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覃婆婆問小三子怎麼去了這麼久,小三子說:「覃婆婆,我去給你買了一些吃的東西呢。」說著,小三子從懷裡掏出了十多個還帶有熱氣的包子、饅頭,將兩個包子放在覃婆婆顫巍巍的手上,其餘的全放在桌上的一個竹籃子裡,說:「覃婆婆,你快吃吧,趁熱吃,冷了硬了就不好了。」
覃婆婆接過包子,一陣激動:「小三子,你對我這瞎眼的婆子太好了,我真不知怎麼感謝你才好。」
「覃婆婆,別這樣說,我知道你昨天一天都沒吃過東西。你慢慢地吃,別噎著了。籃子裡還有包子、饅頭,吃的時候放進鍋裡蒸一下,千萬別吃生冷堅硬的東西。」
覃婆婆又是一陣激動:「小三子,你比我那媳婦還關心我,你買了很多嗎?」
「不多,十來個吧。」
「小三子,我有兩三個就夠了,這麼多,要用多少錢?」
「覃婆婆,別管錢的事,我有的是。對了,你媳婦去哪裡了?她怎麼丟下你不管的?」
覃婆婆歎了一聲:「媳婦見家裡已沒有什麼吃的,給我留下了兩個紅薯,便回娘家去借吃的了。」
「哦?你媳婦去了幾天了?」
「前後有三天了。」
「三天?你媳婦的娘家很遠嗎?」
「不遠,只有十幾里路,是鎮子北面的一個小村子。不過,我媳婦娘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小三子說:「三天了,不管借到或借不到,也該回來了。」小三子本想再說,她會不會在半路上出事了?可是聽到身後一陣輕微的響動,急忙回頭一看,不由愕住了。是他給人追趕時,在十字路口碰上的那一位小姑娘。
小三子見到的正是小神女。小神女好奇地想看看他偷了人家的什麼東西,便悄悄地跟了來。想不到他偷的只是包子和饅頭,而且還是為一個瞎眼老太婆偷的,心裡便有了好感,感到這個聰明的小偷,與自己以往的行為差不多。她又想,你這個小偷,要偷,也去偷一些米吧,怎麼去偷包子饅頭的?這能吃得多久?於是便從隱蔽處閃身出來,微笑地望著他。
小三子驚訝地望著小神女:「你——!」
小神女笑著說:「你不會不記得我吧?」
「你怎麼也來這裡了?」
「我跟著你來的呀,你來得,我來不得麼?」
覃婆婆問:「小三子,是誰來了?」
「哦,是我認識的一個小妹妹。」
小神女說:「覃婆婆,我來看看你好不好?」
「好!好!小姑娘,你是誰家的小姑娘,這麼好心來看我這麼一個瞎眼的老婆子?」
「覃婆婆,我是路過這裡的。」
「路過?姑娘不是這鎮子上的嗎?」
「是呀,我是路過這裡的,口渴了,想來這裡討口水喝,好嗎?」
「小姑娘,這沒有什麼好不好的,你坐呀。小三子,麻煩你去廚房水缸舀一殼水給這個小姑娘。」
「覃婆婆,不用了,我會自己去。」
小三子說:「我帶你去吧。」
來到廚房,小三子望著小神女問:「你不是來討口水喝的吧?」
「我怎麼不是了?」
「你真的要討口水喝,鎮子上有的是人家,或者到河邊上就可以了,怎會拐到這個偏僻的小窮巷中來?」
「我不是說我跟著你嗎?」
「你跟著我幹嗎?」
「想看看你偷了人家的什麼東西,原來你偷的儘是些吃的。」
小三子慌忙「噓」了一聲:「你別大聲,別讓覃婆婆聽到了。」
「聽到了怎樣?」
「她就不安心吃了。再說,這些饅頭包子我也不是偷的。」
「哦?不是偷的,人家追你幹嗎?」
「好吧,你說偷就算偷好了。」
小神女笑著說:「偷就是偷唄,怎麼算是偷的了?」
小三子問:「你想怎樣?捉我?」
「我捉你幹嗎?因為我也有些肚餓了,想吃你偷來的那些包子饅頭。」
「什麼?你是想來分贓的?」
「不行嗎?」
小三子用一種鄙視的眼神對她說:「看不出你年紀小小,卻學到了我們行中人的規矩:見者有份。不行!這些饅頭包子你不能動,那是我給覃婆婆準備的三天糧食。我小三子會感謝你在十字路口相助之情,頂多我以後偷到東西,分一點給你好了。」
「真的嗎?」
「我小三子是個男子漢大丈夫,我牙齒當金使,說過的話算數。」
「可是我現在肚子餓怎麼辦?」
「好了,我現在身上還有兩文錢,你拿去買兩個饅頭吃好了!」
「錢,我有。」
「什麼?你身上有錢?」
「我不但有,我身上還有大塊的銀子哩!」
「你身上還有大塊的銀子?」
「是呀!你要不要我拿給你看?」
「你有銀子,幹嗎不去鎮子買包子饅頭吃個飽?幹嘛跑來這叫化兜裡來分飯吃?」
「因為我去過那飯店買飯吃,那個兇惡的店小二不讓我進去。」
「他為什麼不讓你進去?」
「他欺負我是個小女孩,說我吃不起,將我趕走。」
「你身上不是有銀子嗎?」
「是呀,但他說我是偷的,我氣得跑開了!」
小三子用不相信的眼神瞟了她一眼說:「你真的有銀子嗎?別不是假的了?」
「哎!你不相信我身上有銀子?好!我拿給你看看。」小神女將懷裡的一錠銀元寶掏了出來,足足有十兩重。
小三子一下看得眼也大了,愣了愣說:「這是真的?」
「不是真的?你看呀!這是我爺爺給我的,總不會爺爺也騙我吧?」
小三子取過銀元寶左看看,右看看。他銀子是見過,也拿過用過,但從來沒拿過這麼一錠完整的元寶。放在手上掂掂,真的有十兩重,他一下又呆住了。他真不敢相信一個不顯眼的農家小女孩,身上竟有十兩銀子。試想想,四錢銀子就可以買一石七八斗糧食,足夠一家三口吃一個多月。在街邊專為人寫信的秀才,一個月頂多才賺三兩銀子。打工者一天的所得,還不到五分銀。小神女有一錠十兩重的銀子,對小三子來說,她已是一個大富翁了。十兩銀子,足夠覃婆婆婆媳兩人用上三年,不愁吃穿了。
小三子呆了半晌:「你這銀子不是偷的吧?」
小神女一手拿過了銀子,「啐」了小三子一口:「你是小偷,我也是小偷嗎?你去偷給我看。」
「你真的想去那飯店吃飯?」
「是呀!」
「好!我陪你去,看那店小二敢不賣飯給你吃!」
「你行嗎?」
「我怎麼不行?」
「你也大不了我多少,在那惡店小二眼裡,也是一個小孩子。」
「嘿!我高出你大半個腦袋,今年滿十二歲了,是個大男孩,他敢欺負我?」
「好呀!我們一起去吃飯,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我管你吃個飽。吃完了,我們不但帶些飯菜回來讓覃婆婆吃,還在街上買些米呀,臘肉呀,燻肉呀回來。這樣,她婆媳兩人整個冬天就不愁沒吃的了,好不好?」
「這太好了。可是,這不花掉了你很多的銀子?」
「哎!我還有哩!」
「好!我們走!」小三子剛走出廚房,突然說:「你等等,我得要改改容,不然,鎮子上的人認得出來。」
「你這些包子饅頭是在飯店裡偷的?」
「我這是買的。」
「那三個人幹嗎要追你?」
小三子低聲說:「我這是從賭館裡偷了一串銅錢,去飯店買了那些包子饅頭,在回來時,給賭館的人認出來了,我只好往鎮外逃跑。好了,你先去向覃婆婆說一聲,我等一會就來。」
「那你快來呀!」
小神女來到覃婆婆跟前,見覃婆婆已吃完了兩個包子,正坐在那裡,便問:「婆婆,你怎麼不吃了?來,你再多吃兩個包子。」小神女從竹籃裡拿了一個包子放在她的手上。
覃婆婆忙說:「不不!我吃飽了!我瞎婆子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肉包子。小姑娘,你餓不餓?你餓,你吃呀!」
「婆婆,我不餓。這包子既然這麼好吃,你就多吃一個吧等會,我和小三子再去鎮上一次,再給你買些吃的回來。」
「不不!我有這些包子饅頭已夠了,你們不用再給我買了。」
「婆婆,這些包子饅頭,吃不了三天的。」
「小姑娘,你太好心了。我可以摻些糠和野菜吃的,可以吃上十天半個月了。」
正說著,小三子似乎換了一個人似的出來了。小神女幾乎認不出他來:破爛的棉衣反轉穿,雖然有些髒,但不破爛處都叫補丁縫住了,一頭亂髮也梳過,臉也洗乾淨了。令小神女驚奇的是,小三子嘴唇上明明有一顆顯眼的大黑痣,也不見了,總不會這顆黑痣也洗去了吧?小神女問:「咦!你嘴唇上的黑痣……」
小三子狡黠地眨眨眼:「我將它洗掉了!」
「這能洗掉嗎?」
「這是我用一點點黑膏藥沾上去的,怎麼洗不掉?怎樣?這下沒人認出我來吧?」
「不錯!是沒人認出來,你一下變得比以前好看多了!」
「你跟覃婆婆說了沒有?」
「說啦!」
「好!我們走!」小三子對覃婆婆說,「覃婆婆,我跟小妹妹出去一會再回來看你。」
覃婆婆激動地說:「小三子,我有這些包子饅頭已心滿意足了。我瞎婆子多謝你們的好心,你們不用再來看顧我了。」
「覃婆婆,我要等到你媳婦回來,才能放心離開你。」
小三子說完,便和小神女雙雙出了門。路上小神女好奇地問:「你不是這小鎮上的人嗎?」
「我是古州城裡人。」
「這覃婆婆是你的親戚?你特意來這裡看顧她的?」
「我跟你一樣,也是路過這裡的。」
「什麼?你也是路過這裡?」
「是呀!我打算在這鎮上找一些有錢的人家,弄一些東西走。」
「弄一些東西走?」
「也就是不問自取。」
「你是一個小偷?」
「是呀!小妹妹,你是不是後悔跟我在一起了?」
「我後悔什麼了?我才不後悔哩!」
「我是古州一帶的小偷呀,你不害怕?也不鄙視我麼?」
「你不會連我身上的銀子也想偷吧?」
小三子不屑地說:「我怎麼想偷,也不會去偷一個小丫頭的東西。我只向那些為富不仁、欺壓鄉親的財主和那些橫蠻霸道的惡人下手,絕不會偷貧苦人家的婦孺的東西,更不會去欺負弱小,像你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丫頭。再說,你心地很好,我不但不想偷,還想保護你。」
「那麼說,你是一個俠義小偷了?」
小三子笑了笑:「俠義我不敢稱,但我懂得一個『義』字,什麼人該偷,什麼人不該偷,只要不弄出人命來就行了。」
「你只是一個小偷,又不是持刀去搶,怎會弄出人命了?」
「小妹妹,你不知道,要是偷了窮苦人家的錢財,或一些急於救人的錢財,那就會害了人命,弄得他們會上吊尋死。所以師父傳我偷技時,說有幾種人千萬不能去偷。」
「哦?是哪幾種人?」小神女好奇了。
「除了我講過的幾種人外,還有一種是出門干小本生意的商人不能去偷,一種在旅途上的人也不能去偷,要是偷去了他們的財錢,他們在旅途上求借無門,沒錢吃飯住店,會投河自盡或上吊。他一死,他家中的老小不更可憐了。當然,一些大商富客,偷去了他們一些銀兩還可以,但不能全偷了,不然,也會鬧出人命的。」
「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是江南神偷,江湖上人稱夜貓子,夜行輕功可好了。他為避禍,來到了古州一帶。」(夜貓子一事,詳情請看拙作的(隱俠傳奇》十七十八回)
「他怎麼收你為徒了?」
「說起來也是我的緣分。我在七歲的那一年,實在餓極了,去偷街邊賣饅頭人的兩個饅頭吃,給那人捉住了,打得我半死。這時我師父出現了,付給了那小販四文錢才救了我。他問我家住哪裡,要送我回家,我說我父母早已雙亡,一個人在街頭上流浪。」
小神女問:「你是說著玩的吧?」
小三子愣了愣:「我怎麼說著玩的了?」
「那是真的了?」
「怎麼不是真的了?能胡亂說自己的父母雙亡嗎?世上有這樣不孝的子孫?自己的父母沒死,便咒自己的父母早死,不怕報應?」
「小三子,你別生氣。我只問問罷了!」
「我看你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小三子仍氣忿忿地說。
「好啦!我相信你就是。」
「其實你信不信我也不在乎,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沒有什麼理由要來騙你。」
「你的親戚怎麼不管你,讓你一個人在街頭上流浪?」
「我要是有親戚就好了。告訴你,我父母是給充軍到這裡來的,有什麼親戚了?」
「原來這樣。以後你師父就收你為徒了?」
「他抱起我到一間破廟裡,為我治病療傷。當他瞭解到我孤苦零丁的身世後,對我說,你是一戶充軍人家的兒子,恐怕也沒有什麼人敢收養你。你年紀又這麼小,給人打工也不要。你這笨手笨腳地去偷或者在街上討食不是辦法,不是蛤人家打死也會餓死在街頭上。這樣吧,你跟著我,拜我為師,我傳你一門偷技。這樣,你不但可以謀生,更可將取得的錢財,救濟這一帶窮苦的人家。」
「這樣,你就拜他為師了?」
「我當即拜他為師啦!要不,我不早餓死了?我足足跟他學了兩年,他才讓我一個人獨自在江湖上行走。」
「那麼說,你的偷技和輕功一定很好了?」
「說不上好,不及我師父的十分之一,要不,我怎會讓賭館的人發現我了?要是我師父,就是偷了他們的錢,拿到桌上去賭,他們也不知道哩。」
「那你有沒有給人捉到過?」
「沒有,因為我會一點輕功,比一般人跑得快。同時我還會易容術,只要我躲過一陣,我會變成第二個人出來,所以一直沒失過手,也沒有人疑心我是剛才的小偷。」
小神女揚了揚眉毛問:「在那十字路口,要不是我,你不是給那三個人捉住了?」
小三子眨眨眼皮說:「他們捉不到我的。」
「他們怎麼捉不到你?」
「一來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我會往那一眼就看清、全無遮擋的地方上跑;二來,就算他們知道,我也會再逃跑呀。只是苦了覃婆婆,要到夜裡才能吃到東西了。」
「對了,你怎麼這樣關心覃婆婆的?」
「覃婆婆不應該關心嗎?你知不知道她兒子是怎麼死的?」
「哦?她兒子是怎麼死的?」
「是給古州老虎打死的!」
「什麼?老虎會打死人嗎?」
「老虎怎麼不會打死人了?」
「我只聽說老虎會咬人吃人,沒聽說會打死人的。它沒手,怎麼能打人呵?難道它會用巴來打人嗎?」
「嗨!你以為我說的是真老虎嗎?」
「哦?不是真的老虎?」
「我是說這鎮上的一個大惡人,號稱古州老虎,他有錢有勢,這鎮子上的賭館、妓院,都是他開的,就是去吃飯的那間飯店,也是他開的。」
「他很惡?」
「怎麼不惡?他不但養有三四十個凶神惡煞的打手,橫行一方,他還是古州蠻夷長官的小舅子哩。他可以隨便打死人,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你看惡不惡?」
「怪不得飯店的店小二那麼兇惡了。小三子,你不是專偷橫行霸道的惡人的錢財嗎?怎麼不去偷古州老虎的錢財了?」
「你以為古州老虎的錢財那麼好偷嗎?」
「不好偷?」
「古州老虎所住的古州里,牆高門厚,日夜有人值更,等閒人根本不能接近古州堡半步。就是古州老虎出來,也前呼後擁,我更不能近他身邊,我想偷也無從下手。不過,我會想辦法去燒掉了他的賭館、妓院,打算為覃婆婆死了的兒子吐一口冤氣。」
「你幹嗎不連他這間飯店也燒掉?」
「燒掉好是好,可是過往客人連吃飯住宿的地方也沒有了,還是別燒的好,方便這一帶來往的客人。」
說著,他們來到了那一間鎮子上唯一的飯店,小神女首先帶頭走進去。她不像第一次那樣先看看店小二,問有沒有飯賣,像一個沒出過門的鄉下小姑娘似的,感到陌生而帶怯意。現在她大模大樣地闖進去,瞧也不瞧那店小二一眼。要是說小神女想來飯店,初時只想試試婷姐姐教自己的辦法靈不靈,能不能吃到飯。現在她聽了小三子的話,知道這間飯店是大惡人古州老虎開的,就不光是好奇,而是存心來鬧事了。所以小神女在進飯店前對小三子說:「小三子,讓我先說話,那店小二若再欺負我,我不知怎麼辦時,你才出面說話好不好?」
小三子說:「好吧!你先說,我也想看看這個店小二怎麼欺負你。」
店小二一下看見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跑進飯店來,正想喝問他們幹什麼。卻見這兩個小孩子老實不客氣地跑到一張桌子旁坐下了。店小二過去問:「你們來幹什麼?」小神女說:「我們來吃飯呀!」
小三子卻揚著臉問:「我們不來吃飯,又來這裡幹什麼了?」
小神女又說:「你不會不賣飯吧?」
店小二認出小神女了,驚訝地問:「是你?」
「當然是我呀!」
「你還敢來?」
「我怎麼不敢來了?上次你欺負我小,一個人,現在我和我哥哥來了,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你不會又說我們吃不起吧?」小神女說著,將那一錠十兩重的銀元寶往桌上一放,問:「你看,我們吃不吃得起?去!將你店裡最好的酒菜都給我們端上來!我和我哥哥要吃個痛快!」
飯店裡有三四個客人正在飲酒談天,見小神女這一舉動,個個都驚奇了,一時都停下不說話了,都望著小神女和小三子,他們不但驚奇這兩個孩子有這麼一錠銀子,更驚奇小神女的話與神態。
店小二也一時呆住了,不知該怎麼說。小神女又喝道:「你像木頭人地站著幹什麼?你是不是想說我這銀子又是偷的了?」
這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小神女理直氣壯的責問,使店小二已收斂起以往那種先敬羅衣後敬人的神態。小三子更是惱怒地一拍桌子說:「說!你上次憑什麼說我妹妹的銀子是偷的了?」
這時有位客人忍不住問:「你這店小二也真是,你怎麼憑空說人家的銀子是偷的了?」
小神女說:「是呀!上次你欺負我小,不會說話,不但不讓我進飯店吃飯,還捏造我這銀子是偷的。說!你憑什麼說我是偷的了?你看見我偷嗎?我又偷了誰的?說呀!」
另一位客人說:「這真是太過分了!我不明白店主怎麼請了你來這裡招呼客人,你不成了倒米壽星,今後還用做生意嗎?」
坐在櫃面的掌櫃見事情鬧大了,這事若傳了出去,那今後真是不用做買賣了,慌忙走了出來,喝著店小二:「你怎麼這樣得罪客人?還不快給少爺、小姐賠禮道歉?你是不是不想幹這份活了?」跟著他又向小三子、小神女一揖說:「兩位請息怒,都是我不好,得罪……」
小神女說:「哎!這不關你的事,是他欺負我是個小丫頭,欺負我沒錢吃飯。」
掌櫃又喝著店小二:「你還不快賠罪?」
店小二一下像斷了脊樑骨的狗,不得不向小神女賠罪說:「都是小人不是,得罪了小姐,請小姐寬恕,小人以後再也不敢了!」
小神女本想再鬧下去,一想,先吃飯了飯再說,不然弄得飯也不能吃了。便說:「好啦!這次我寬恕你,下次你敢再欺負我,我不但叫我哥哥來,更叫我爺爺來,非要叫你出花紅、燃鞭炮、用轎子送我回家不可。現在你給我們準備一桌上等的酒菜來。還有,那幾位叔叔伯伯的酒飯錢,也全由我包了!」
小神女這麼一說,不但那三四位客人訝異,連掌櫃、店小二都愕然了。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黃毛小丫頭,居然口氣這麼大,出手這麼豪爽。別說是一個小姑娘,就是一般的人人,也沒有這麼豪爽,花錢不知心痛。要是說她前來賭氣,要吃上好的酒菜,還合情合理,但一下與三四個從未見過的人會帳,就有點似江湖上的豪俠之客了;要不就是富貴人家的子女,花錢似流水般的,半點也不在乎。這一對小兄妹到底是什麼人?是武林世家的兒女,還是富貴人家的子女?
一個客人慌忙說:「不用不用,我們的帳,我們自己來付,不敢花費小姐的銀兩。」
另一個客人也說:「是是!小姐的關照,我們多謝了!」
小神女說:「你們別跟我客氣呀!我多謝你們剛才幫我說話,我這麼做,就是要讓一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我是不是有錢吃飯的。」小神女又向掌櫃問,「掌櫃!我這錠銀子,夠不夠我那幾位叔叔伯伯會帳和我們吃上一桌上好的酒菜錢?」
掌櫃是生意人,一眼就看出了這錠銀元寶的重量,忙說:「夠夠!而且還多哩。」的確,二兩銀子就足夠八條大漢吃一桌上好酒菜了,那三四位客人的酒飯錢,哪會超過二兩銀子?
小神女又說:「掌櫃,你先看清楚這錠銀元寶了,別等我吃完了飯,你又說這元寶是假的或不夠重量。」
掌櫃一聽,又生疑了,暗想:別不會真的是假的吧?這的確要先看清楚才好說話。於是他拿起銀元寶仔細打量,又用手掂掂,說:「不錯,這的確是一錠十兩重的元寶。」
這位掌櫃,只說十兩重的元寶,而沒有說是真銀或假銀。他從表面上看不出來是假的,又害怕這錠銀子的中心摻了假,因而說話留有迴旋的餘地。
一位客人走過來說:「讓在下看看,是真是假,逃不脫我的一雙眼睛。」他從掌櫃手中接過來看了一會,說:「在下敢擔保,這個銀元寶是十足的紋銀,沒半點摻假。掌櫃不信,你可以擊碎看看,要是有假,我賠你十兩銀子。不然,你賠我五兩銀子就行。」
掌櫃忙說:「客官既然這樣說,這還有假的嗎?我也看出這是一錠真的銀元寶,不必碎了。」
小神女說:「你們看清楚啦!那你拿去,快給我弄一桌上好的酒菜來,我吃完了,你再給我找回多餘的銀子。」
「是是!」掌櫃收下元寶,喝著店小二去弄菜了。
不久,店小二將一桌上好的酒菜捧了出來,幾乎將整整一個八仙桌擺滿了,在這期伺,那幾位客人先後向小神女、小三子謝過告辭了,有的忙著趕路,有的返回自己所住的房間。
小三子平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麼豐盛上好的酒菜,全雞、全鴨、燉原蹄固不必說,還有不少沒見過、叫不出名的菜,儘管他的銀兩是偷取別人的,他也捨不得吃這麼好這麼多的菜。一來他怕引起別人的注意;二來他感到這樣吃法太過分了,不但是浪費,也是暴殄天物。他緊記師父臨走時的叮囑:小三子,今後你盜取的錢財,夠自己溫飽就行了,有多的拿去救濟窮人家,替天行道,切不可心存貪念,大肆揮霍,不然,你必會走上殺身之路。而且帶那麼多的錢財在江湖上行走,不但累贅,也會招來橫禍,切記!切記!所以小三子多在街邊攤檔吃飯,若是上飯館,頂多叫一碗麵、一碟菜,填飽肚子就行,不敢揮霍亂用錢。豪華名貴的酒樓,他絕對不敢上。這一次,他為了替小神女出氣,找店小二討回公道,一時衝動,便陪著小神女上了這鎮子唯一一家大酒樓來了。他沒想到小神女為了賭氣,叫來這麼一大桌上好的菜,還包下了那幾位客人的飯菜錢。拿錢財來賭氣,這值得嗎?要是自己,就絕對不會這麼幹。一個小偷,讓人家注意了,人人認識,那怎麼行竊偷東西?人家一看見自己,不是有所提防,就會遠遠避開,甚至要捉拿自己,別說想去偷了。
小三子感到自己所碰到的這小丫頭,絕非一般平民百姓人家的子女,也不是一般富豪人家刁蠻、任性的小姐。她挺天真,說話有趣,沒有富豪人家小姐那樣的矜持和盛氣凌人。她似乎不懂人情世故而又大膽異常,敢獨自一個人跑出來玩,不擔心自己迷路或給別人拐去賣了,也不害怕別人搶走了她身上的銀兩。更有一點,明知自己是出身下賤的小偷,她既不害怕也不嫌棄,更沒有絲毫鄙夷的神情,反而無所顧忌地和自己親近,幫助覃婆婆。
小三子不由暗想: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小姑娘?難道她身懷武功,是武林中人的兒女,私自跑出來玩了?只有這樣,才能說得通這一切的不尋常。
小神女望著小三子發愕的神態,笑著說:「哥哥,我們吃呀!你不會見到這麼多好吃的菜,不知道怎麼吃了吧?」
小三子笑了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吃了!這麼多的菜,我們吃得了嗎?」
「吃不了,我們不會帶回去給別人吃?」
「好!妹妹,我們吃。」
小三子再也不客氣,放開肚皮吃。他們兩個小孩子,就算怎麼能吃,也吃不了。有的菜,他們根本還沒有動過,就已經吃飽了。小神女吃得更少,說:「哥哥,你吃呀!怎麼不吃了?」
小三子說:「我吃飽了,再吃就會撐壞肚子啦!妹妹,你怎不吃了?」
「我也吃飽了呀!」
「妹妹,那我們將這一桌子菜帶回去。」
「好!」小神女對站在一角的店小二喝道,「店小二,你過來!」
店小二再也沒有以往那種瞧不起窮家小孩的神氣了,他不知道自己碰上了什麼人家的公子小姐,喬裝打扮出來,自己以前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間酒店雖然是古州老虎開的,不怕有人來店裡生事搗亂,但得罪了財神爺,壞了生意,自已也擔當不起,輕則將自己趕走,重則古州老虎將自己打一頓關起來,連性命也不保。所以他這時乖乖地走過來,低聲下氣,哈腰拱背地問:「小姐,有什麼事吩咐?」
小神女見他這樣,大為開心,也不想再為難他了,說:「你給我弄一個大盆子來,我要將這些菜全部帶走。」
「是!是!小人馬上去辦。」
店小二真的去廚房弄了一個乾淨的木盆來,將桌上所有吃不完的菜,全倒進了木盆裡,足足有大半盆,夠覃婆婆一家兩口吃上一個多月了。
小神女說:「有多的銀兩,你給我找回來呀!」
「是!是!」
掌櫃在櫃面上將算盤撥得亂響,口中念著五去五進一,三下五去二,說:「小姐,你們總共應付四兩六錢三分,現在找回五兩三錢七分,請小姐查收。」他連這個用舊了的木盆當全新的計算在內了。
小神女收下了一錠五兩重的銀子和三錢多的碎銀,瞅了店小二一下,拿了一小塊一分多重的銀子丟給了他,說:「這銀子,我賞給你啦!」
店小二大喜:「小人多謝小姐賞賜。」這一分多重的碎銀,等於他兩天的工錢了。
小神女說:「你呀!以後可不能瞧不起來這裡吃飯的小孩子,更不能欺負他們。」
「是!是!小人一定改過。」
小三子端了滿滿一木盆的好菜,與小神女雙雙離開飯店。這時已是十二月,天寒地凍,小鎮上沒有什麼人出門,行人也少。他們又在街上買了五十斤大米和一些麵粉,又買了一些臘肉和燻肉,歡歡喜喜地回到了覃婆婆的家。
小三子推開柴門叫道:「覃婆婆,我回來了!」
可是從屋裡出來的是一位身材粗壯單眼的中年婦人,她更像個男子漢,一邊臉上,有一塊天生大紅斑,俗稱火燒臉,也有人稱陰陽臉,真是奇醜異常,恍如母夜叉再現。小三子和小神女驟然看見,都嚇了一跳,雙雙愕住了。
醜婦睜著一隻眼睛,愕異地打量著小三子和小神女,問:「你們兩個小孩子來這裡找誰?找覃婆婆?」
小三子問:「我們是來見覃婆婆的,大嫂,你是誰?」
覃婆婆從屋裡傳出話來:「媳婦,他是我跟你說起的好心的小三子,是他看顧著我,給我買包子和饅頭吃,才沒有餓著我。媳婦,你招呼他進來坐呀!」
醜婦驚喜地說:「你就是小三小哥呀!快!快進屋裡坐。」
小神女仰著頭問:「大嫂!你是從娘家回來的吧?」
「是是,我剛剛從娘家借了點吃的東西趕回來。我先多謝你們看顧我那沒吃的婆婆。小妹子,你是……」
「我是小三子的妹妹。大嫂,你叫我小山妹子好了。」
醜婦似乎對小神女特別喜愛,說:「山妹子,快進屋裡坐,別在門外凍著了。」
小三子挑了米糧雜物,小神女捧著那個木盆子雙雙進來。屋裡生起了一盆火,以驅趕寒氣,顯然是醜婦回來生起的。小神女放下木盆高興地說:「覃婆婆,你看我和小三哥給你買些什麼東西回來了?」
「小山妹,你們又給我買什麼東西了?」
「我們給你買了米呀,麵粉呀,肉呀和一大盆飯店的上好菜給你了。」
覃婆婆激動地說:「你們買這麼多給我,那得要用多少的錢呵?」
「覃婆婆,你別問多少錢了。你現在有得吃就吃,有得用就用。錢,我和小三哥有的是。小三哥,你說是不是?」
小三子只好說:「是是!錢我們有的是。大嫂,你將這些糧食和肉等放好。」
醜婦驚愕地問:「這一擔東西和這一盆菜,都給我們?」
小神女說:「是呀!不給你們,我們捧來幹嗎?」
醜婦打開一個麻袋一看,儘是白花花的大米,不下五十斤,另一頭的麻袋裡,有麵粉、臘肉、燻肉、油、鹽、糖等等,就是這一條巷的上好人家,也沒有這麼多的糧食和物品,自己千辛萬苦去娘家借一點吃的,只借回來幾斤糠和十斤紅薯,頂多只捱到過年。現在有了這麼多的糧食和吃用的,不但可以過一個好年,就是整個冬天和春天,都不用愁沒吃的了。她一下驚喜得呆呆的不能出聲,幾疑眼前的這一切不是真的,是一場夢。
覃婆婆問:「媳婦,你怎麼了?小三子他們買了很多的東西嗎?」
醜婦說:「婆婆,你不知道,他們買了幾十斤大米和十多斤麵粉,還有其他的食用,足夠我們婆媳兩人吃上大半年。」
覃婆婆聽得也怔住了。她原以為小三子他們頂多買了幾斤米和一條臘肉,想不到竟然一下買了這麼多。她一下顫巍巍地從座椅上站起來,伸手亂摸。她媳婦忙過來扶著,問:「婆婆,你怎麼啦!」
「媳婦,你快扶著我,叩謝他們兄妹兩人的大恩。」
小神女說:「覃婆婆,你千萬別這樣,不然,我和小三哥走啦,不敢在你家逗留了。」
小三子也說:「覃婆婆,你這樣做,會折我倆的壽的。」
小神女又說:「是嘛!覃婆婆,你不會想我們兩人短命早死吧?」
「嗨!小山妹,你怎麼這樣說的?你們這麼好心,必有好報,上天會賜你們長命百歲。」
「覃婆婆,你想我們長命百歲,就千萬別拜我們呀!」
小三子說:「覃婆婆,我們只是花一點銀子罷了,不值得拜謝。你老人家苦了一輩子,也應該吃些好的東西了。」
小神女和小三子一人一句,說得覃婆婆不知怎麼才好。小神女又過來扶著她說:「覃婆婆,你快坐下,我們大家坐下說話不更好嗎?」
小三子對醜婦說:「大嫂,你快將這些東西收下存放好,不然有人進來看見就不大好看了!」
覃婆婆的媳婦千多謝萬感激地拜謝了他們,將所有的東西提到房間裡收藏好。她想不到自己和婆婆在近乎絕境之時,遇上了這一對好心人。
是夜,小神女和小三子就在覃婆婆簡陋的茅屋裡住下,夜裡在寒燈之下,小三子見覃婆婆和那醜婦都睡著了,忍不住輕聲問小神女:「小妹妹,你到底是什麼人?能不能告訴我?」
小神女含笑反問:「你看我是什麼人?」
「你絕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姑娘。」
「那我是什麼人家的小姑娘?」
「你恐怕是武林中一位富豪人家的姑娘,不然,你不會這麼大膽,豪爽和大方的。」
「我不是。」
「不是?」
小神女一雙晶瑩可愛的大眼睛轉了轉:「你想知道我是什麼人?」
「當然想啦!」
「其實我也是個小偷。」
「什麼?」小三子不由睜大了眼,「你也是小偷?」
「你不相信?」
「我當然不相信,你像小偷嗎?」
「我怎麼不像了?我偷的日子,比你更長哩!你知不知我幾時學偷的?」
「幾時?」
「我四五歲就學偷了,我今年已滿九歲,快十歲啦,不比你長?」
「你別大話騙人。」
「我怎麼騙人了?」
「四五歲,你恐怕連路也走不穩,話也說不消楚,能偷東西嗎?」
「我當然能偷啦!我偷了好多人家的東西吃。」
小三子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你是偷東西吃呀!」
「偷東西吃不算偷嗎?」
「好了!我不跟你說了,你去睡吧。」小三子感到這個不願說是什麼人家女兒的小妹妹,真是一個好勝不懂事的小姑娘。四五歲時偷家中的糖果和餅子吃,那是常事,這怎能與江湖上的小偷相提並論?所以不願與她多說了。要是他知道眼前好玩、大膽、有趣的小姑娘,就是人們所傳說的神秘的小神女、百姓崇敬的一個偶像,那才是大吃—驚哩!
小神女望著他:「你不跟我說話了?」
「你不睏嗎?小妹妹,你去睡吧,明天你還要上路回家的。」
「那你呢?」
「我也去睡。小妹妹,你今後別再一個人在外面亂跑了,你想在江湖上闖蕩,起碼也要你長大了才好。」
「你也大不了我多少,幹嗎一個人跑?」
「小妹妹,你和我不同,我是逼不得已的,連一個家也沒有。你有父母,也有爺爺,你不怕他們為你擔心嗎?」
小三子從小就過著流浪日子,見過不少世面,也吃盡了不少苦,他在這方面比小神女成熟得多了,他可以說是成熟得早的一個孩子,他不會輕易去相信一個人,也不時向一些有錢的人家打主意。要是在另一種場合之下,他見小神女那麼大手大腳的花銀子,準會偷去她的一些銀兩,警告她別太得意了;也會在暗中跟蹤著她,等她發現沒銀子時,聽聽她的哭喊,再給回她銀子,勸她回家。現在,他十分感激小神女的相助,又十分敬佩她大方解囊救濟覃婆婆。在敬佩中又十分關心小神女的安全,所以才勸她早點回家,別一個人在外瞎闖了。
小神女卻說:「我爸爸媽媽和爺爺才不擔心我哩!」
「什麼?他們會不擔心你?」
「是呀!」
小三子認為小神女是在胡扯,世上有哪一個當父母的,會讓一個未成年的小丫頭跑出來而不擔心?說不定這時她的家人在四處尋找她哩。便說:「好了!就是你父母和爺爺不但心,你也該回去。」
「我幹嗎該回去?」
「先不說你這麼小,一個人在外面四處亂跑亂闖會有危險。單是你身上的銀兩,也用得七七八八了,以後你沒錢,去哪裡買東西吃?」
小神女故意俏皮地說:「我可以跟著你呀!」
「什麼?你跟著我?」
「這不好嗎?你會偷東西,我跟著你就不愁沒東西吃了!」
「不不!你千萬別跟著我。」
「你不喜歡我跟著你嗎?」
「我不是不喜歡,而是你跟著我,只會受苦,說不定我會害了你。」
「你不會將我賣了吧?」
「對對,我偷不到東西時,會將你賣給一戶有錢人當丫頭。」
「你不是說真的吧?」
「真的,真的,所以你最好別跟著我。」
「我才不相信你會賣我哩,說什麼我也跟你跟定了!」
小三子感到跟這個任性、刁蠻的小丫頭再糾纏下去,會沒完沒了,便說:「好了,夜深了,我們都去睡,明天再說。」小三子乾脆自己先去睡。
小三子睡到三更半夜醒了過來,傾聽—會兒,覃家婆媳都沉睡不醒,那個任性的小丫頭也睡著了,外面更是北風呼呼,小鎮上除了那一間賭館,一夥賭徒仍在喝五呼六的下注賭錢外,其他的人早已在一片夢鄉中。小三子暗想:這時我不走等到何時?明天一早,萬一那任性大膽的小丫頭一味要跟著自己,自己就沒辦法脫身。於是他悄悄地爬起來,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覃家,轉到賭館的那一條街上去。他不但想去賭館偷一些錢財,更想放一把火,燒了這間賭館,報復一下古州老虎,算是為覃婆婆慘死的兒子吐一口氣,至於以後怎麼去找古州老虎討回公道,等自己大了再說。不是說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嗎?
小三子來到了賭館門口,大大方方地要掂起厚厚的門簾進去。守門的見是一個小孩子,有些奇怪:「小孩,你來這裡幹嗎?」
「我不來賭錢,跑來這裡幹什麼了?」
「什麼?你也想來這裡發財?」
「不錯!我睡不著,想來這裡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發財。你不會不讓我進去吧?」
「好好,請進!」
小三子來到賭館大廳,大廳正中生了一盆大火,使整個賭館弄得暖烘烘的。想不到深夜了,來這裡賭錢的人還不少,絕大多數都是嗜賭如命的,就是將自己的老婆賣掉,也要來這裡賭錢。有的是四鄉專程來賭錢的,有的是在飯店中住宿的客人。有些輸得精光的賭徒,垂頭喪氣地坐在火邊取暖,喝酒解悶。有些仍捨不得離開賭桌,看別人賭,給別人出主意。
賭場裡有六七處賭檔,有買大小的,有攤牌九的,有抓番攤的,除了維護賭場的保鏢打手,誰也沒注意小三子進來。小三子先看看牌九,便轉到番攤上去,並不下賭注。最後來到了買大小的桌邊。一條大漢將三粒骰子搖得碌碌亂響,「噗」地一下,將骰盅放下,大聲呼喝:「買!」
於是賭徒們紛紛下注,有的買大,有的買小,有的買點數。小三子看了,將五文錢下在大的一邊。大漢一拍骰盅:「大家買定停手!開!」
大漢將盅揭開,喊道:「四四三,大!殺小賠大。」小三子一下贏了五文錢。小三子第二次又下注五文錢大,又贏了。第三次下八文錢,輸了。小三子並不志在賭錢,而是暗暗四下打量,想找機會溫到賭館後面去放火,打算火場大亂時趁機褕一些銀子走。當他下第四次賭注時,突然聽到一陣亂哄哄的驚叫:「快!快?失火了!大家來救火呀!」跟著又有幾個人喊:「救火呀!救火呀!」
賭館裡的保鏢、打手和賭徒全都停止了下來,暗想:是鎮子上哪一處人家失火了?年關將近,怎麼還這般不小心?有個別賭徒大概輸紅了眼,他們下了大賭注,想一次就將本撈回來,吼著坐莊的人開盅:「開!快開!老子不相信你又是開大!管它什麼失火不失火的。」有人附和說:「不錯!我們賭錢要緊,又不是這裡失了火,快揭盅!」
可是一股濃煙已從賭館裡面湧了出來,有的火苗已伸到賭場大廳中來了。賭徒們才大驚失色,大喊起來:「大家快跑!」有的人更趁亂搶桌面賭注上的錢而逃跑,坐莊的喝也喝不住,場面頓時大亂,人們紛紛奪門逃生。小三子早有此心,他比眾人冷靜、機靈得多了,暗想:這場火來得太好了,不用我去放。大概是天報應,自己失火了。所以他趁眾人一亂,莊家和保鏢打手只注意那幾個搶錢的賭徒們,便一下縮到賭桌下面,從另一邊伸手摸去了坐莊人的銀兩,連掉在地面上的散錢也不去撿,人小身子輕靈,趁亂溜出了賭館,跑到大街上去了。回頭一看,賭館已在一片大火之中,熊熊的大火染紅了整個夜空。小鎮上的人們紛紛從夢中驚醒過來,有人提桶打水前去救火,更多的人在遠處觀望。有的人更是幸災樂禍,認為這場火燒得好。這賭館址占州老虎開的,不知害得多少人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小三子感到這場火雖然不是自己放的,但也有一種復仇的快意。他不明白賭館怎麼無端端失火了?不會是有人對古州老虎懷有深仇大恨,在今夜裡放火了?事情有那麼的巧?自己今夜想去放火,就有人先去縱火了?
小三子身上有從賭館中盜取的錢財不下二十多兩,他擔心有人看出,再說也害怕那個大膽任性的小丫頭要跟隨自己,便不再回覃婆婆家,跑到了鎮外一個山坡上的樹林裡。他剛上山坡,驀然又見小鎮的東面有一股火苗沖天而起。這時正是風高物燥的冬天,北風呼呼,這股火苗很快就成了熊熊大火。他隱隱聽到有聲音傳來:「快!藏春樓也失火了!」
小三子不由一怔,藏春樓也是古州老虎所開的一家妓院,怎麼也在今夜失火了?小三子一下敏感到,今夜裡不是一般的失火,事情哪有這般的巧,火燒的地方,都是古州老虎的產業。一定是有人在暗中縱火。是誰縱的火呢?不會是那個大膽任性的小丫頭吧?一個九歲大的小丫頭能縱火?人家怎麼能讓她混進賭館和妓院了?這不可能。就算她會輕功,也不能躍上賭館、妓院那高大的圍牆。自己都不能躍上,她能躍上嗎?除非借助鐵鉤、繩索之類的工具。可是小丫頭只有一個小小的包袱,怎麼飛進賭館、妓院?她不會從狗洞裡爬進去吧?那不怕給惡狗咬傷了?
小三子跟著一想,要是給惡狗咬傷了,她還能縱火麼?不會的。小三子繼而想到一件可怕的事來:她在縱火時會不會給人捉住了?萬一給人捉住,那不給打個半死?將她吊起來?小三子越想越不放心:不行,自己得進鎮子再打聽一下,不管是不是她,自己都不能這麼一走了之。小三子最希望的,就是不是這個大膽的小丫頭放的火,而是別人幹的。那麼,自己比什麼都放心了,可以輕鬆地到別的地方去了。
小三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這個大膽任性的小丫頭特別關心。但轉而再想,正因為她的大膽、任性,他才去關心她;要是其他的小丫頭,他早已一走了事。當然,小三子之所以關心上神女,是他對小神女有敬意和感激,感激她曾經暗助了自己,擺脫那三個惡奴的追趕;敬她大方無私,救濟了覃家婆媳。
小三子正打算再回小鎮時,驀然間一個銀鈴似的小女孩聲音響起:「咦!你還回鎮子幹嗎?」
小三子一怔,急忙回身一看,跟著更是傻了眼:「什麼?是你!?」
躲在他身後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關心的那個大膽任性的小丫頭。小神女笑著問:「當然是我啦!你以為是誰?」
「你幾時跑來這裡了?」
「我悄悄地跟著你呀!」
「你一直在跟著我?」
「是呀!你以為你悄悄從覃婆婆家裡溜出來,我就不會跟著你了?我不是說過,我要跟著你嗎?」
「我去賭館,你也去賭館了?」
「當然啦!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人家怎麼讓你進賭館的?」
「守門的讓你進,難道不讓我進?」
「我怎麼不見你?」
「你一心想賭錢,怎麼會看見我了?」
「慢著,賭館那一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你不是想一把火燒了這個賭館麼?」
「那麼說是你放的火了?」
「當然是我放的啦!」
「你怎麼混到賭場後面去放火了?」
「你們大家都在賭錢,我趁人一下不注意,就溜了進去,先在柴房放了一把火,然後又到賭館的帳房放了一把火,還將帳房裡的金銀財寶全部偷光了出來。」
「什麼?你將帳房裡的金銀財寶全偷了?」
「我不是說我也是一個小偷嗎?現在,我可不會再偷東西吃了,也會偷金子銀子了。」
「你偷了多少金銀?」
「我也不知道,大概很多吧。小三哥,今後我們可不用再愁沒錢吃飯啦!」
小三子感到好笑,這真是不懂事的小丫頭說的話,偷了賭館帳房所有的金銀,恐怕不下一百多兩銀子,這錢對窮人們來說,已是一個大數目了,還愁沒飯吃的?買田買地都可以了!說到吃的,一家三口,一世也吃不了!除非是無度的揮霍亂用,像你今天一樣,十兩銀子,一轉眼就花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三兩多銀子。小三子急問:「你偷的金銀呢?在哪裡?」
小神女一指一棵樹下:「你看,那不是?」
小三子藉著月下雪地上的反光一看,只見樹下放了一個不小的包袱。小三子走過去打開一看,頓時傻了眼,黃燦燦的是金子,白花花的是銀子,還有不少的珠寶項鏈,其價值何只是一百多兩,一千兩也不止。這無疑是一個小小的寶庫。小三子是破天荒看到了這麼多的金銀珠寶,他一時呆若木雞,半晌不能出聲,暗想:這個小丫頭真是大膽極了,放火燒了賭館,還偷了這麼多的金銀珠寶。與自己所偷的二十多兩碎銀,簡直無法相比。這不是小偷,簡直是大盜了!
小神女見他不出聲,問:「小三哥,你怎麼啦?這些金銀不夠我們今後在路上吃飯嗎?」
小三子心想:吃飯?就是我們怎麼大吃大喝,沒有二三十年,也吃不完。這更是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說的話,不知道金銀珠寶的價值。便好笑地說:「夠!夠!就是你帶幾百人上路也夠吃了!」
小神女反而愕然:「我帶這麼多的人上路幹嘛?」
「好了,別說這些了,你快帶上這些金銀珠寶回家吧,別再四處亂跑了!」
「什麼?我趕快回家幹嗎?我有了銀子,你還不願我跟著你到處玩?」
「我的不懂事小姐,你知不知道帶這麼多金銀珠寶,四處亂跑是十分危險的,我可不想陪著你去送死。」
「這有什麼危險了?」
「你不想想,萬一碰上了攔路打劫的土匪,或者給山賊看見了,他們不殺了我們?」
「我們不是小偷嗎?他們會搶我們嗎?」
「人家才不管你是小偷不小偷的,他們眼裡認得的是金銀珠寶。」
「他們不怕我們連他們所搶到的銀子也一起偷了去?」
「我的小姐,別說孩子話了,人家一刀殺了我們,我們怎麼去偷,變鬼去偷嗎?」
「他們不會這麼兇惡吧?」
「世上兇惡的人多得很,就是不碰上山賊土匪,碰上了心狠手辣的貪財人,他們也會在暗地裡毒殺了我們。總之,帶這麼多的金銀珠寶四處亂闖,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那我們怎麼辦?」
「最好的辦法,你就是帶上這些金銀珠,讓趕快回家,別讓人知道。也最好別再出來,我的小姐,看來我得親自送你。回家才行。」
「你送我回家?」
「我只有看著你安全地回到家裡才放心。」
「你知不知道我的家在哪裡?」
「你的家不是在這一帶附近嗎?小妹妹,看來你連夜趕回去還來得及。」
小神女本想說,我的家在摩天嶺呢,離這裡遠多了!但她一想到這麼一說,就暴露出自己的真實面目了,不知弄出什麼麻煩來。她想了一下,搖搖頭說:「不!我不想回去,我還是跟你在一起玩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