”就像是一截沒有生命力的木頭,或者應該說是會活動的木偶。
林調神情平靜地抽出M500手槍,手腕抖開槍筒,不慌不忙從口袋裡摸出子彈,一顆一顆壓進空置的彈艙C
對他而言,槍這種東西,其實已經不再具有任何效果……子彈飛行遠不及身體運動的速度,爆炸與殺傷力也不如拳頭爆發的力量。可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對自己無效,並不意味著對他人無用。在其他人的眼睛裡,槍的威脅,遠遠大於拳頭。在語言威脅無法發揮作用,又不想動手殺人的情況下。”。C。槍,比任何東西都具有說服力。
無形的思維意識,緊密跟隨著影子的腳步。“他”選擇了距離公園最近的路線,林翔也走到旁邊一堵牆壁背後隱藏起來,目光焦灼地注視著遠處的路口。
“究竟是誰?這個地方不可能有人類存在,而你C。”……為什麼依然還活著?”
林翔喃喃著,他覺得心髒正在越跳越快。胸腔裡的“咚咚”聲,沉重得似乎連耳朵都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