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得都快要麻木,穆小文滿臉是淚,全身不住顫抖。腦子裡還在喃喃自語:「快快睡著,不要怕,快快睡著,不要怕。」
突然一陣嘈雜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在這寂靜的黑衣裡格外明顯。穆小文全身一凜,豎起了耳朵。
「小文,小文!」是方墨的聲音。
「方墨,方墨!」這個名字似乎像陽光一樣照進心房,穆小文終於痛苦出來。周圍的黑暗也不再害怕,鬼魅似乎也因為人的到來而慢慢退去。
聽見穆小文的哭聲,方墨急得趕緊走進來,手貼在鐵門上,「小文,我在這,不要怕。」
「我不怕,我不怕。」方墨的聲音就在門外,穆小文邊哭邊將手也貼在門上,隔著門與方墨相對。
「快開門!」
「是!」丫環抖抖索索地拿出鑰匙,卻「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方墨撿起來,迅打開了門。
亮光照進來,穆小文蒼白臉上滿臉是淚,半斂著眼睛還未適應這亮光,方墨已衝過來將她抱進懷裡。
「小文!」方墨心疼得快要無法呼吸,抱緊她,心中巨大的空虛和不安都被填滿。這一刻,他不會再否認了。從前日落水時救起她,知她真的不會游水的那一刻,他就被巨大的恐懼填滿。當初他也在一旁看著,以為真的是要給石蘭教訓。但越看越是心驚,終於無法再忍受下去,就算事後被她責備也罷,先救上來再說。但事後,真的幸慶自己的於心不忍。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讓他終於認清,再也不想逃避。
是,他愛她。儘管是好友之妻他也愛。多少次的故意疏遠,多少次的自我告誡,都再也沒辦法動搖這個信念。
這個人,懷中的這個人,不知不覺間早已深愛。
「方墨。」穆小文埋進他懷裡,再也不想出來。溫暖的體溫,清新的味道,這種熟悉的感覺,此時讓她感動安心得就想這樣一輩子。
兩人緊緊相擁,全然不顧旁邊還有人。不知過了多久,方墨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抱了出去。
之後的兩天,穆小文一直窩在穆沐居,不肯出去。不去管李雲尚是什麼反應,不去管外界又有什麼傳聞。也許是有些東西開始在心中萌醒,也許有些東西已經死去。其實相比以前的那些懲罰,這個也算不得什麼。對,她怕黑,但是能怪別人嗎,沒人知道啊。
方墨一直陪在身邊,翼兒也時不時來匯報,那丫環被杖責,石蘭也跟著被懲罰,大皇子邀請去游秋,但穆小文只想靜靜地待在家中。
這個世界,終究不屬於她。
「翼兒,懸崖邊的事做的怎麼樣了?」
翼兒手一抖,沒有說話,半晌接著動作,低低卻又讓人心驚的話傳過來:「小姐,你什麼時候開始怕黑的?」
穆小文呆住。
「小姐以前會游水,以前也不怕黑,失了記憶,難道這些也會忘嗎?」
「……小姐深愛殿下,只失了記憶,便什麼也不記得嗎?」
「……沒有滿腹才華,不會吟詩作詞,但愛吃的東西,喜愛的衣衫,這些也會變嗎?」
「……小姐像變了一個人,小姐……已經不是小姐了。」
「翼兒!」方墨冷冷出聲:「你胡說些什麼?!」
「方公子我沒胡說!小姐不是真正的小姐,真正的小姐已經死了!當初尋回她時,她身著完全不同的衣衫,從未見過!之後又常去那懸崖邊,聽那意思,跳過那懸崖便可以回她真正的家。所以,翼兒想,這個冒牌小姐,只是山崖底的山野人家之人,不是真正的小姐!」
翼兒激動不已,神情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溫順的翼兒。方墨有些害怕地看向穆小文,見她直直地望著前面,似是呆掉。
「小文!」方墨輕輕撫上她臉頰,眼中滿是心疼。
穆小文似終於醒了過來,有些遲鈍地問道:「所以呢?」
「所以,」翼兒的聲音有些恨恨,「你害真正的小姐回不了家,我也要讓你回不了家!那懸崖我早讓人除掉一部分,說什麼只要倒下去便能回家,這下你就算能跳再遠也回不了家了!」
剛說完,看向臉色蒼白的穆小文,方墨大聲吼道:「你住嘴!要不是她護著你,我早就掌你嘴了!」
翼兒冷笑一聲,「方公子,你不是愛著這個冒牌小姐嗎,還怕她知道,可惜她並不愛你啊!她跟我家小姐一樣,還是愛著殿下,所以最終,她還是會跟我那可憐的小姐一樣,跳崖死去!她偷來的,要用她的命來償還!」
方墨終於忍無可忍,衝過去狠狠一巴掌甩在翼兒臉上,翼兒倒在地上,嘴角流血,卻兀自冷笑不已。
說這些時,穆小文一直面無表情,淡淡的似乎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待方墨又一次驚恐地撫上她臉時,才輕輕出生道:「翼兒,我可曾虧待過你?」
翼兒哼了一聲。
「我把你當朋友啊。」
翼兒似有些動容,但仍將臉別向了一邊。
穆小文臉容淡淡,不再出生。望向天邊一會,向方墨道:「既然鬧成這樣,這幾日我就不在這住了。去你那,你能收留我嗎?」
方墨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不再停留,與方墨當即離開。與方墨坐在馬車裡時,穆小文輕輕開口:「方墨,對不起。其實我想我應該察覺到你的心意了,可是可能潛意識裡有些害怕,所以裝作不知道。你能原諒我嗎?」
方墨莫名的心慌。不是因為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而是她說話的語氣。像是以前在強裝著融進去,而現在,像是要回到自己,回到那個他未知的世界。這種語氣,似是要離去搬讓他不安。
「小文,你別這副樣子好嗎?」
「我哪副樣子呢?」穆小文似是有些奇怪。
「你……」方墨突然說不出話來。
「你喜歡我什麼呢?」
方墨突然有些羞赧,但看向穆小文毫無感情的眸子,卻又心中一窒:「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喜歡你什麼對不對?」
「你有妻妾。」
「我只喜歡你一個。」
「但她們終究是你的妻妾。」
方墨垂下手去,漆黑的眸子氤氳起淡淡的悲哀:「就算我尚未娶妻,你也不會愛上我,你愛的是二殿下。」
穆小文淡淡一笑:「我愛他?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還用看嗎?你從來沒問過自己的心嗎?」
「是嗎?」穆小文迷茫起來。
方墨輕輕將她臉轉過來,「小文,我真的不可以嗎?」
穆小文似清醒過來,「方墨,你和李雲尚在籌劃什麼事嗎?」
方墨的手頓住。
「我沒想過要知道,可不代表我不能知道。」
「我爹爹會受到牽連嗎?」
方墨認真地看著她:「我知瞞你不過,我也從未想過要瞞你。只要你想知道,我都會告訴你。小文,二殿下想當皇帝。」
穆小文輕輕點點頭。
「你不好奇嗎?」
「為什麼要好奇呢?誰不想當皇帝。」穆小文轉過頭去,看向漆黑的窗外。
方墨終於忍無可忍,將她臉狠狠扳過來,「小文,不准你再這副樣子!你心中有氣,可以衝著我來,我不許你一個人憋著!對任何人都可以冷漠,就是對我不可以!我不求你什麼還不行嗎,不逼你和我在一起,不逼你接受我。只要你還是以前那個有說有笑,迷糊有生氣的小文,打我罵我,怎樣都好,就是別這個樣子行嗎?」
穆小文看著他,似又呆住,慢慢地,一滴清淚滑落下來。接著大滴大滴的淚開始湧出來,身子控制不住地抖。
「方墨,我回不了家了,回不了家了?」一直以來的希望竟然就這樣輕飄飄地被人扼殺,而做這一切的人卻是她最信任的翼兒。
「我一直把翼兒當朋友看,可是她卻這樣對我。我做錯了嗎方墨,我做錯了嗎?」即使這樣的質問,穆小文也無力,明明沒有放聲大哭,卻也似嘶啞得像要說不出話來。
「我一直都想對她們好,有什麼不公的,也只當是替以前的沐筱文贖罪,可是這些全都沒有用,她們還是那樣對我,李雲尚也從來沒有對我另眼看過,我做的這些全都是無用功嗎?」
勇氣呢,自尊呢,朝氣呢。
這段日子以來積累的東西一次性爆,穆小文索性放聲大哭起來,「回不了家了,我該怎麼辦?」
方墨將她輕輕擁住,一邊柔聲安慰,一邊輕拍她的背。
馬車到了方府,方墨將她抱下來,帶進專為她佈置的房間,遣走丫環,仍將哭泣的她抱在懷裡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痛苦才慢慢緩下來,心情的鬱結也似好像洗滌一空,可空了之後又是一陣深深的空虛。以後她該怎麼辦呢。
對上方墨的眼,想起哭訴中透露的許多信息,卻不知怎地,沒有太多的不安,只有疲憊。
「方墨,我……」想多少解釋一下,話未出口,方墨已輕笑著阻止她。
「小文,不管你是誰,我心意不變。事實上,你不是真正的沐筱文更好,這樣你就是完完整整與殿下無關的一個人。」
穆小文記起了他剛剛的表白,饒是心情淡淡,還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紅暈。方墨看到她這樣,才稍許放了心。舒了口氣後,神情間舒展,似笑非笑地揉揉她的頭,恢復那副輕佻的花花公子模樣,眉目舉止間卻滿是憐愛。
「方墨……」他那樣的深憐厚愛也被自己毫不珍惜地提及,該怎樣才能撫平這種傷。
方墨眼裡閃過一絲黯然,卻又飛快地換作溫柔的笑意,「時候不早了,早些歇著吧。」說著放她在床上,喚來丫環,自己起身出門去。穆小文一瞥間,只來得及看到孤寒料峭的背影離去。
在方墨府裡又待了一日。方墨沒有問她到底是什麼人,她也沒有繼續問關於李雲尚的謀劃,更沒想過翼兒的打算。告訴所有人也好,省得她再扮沐筱文。
方墨照顧得極周到,不讓妻妾打擾,甚至不讓丫環輕易進這院子。除去必需的起居服侍,別的都是方墨自己親自端過來。
這些日子想了很多,經歷的事,遇到的人。是別人太過嚴厲,還是她不會處理?說起來,一直是學生,還沒進入社會,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家人的安排,她所做的選擇,所做的事情,除了學習,除了瑣事,還有什麼呢?
不覺淡淡一笑,說到底,都是自己的問題罷。
方墨不在,跟隨身丫環說了聲,女扮男裝來到懸崖邊。那懸崖真的有被鋤過的痕跡,竟成斜坡。那斜坡雖然不陡,但是想到下面即是懸崖,只怕站在上面也會雙腿哆嗦滑下去吧。
穆小文往前走了幾步,小心翼翼地踏在上面。這種險要,讓她一陣眩暈。不知怎地,腦中竟閃過好多過往片斷來。輕風的決絕,李雲落的微笑,往前是方墨的調笑,酒樓的歲月,再往前是石蘭猙獰的面孔,李雲落的冷淡。再往前竟好似看到沐筱文的淚水,她就站在這懸崖邊,絕望,毫不猶豫地倒了下去。穆小文一陣眩暈,身子一晃,忙站穩,心劇烈跳動之後卻是更深的迷茫。
「小文!」背後響起顫抖的呼聲,那是方墨。
「方墨?」穆小文側轉身望過去,只見方墨焦急的神情。
方墨好瘦,身著白衣,墨垂下來,小心翼翼伸出手的樣子竟似懷了巨大的恐懼,平常朝氣風的翩翩公子現在竟有了些蒼白的跡象。他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憔悴呢?
「小文,你別動,別做傻事!」
「做什麼傻事?」穆小文輕輕出聲,偏著頭,竟似有些迷茫。
「翼兒沒有告訴任何人,沒有人會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文娘娘。」方墨著急地說道。
穆小文愣愣地看著方墨一會兒,忽然輕輕笑出來。
「不是真正的文娘娘又有什麼要緊呢?」她輕輕說道。
方墨看著她越來越恍惚的神情,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心。
「沒有人會傷害到你,兒皇子不愛你,我愛你!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到你,沒有人再敢將你推入水中,沒人敢對你半點不敬,我會傾盡我的一生去愛你!」
穆小文楞了一陣,還是笑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穆小文心中一陣刺痛,意識突然清明過來。方墨,方墨是怕她跳下去啊。
她轉過身來,望望這懸崖,深不見底,恐怖的高度,她怎麼可能忍心往下跳。不過,如果真的跳了,是不是就可以讓所有人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