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作坊的辯論似乎我是勝家,是這樣麼?我倒不覺得,在路易十六的要求下,我大概提出了幾個看法——
掌璽大臣巴郎登伯爵、利昂古爾公爵,負責精簡官員與審查貪污官員,羅伯斯比爾的任用問題還沒有達成一致,不過路易十六最後對於這個人物也體現出很大的興趣,決定再次召見他。
其次我匯報了軍械廠家擴建與外售軍火的進展,準備先到埃及然後再去奧地利、俄羅斯的大概計劃,當然具體細節不會和在場這些大人們透露,畢竟其中也有我不可告人的詭計。路易十六和在場人顯然對於這個問題沒有太多發言權,也因為有這個任務我也就徹底從得罪官員的差事中解脫出來。
這次封閉的小聚會終於拉下了帷幕,參加這次會議人們似乎都沒有達到各自的目的,或許唯一的例外是我吧,但也不盡然,看到萊昂納多留在作坊裡的那些道具我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路易十六首先宣佈會議結束,然後他不等米拉波再陳述些什麼就匆匆告別了。米拉波的政見雖然有很多符合這個時代,但他犯了一個最大的毛病,他不該觸犯路易十六執著的王權至上。
土磚屋裡很快安靜下來,米拉波那振振有詞的餘音似乎還在這個小屋中迴響,瑟瑟掉落的塵土一層層的鋪向地面,我站在屋中注視著那個十字鋼棒。
那是什麼?基督的十字架?或者是一把巨大的鑰匙?或者就是打開一片新秘密的關鍵?一種強烈的吸引力驅使我拿起這根十字棒,我看清了十字棒上的刻紋,這些刻紋似乎是一些羅馬數字,一種被塵封符號。
「閣下——」是米拉波的聲音,漫長的演講似乎沒有耗盡這位演講家的底氣,他用低緩而沉穩的聲線再次震動整個土房子。
「簌——簌——簌——」塵土再次落下,我轉身注視著這位語風犀利的演講家,他站在黃塵落下的屋子正中,一副主宰一切的神情。
又一個以為自己能控制一切的狠人,看著米拉波這時的神情,我心中是這樣想的,不過我在表情上沒有作出太大的破綻,「伯爵大人您有什麼事?」
「先生看來不清楚究竟是怎麼進入凡爾賽的吧?」米拉波聲音透著颼颼冷風,他立在屋中,聲音如刀。
「嗯?」我轉身正視著這個伯爵,從米拉波的語氣中我聽出一些大概,我看了看依然坐在遠處的杜爾哥。杜爾哥毫無喜怒的表情似乎也暗示我能進入凡爾賽被國王很快召見有他們的功勞。
的確,想起在我進入凡爾賽的第一天路易十六能如此快的召見我,其中應該有些什麼內幕。不過米拉波在這時候告訴我這個什麼意思,他這是警告我?還是……「伯爵您是讓我報恩麼?」
「沒有,沒有!先生您誤會了,誤會了。」杜爾哥臉上綻開笑容,他坐在原地緩緩道:「那一天其實我們也沒有做什麼,只不過伯爵大人想知道您對於改革究竟站在哪一方?」
「閣下你真以為解決財政問題一切都解決了麼?」米拉波聲音透著寒氣,他似乎想繼續恐嚇我。
喔?又一個,羅亞爾宮奧爾良公爵就曾經暗示不希望我通過軍售解決法蘭西財政,現在米拉波有這樣公開暗示,看起來路易十六身邊都是險惡的大臣呀,「看來不希望法蘭西國庫充實起來的也有伯爵大人是吧?」
「也有?」米拉波愣了愣,他終於感到自己有些失態了,他沒必要說一些不必要說的話題。
不過什麼話又該說?什麼話又不該說?米拉波自己也說不清,今天他特意穿了一身藍色的外套,這是他特意向自己的國王表示自己的心意,他已經感到自己的時日不多了,他必須在這有生的歲月裡將事情辦好,看到一個他期望中的國家能在他手中誕生,這一切難道都沒可能了?
安靜下來了,四個人呆呆地站立在整個土牆堆砌的小屋中,黃橙橙的土牆上晃動著一串影子,影子晃動著,分散開,每一個影子都有一串附屬於自己的疊影,灰暗的影子跳躍著,交錯著,哪一個才是主影,哪一才是從影?誰是虛,誰是實——
「楊先生,對不起,我有些著急了,有些著急了!」晃動的影子攪亂了米拉波眼前的一切,他呼吸抽搐起來,感到自己喉嚨裡梗咽什麼,他感到天旋地轉,忽然間他感到自己喉嚨裡湧出一股血腥,「哇——」
「伯爵大人!」
米波拉病倒了,窒息的凡爾賽宮依然毫無動靜,似乎大多數人都在想病就病了,一個人生病有什麼關係,路易十五也不過那樣去了,昨天還出了那麼離奇的冰封裸屍案,這個老頭該病就病了吧。
沒人理會米拉波病了,國王也沒有派一個人來問詢,只有我和杜爾哥守在床邊,連會計一般死心眼的內克也感到空氣中瀰漫著不對味的氣息,遠遠躲開了。
凡爾賽陷入一片沉寂,漆黑的長廊中沒有別的人影,貴族們今晚都睡得很早,也許是因為路易十六為了今晚的聚會給這些老爺們都下了迷藥吧,或者是他們聽說米拉波的病和呼吸道有關,或許一個伯爵生病本來也沒有大不了的,所以只有我和杜爾哥兩條時隱時現的影子守在杜爾哥的床邊。
米拉波病了,這位法蘭西君主立憲改革家疲憊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他雙眼盯著天頂的壁畫,深深喘著氣,他感到一層層壓在自己身上的空氣讓自己透不過氣,那雙被絲被蓋住雙手微微抖動著,他一次次試圖伸出被子外,他一次次試圖推開壓在身上的重壓,但他做不到,實在無法想像他不久前還輕易地用內力將整個鐵匠作坊震得黃塵亂飛。
「對不起楊先生。」杜爾哥首先打破了沉默。
「對不起?哪來的對不起?先生你和我客氣什麼?」
「米拉波他今天有些失態了,其實您能走到這一步完全靠自己,和我們沒有關係。」杜爾哥似乎在澄清什麼,或者是在暗示什麼。
「先生客氣了,一個人能有多大力量,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不管杜爾哥的話是不是暗示,顯然表示屈從應該有利,同時這時候似乎是弄明白工人情願事情真相的有利時機,「對了杜爾哥先生,我真要還要感謝你們為我所做的一切。」
「嗯?」杜爾哥按照我預料的抬起頭。
「尤其十分感謝諸位在我進凡爾賽的第一晚,就安排了工人請願,實在是為我省了不少麻煩。」我欠身行禮。
「呃——那個——那個——呵呵楊先生您知道了?」杜爾哥揉了揉下巴強笑著,顯然他的表情進一步證實了我的猜想,資產階級也就是未來的吉倫特派已經看中了我做他們的代言人,至少他們現在有這個打算,「既然先生您選擇和奧爾良公爵他們保持距離,那麼我們下一步不是有更多的合作機會?」
杜爾哥完全沒有掩飾的想法,顯然各勢力的眼線早就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面對這樣既算威脅又算誘惑的請求我還能做什麼?
「楊——楊先生——」米拉波掙扎地試圖坐起來。
臨終遺言?不會那麼誇張吧?米拉波雖然身體的確不行了,但應該還沒到要去見上帝的程度,我上前握住米拉波的手。
「楊先生,你不覺——你不覺得我們這需要的是一場大變革,而不是,而不是改善經濟問題麼?」
米拉波終於喘完這一段後,又頹然倒回床裡,這一夜國王沒有去看他,他也沒有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