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你別回家好嗎?和我在一起。」
他剛說完,卻現穆小文又湧出大滴的淚珠。
穆小文摀住臉,淚珠不斷地從手縫間湧出來,怎麼也止不住。無聲的哭泣;身子跟著一起虛脫。是了,她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這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逃避,不敢正視,假裝正視,再次逃避。什麼扔石子,那都是自欺欺人的!她到底怎樣過來的,怎樣才能回去?她不是孤兒,她有愛她的親人朋友,她也不是魂穿,沒辦法若無其事地開始新一段人生。
可是,回不去了啊。
那麼多的羈絆,就這樣被時間之刀生生斬斷。
血般淋漓。
身子一晃,卻是往下滑去。方墨飛快地過來,將她攬在懷裡,接著遠離懸崖。再看懷中的穆小文,早已經暈了過去,臉上兀自掛著淚珠。
方墨低下頭來喃喃道:「小文,你怎樣才能不遠離?」
穆小文暈睡過去,方墨便一直在旁照料。她一次次地哭醒,他便一次又一歇地將她抱在懷中安慰。抱住她,聽她夢中喃喃細語,為她擦去腮邊的淚。
是夜,穆小文終於醒來。抬頭看著抱著自己的人,輕輕掙開。
方墨也因為這小小的動作驚醒,開心地舒了口氣:「小文,你終於醒了。」
穆小文卻不作聲。記起之前的事,只覺得更加迷茫。經過一夜的掙扎,心中的痛雖然緩解了些,卻仍是尖銳,刺得她無力的想逃開。方墨的體貼,只讓她覺得更加心亂。
方墨卻不以為意,輕輕拉起她的手,說道「小文,你跟我來。」
「去哪?」
「你跟我來就是。」
隨著方墨來到方府後園的一片小樹林裡,站定。四周都掛有燈籠,別樣嫵媚。方墨看向穆小文,微微一笑,突然食指一彈,弄滅了所有燈籠。
周圍頓時漆黑不見五指,濃得令人窒息的壓抑霎時又包裹了穆小文。
「方墨?」輕顫著叫了一聲。
方墨立刻將她擁用懷裡,滿滿的溫暖讓穆小文稍微安心起來。
「方墨,要做什麼?」
方墨低頭吻吻她的頭,輕語:「小文,先閉上眼睛。」
「已經是黑的,有必要閉眼睛嗎?」有些疑慮,穆小文還是依言將眼睛閉上。
「睜開吧。」
穆小文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在夜空中輕舞的精靈。
「螢火蟲。」穆小文不覺輕輕叫出聲來。
「是。」方墨側過頭看向她,見她蒼白的臉在螢光下終於有了些許的生氣,心裡也充盈著輕快的暖意:「小文,黑暗不可怕。」
穆小文這才知道方墨還記得她怕黑的事。心中一陣複雜的情緒上湧,眼淚慢慢流出來。方墨啊方墨,這麼幼稚這麼俗氣的方式,也只有他想的出來。
可是,又那麼浪漫,那麼美好。
美好得讓人不忍直視。
以為已經無力再有激烈的情緒了,誰知心中又是一陣激盪。
擦擦淚,淺笑著側過頭去看他,「是,有你在就不可怕。」
滿天的精靈,黑夜中飛舞。想起了什麼,穆小文又問:「方墨,你可不可以帶我飛?」
方墨又是微微一笑,抱著穆小文的身子騰空而起,在她失聲叫出之前,兩人已在樹上。
還沒等穆小文睜開眼睛,方墨又拉著枝籐,帶著穆小文在精靈叢中輕蕩過去。輕輕飄過那些螢火蟲,似乎鼻尖都快觸到。不再是壓抑的黑暗,反而美得驚人。夜風就在臉頰旁拂過,心被歡樂漲得滿滿。落下地時,仰望這一切,只覺得旁邊這個人才是真正的精靈。
可是,她該怎麼回報他呢。
「公子。」遠處一女子裊裊婷婷走過來,是石姚。眼神有些不甘,也有些幽怨:「妾身正好經過此處,無意打擾公子和文娘娘,還望公子恕罪。」
穆小文先前還振振有詞地說,她和方墨沒什麼,現在想來,卻是石姚是對。不覺有些慚愧加郝然,輕輕後退了一步。
方墨走上前去,淡淡道:「無事,你先回去吧。」
石姚咬了咬嘴唇,卻並不想離去。在方墨冷淡的眼神下,還是轉身離開。
穆小文卻突然有些氣悶。
「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但是我不可能和別人共享一個丈夫的,我的丈夫只能有我一個妻子。就算你可以做到這點,那她們怎麼辦?你剛剛沒看到石姚的表情嗎?她愛你!難道就因為我的出現,她們就要變成寡婦嗎?說到底,你一點誠意都沒有!」
方墨怔住。剛剛她還是那逼無力的溫順模樣,現在卻突然劈頭蓋臉一頓說,到底是怎麼了?
穆小文看著方墨怔忡的神情,也愕然怔住。自己是怎麼了,有什麼資格這樣說方墨。
兩人靜默著對峙一會,穆小文突然一言不轉身離去。方墨看著她的背影,突然一絲清明襲上心來。她說這番話,說明她是考慮過這些的,且那副神情,像極了是在吃石姚的醋,難不成
會不會
一絲喜悅在心中流竄,瞬間成不可扭轉的洶湧之勢。方墨追上前去,第一次以顫抖和難以置信的心情,伸出手去將穆小文輕輕擁住。穆小文想也不想,惡狠狠地將他推開。方墨非便沒有失落,反而在嘴角邊漾起一絲笑意。
是了,越生氣,代表她越在意。再者,何曾看到過她對別人想生氣就生氣呢?小文只在他面前露出過真性情啊。
再次追上前去,飛快地在她頰上留下一吻,將著在她主動推開之前,遠遠避開。方墨笑意盈盈地仔細打量穆小文的表情,見她是在惱怒,卻不是惱怒那一吻,心中更是喜悅。
多少次,他這樣擁住她,親吻她。就算是好友,就算她再無所顧忌,作為女子的本性,也不可能讓無法接受的人近身吧。
這小傻瓜,該不是喜歡上他,卻不自知吧?狂喜襲擊方墨,一直以來的痛楚就算以猜測的方式得到緩慰,竟也這般強烈。就算不是真的,哪怕以後會因這巨大的希望得到巨大的失望,這一刻心中卻不想考慮其他,只想讓這滿滿的歡喜撫慰每一個因相思而萎靡的角落。
穆小文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幾乎要笑出聲來的神情,頓了頓,仍有些氣悶地轉身離去。心中更亂,可是經過這樣一攪,之前陰鬱的心情卻是一掃而空。
在床上坐了半響,不知怎麼地,希望方墨能跟進來解釋,卻始終沒等到。沉沉睡去,醒來時便是新一日。今天是李雲尚的生辰,渾渾噩噩間,這個倒是記得很清楚。
方墨輕叩房門進來,舉止間是許久未見的輕鬆之色。身上的衣衫也已不是白色,而是繁複華麗的錦袍,這種生動奢華的服飾,配上方墨似笑非笑的靈動神情,穆小文突然覺得也挺好看。
「好看嗎?」方墨毫不掩飾地用輕快神情看著她,等著被誇。
穆小文心中仍是複雜,定定看了半響,還是點了點頭。
方墨絲毫不被她的心情影響,微笑著上前拉起她的手,同去二皇子府赴宴。方墨替她先好衣服,喚丫環進來換上,又把從翼兒處拿來的小玉人放在她手裡。抱著她上馬車,牽著她進府,又同她一起拜見壽星。
做這些的時候,穆小文像個木偶般,任他擺佈。昨日的那點生氣又蕩然無存,重回這種迷茫狀態。賓管的竊竊私語及不明眼神,看在眼裡像是無聲影片般,夢裡夢外兩個世界。大皇子的憐惜溫和的眼神,撞進眼裡卻是心中突地一跳,似乎有好多東西明白了,卻又不甚明白。李雲尚和石蘭一同出現在賓客面前時,穆小甚至直往方墨身後躲。躲的時候瞥見翼兒,差點尖叫起來。
方墨看在眼裡,本來輕鬆的神情又黯淡下來。二皇子的神情已經冷得駭人,有些事情不快些做決定,只怕就要成為過眼雲煙。將禮物給管家接下,突圍出了二皇子府,將穆小文重新帶回方府。將她放置屋內床上,隔著被子抱住她,好聲安慰。
穆小文這才像鬆了口氣。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緊張,看到二皇子府甚至就會心跳加。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方墨的柔聲撫慰下平靜下來。
「小文,你聽好。」方墨尋著最柔的聲音和最好的措詞,「我不太明白你到底在害怕什麼,但是我會同你共進退,你想做什麼,方府會傾盡全力支持你。而且,你不用覺得欠我,這都是我心甘情願做的,與你是不是答應我無關。我愛你是我的事,若因此你覺得有壓力,那是對我的懲罰。」
方墨邊輕輕撫她頭邊觀她精神:「你是不是真正的宰相之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撫慰了宰相大人和宰相夫的思女之痛。因此,你不必感到自責。苗翼兒雖然說了那些話。但長時間與你相處,必定有了感情,我知你把那丫頭當朋友,我會幫你把你想的感情找回來。」
方墨替穆小文擦去眼邊的淚,將聲音放得更為低柔:「我知道你心中最大的痛是不能回家,小文,我不再攔你,只要你想做,我會傾盡全力助你回家」說到這裡,方墨更加摟緊穆小文,這樣的話剛說出口,便覺得刻骨的難受。
看向她因這話而生出幾分神采來的臉龐,心中更是疼痛。歎一口氣,將她放下來,替她掖好被子,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