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中曾經無數遍看過關於這個時代關於農民與工人悲慘生活的片斷,當我離開楓丹白露這個小鎮向瓦朗伯爵的貝丁軍械廠出發時,我不免切身的感慨起來。
新鮮美麗的天與地很快混濁起來,眼前漸漸滿是泥土塗抹的世界。在這一片以泥土為基色的世界中,唯一能帶來少許活力的只有那一片片還沒有竄出來的綠葉。
我坐在馬車裡,看著在馬車邊簌簌移動的「泥土」們,他們在一個個土坑中挪動著那細條條的四根細棍,看著他們我深刻感覺到草芥一詞是什麼含義。
這就是在咖啡館被稱為「扎克」的農名,他們站在田地裡茫然地注視著我們這輛奔馳著的馬車時,我不由想起在歷史文獻中所提到的累維伊楊暴動。
當然所謂的累維伊楊暴動的爆發還要在3年之後,不過引發這場暴動的工坊主累維伊楊曾經說過一句被他後世一代代崇拜者都奉為聖言的神諭——
「工人們只配吃黑麵包,好麵包是不給他們這類人吃的。」
是呀,眼前這些扎克可是比那些工人還要草芥人類,至少那位累維伊楊老爺還給他的工人們每天20蘇的工資,眼前這些扎克估計只能靠還沒有黃的草葉充飢了吧。
我默不作聲地塞在馬車裡,注視著眼前這位瓦朗伯爵,這位瓦朗伯爵給我的印象應該算是很開明的貴族了。
「伯爵大人,您現在給你的工人開多少工資能透露一下麼?」
瓦朗似乎還沒有從我忽悠他長篇大論中緩過勁來,他恍然大悟般地睜大眼睛:「喔!我這裡的工資應該是全法國最高的,大約平均40蘇吧。」
40蘇?2個法郎?我身體微微一動,這個工資就算在1788年許多資本老爺們都不願意拿出來的工資這位瓦朗伯爵怎麼有這種覺悟。
瓦朗似乎察覺到我心中細微的變化,「親愛的楊,您放心,我不是一個吝嗇的人。您想想現在巴黎給工人的工資一般都不到20個蘇,我可是深刻知道餓肚子是什麼感覺的。讓大家吃飽飯幹活總比餓肚子強吧。」
「喔——伯爵大人怎麼有這樣的想法?」
瓦朗挑開車簾,眺望著窗外那個黑點,緩緩道,「楊你經歷過戰爭麼?」
「算是吧。」
「親愛的楊,您知道麼?1760年我差點尚命——那場倒霉的戰爭!」瓦朗放下車簾,低聲抱怨了一句,同時他不自覺地摸了一下手腕上的傷口,這時我才發現這個傷口很長,似乎是被馬刀劃破的,當然我並不太熟悉那個時代戰場傷口的模樣。
瓦朗捲起自己袖子,在他胳膊上的傷口豁然出現在我眼睛,這是一個長長的刮痕,似乎是被一種鈍器狠狠拉出的口子:「知道麼親愛的楊,我這個傷口怎麼來的?」
「這個傷口——看不出來。」
「就是那些農民常用的叉草叉子。」瓦朗摸了摸自己手臂上坑坑窪窪的痕跡,神色黯然,似乎回想起當時留下傷口時的情形。
「我父親在1740年也參加了一場戰爭。說起來真好笑,我父親那時是幫普魯士人打奧地利人,我參軍的時候卻是幫奧地利打普魯士人,這來那個仗打來打去,卻打出一些故事來了。」
瓦朗繼續講述他的故事,在1740年在西裡西亞戰鬥時,瓦朗的父親是當時法國一個騎兵團的中校,奉命支援這一地段的普魯士軍隊作戰。
在一次小衝突中,瓦朗的父親救下了一個普魯士軍官,想不到這位軍官在1756年抓住了瓦朗。
1756年的戰爭打得很慘烈,普魯士軍事天才皇帝腓特烈在歐洲大地上上演了恢宏的火花大戲,甚至後來英國首相丘吉爾曾經評價1756七年戰爭為真正的第一次世界大戰。
在這場戰爭中,腓特烈運用他超凡的軍事指揮才能與反普聯盟中各個勢力之間的矛盾
抵擋了來自俄羅斯、法蘭西還有奧地利的多方面壓力——
在布拉格普魯士19.2萬人圍住了同宗兄弟奧地利6萬軍隊;然後在羅斯巴赫戰役中,普魯士讓法國人永遠記住了布倫斯威克這個名字;隨後在洛依籐普魯士再次重創奧地利;不過隨著俄羅斯加入戰局,普魯士戰線逐漸被壓縮,逐漸失去了迴旋空間。戰爭迅速碾碎普魯士資源與力量。
戰鬥持續到了1760年,瓦朗已經是少校,雖然在整個戰爭進程中法蘭西與普魯士主力會戰的機會不算太多,不過隨著法蘭西在印度與加拿大的失利。法國決定在歐洲發動一次有限的突擊,就這樣,26歲的瓦朗與一支騎兵隊突擊普魯士一個軍營,力圖切斷這裡的補給線迫使普魯士首先與法蘭西媾和。
然而這場草率的進攻卻落入了普魯士的陷阱,在東線魯魯士和俄羅斯媾和後,騰出足夠力量的普魯士給法國人這次進攻以致命打擊,結果瓦朗所在的軍隊中了普魯士的埋伏,全軍覆沒。
當俘虜可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尤其在七年戰爭末期,各方都耗乾了體力,所以當抓捕瓦朗的那名軍官發現瓦朗是自己恩人的兒子時,就把瓦朗他們都放了,普魯士也是在沒有實力炫耀他們的好客精神了。
於是這支逃亡的軍隊在一片荒蕪的田野裡徘徊了整整一個星期才回到法國。在回法國的這一路上瓦朗嘗夠了苦頭,先是被趁火打劫的農名海揍一頓,接著又遇上了強盜,跟著是餓肚子,最後幸虧那個普魯士軍官再次出現他們才順利回到法國。
「楊,那次逃亡讓我知道了很多。你也許無法想像被那群揮舞著草叉的農民追捕是什麼感覺,你也許無法想像,當時我們餓得飢腸轆轆想搶點東西吃,卻發現這些農民就靠一些發了霉的土豆和野菜過日子時——哎不說了——我們到了。」
瓦朗止了他的回憶,這樣的經歷對於他來說刻骨銘心,當然他說的並不生動,我也無真正體會這一段經歷對他真正意味著什麼。
起伏前進的馬車停了下來,我們也到了楓丹白露附近的這所軍械廠,當我第一眼看到瓦朗這個廠房時,我第一感覺就是來到了21世紀違章的家庭作坊。在歷史資料上顯示18世紀的軍械加工場和垃圾場無異,不過說實話應該比垃圾場還不如。
濃濃的黑煙中時不時透出暗紅的光,刺耳的金屬磨擦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雖然加工廠裡排出的污水還沒有21世紀溫州、晉江這些地區的醇厚,不過也有了一定的金屬含量。
「楊,這裡很髒,您——沒關係吧?」
「呵呵,如果要乾淨那我應該去巴索山莊當家庭教師不是更好麼?」
瓦朗興奮地搓了搓手:「我喜歡像先生這樣的年輕人,走!我們去換衣服。」
「有時候我覺得我和國王陛下有點像。」瓦朗往身上套著那所謂的工作服,那是一套不算特別的麻布衣服,甚至可以說就是拿21世紀麻布口袋稍微裁減一下製成的套裝,「我這裡還有一套,先生不嫌棄吧?」
「嫌棄?我現在就這身衣服,還正愁沒衣服換呢!」我笑著回答著,雖然我覺得套著這樣的麻布口袋有些可笑,不過既然人家貴族老爺都穿了,我也就不含糊了,「剛才大人——」
「別叫我大人了,這年頭再執著這個名號我覺得有些愚蠢,你知道麼楊,凡爾賽很多我們這樣的貴族都在外面欠著一屁股債——算了,不說這些了,你就叫我瓦朗吧。」
瓦朗套上這件所謂的工作服還真有一番特色,整個就是被打包正要出售的寵物寶寶,只見他在套自己那身衣服時,全身的肉都跟著微微抖動起來,那份可愛頓時增加幾分,「這是我和陛下一起設計的工作服,還行吧?」
經瓦朗這一提醒,我這才恍然大悟瓦朗這個火匠伯爵雅號的源來,法蘭西路易十六可是一個十分熱衷於機械與鐵匠工作的皇帝,這位皇帝有一個響亮的綽號——火神。不過——不過——法蘭西國王也套著這樣的麻袋在凡爾賽宮裡溜躂?強!太強大了!這應該是現代巴黎時裝田園派的鼻祖吧?這些法國人真有創意,我不得不佩服。
跟著瓦朗,我終於走進這座工坊。眼前就是瓦朗在路上誇耀了無數遍的,整個巴黎最先進工作間——
蒸汽的力量還沒有運用到這裡,在一張張桌子邊坐著一個個全副武裝的麻袋,全身插滿了各種工具。這些會動的麻袋們一會兒是鐵匠,一會兒是木匠;一會兒他們掄起鐵椎,一會兒又要趕到砂輪機邊創造一串串迸射的鐵花。在車間最裡端,幾個麻袋正緊張地將通紅的鐵水倒入磨子。當鐵水倒入的一瞬間一陣熱浪滾動滿地灰塵到處亂竄,跟著這些穿梭忙碌的麻袋們唯恐自己被燒著一般四處狂奔起來。
瓦朗這個車間居然配備了工作服,這也許是這個車間裡唯一先進的地方吧,不過當我和這些工人進一步溝通之後我才知道,這些工人大部分都是瓦朗以前的部下。這年頭當兵就等於當毫無意義的炮灰,雖然瓦朗沒有直接這樣說,不過顯然兩場戰爭帶給他太多灰暗的回憶。雖然戰爭沒給瓦朗帶來什麼榮譽,然而給了他機會開起了自己的軍械廠,這也算戰爭的一種恩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