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謝昭儀有孕之後,太醫院的太醫們便三天兩頭的來給興郗宮裡的妃嬪們來一個大檢查——正月剛剛過完沒幾日,趙充儀便被診出也有了身孕,季漣一面高興著,一面不禁在心裡抑鬱——為何玦兒身子這樣弱,兩三年才懷上一次,一次失足落水,氣血大虧,現在又如此境地;而謝昭儀和趙充儀不過這幾個月臨幸了數次便有了,氣惱之餘又開始狠,呲牙咧嘴的要余公公把後宮各處盯緊了——余公公也在心裡暗暗叫苦,這小主子是越來越難伺候了,前兩年已是日漸穩重了,最近卻越的沒個定性起來——喜怒無常的,動輒殃及秋風殿的小太監們。
趙充儀有了身孕後不再侍寢,季漣倒是去看過幾次,比起謝昭儀自有孕之後只去探過一次的情形是好了許多。玦兒先前總是隔幾天就要去探望謝昭儀的,叮囑她養好胎,卻見她一日一日的憔悴,只好抽空勸季漣道:「前幾日去雲華殿的時候,見謝昭儀的氣色似乎不太好,你有空也還是去探探吧。」
季漣那裡卻是因為謝昭儀在玦兒生辰那日來報喜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聽玦兒這樣說,不屑道:「有什麼好看的,你也別去看,不知道這些人每日裡就想著爬到你頭上去麼?你怎麼就這麼耐得住,還去探她們?」
玦兒無奈道:「那現在宮裡這麼多人,你又忙不過來去看她,好歹她也有了身孕,你老是這麼冷著,人家難免有些怨氣,要是不合意傷了身子可怎麼好?我這還不是想著把她們照顧好了,你也省點心嘛。」季漣只好敷衍了一聲:「好好好,過兩天吧,過兩天就去看看。」看玦兒依然蹙著眉,歎道:「那我明日就去看,你總該安心了吧。」玦兒嗯了一聲,在他旁邊靠下,思量著季漣對待有孕的兩人態度高下立現,心中有些躊躇——季漣對這趙充儀,竟與別人有些不同。
趙充儀和周佳雯都住在斯盈殿,照玦兒平日的觀察,兩人之間並不太親近,有幾次玦兒問周佳雯,周佳雯也只是說趙充儀平日寡言,所以和她交往不多,不便多言。
平日裡趙充儀來長生殿,也是跟著大家一起,不曾多來,也不曾少來;有什麼事情她也不多開口,平時只是在斯盈殿看看書寫寫字,倒讓玦兒有些犯難,難道季漣是喜歡這一類的才女麼?想來想去,也沒個定下來的主意,心中便有些煩悶。
季漣那邊卻是窩著一肚子火——還是那一句話,知易行難,他何嘗不知道該去探望一下謝昭儀的,心裡卻拗不過彎來,小的時候在人前人後都能做出一副持重恭仁的樣子,現在卻不得不每天默念一百遍小不忍則亂大謀——難道人越長大,脾性竟然絲毫不見長?
第二日一早,許公公送來兩封信,玦兒接過,季漣看封皮知是她家裡寄過來的,想起先前說她父母這幾年感情日趨冷淡,每次玦兒看過家裡的信總要抑鬱幾天,果然這次玦兒看完信又臉色黯然的擱置一旁,季漣便拿過信來瞧個究竟。
一封是杜蕙玉寫來的,筆跡頗有些雜亂,說年前感染風寒,這幾日身子小有不豫,孫璞這些日子也都留在杭州陪著她養病,看起來夫妻感情似乎稍有好轉;下一封是孫璞的,信中滿是對杜蕙玉的愧疚之情,說蕙玉自去年冬月病了後一直未下床,現今氣血暗耗,肝郁不舒,整個浙江府的大夫都找遍了,病情也不見起色,孫璞心裡自是悔恨先前因納妾一事讓杜蕙玉動了氣,心裡不高興也悶在心裡,弄到現在無法收場,縱使心裡悔恨,也是追悔莫及了。
季漣見玦兒難過,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叫小王公公去太醫院著幾個太醫即刻啟程去杭州,給杜蕙玉診治,又溫言安慰她良久。
早膳過後季漣去了雲華殿,景婕妤正在謝昭儀房裡勸慰她,季漣見了,皺著眉問究竟怎麼回事,景婕妤道:「昭儀娘娘這些日子鬧喜,吃不下東西,臣妾正想著是不是吩咐人給昭儀娘娘做些清淡的小菜呢。」
季漣瞥見地上還有摔碎的湯藥碗,瞇著眼問道:「病了麼?怎麼把湯藥都摔了?」
謝昭儀頓了頓,答道:「不過是些小病,這時候吃藥,怕對胎兒不好。」
季漣見她冷冷的樣子,又瞧了景婕妤一眼,景婕妤忙告了退,守在屋裡的宮女也退了出來,季漣把榻角的被子往裡推了推坐下,斜睨著謝昭儀道:「怎麼今日改樣做起冰美人了,倒和你往日裡不像呢。」
謝昭儀瞟了他一眼,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怎麼陛下還記得臣妾往日的樣子麼?」
季漣微哂一下,撫著唇道:「雪茹的熱情——叫人怎麼一下子忘得掉呢。」
謝昭儀斜了他一眼微笑道:「陛下就會說這樣的甜言蜜語哄人開心,可這宮裡上下誰不(,)
知道孫妹妹才是陛下的心頭肉呢。」
季漣聳聳肩道:「雪茹你何必總要這麼聰明呢?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謝昭儀聽了這話,臉有些微紅,見季漣瞇著眼盯著自己的臉,半晌後目光又移到她隆起的小腹上,問道:「孩子,大概還有四五個月才出來吧?」
謝昭儀聽他提起孩子,臉上有了笑容,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答道:「嗯,太醫說是六月間,不過這些日子覺得孩子在肚子裡踢得厲害,弄得臣妾不得安身,這才連飯都吃不下。」
季漣想起玦兒那孩子沒了的前幾天,還讓他貼著肚子聽裡面的動靜,當時也是說孩子鬧騰的緊,想到這裡又有些失神,起身蹲到榻邊,把耳朵貼在謝昭儀的小腹上,想聽聽裡面是不是也有什麼動靜。謝昭儀少見他如此柔和的模樣,自語道:「也不知是個小皇子還是個小公主呢。」
季漣低聲自語:「一定——是個皇子的。」聽了半晌才站起來,又坐到榻角,瞇著眼問道:「你,可有什麼想要的?」
謝昭儀啊了一聲,不知他到底是問什麼,季漣笑道:「你平日裡可有什麼特別的心願?這一胎——若是皇子,朕便幫你圓了這個心願。」
謝昭儀想了半晌才道:「一時還真想不起來什麼,等想好了再告訴陛下如何?」季漣微皺了眉,謝昭儀見他這副模樣,哂笑道:「臣妾想不起什麼心願讓陛下很為難麼?」
季漣皺著眉沒有說話,半晌才道:「不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雪茹有什麼想要的,只管開口就是。」
謝昭儀挑著眉,微微笑道:「陛下不若說,若是皇子,臣妾找陛下要了這個心願,以後就要善待孫妹妹,是不是?」
季漣呆了一下,訕笑道:「你願意這麼想也成——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呢。」
謝昭儀低頭歎道:「臣妾現在懷的是男是女,能否平安降生都不知道——陛下何必如此心急呢?」
季漣撫了一下自己的右胸口,不點頭也不搖頭,瞇著眼看著謝昭儀頭上的倒垂螺髻,輕笑道:「雪茹的這個髻子,梳的很巧呢」,謝昭儀猛然一驚,抬頭看時卻見季漣臉上除了笑意,並無半分不悅之色。
從雲華殿出來,季漣想著總是個看孩子,不如一次都看一遍,順腳就拐去了趙充儀所在的斯盈殿。
聽說季漣來了,趙充儀扶著略微隆起的肚子從書房裡走出來接駕,季漣攔了她,皺眉道:「跟你說了幾回了,現在有了身子一切要小心,這些日子就免了這些個虛禮吧。」說著走進:「又在寫字麼?」
趙充儀微笑著應了,跟著他進了書房,照舊如往常般沉默寡言。硯台旁還擱著筆,季漣翻了翻書案上的幾張紙,寫的不過是些近世流行的宮詞,偏清麗路子的,還有幾季漣讚過的高妙峻潔的詩文,季漣拿著,無甚意趣的點評了幾句。
之後照例問了些近日吃些什麼,可有不適等話,趙充儀一一答了,又說這些事情孫貴妃也是關照過好些次的,宮裡各處也都照料的甚好。季漣點點頭,想著這一個倒是比那謝昭儀省心多了,又想起剛剛在雲華殿時景婕妤還幫著照料謝昭儀,斯盈殿這邊卻不見了周佳雯,問道:「周——昭媛呢?怎麼過來時也不見她?」
趙充儀答道:「佳雯她大概又是去貴妃娘娘那裡了吧」,季漣微皺了一下眉,不知為何玦兒竟因為那一折柳曲,便對周佳雯喜歡成這樣子——再好聽,不也就一隻曲子麼,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會吹——不過也好,多一個人陪著她,也顯得不那麼冷清。
臨走的時候,季漣突然回頭問道:「你這一胎,若是誕下皇子,可有什麼心願麼?」
趙充儀愣了一下,垂頭答道:「要是能平安的生下一個皇子,以後也能平平安安的長大,臣妾就心滿意足了。」
季漣笑道:「這算什麼心願,你竟不想想這孩子以後麼?」趙充儀有些詫異,想了半晌才道:「以後,能做一個平安藩王,讓臣妾跟著他就國,安安穩穩的過一世,也就好了。」
季漣微有些詫異,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回到長生殿時現玦兒不在,高嬤嬤說是和周昭媛一起去了梨苑,心裡惱起來,等了半晌不見回來,便起身去梨苑找她們。
進了梨苑,四周瞧瞧也不知到底玦兒在哪裡,正四處張望時東北角傳來笛聲,季漣忙朝那個方向過去,聽得笛聲近了,背後卻傳來小常公公焦急的聲音「陛下——陛下——」,小王公公循著聲音,沿著路回去把小常公公帶著拐進來。&1t;
玦兒和周佳雯聽見小常公公的聲音,才知季漣到了梨苑,忙順著聲音趕了過來。
小常公公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季漣跟前,跪下來還不及行禮就叫道:「陛下,柳,柳大人進宮了,說是有邊關急報,請陛下看了趕緊過去。」說著把手中的一道折子遞給季漣。
季漣打開一看,臉上頓時就變了色,身子微晃了一下,玦兒忙扶住了他,現他抓著自己的手,在不停的顫抖,便握了他的手,又轉頭示意周佳雯先回去。
等周佳雯走了,季漣仍是緊攥著玦兒,玦兒抬頭以眼神相詢,季漣茫然的點點頭,把折子遞給她。
折面上的標記是平城府的,玦兒想起前些日就說符葵心要回京的,原定的日子是上元節前後。過了上元節不見符葵心返京,遞上京的折子裡符葵心說邊境有些散兵趁著新年之際又騷擾邊境,所以符葵心有意出兵把這些零散的隊伍清理了再回來……想著這個打開折子,才看了一眼,玦兒便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是平城府的府尹奏來的,說符葵心在掃蕩了突厥和我朝邊境一帶的散兵後,獲悉阿史那攝圖正巧到了紫莖山一帶,調節當地幾個部落間的糾紛。符葵心緊急調兵想要突襲阿史那攝圖,誰知阿史那攝圖一路行誘兵之計,將符葵心孤軍誘至石河,符葵心走前下令調集的後續部隊在趕到石河時,現符葵心的五千先鋒部隊全軍覆沒於石河南岸,屍橫遍野,截斷石河水流,只是找不到符葵心的屍,還有部分士兵的屍被衝到石河下游,不知道符葵心究竟是死是活。
玦兒看著這折子,一下也失了神,想起符葵心自永昭元年被派至陽寧戍邊後的種種——永昭二年八月,符葵心帶著當時朝廷僅有的一萬騎兵,在突厥境內的石河一帶大破阿史那攝圖的精銳部隊,斬敵七萬餘眾,從此之後阿史那攝圖便分散了兵力,自己也守在石河以北的都斤山王庭,兩年內都沒有出來和符葵心正面交鋒,只有一些其他部落偶爾和符葵心手下的部隊有些零星爭執……永昭二年年末,符葵心征百濟高麗,百濟高麗二國主再度臣服……
在漠北草原上,符葵心便如中原朝廷的一柄利劍,震懾突厥各部,使平城諸府百姓得以安寧。
如今,利劍折了,阿史那攝圖可謂是湔雪前恥了。
玦兒合上折子,抬頭看見季漣傷痛空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