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少年 第十一部 第二章 哀莫大於心死
    「什麼?玻利亞放我們走?」菲雅克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就算他願意,我大哥和九弟也不可能放過我們啊!」

    「如果不願意,你可以自己留下來。」星狂非常冷漠,與先前總是笑嘻嘻的樣子判若兩人,讓菲雅克看得膽戰心驚的。

    「我們是盟軍,當然要生死與共的了。」菲雅克終於相信這是事實了,他興高采烈地說道。

    「那就要快!今天,我們就要離開這裡。」星狂沙啞著聲音。

    「何必這麼快呢?士兵們這麼勞累,先用玻利亞他們給的糧草好好休養幾天再走也不遲吧?星狂團長。」菲雅克傻愣愣地問道。

    「事不宜遲。」星狂此時已決不可能多說一句廢話。

    「是!」此時,菲雅克在事實上,已經與星狂的部下無異了。

    ※※※

    「玻利亞元帥,為什麼不把他們趕盡殺絕?難道你不知道他跟我們有血海深仇嗎?」提蘭怒氣沖沖,以前他有整整幾十萬的軍隊被星狂消滅掉了,對星狂自然是抱有深重的怨氣。

    「很久以前,我就說過,只要對我們有利,我就會放了星狂。我絕對不會因為某些人的個人恩怨而做出衝動的決定。這樣的話我已經說了兩次,我絕對不希望再說第三次。」玻利亞冷冷地說完之後,用眼掃視了周圍的人,可約等一干人不禁一個個低下了頭,只有十王子臉上綻露出一絲笑意,定定地和玻利亞對視著。

    「他們出來了,我們現在動手的話,還來得及!玻利亞元帥。」瑞裡奇茲依然念念不忘要殺敵立功,看著星狂帶領著軍隊出來,便說道。不過,一接觸到玻利亞的眼神,又低下了頭,像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

    而十王子波拉密斯看著一群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士兵從自己眼前走過,臉上則露出了憐憫的神色。對於他來說,無論死的是誰的士兵,他都一樣感到心疼。戰爭,戰爭,說到底是犧牲大部分人的幸福,換來某些人的榮譽。

    「十王子,為這些事情這些人而憂傷實在大可不必,很多事情本來就是天意注定的,我們改變不了更無法避免。」玻利亞瞥見了波拉密斯不忍的神情,「將來等十王子長大了,我想一定可以給天下蒼生帶來幸福的生活吧!」

    「玻利亞元帥,這些道理我也都懂,就是心裡難受。」波拉密斯苦笑著說道,「至於造福蒼生,我恐怕自己人微力小,難以做到,但求能不荼毒眾生也就心滿意足了。」

    「十王子,你會是個大人物,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玻利亞低聲說道。在心裡,他已經把這個善良甚至於有點軟弱的十王子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看待。

    「呵呵。」波拉密斯微微一笑,臉上像柔風吹過湖面一樣泛起波紋,他知道有時候什麼都不說,比說更好。

    「我今天把話說在前頭,要是有誰敢私自帶兵去追擊星狂,我玻利亞非但不會幫他們,而且絕不會姑息!」玻利亞突然手揮長劍,放聲說道。雖然他一向和顏悅色,平易近人,不過,一旦到了該認真嚴肅的時候,他也絕對可以馬上變臉。而這也是一個大帥必須具備的素質之一。

    聽了這話,可約和提蘭幾乎從馬背上跌了下來,相顧失色:「玻利亞說的豈不正是我們的心事嗎?」

    暮色之中,星狂的軍隊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他們刮起的灰塵也慢慢地平息下去,直至消失在地平線之下。「也許今天我放走的將會成為我一生中最大的敵人。」坐在馬背上,玻利亞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

    ※※※

    聖歷2109年5月24日,在連續趕了四天的路之後,星狂終於命令軍隊就地駐紮。士兵們本來就已經疲累交加,再經過這幾天的連續跋涉,更是精疲力竭,一下令休息,除了那幾個站崗的,其他的都一個一個東歪西倒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平原上吹來的風正大,一時鼾聲四起,就好像是一群巨獸在低低地吼著。

    星狂卻沒有閒下來,此時,他正站在山崗上向來路回望。看到遠處並無灰塵揚起更沒有聽見馬蹄聲,便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星狂團長,我們可總算是進入安全地帶了!」維拉打著呵欠,他本來已經不住了,怎奈星狂非要拉著他來這裡不可,他也不敢拒絕。

    終於可以回復到過去那種左擁右抱的日子了,菲雅克興奮地想著,大聲喊道:「那就讓我們為結束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而歡呼吧!哈哈哈!」

    這就是所謂的王子!星狂鄙夷地看了菲雅克一眼,「偵察兵還沒有回報什麼消息,你們是放心了,我可還是在擔憂。」

    「是啊!」維拉口裡應著,心裡卻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星狂團長戰敗以後,多了很多顧忌,比以前謹慎多了。

    正在此時,一個通信兵走了過來,說道:「星狂團長,有最新消息。」

    「快說!快說!」星狂催促道。他現在心中最害怕的就是普蘭斯人追殺,現在他的軍隊無論是鬥志還是戰鬥力都還處於恢復期,打起來的話肯定不是別人的對手。

    那士兵答道:「我們走後,玻利亞便立十王子波拉密斯為普蘭斯國王。」

    「哦!」星狂暗自鬆了一口大氣,望了望菲雅克。

    只見菲雅克臉色微微一變,但立刻又恢復了原狀,甚至還笑了笑,「十弟本來就是以品德操行聞名於普蘭斯的,大哥、九弟現在兵力大為削弱,想必是敢怒不敢言。而我是已經完全沒希望的了,也沒什麼資格好在意的。」

    「玻利亞此人詭計多端。以前,他對你們幾兄弟承諾,說誰先打到開蘭就讓誰當國王,根本就是讓你們幾個兄弟互相攻擊,消耗你們的實力,然後再把波拉密斯推上去當國王。到了這個時候,你們也都無力反抗,只好聽之任之。」星狂突然略有所悟地說道。

    「知道他的意圖又有什麼用呢?只不過是徒增後悔和遺憾罷了。大錯既已鑄成,再後悔也是無濟於事。」菲雅克表現得很釋然。

    「這麼看得開?」維拉不禁用手捏了捏自己不停地想要合上的雙眼,詫異地問道。當初菲雅克爭皇位爭得那麼不亦樂乎,寸步不讓,現在居然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彷彿從來就沒當皇位是一回事一樣。

    「哦!」對於菲雅克的話,星狂卻只是悶應了一聲,臉色十分陰沉。

    「星狂團長,哎,不如過幾天我給四王子弄幾個天姿國色的美女過來,安慰一下他受傷的心靈。」維拉邪笑不已,他見到星狂那副居喪的模樣,便想著逗星狂開心。

    換在平時,星狂早就哈哈大笑起來,可是,現在,他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只是繼續沉思著。

    「多謝你,不過,現在軍隊成了這個樣子,我哪裡還敢想這些?」菲雅克眼睛直發亮,他開始覺得其實爭江山沒什麼用處,自己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在那上面,真是失策。江山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不像女人那麼貼心,那麼不可或缺,但口頭上卻還是客套了一下。

    「四王子的心意我維拉明白得很,各取所需嘛!星狂團長就喜歡打仗,你喜歡女人,這沒什麼好掩飾的,大家的興趣不同嘛!哈哈!」維拉一邊打量著星狂的神色,一邊大笑道。

    「維拉你既然這樣說,我也不好說什麼了,多說了反倒顯得我太虛偽,女人這種東西的確是必不可少的。」菲雅克低著頭臉色微微一紅,並沒有想到維拉是在利用他來安慰星狂。

    「說實話,女人這種東西,一個也便夠了,你要那麼多幹什麼?」維拉說道。

    「打仗都有預備隊了,何況女人呢?」菲雅克反問道。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情說這些?女人,女人,你啊!堂堂一個普蘭斯王子,也不會長進點,遲早死在女人手上。」星狂黑著臉,「我老實告訴你們,危機並沒有解除,前面肯定有人在等著我們送上門去,再這樣下去大家就都等死吧!」

    「誰?誰在等我們送上門?」維拉見到自己取悅星狂的計劃完全破產,失落之下,條件反射般問道。

    星狂看了看維拉,「你是不是用屁股思考問題的?我們的敵人就來自『永久中立之地』。」

    「坎亞?」維拉問道。

    軍隊目前的境況,若遇強敵,實在是前途堪虞,星狂愁容滿面,「除了他還能有誰?如果我估計得沒錯,現在他們的軍隊已經在『永久中立之地』邊境等著我們送上門去了。」

    菲雅克一聽到又有軍隊,幾乎嚇得摔倒在地,「此話當真?」

    「我的樣子有哪一點像是在開玩笑?」星狂說著回頭望了望熟睡中的士兵們,不禁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平原上的草叢隨之扭擺著它們的腰肢。暮色暝暝之中,彷彿有人在說:「睡吧,睡吧,你們安睡吧,因為,不久的將來,你們又要面對另外一場戰爭,所以,睡吧,睡吧,趁現在還有時間,好好安睡吧!」

    ※※※

    阿爾斯山。

    「阿雅,你終於醒過來了?」看著阿雅慢慢張開了眼睛,坎亞面露喜色,柔聲說道。阿雅自從在不言山昏迷之後,一直到現在才醒過來,而坎亞也已經很多天沒有上床睡覺了,只是偶爾趴在阿雅的身畔,握著她的手,小睡了一會。

    「哦!」阿雅表情癡呆地應了一句,隨即又合上了眼睛,一串串晶瑩的淚珠從她眼中滲出來。

    「阿雅,你醒醒,吃點東西,好嗎?」坎亞忍不住淚水也猛湧了上來,聲音顫抖著。

    「不,不要,我不吃。依維斯死了,他死了,是我殺的,我殺的!」阿雅抿緊著嘴唇,含含糊糊地說道。一時之間,依維斯臨死前蒼白而絕望的臉孔又出現在她的眼前,他的眼睛裡含著淒涼已極的笑意,彷彿是在叫:「阿雅!阿雅!阿雅!」內疚、悔恨、悲痛又浮上她的心頭,她的胸膛一起一伏,呼吸越來越急促。

    「不是你,不是的,是他自己死的,你的劍根本就刺不進他,是他自己死的,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的肩膀上。」由於連日休息不足,坎亞的臉色也顯得十分憔悴。

    「呵——」阿雅苦笑了一下,一滴淚珠從她的嘴角溜進她的口中。她已經不想再聽坎亞為她辯解了,她原諒不了自己,因為她知道,依維斯就是因為自己才會死的。到現在,她依然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那樣做,鬼使神差般。那一劍,那一劍本來是可以不刺出去的啊!一想到這裡,阿雅的心中就好像被一把錐子狠狠地刺了一下一樣,使她感到難以承受。

    「阿雅,你吃點東西,就吃一點點,好嗎?聽話呀!」坎亞舀了一小湯匙早已準備好的蓮子羹,用嘴吹了吹,然後遞在阿雅因好幾天滴水不入而有些皸裂的唇邊。

    「不!我不要吃!」阿雅痛苦而堅決地搖了搖頭,鬢髮紛亂無比,張開的雙眼透露出一種心碎欲絕的神情。

    「阿雅,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你會垮掉的!阿雅,我心疼你,你知道嗎?阿雅!你吃一點點吧!我看著你這心裡難受啊!」坎亞肝腸寸斷,沙啞著聲音,說道。

    「坎亞,你不用再勸我了,你說,我還有什麼勇氣繼續活下去呢?」阿雅突然一臉恬靜地說道。剎那之間,她覺得自己已經心如古井,澄澈無比了。

    她的一生,都是那麼地彷徨,迷惑,來來回回地繞著圈子,但是從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聽從別人的,她幾乎從來就沒有真正有過自己的主意。她的頭腦從來沒有像現在如此清楚過,意念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晰過,她已經知道自己應該向哪條路走去,也知道究竟該怎麼走。

    「不!阿雅,你不要說傻話,你不能離開我,我不能讓你離開我,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永遠!阿雅,是我的錯,是我錯,全是我的錯,我不該叫你去殺依維斯,阿雅,你原諒我,你原諒我好嗎?你不要離開我,我愛你,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我再也沒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了,什麼功名利祿不過是過眼雲煙……阿雅,現在我才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真的,阿雅,我是妒忌依維斯,我妒忌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阿雅,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但你千千萬萬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坎亞聲淚俱下,甚至有點語無倫次。

    在這一瞬間,坎亞覺得自己所說的無疑是真心的;在這一瞬間,他相信自己可以放棄一切,只要阿雅好好地活著,跟他在一起,共度一生;在這一瞬間,坎亞絲毫也不懷疑自己對阿雅的愛勝過這世界上一切;在這一瞬間,坎亞十分肯定地告訴自己,自己想殺死依維斯不是為了功名利祿,而僅僅是為了完完全全地佔有阿雅、擁有阿雅。

    可是,在這一瞬間之後呢?也許,也許會變,也許不變,答案只有坎亞自己才能給出。

    「坎亞,你不用再說了,我相信你,你說什麼我都相信你!」阿雅眼睛裡蕩漾著笑意。

    「你相信我?那你吃一點,好嗎?來,乖!」坎亞以為阿雅終於看透了,心中一陣狂喜。

    「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勉強不了的,有些事情錯了就是錯了,永遠也無法改變,有些人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再活過來。」阿雅用手扶著床沿,在坎亞的幫助下,坐了起來,身體非常虛弱,但語氣卻是堅定不移。

    「阿雅,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說這些話?我們好好地生活下去,我們一起。」坎亞驚訝地望著阿雅,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頭。

    「坎亞,別再說了,好嗎?」阿雅側著頭,用手搔了搔頭髮,動作顯得是那樣的無力,神情又是那樣的無助。

    「陛下。」正在此時,一個貼身帶刀侍衛走進來叫道。

    「什麼事?」坎亞轉過身,望著單膝跪在地上的侍衛,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是跟你們說過不要來打擾我們嗎?」

    「陛下,有要事,邊境急報!」那侍衛說道。

    「說!」坎亞大聲命令道,一邊又看了看阿雅。

    那侍衛遲疑地望了望他們的王后——阿雅,「陛下?」

    「好,到大殿去等朕,朕隨後就過去。」坎亞說著轉過身,「阿雅,你好好休息吧,我會叫人先照顧你的,你要把這蓮子羹吃了,我去去就來,有什麼事情,馬上叫侍婢來通知我啊!」

    也只有在跟阿雅說話的時候,坎亞才會自稱為「我」而不是「朕」了。

    「好,你去吧!我沒事的。」阿雅淒然一笑,坎亞始終是坎亞,如果是依維斯,這個時候又怎麼可能離開她半步呢?

    ※※※

    依維斯,我不配得到你的愛,我是多麼可憐而又可鄙,一輩子都在別人的陰影下生活。我從來沒有真真正正和自己喜歡過的人在一起,而這些都是我自找的,我卻直到現在才明白,不過,很可惜,已經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有時我覺得人生是多麼的短暫,悄無聲息地過去,失去的一切無可挽回,我們都無法讓時光倒退。而就算時光能夠倒退,又如何呢?也許,我還會像以前那樣做,依然那樣地錯過你,依然那樣的傷害你,跟婆蘭結婚,再跟坎亞。我是多麼懦弱而沒用啊!我完全聽從命運的安排。依維斯,你一定是很恨我吧!你會把這種恨一直帶到天堂裡面嗎?而此刻,你是否還在上面默默地注視著我?

    你應該恨我的!我也恨自己。可是,你卻還為我付出了那麼多,而我,我居然想殺了你。依維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做,那一劍刺出以後,我便寧願這個世界上沒有我。或者,我們不要相遇,不相遇多好啊!我便不會給你帶來那麼多的痛苦和煎熬。

    依維斯,我知道每一次見到我你的心情都起伏不定,我也知道你深深地愛著我。可是,愛對於我們之間來說,卻是一種莫大的傷害,你不敢說,我也一樣,我們都不敢說,我們像兩個害羞的孩子,是那樣的小心翼翼,我們都不敢去破壞我們之間的那種和諧。我常常提醒自己你是我丈夫的師弟,來阻止自己的衝動;而你,想必也是常常要告訴自己,我是你的嫂子吧!

    你知道嗎?那一次,你病了的時候,我走到你的床前,看著你,看著你蒼白的臉蛋,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很想抱著你,緊緊的,永遠也不分開,永遠留在你的身邊。可是,我又怎麼能那樣做呢?我又怎麼敢抱你呢?我是坎亞的妻子,你的嫂子啊!

    想起我們小的時候,那時,我們多麼愉快!無憂無慮,天真活潑,那時,你、我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雖然,我們都還不知道愛是什麼,但其實,愛已經在你我身上植根,並慢慢生長起來。

    其實,我愛過你啊!依維斯,我真的愛過你,確切地說,是一直都愛著你。可是你,總是那麼沉默,那麼羞怯,你從不對我說你愛我。你知道嗎?當我和婆蘭走的時候,我是多麼希望你跑過來,輕輕地拉住我的手,告訴我,也告訴這個世界,你愛我,你愛我!

    也許,那時,只要你對我說出那三個字,我便會留下來。可是,你只是陰鬱地躲開。而我,也不敢表露那份朦朧的愛,我那時也並不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真的是愛你的。可惜,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夢醒的時候,一切卻都已經結束了,永遠無法重來。

    我從前心裡有些怪你,為什麼你總是那麼沉默,你就不能把那幾個字說出來嗎?只要說出來,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然而就在你淒楚地看著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才知道你這沉默裡蘊含著多少的悲痛,比我遠勝千萬倍。

    你的戰友,你的理想,你的熱血,你的一切都在深深地痛恨你,責怪你,因為你這沉默,這因為我的沉默。即使是在夢裡,你想必也會責怪、痛恨自己吧。

    拋棄所有去愛一個人,以至於淒涼到墮落的境地,連自己也無法原諒,也無法寬恕,這就是你命中注定的悲劇。而我的悲劇,卻在於從來沒有勇氣去認識自己的愛。

    在很早以前,你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悲劇,但是卻沒有去挽回,那眼睜睜看著自己墮落,卻無能為力,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啊?那必定是如地獄一般吧,然而你默默地將一切承受。

    或許,你對我的愛是自私的,盲目的,然而這個愛的最關鍵的定語,卻是痛苦!是你將這痛苦獨自承擔!

    然而到底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多麼可悲的字眼。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們沒有緣分,你太小了,而我也需要別人的安慰和愛撫。我自己在不斷地受傷,而到今日我卻發現我傷你傷得多麼深!比起你受的傷,我的傷又算得了什麼呢?

    那一天,你倒下去,我無奈地望著你,一點一點地向後倒下去。在那個時候,我的頭腦一片空白,我只知道哭,哭,不停地哭,我手足無措,驚慌失措。心中的雨就好像眼中的淚水一樣,淅淅瀝瀝地流個不停。

    所有的歡樂,所有的悲傷,都被記載在歲月的日記裡。所有的一切到了最後都變成了後悔、悲痛還有不甘心。我讓你一再地失望,讓你感到萬分疲憊,你終於棄我而去,而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我要一輩子活在傷害你、刺痛你、間接地殺了你、永遠地失去了你的回憶之中嗎?

    為什麼擁有的時候,我不懂珍惜?為什麼到失去的時候,我才知道這是痛?我無法原諒我自己,我也不配得到你的愛。

    望著坎亞離開的背影,漸漸地隱沒在走廊的盡頭,阿雅心頭百感交集。

    依維斯,我感覺自己在一片亮光之中不斷、不停地下降;我感覺自己像一隻蝴蝶一樣,在燦爛的陽光的籠罩之下,飄然而下,我是那麼的輕盈、自由自在。

    天是那麼的藍,風是那麼的柔和,樹葉沙沙作響,那裡有潺潺的湖水。我在上面往下望,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在水的中央。我的影子上面有潔白無瑕的雲朵流瀉而過,我感覺自己就要被淹沒了,我向湖心飛去。

    依維斯,我要死去了嗎?死去的感覺就是如此嗎?是多麼的輕盈哦!你會在哪裡等我?你不會原諒我,所以你也不會等我,對嗎?我不怪你,我有什麼資格怪你呢?其實,我用劍刺你根本就不關坎亞的事,而是我自己,是我立場不堅定。你報復我吧!到了地獄,你要把我再殺死一次,今生欠你的,我只有死去的時候再償還給你了。

    依維斯,如果有來生,但願你不要再遇到像我一樣的人,但願你能過得比今生幸福。而我,罪孽深重,雙手染滿了你的鮮血,已經不敢奢望有再生的可能。

    依維斯,生無可戀,經歷過這麼多,我也已經看通、已經看透了。所有這一切,原來不過是我在自作自受。

    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生命一直在錯過,我一直生活在錯誤之中。

    依維斯,你走了,我也要走了。

    坎亞,我走了,我不怪你,我不怪你叫我做的任何事情,我只怪我自己,真的,我只怪我自己。

    「陛下,玻利亞這個老傢伙,居然把星狂放回來了。」剛才那個去阿雅房間的侍衛說道。

    「什麼?」坎亞才剛剛坐定,聽了這話,立刻「霍」地站起來,「這個老不死的,果然是老奸巨猾,故意把星狂圍困了兩個多月,現在知道依維斯死去,又立刻放他們回來,給我們添麻煩。哼!等朕把星狂收拾掉,再找他算賬。」

    那侍衛小心翼翼地瞥了瞥坎亞,「陛下,現在我們該採取什麼對策?」

    「用腦子想想,當然是要趁星狂元氣大傷,立足未穩之際,將他們一網打盡。」坎亞朗聲說道,「你快去傳令給蒙比亞將軍,要他立刻來見朕。」

    「是!」那侍衛應聲急匆匆退下。

    「噢,快去吧!」坎亞揮了揮手。

    坎亞在從不言山回來的途中,已經吩咐薩德去收拾風楊。北部羅絲維特城的士兵自己也已經叫人去接收,雖然傳回來的消息說,原來第七軍團團長索特帶領小股軍隊往風楊方向逃逸。但也不足為慮,以薩德的兵力,應該可以將他們悉數消滅。至於傑倫,在坎亞的眼中,他貪戀權位,只要向他許以基歐皇位,相信他也樂得接受。坎亞想蕩平其他地方之後,再出兵去清除他,也不是難事。如此想來,星狂那一方面軍隊,倒成了他目前最大的心病,招降是不可能的了,唯有以硬碰硬,派兵去殲滅他們。

    不一會,蒙比亞來到大殿之內。

    「陛下,召末將來此,不知道有什麼吩咐?」蒙比亞的嗓子比驢子還粗。

    「蒙比亞將軍,而今邊境頻頻告急,叛軍將領星狂,帶領他的殘部反撲我們賽亞國。」坎亞說道。坎亞立國之後,「永久中立之地」已經成了賽亞國的疆土,坎亞也就理所當然地稱之為賽亞國。

    「陛下的意思是讓末將去迎戰星狂?」蒙比亞看了看坎亞。

    「是的,朕思來想去,唯有將軍你是最適當的人選!就有勞將軍去這一趟了。朕在這裡擺好酒席,等著將軍凱旋歸來。」坎亞說道。

    「末將得令!」蒙比亞朗聲說道,「陛下如此信任我,末將一定傾盡全力,即使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務求以最快的速度殲滅星狂叛軍,為陛下除掉這塊心病。」

    「好!蒙比亞將軍這麼有信心,朕就放心了。」坎亞顯得信心十足地望著殿下的蒙比亞,「不過,那星狂也算是一員悍將,將軍千萬不要輕敵,千萬不要給他任何可乘之機。」

    「謹遵陛下命令!不過,末將還有一個問題,西部那邊的傑倫由誰來對付呢?」蒙比亞忍不住問道。

    「這個朕早就佈置好了,如果到時傑倫不受我們的招降,朕也自然有辦法對付他。你只要做好的本分工作也就夠了。」坎亞十分不悅地說道。他很討厭將領多管閒事,在他看來,作為一個將領,只需要履行命令就夠了,何必那麼多問題呢?

    「是,末將知道。」蒙比亞再蠢,也察覺到了坎亞的不高興,表情十分尷尬。

    「蒙比亞將軍啊!朕還想派一個侍衛一路去服侍你。」坎亞皮笑肉不笑,「此人名叫帕爾瑪,精明強幹,不知道蒙比亞將軍意下如何?」

    「謝陛下天恩!」蒙比亞雖然明明知道坎亞是想派個人來監視自己,但哪敢說個不字?

    「早日凱旋!」坎亞說道。

    「末將這就告退去準備出發了!」蒙比亞說著便走了出去。

    ※※※

    「報告陛下,王后她……」蒙比亞剛剛離開,一個奴婢打扮的人便跑進來支支吾吾地稟告道。按照坎亞所訂的規章制度,平常,女人是不能進入皇宮大殿的。但這幾天是特別時期,所以坎亞也已經臨時頒布了一道命令,凡是阿雅房間的女婢都可以進來宮殿,那女孩子就是因為這條命令才有機會進來稟告的。換在過去,就非得有人幫女婢傳話不可,而女婢只能在外面等了。

    「說,發生了什麼事情?」坎亞大聲質問,「王后怎麼了?有沒吃東西?是不是已經好點了?」

    「陛下息怒,王后她……她仙逝了。」那女婢花容失色,嚇得跪倒在地,話不成調地說道。

    「什麼?阿雅死了?」坎亞呆了一呆,突地又大聲嚷著,飛起一腳狠狠地把桌子踢翻,桌上的墨水潑到了女婢的臉上,那女婢渾身發抖,嚇得一動也不動,「蒼天啊!蒼天啊!你竟然這樣折磨朕!」

    「陛下,請節哀順變。」那女婢唯唯諾諾地說道。

    「哈哈!阿雅死了?不可能!」坎亞悲極反笑,拔出刀把剛才掀翻的桌子砍掉了一角,然後把刀狠狠地扔下,大步流星地向阿雅的房間跑去。

    「不可能,不可能,阿雅不會死,不會,朕萬壽無疆,阿雅作為王后,一定也是青春永駐,長生不老。阿雅不會死,不會!一定是她們看錯了,阿雅只是暈倒罷了,她幾天幾夜沒有吃過飯,喝過一滴水,當然會暈倒了。她們沒經驗,一定是她們看錯了。哼!這群狗奴才,就會亂報消息!」坎亞語無倫次地自言自語道。

    阿雅靜靜地躺在床上,像一朵枯萎的花,但仍然是那麼的美麗,仍然是那麼的素雅。只不過,她的臉色已經不再會紅潤起來;她的呼吸就好像散開的花香一樣無法收回;她的心彷彿被人用手指死死壓住,不會再次跳動;而她的血液,就好像冬天結冰的河流,無法重新流淌。

    「阿雅,阿雅,你醒醒,你醒醒!」坎亞悲痛欲絕,發了瘋一樣搖晃著阿雅的肩膀,大聲嚷道,「阿雅,你不要嚇我,你快醒來,你告訴我,你是在睡覺,你快起來告訴我啊!」

    「阿雅,剛才我出來的時候你不是還好好的嘛?你醒過來啊!你跟我說句話啊!」坎亞淚流滿面,大聲哭道,「一定,一定是你們沒照顧好,你們害死了朕的阿雅,你們這群十惡不赦的狗奴才!狗奴才!」

    「陛下,請恕罪!恕罪!」房間裡的奴婢們無一例外地跪倒在地上。

    「王后是你們害死的!你們!」坎亞擦去了臉上的淚水,一字字道。

    「奴婢們也不知道王后會這樣,你走之後,王后怎麼樣也不肯吃蓮子羹,奴婢們實在是毫無辦法。」奴婢們辯白道。

    「王后一個人太寂寞了,你們替朕下去陪她吧!朕會好好地對待你們的。」說這話時,坎亞語氣無比溫柔,更令人不寒而慄。

    「陛下,饒命啊!饒命!」那些婢女嚇得一個個花容失色,珠淚橫流,也顧不得什麼了,跪在地上瘋狂地磕頭,額頭上鮮血噴濺而出,她們也恍若不覺。

    「哈哈哈,阿雅,你死了,你居然死了,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失去意義了。要讓她們下去陪你,這樣你就不會感到孤單了,對嗎?阿雅。」坎亞忽而高聲嚷著,忽而柔聲低語。那種語氣在那群奴婢聽來,就好像來自地獄裡的聲音,讓人有說不盡的恐懼。

    「陛下,饒命,奴婢們不想死,饒命!」婢女們尖聲喊道。

    「你們不死,王后怎麼辦?」坎亞雙目盡赤,頭髮蓬亂,說道,「來人,把幾個奴婢拉下去關起來,過幾天王后下葬時,再把她們放出來關進王后的墳墓。」

    好幾個虎背熊腰的士兵走了進來,把那幾個柔弱無比的婢女拉了下去,那幾個婢女一邊掙扎一邊大哭大嚷著:「陛下,饒命,饒命,饒命。」尖叫聲使皇宮顯得更加陰森恐怖。

    「阿雅,你為什麼這麼傻啊!阿雅,你撇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個世界上,阿雅,你好狠心啊!」坎亞對婢女們的喊叫置若罔聞,高聲哭道,「阿雅,就算我得到這個世界,又有什麼意思呢?你已經不在了。阿雅,難道你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嗎?你怎麼可以這樣不發一聲就走了?阿雅,你太自私了!你這個自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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