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深信因果誦大乘
    季漣穩住了心神,拽住玦兒的手道:「去年四月,他回來敘職時,我還跟他說」,季漣望著玦兒,想起去年四月時玦兒已有了身孕,他滿心歡喜的跟符葵心說:「朕多年來的一樁心願就要達成了,到時葵心一定要回來與朕同慶」,當時符葵心還問他平生還有何心願,他的回答是:「有朝一日你能提著阿史那攝圖的頭來見朕,也可算是朕另一樁心願了。」

    當時他只是一時高興,符葵心在頭年大敗阿史那攝圖後,接著掃蕩了突厥邊境的幾個部落,又重兵壓境使百濟高麗臣服,回來述職的時候自是意氣風,他又逢上玦兒有了身孕,君臣同席把酒言歡的時候,喝的有些高,就開始胡扯起來。卻不想還未到一年光景,先是玦兒小產,後是符葵心輕敵兵敗——所有的事情突然如鏡花水月般破碎……

    玦兒見季漣突然住口,只道他是傷心過度難以成言,不知他是想起了這一連串的事情,安慰道:「折子上不是說並未找到他的屍麼,說是全軍覆沒——獨有他沒有屍身,也許他尚在人間,只是受了重傷,或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一時沒找到呢。」

    季漣茫然的點點頭,忽地又一把抱著玦兒,緊緊的箍著她,急切心痛的低語:「你千萬別再出事,你千萬別再出事……」玦兒被他箍的有些痛,不停的輕拍著他的背,想讓他放鬆些,不料抬起頭竟看到他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現,卻被他咬緊了唇忍著沒有掉下來。

    旁邊小常公公也不敢催,只是靜候在一旁,等季漣回過神來才稟道:「陛下,柳大人已經在覽竹殿了。」季漣收起思緒,抿著唇定了老半天才向玦兒道:「你先回去吧,我和柳先生商量完了再去看你——要是晚了你就先歇吧,別老等著。」

    玦兒攬著他的胳膊出了梨苑,才帶著凝兒和波兒自回了長生殿,季漣急匆匆的趕到覽竹殿,柳心瓴和卜元深等幾人都在裡面,俱是一臉凝重。

    柳心瓴把另外幾道折子拿給季漣,俱是平城府的,報告了其他的幾項事宜,如封鎖邊關繼續搜尋符葵心的下落,還有鞏固邊防等事,還有符靖和符鳶上表請罪的折子。

    粗略的看了一下,平城府那邊的意思大致是邊境一帶暫時還是沒有太大的危險的,符葵心雖折了五千精兵,但這支隊伍在石河與阿史那攝圖的騎兵血戰數日,阿史那攝圖那邊也是折損甚多,元氣大傷,暫時並沒有進犯的跡象。

    問題不過著落在如何處置符葵心這件事情上。

    符葵心不等朝廷的計劃,擅自調兵去追擊阿史那攝圖,原是犯了大忌,若是得勝一切倒好說,現在卻是全軍覆沒,連主將的生死都不明——他的父親和兄長仍居要職,不可輕易言廢的,季漣的本心自然不願意處置符家,更何況現在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

    只是這樣的折子送上來,過兩日言官們自有雪片般的彈章上來,季漣歎了口氣道:「葵心已經這樣了——朕如何還能在這樣的時候株連他的家人……況且——昔日孟明三敗於晉,而秦穆公信之如初,最後終於一雪前恥。更何況……葵心原本就是於我朝大有功之人,這些個廢物,都不知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柳心瓴勸慰道:「陛下,這些倒還是小事,言官們不過罵幾天,現在符二公子生死未卜,邊關那邊又正是用人的時候,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多數人還是知道的。微臣擔心的是符二公子究竟是生是死。」

    一旁的卜元深斟酌半晌道:「陛下——符二公子若是死了,便要做打算加強邊防,不然阿史那攝圖一旦恢復元氣,只怕不好對付。」

    「微臣更擔心的是——符二公子若是還活著……」

    季漣愣了一下,知他的意思是,若符葵心被俘,他腦中可有邊關所有的兵力佈防……季漣忙道:「葵心,朕是信得過的,他倒不至做那對不起江山社稷的事情;況且,他的父親兄長,都還在平城;他的母親還在長安呢。」

    卜元深見季漣如此說,便道:「既如此,微臣想是不是該多派些細作去草原上,細細的查訪可有符二公子的下落?」

    季漣點點頭道:「這些事情,你們儘管去安排吧。但凡葵心還有一線生機,就一定要設法營救;……就是有什麼不幸,也得給朕把屍帶回來。」

    柳心瓴又回稟了一些平城那邊詳細的變動,末了又勸季漣節哀,想起永昭元年的冬天符葵心雄心萬丈的出京;去年這個時候志得意滿的回來,當時的殊榮不知羨煞多少皇親貴戚,因自己多去過幾次符府,到現在還不斷有媒婆來上門想自己從中周旋一二,其中不乏公侯重臣家的千金,誰曾想須臾之間,竟有這樣的變故——一時他又有些犯難,這事情要是傳開了,符夫人那邊他都不知如何去交待呢,他家的夫人和符夫人平時還時常有些走動,這安慰符夫人的事情,回去還要著落在自家夫人身上。

    回到長生殿時,已到了掌燈的時候,玦兒見季漣回了,忙讓人把準備好的晚膳端上來,季漣仍是沒什麼胃口,在玦兒多番勸導下才用了一些。

    見他這個樣子,玦兒只好把上午在梨苑周佳雯說的事情暫時壓下一旁,想起符葵心現在多半已遭不測,心裡也是傷心,知道季漣一面擔憂突厥的騷擾,一面傷痛符葵心的不幸,這兩三年用的人,符葵心年紀最小又最得聖意,季漣對他的栽培,倒有幾分教導兄弟的樣子,這下子陡生變故,自然心痛不已。

    一連數日,除了議事外,季漣都只是呆在長生殿,符葵心失蹤的事情引起朝野振動,有上表說要嚴懲符葵心的,有說要緝拿他的父兄為質的,不過在柳心瓴等人的刻意引導並宣傳秦穆公用三敗之孟明的故事之下,也有些人上表追述符葵心永昭二年石河大捷的功勞,要陛下追諡符葵心的,季漣把這些折子全數壓下,要朝臣們多用些心思在民生和邊防上,於是這些聲音漸漸的壓了下來。

    這幾日又逢上春闈殿試,季漣只得稍微收拾心情,心中仍不免擔心符葵心的下落問題,玦兒想安慰他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心煩不已,四處撥弄時翻出師太以前讓她抄錄的幾本佛經。她以往看師太念佛時總是不以為意,翻幾頁便不耐煩看下去,此時心情煩躁,一時有點好奇為何師太好好的要跑去做尼姑,難道這佛經中有什麼吸引之處麼?

    於是季漣罷了內朝回到長生殿時,聽見玦兒正唸唸叨叨的:

    欲生彼國者,當修三福:

    一者、孝養父母,奉事師長,慈心不殺,修十善業。

    二者、受持三歸,巨足眾戒,不犯威儀。

    三者、菩提心,深信因果,讀誦大乘,勸進行者。

    如此三事,名為淨業。

    季漣站在後面,看著「深信因果」四個字,心裡一怔——難道這一切真是所謂因果報應麼?只是……為什麼都不報應在自己身上呢?玦兒何辜?符葵心何辜?

    玦兒回見季漣來了,合了:「以前師傅常說唸經可以修心,這幾日心裡煩悶才拿出來唸唸,你——不會笑話我信這些神佛吧?」

    季漣勉強的笑笑,道:「有什麼關係,這些神佛若真是能保佑事事平安,信信又何妨?」想了半晌又道:「過幾日請些大師做場法事吧,若是葵心不在了,就當是度;若是還在,便保佑他能平安吧。」說完拿起玦兒剛才念的經書,一頁一頁的看下去,越看心越涼,難道……這一切真的是自己罪孽深重所造成的麼?做一場水陸法會,度一下那個還沒來到世上就沒了的孩子吧……

    他心底隱隱的有些怕起來,往日他是什麼都不懼的,漫天神佛,不過是用來哄騙浮生百萬的,惟有他自己能做這一切的主宰——這天下是是他的。

    現在他卻在這一連串的打擊下茫然了,生死成敗,轉頭成空,他愣愣的看著玦兒,連連的自我安慰——至少她還活著,還同他在一起。

    自這日起季漣不再召其他妃嬪侍寢,除了朝議之外,寸步不離的守在長生殿——宮裡旋即有些飛短流長,沒幾日符葵心孤軍突進全軍覆沒的事情也傳開了,讓眾人稍覺安慰些,以為聖上不過是悲痛過甚,過些日子自然好些。

    四月初八,真是釋迦牟尼的誕辰,佛家的浴佛節,季漣以皇室的名義佈施大相國寺百萬貫香油錢,親臨浴佛法會,並表示要在大相國寺做水陸法會,度六道眾生。

    這詔書一下,頓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自開國以來,除了那位不成樣子的永安帝,是沒有帝王如此的沉迷於神佛虛妄之說的,季漣這樣一道折子,讓無數言官看到在不久遠的將來,因為禮佛而誤國的可能,彈章又一次如雪片般的飛來,痛斥聖上禮佛誤國云云。

    季漣窩在太師椅上對玦兒道:「你幫我把這所有說我不該做水陸法會的折子,都給我披上知道了三個字」,言語中頗有幾分賭氣的意味,玦兒只好一道一道折子的翻,把那些言官的彈章挑出來批注,想了想周佳雯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便回頭道:「有件事,上個月便想跟你說了,見你一直掛心符二公子的事情也忘了跟你說。」

    季漣問道:「什麼事?」玦兒回道:「佳雯也有了身孕,現在已有三個月了。」季漣愣了一下,又歎了一聲,盤算道「三個了,總該有一個是兒子吧」,玦兒聽他唸唸叨叨的,笑道:「哪有你這樣算的。」季漣卻正色道:「我就要和天賭這一把,賭這三個人,總有一個懷的是兒子!」

    玦兒愣了一下,心道要是三個都生了女兒怎麼辦,季漣看她疑惑的樣子,繼續道:「若是三個都生了公主,那就當是對我的報應好了——那,就讓母后遂了心願,把涵兒召回京吧。」

    玦兒聽了這話,驚詫不已,呆看了他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季漣笑了笑,拉她坐到自己腿上,挑著她的絲,聲音裡儘是蕭索:「世事無常啊,很多事情,都是人算計不到的——」,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面許公公的聲音:「陛下,娘娘,追慈庵那邊有消息了。」

    玦兒一聽,忙跳下身來,奔出來問許公公,既驚且喜道:「可是找到師太了麼?」

    許公公點點頭道:「在追慈庵那邊守著的人剛送來消息,說是師太雲遊回來了。」

    玦兒聽著許公公的話,異常激動,想到幾年沒有見到師傅了,自己現在也是內憂外困,一面替季漣煩心符葵心的事情,一面還不知那幾個人誕下皇嗣後如何自處——周佳雯那日對她說,不論誕下的是公主還是皇子,都希望過繼給玦兒,一來季漣對她並無好感,二來玦兒有個孩子在身邊,也不至讓另外兩人囂張了去。只是——玦兒想著季漣以前便是過繼給張太后,現在母子二人尚是離心,不知季漣是否會以為這事是出自她的念頭,一時也沒跟他開口……

    再者謝昭儀就快生產了,她並不是沒有想過要做些手腳——實際上,手法很多,可是,這畢竟是季漣的孩子,她知道一個子嗣對他的重要;再者,宮中的太監宮女們的動向,小王公公雖不時的向她報告,可他同樣也向季漣報告,或許以靜制動是最好的法子,可究竟要靜到什麼程度,她還真沒有底。

    季漣這些日子又和往常那樣賴在長生殿,可這多多少少和符葵心失蹤有關,將來宮裡若多了幾個小孩,只怕局面又要大變。

    有時候她想,若誰生下了一個皇子,即使她開口要抱養過來,季漣也定然會答允她——只是她又怎麼開得了這個口?

    或許師傅有什麼法子,她想著,必須出宮一趟去見見師傅,讓她給自己定下一個主意。

    季漣看見玦兒期待的眼神,問道:「你想出宮去見你師傅?」玦兒點點頭,季漣想了想道:「不如把師太接進宮來,也好多陪你些日子?」

    玦兒搖頭道:「師傅不喜歡人打擾的,還是我出去看望一下她老人家吧。」

    季漣點點頭道:「那好吧,我安排一下,過兩日我和你一起出去,拜見一下她老人家?」他自己心裡,也盼著這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第二日季漣就讓小王公公備了馬車,一大早就和玦兒喬了裝,直奔追慈庵而去。

    玦兒坐在馬車裡,想著四年沒見師太了,不知道師太現在什麼樣子,季漣在旁邊看見她一時焦急一時喜悅的樣子,笑道:「就快到了,你有這麼心急嗎?」

    玦兒只是笑笑,臉上竟是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季漣忽然覺很久沒有見到她這樣開心的笑了,心道她要是見了她師傅,也許能開心點,自己這段時間倒老是讓她來安慰自己,似乎該反省一下了。看她笑得這樣開心,自己的心情也似好了許多,一面上下其手一面問道:「你師傅好像不喜歡看到我的樣子,待會兒不會又不讓我進去吧?」

    玦兒止住他的手,嗔道:「還在馬車上呢,也不怕外面的人笑話——你呆會兒給我守在外面就好了,免得我師傅知道你來了,連我都不見了。」

    季漣一臉哀怨的抱怨道:「好好好,你呀,有了師傅,就不要夫君了……待會兒我陪你進去,在你師傅住的外面等你總可以了吧?」

    到了追慈庵,季漣扶著玦兒下了馬車,先前派到這裡來的一個小公公已在門口等候。季漣正想著自己似乎不好大搖大擺的進尼庵,那個小公公低聲稟道:「陛下,小的早已打點好了,這些年也不知施了多少香油錢,陛下只管進去就是。」

    果然有那小公公引路,一路上並無阻礙。碰到幾個尼姑,看見那個小公公也並不吃驚,那個小公公還在絮絮叨叨的:「小的前些日子知道師太回來了,立即就去跟許公公回報了,不過師太這兩日並不願意見人,也從來沒有從小院出來過,小的也不敢去打擾……」

    玦兒笑道:「師傅倒確實不喜歡和不相干的人說話,就喜歡自己清清靜靜的喝喝酒做做木工或是唸唸經什麼的,不知道現在在做什麼。」走著走著現挽著的胳膊似乎停住了,再看季漣臉色似乎有些驚疑,問道:「怎麼了?」

    季漣以前來追慈庵尋過玦兒一回,知道師太住著的院落,大致是在東北方位,他指著東北角問道:「那是不是就是你師傅住的地方?」

    玦兒回頭一看,見東北角冒出裊裊的青煙,點頭道:「是啊,怎麼這時候會有人生火?」

    只說話的功夫,那裊裊青煙便變成了滾滾的黑煙,明明是失火了的樣子。

    孟明三敗於晉,而秦穆公信之如初

    《左傳》裡有記載,要來個掃盲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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