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季很冷,離開愛人五天了,常妹仍然沒有驅除那夜的雪帶給她的寒意,那種涼涼的空洞和茫然,彷彿心臟被裹了一層薄冰,掛在夜風裡,吹,吹,沒有溫暖,也沒有寂寞,只是懸在半空,悠悠蕩蕩,無著無落,不能控制,也不會停止。
她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麼離開的滋味會這樣痛苦?但卻找不到答案;她反覆地看著掌心那條叫幸福的紋路,很想暮然看懂些什麼,或者能夠告訴她,愛人在哪裡,可她看不到,愛人不在掌心,在她被懸掛的心裡。
她傷心,氣惱,矛盾,無奈,費盡了思量,不知流了多少淚水,昔日動人的臉蛋,如今寫滿了憔悴,可除了蒼白的感覺,只有無盡的哭泣。終於明白,原來流淚可以讓人輕鬆。
「人不可能一輩子活在貧瘠的愛情裡,卻可以一輩子活在富足的生活裡。」
媽媽不厭其煩的開導和勸解,她聽夠了,聽膩了,也聽煩了,但這句話,卻緊緊揪住了她。作為女人,她渴望富足的生活,更渴望美好的愛情,然兩者只有其一,她不知如何選擇。
她很想問問媽媽,有了富足的生活,再渴望愛情怎麼辦?偷情?還是出軌?她沒有問,也不敢想。
她愛不了啦,不想在媽媽和愛人之間無休止地糾纏。她去找愛人,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在分手前再做一次愛。她渴望被佔有,在愛人有力的動作中被征服,她想在高潮的陶醉中嘗試改變主意,給自己,也給愛人一個機會,可卻被看出來了,也被拒絕了。
她哭著走了,很委屈,覺得自己被污辱了。她喜歡性愛,但不是壞女人。
五天了,常妹沒上班,一直泡在淚水裡,曾經很堅定的意念動搖了,泡軟了,甚至泡化了。她開始恨,恨愛人、恨肖凌,恨小方,恨蕭局、恨爸爸,恨所有人,她覺得所有人都欺騙了她,都說他能考上,要相信他,她相信了,可怎麼樣呢!所有人都輸給了媽媽,在事實面前,她再也無力和媽媽抗衡。
可是,好不容易躲開那麼多蜂蝶群狼,找到一個喜歡的人,真的要踢開嗎?但要陪著他胡來,過苦日子,我真的能受得了嗎?像幾個月前一樣,該想不通的還是想不通,常妹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丫頭,這都五天了,還鬱悶呢,差不多得了!」常振邦看著仍在抹眼淚的愛女,一臉痛心地走了進來。
「爸,你再教教我吧,告訴我該怎麼辦?」常妹見到爸爸,幽幽問道。
「你都跟他分手了,還能怎麼辦,再找個好的唄!」常振邦坐在女兒身邊。
常妹掛著一雙淚眼,抓著爸爸的手臂,弱弱地問:「爸,你說……他要是來找我,我……我該不該原諒他呢?」
「他可能來找你嗎?」常振邦歎了一口氣,看著愛女道,「你了事不想想,你都跟他分手了,以小肖的性格,哪會來找你,還是算了吧,別想沒用的了。」
常妹低下頭,不再說話了,只是眼中的淚水,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常振邦無奈搖頭,心疼地道:「丫頭,別想他了,你媽已經給你聯繫看對象了,聽說條件長像都挺不錯,等你看完了,好好處,自然而然會忘了他。」
常妹傷心地道:「爸,你怎麼也這麼說了,你答應過會幫我的!」
常振邦扶著愛女肩頭,耐心道:「爸不是不幫你,但你想過沒有,其實你媽說的也有道理,女人嘛,就是個歸宿而已,只要能找個好男人,樂樂呵呵過一輩子,你管他是誰呢!」
「可我已經把第一次都給他了,還怎麼找別人呀!」常妹嘟著嘴,抓著爸爸手臂,濕濕的雙眼,寫滿真切的焦慮。
「哎,這都什麼年頭了,小年輕……誰還在乎這個呀!」常振邦別了一下頭,說這話他有點兒心虛,就因為女人的第一次,常振邦在葉桂琴這輛破車上,一套就是大半輩子。
「我在乎呀!我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找了別人,我……我自己都沒法抬頭,還怎麼樂呵呀!」常妹激動不已,淚水淋漓。
「這……唉!」常振邦心疼地看著女兒,皺了皺眉道,「丫頭,你現在都已經跟他分手了,就別再瞻前顧後的給自己找彆扭了,地球缺誰不轉,咱又不是非他不可!」
「可那是媽逼的,我又不想跟他分手!」常妹委屈至極,看著爸爸的眼神,近乎哀求。
常振邦痛心不已,一時也說不出話了,他既對女兒的癡情無奈,又痛恨肖石不爭氣,更厭煩妻子的潑婦作風。
「爸,你告訴我,貧瘠的愛情真的不能幸福嗎?」常妹搖著爸爸的胳膊,可憐巴巴。
振邦點了點頭,又覺得有些不忍心,「一般來說是這樣的,不過——」
「不過怎麼樣?」常妹睜大雙眼,彷彿看到了希望。
常振邦看著愛女的眼睛,認真地道:「不過幸福的含義對每個人都是不同的,這世上有多少個人,幸福的含義可能就有多少種,但是——」
「怎麼又但是啦!」常妹剛剛振奮了一下,聽到這兩個字,立刻又無精打彩了。
老常很無奈,狠狠心道:「但是以你的性格,在貧瘠的愛情很難幸福,而且——」
「啊——!」常妹拉著長聲,捻已極,老常一句一頓,不是轉折就是遞進,小女人心亂如麻,又沒了主意。
「而且爸爸覺得他不愛你。」常振邦終於咬牙說出,常妹一愣,立刻睜大眼睛,警惕起來:「爸,你怎麼知道?」
「因為……因為我見過他和別的女孩在一起。」常振邦緊盯著女兒。
「……誰?」
「就是他那個什麼姐姐。」
「什麼時候?」
「幾個月前。」
「那又怎麼樣?」
常振邦暗歎一聲,貌似不在乎地說道:「他們一起吃飯,他摟著那個女的,那個女的……還親他。」
小女人立刻怔住,半張著嘴巴,兩眼直直地望著爸爸,寫滿了疑惑、失落和茫然。
「丫頭!丫頭!你沒事吧?你……」常振邦心一懸,擔心地碰了碰女兒。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爸不也是怕你傷心嘛!要不是看你現在……」
「他怎麼可以這樣!」嘩地一下,常妹淚水瞬間流滿全臉,一頭撲倒在床上,大哭起來。
「哎喲,丫頭!你這是……」常振邦本想用這個事實讓女兒就此死心,沒想到女兒居然哭成這樣,立刻慌了手腳。「好了好,丫頭,快別哭了,為他不值得,咱再找個比他好的!」
「他太過分了!人家一心一意地對他,他居然……我……我不活了!嗚嗚……」小女人哭天搶地,那個傷心。
「哎呀,我說丫頭啊,你這都分手了,還哭個什麼勁,趕緊別哭了,快擦擦!」老常手忙腳亂,一邊哄著女兒,一邊掏出手絹胡亂抹去。
「我不管!他不可以喜歡別人!分手也不可以!」常妹乎地坐起。一把搶過爸爸的手絹。
常振邦失笑道:「那你還想怎麼樣!難道你……」老常話只說了一半,笑容忽然凝住。常妹紅了一下臉,鼓著腮道:「我……我要去找他!我要當面向他問清楚,但憑什麼!」
言罷,常妹用老常的手絹在臉上擦了兩把,換了衣服就跑出去了。常振邦獨坐在屋內,不停地苦知,連連搖頭,他打死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效果。
女人,尤其是常妹這種小女人,嫉妒的力量可能大於一切。
……………
搬回來五天了,楊洛一直在幸福的漩渦中心,如果說以往的幸福因為常妹的存在總是不踏實,有點兒心驚膽顫,患得患失,那麼現在,她可以敞開心懷守候這份幸福,也在守候中期待著未來更大更多的幸福。
電飯鍋挺插好了,豬肉粉條也燉上了,楊洛在愛人房裡,坐在床邊靜靜地疊著洗好的衣服,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她疊得很慢,不是因為時間充實,是她在享受著這份燈下的幸福,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即使一點一滴,她也會用全部的感情去擁抱,去體味。
外房門響了,有人進來了。
「你回來了!」楊洛加快了手中的活動,只剩一件襯衫了,她迫不及待想去迎接愛人。
「楊洛1?!」常妹張大嘴巴站在門口,目瞪口呆,手裡的一袋包子頓然而落,骨碌骨碌滾了滾地。
楊洛心頭一驚,臉上掠過一絲意外和慌亂,但迅速回復了正常,站起身道:「常姐,你來了?」常妹打量著她,不信地眨了眨眼睛,回過神道:「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因為你走了,所以我回來了。」楊洛平靜地看著曾經的情敵。常妹怔了一下,忽然走上前揚了一下手,大聲道:「什麼叫我走了,你回來了!楊洛,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你不愛他我愛,你不要他我要,就是這個意思。」楊洛抬起頭,迎著她的目光,毫不退讓。
「你……你胡說什麼!我什麼時候不愛他了,什麼時候不要他了!」小女人人有些激動,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楊洛,你也好意思,你答應過我什麼!」
「我是答應過你離開他,可那時候你是她女朋友,現在你已經和他分手了!」楊洛抽出手臂,坐回床上繼續疊那件襯衫。
「誰說分手了!我……我們只是吵架、鬧彆扭了!」常妹一把搶過楊洛手裡的襯衫,向門一指道,「你趕緊給我走1」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他是男人啊!你說分手就分手,說回來就回來,你把他當成什麼了!」楊洛恨恨看了她一眼有,又把襯衫搶回。
「你……楊洛,你耍賴,好不要臉!」常妹怒了,又去搶那件襯衫。
這一次,楊洛有了防備,更沒有退讓,肖石這件廉價襯衫已經穿了數年,又洗了N多遍,兩個女人全力一搶之下,「嗤」的一聲,被扯破了。
兩女均一愣,楊洛一陣委屈,把破襯衫搶過藏在身後,眼噙著淚水道:「常姐,你太過份了!沒錯,我是愛他,可我做過什麼!那是我自己的家,你讓我搬,我搬了,我從沒有跟你搶過,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現在你們已經分手了,你還讓我走,憑什麼?告訴你!現在他已經是我男朋友了,我不會再離開,一分鐘都不會,你想都別想!」
「你……你胡說!你這個不要臉的第三者!我才是他女朋友!」常妹一聽楊洛嘴裡說出「男朋友」三個字,立刻急了,也慌了。
「女朋友!哼!你有這個資格嗎?」楊洛擦了一把淚,不悄地道,「不錯,他沒考上是對不起你,可他沒努力嗎?幾個月了,他足不出戶,一直在認真複習,你也都看到了,難道他僅僅為了自己嗎?難道他不想考中嗎?這些你都考慮過嗎?你想過他的心情和感受嗎?你給過他一絲一毫的理解和安慰嗎?他沒考中,你失望了,認為他無能,認為他沒本事,他剛落榜,你就迫不及待地和他分手,你根本就是自私自利!你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還有什麼資格說是她女朋友!你才是真正的不要臉!」
「你……我……我不是……」常妹心虛加空洞,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你和他在一起那麼久,你瞭解他多少?體會過他的感受嗎?真正關心過他嗎!」楊洛淚眼淋漓,向地上一指,激憤地道,「我們一起吃飯你不滿了,可除了要把我趕走,你還想過什麼?你整天除了包子就是餃子,你知道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嗎?你知道你買的東西衛不衛生?你關心過他的身體健康嗎?他修車你不高興,考律師你就樂了,除了自己的感受,你理解過他嗎?你口口聲聲地說愛他,可他真正需要的東西,你知道嗎?你給過他什麼!
我愛他,會把他當成自己的全部,無論他做什麼我都會他,就算他去要飯,我也願意陪著他沿街乞討!只要他高興,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你能嗎?你有什麼資格回來跟我搶!你以前跟我說過,除了他你什麼都可以讓給我,現在我也告訴你,我也不會把他讓給你,一分鐘都不會,你走吧。「
常妹絕難置信地望著這個曾是自己手處敗將的女人,意外和屈辱,不平和哀傷,還有無言的理虧、巨大的失望,好多種情緒在心裡不停地翻湧、攪動著,身體也微微地發抖了。
楊洛一口氣把長久以來不滿全部傾倒出來,但見到小女人的樣子,又有些不忍了,緩了緩語氣又道:「常姐,我現代化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希望你也不要做對不起我的事情。如果作為我的姐妹或是肖石的舊同事、普通朋友,我會歡迎你,如果是其他身份,對不起,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你……」常妹兩眼淚水充盈,伸出顫抖的手想說什麼,但一個字也沒說出。
楊洛沒再看她,揮手擦了擦臉上堅強的淚水,坐在床上將那件被撕裂的襯衫展開,冷冷道:「肖石快回來了,你犯的錯,他不會再為你扛著,我更不會為你買單,請你馬上離開。」
常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女人,眼中的淚水渾然而落,一扭頭衝了出去。冬日的傍晚總是黑得很早,常妹跨上車子,擦著臉上擦不完的眼淚,在周圍萬家***的照耀下,拐出了小區。
小女人太傷心了!太失望了!太難以相信了!她來問凌月如的事,卻看到了另外的一幕,曾經離開的女人堂而皇之地鳩佔鵲巢,還振振有詞地把她趕走,這個反差太大了,她太失落了,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他怎麼可以這樣呢!人家分手了還在想他,一點都沒變,他怎麼可以變心呢!這才幾天哪!這麼久了,我一直讓著他,什麼都順著他,他……他太過分了!
晚風很寒,常妹回來了,灑下一路凝成冰的淚水。
一分鐘後,肖石騎著車子,從另一側拐進小區。在車棚鎖好車,他找著箱子上樓了。外房門開著,裡面的氣氛很不對勁。肖石進入,看到滾一地的包子,心內驟然一緊。忙放下箱子,走到自家門前,楊洛正對著一件破裂的襯衫發怔,臉上猶有淚痕。
「肖石,你回來了!」楊洛見到他,忙在臉上抹了兩把,「飯菜應該好了,我去看看。」
肖石沒說話,只是很心疼,也複雜地望著她。
楊洛走過他身邊停住,看到地上的包子,默默蹲身去撿。
看著楊洛挪來挪去的身體,還頭後已經很長的馬尾辮。肖石痛苦地別過頭,他很難受,有些看不下去,不知是為楊洛,還是常妹,抑或是為自己。
楊洛把撿起的包子放在一旁,準備向廚房走去,肖石一把抓住了她。楊洛張著嘴巴,怔怔地看著他,肖石不無歉意地道:「小洛,她……就那性格,沒什麼惡意,你別往心裡去。」
楊洛覺得一陣委屈湧向自己的眼睛,強忍住道:「不會的,我能理解。」
肖石點點頭,走到床邊拿起那件襯衫,舉在眼前細細地看著,楊洛望著愛人,無言地走到他身邊,輕聲道:「肖石,我沒事,你別難過,吃完飯我就幫你補好。」
「補好?!」肖石苦笑了一下,回頭輕撫著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傻丫頭,這年頭……誰還穿這麼大補丁的襯衫?」
楊洛呆望著愛人,無語凝噎。
肖石把襯衫扔在一旁,淡淡道:「不用補了,扔了吧。」
楊洛眼淚如狂瀾湧出,一頭扎進他懷裡,縱情釋放著相識以來的不平和煎熬。
肖石輕扶著女孩兒,任憑她激洩的淚水打濕自己的肩頭,如果說此前他還對曾經的小女人心存一絲幻想,那麼這一刻,他連僅存的這絲幻想也放棄了。
良久,楊洛止住哭,肖石將她輕輕推開,坐在床邊點了一支煙,煙霧裊裊中,楊洛坐在他身邊,碰了他一下,弱弱問道:「要不……你給她打個電話吧?」
「不打了。」肖石轉過身,平靜地道:「該結束的總要結束,對錯並不重要,但不能讓無辜的人受到傷害,你說對嗎?」
楊洛一把摟上愛人的脖子,按捺著心內的喜悅和感激,貼在他耳邊問:「肖石,這旬話,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已經考慮好了?」
肖石心內一震,暗歎一聲將她扶起:「小洛,人的感情常常會很衝動,我目前的狀況,你也應該好好考慮考慮。」
楊洛輕輕一笑,道:「肖石,這些事情應該是你們男人考慮的,我只是個女人,只要能一直跟著你,相信你,你,我就很適中產了!」
這回答等於什麼都沒說,肖石搖了搖頭,又問道:「你想過沒有,如果我一輩子都這個樣兒,你怎麼辦?」這個曾經問過常妹的問題,小女人一直沒有回答過,他不得不認真對待。
「你錯了。」楊洛抓住他的手,深望著他的眼睛,「肖石,我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我很清楚,愛情不是歷史,也不是戰場,兩個人之間不能以成敗論英雄,男人固然應該有帶來,但事業是沒有止境的,我知道你一直在默默努力,這就夠了,況且我們又不是吃不上飯,過不下去,咱有多大本事,就端多大飯碗,能簡簡單單,開開心心地活一輩子,不就得了!」
望著女孩兒清澈的眼睛,肖石充滿了感動,情不自禁扶上她的頭:「小洛,說你是傻丫頭,真是一點兒沒錯。」
楊洛沒說話,頭一低,抵在他懷時在,任憑愛人撫著自己的青春的髮絲。
兩人正靜默間,廚房裡傳來一股焦糊的味道,楊洛騰地站起敗德辱行,驚道:「糟了,菜鍋!」
肖石笑道:「別急,咱簡簡單單,開開心心地把糊菜都吃了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