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三千里外覓封侯
    四月末時,符葵心在長安家中又養了近一個月,估摸著該啟程了,符靖被調任陽寧,開始大規模的北庭、陽寧重建事宜;符鳶和符葵心兄弟倆一起調至平城府,跟隨孫思訓,操練今春新募的軍士。

    臨行之前,自然要去向季漣辭行。

    「葵心,好不容易回來看看你娘,這麼快就要走麼?平城那邊……操兵的事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你也費不著這麼急。」

    符葵心苦笑道:「再不急,再不急微臣都要被媒婆們五馬分屍了。」

    季漣哈哈大笑,從符葵心一回來,長安城的官媒私媒就傾巢而出,把符府圍了個水洩不通,最後還是符夫人大雌威,在家門口立了一個「冰人不得入內」的牌子,掛了一個五尺長帶刺的長鞭,號稱凡有冰人敢入內者,先打一百鞭,受得住的才讓進去,這才嚇住了長安城的冰人們。

    「葵心——你要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儘管開口就是了,朕幫你做主;朕還有一個妹妹,可惜年紀太小,不然啊……朕倒想試試能不能熬住你家門口的那條鞭子……哈哈哈……」

    符葵心臉色尷尬,季漣打趣了他一下,才正色道:「葵心,這裡不是朝堂,你有什麼要求或是很想達成的心願,一併說出來吧,但凡朕能做到的,必讓你滿意——先前說要給你造伯爵府,你硬是不肯,讓朕總覺著欠你什麼似的。」

    符葵心默了半晌,看著季漣認真的樣子,道:「微臣的心願,不過是效仿古人刻石銘功……」,他微露出一絲笑意,「要是能割下阿史那攝圖的頭顱回來給陛下做酒觴那就更好不過了。」

    季漣笑了笑,臉上一片得色,他前幾日召符葵心入宮敘話,提及突厥時曾表示希望永平北患,符葵心赤膽忠肝,正是他如今最欽許的人才。他點點頭笑道:「今年你回來時是雙喜臨門,下一回你回來時……朕真希望是三喜臨門才好。」他心裡盤算著正常情況下符葵心明春回來述職時,玦兒已生下寶寶,屆時母以子貴,廢後另立的困難當小了許多……當然,要繼續督促柳心瓴,那江家怎麼就不犯點什麼事……

    符葵心略一思忖,想著還有一喜必是說他要當爹的事了,這第三喜卻不知從何而來:「陛下……何謂三喜?」

    季漣神秘笑道:「佛曰:不可說」,說著從袖中掏出一柄折扇,遞給符葵心:「這個送你的,昨日朕本來想和……三十打賭,誰知她和我一樣,都猜你肯定不開口求什麼事——可你這樣大功回來,朕什麼也不賞給你,自個兒心裡都過意不去——所以……朕就專門畫了這柄絹扇送給你,你看看合你心意否?」

    符葵心展開絹制折扇,那扇徑長約一尺半,展開後正是一個半圓。上面繪著淺淺的萬里黃沙,邊塞烽煙,黃沙上漸遠的馬蹄印,似是剛有千軍萬馬奔嘯經過,左上題了兩句詩:

    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覓封侯

    右下是季漣繪畫寫字時用的私印,符葵心自小讀得兵書多,篆字認得的少,不過這幾個簡略的字還是識得的。

    看著扇上的字,符葵心心中又是一陣激盪,叩謝恩:「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托,便是捨身忘家,也必保北境安寧——」

    季漣笑了笑,這個符葵心千好萬好,就是這一點不好——動不動就感激萬分萬死不足以報君恩的樣子,好像讓他上戰場做命懸一線的搏鬥是什麼恩賜一樣:「這個是朕畫的,這個字——也是朕題的,可還契合吧?」那兩句詩其實是玦兒題(,)

    的,他昨日畫完了扇面,一時想不到題什麼字,玦兒在一旁想了想,找出兩句舊詩,幫他寫了上去,正是合足了他的心意。

    符葵心的聲音哽咽了起來,半晌才道:「微臣這些日子聽說,陛下這兩年對家慈頗多關照,微臣……真是不知如何報答陛下這般恩情。」

    季漣愣了一下,記起似乎聽柳心瓴說過柳夫人常去探望符夫人,陪她閒話家常,然後就是逢年過節的玦兒給各宮裡布賞時,總記得準備一份節禮送去符府,這些小事倒讓符葵心這般感恩。

    「對了,葵心,你也剛行了冠禮了,為何不娶一門妻室,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說到這裡季漣住了口,他想起那符夫人在府門口立的牌子,既然符夫人都支持兒子不娶妻了,那有後的孝心就得再往後排一排了。這個問題他也納悶許久了,只是他最這一個月都沉浸在父慈子孝共享天倫的幸福幻想中,於是推己及人的盼望著符葵心也享受一下美人在懷嬌兒在膝的快樂。

    符葵心尷尬的笑笑:「突厥尚未滅,臣無以為家……」

    季漣嗤了一聲:「你怎麼跟你大哥一個模子的,真是服了你們兩個了,怎麼都把娶妻成家看得跟毒蛇猛獸一般……當然了,你們年輕人可能覺得討了妻室在家會拘束」,他一副過來人的口氣,其實他比符鳶還略小一點,比符葵心也就大兩歲而已,但是他想著自己是有家室的人,自然比符葵心成熟穩重許多——

    「那完全是你們不明白有一個人和你心意相通,你一件事情還沒有想完她就幫你做好了,你做什麼她都能體會到你的意思的那種感覺……只是眉梢眼角一轉——」,他驀地住了口,不願把這樣隱秘的幸福拿出來同人分享。

    符葵心愣了片刻,才低聲答道:「既然這樣……那這樣的人一定難尋的很……還是等微臣尋到了這個人,陛下再來替微臣做主如何?」

    季漣一想,這也在理,若是隨便尋一個來,怎及得上十餘年養在一起的情分,便不再和他糾纏這個問題。

    符葵心啟程赴平城之後,五月間便有信回來,今春起招募的新兵,陸續到了平城府,算起來也有五六萬餘眾,雖一時填不齊去年在抵禦突厥時的死傷,但突厥那邊也損傷慘重,一時間也難有大舉進犯的可能,所以朝廷倒也不急著把兵員的缺口填上,只是從各地調派一些軍馬去北鏡,預備在接下來的幾年內再慢慢的募兵,也避免大舉募兵導致勞動力匱乏的可能。

    符鳶和符葵心往來於平城、陽寧之間,將軍士分作五千一股,輪流築城、操練;平時常帶著軍士往來於山川之間,熟悉北境的地形,訓練軍士們野外作戰和生存的能力,再按照操練考核的成績選拔低級士官,如此形成章程,熟練之後,便是沒有他兄弟二人在時,其他的將官們也能按照既定的規程來操練新兵。

    平城府回來的這些折子,自然讓季漣心裡歡喜;春耕之後,各地返回的訊息也極是喜人,前兩年的新稅法貫徹下去後,最下層的佃戶負擔實際上減輕許多,加上撫恤戰後傷亡的原因輕了不少地方的稅收,於是各地開田的積極性也高了許多。半年的激戰雖然耗盡國庫,卻也能保住北地許多年的安寧,江南各州府幾乎沒有受到戰爭的太多影響,新政成效漸顯。

    季漣一面看著江南各州府大員歡快愉悅的折子,一面看著戶部新呈上來的戰後統計的國庫赤字,自嘲道:「以前柳先生講解經義的時候,說若是君主辛勞,掛念國事,夜夜睡不好的話,老百姓才能過上安睡的日子;君主吃不好飯,百姓才能得溫飽——照如今看可都應上了,大家都有銀子了,我窮了。」

    玦兒逗著那只從鹿鳴苑帶回的白狐,如今也快兩歲了,只是笑他:「你就是紅眼我爹說給書院捐了銀子,在我這兒哭什麼窮呢?」

    今日一早玦兒就收到家裡的信,孫璞因著玦兒信裡勸他回去看杜蕙玉,再者心裡其實還是掛記著她,便回了杭州長住,想修復一下先前因他擅自在蘇州納妾而僵冷許久的夫妻感情,誰知杜蕙玉因這兩三年的事也心冷了,只是不理他。再者孫隱閔之前鬧騰了要學武的,學了沒多時就上街學「行俠仗義」,把孫璞氣得不輕,於是四月間痛下決心,讓護院把他綁了回來送到餘杭書院,又給餘杭書院捐了幾萬兩銀子,托付書院的學監千萬管好兒子,他想著那裡學風甚好,總能對兒子熏陶一二,不指望他將來考個進士光耀門楣,好歹肚子裡多存點墨水,以後走出去也不那麼丟人。

    本朝的書院有兩種,一種是一些鴻儒文士或是退休的精於經學的官員,開的小型的講學書院,屬於私人性質的,一般收的學生少,學費也高;更多的是官營的書院,如餘杭書院、應天書院這一類的,由各州府出銀子督辦,聘請博學的秀才、舉子來講學,有時一些從科舉出身的官員,常常回到當年讀書的書院客串講學一下,這種書院不收學費,學生的食宿也甚是便宜,除了州府每年的例銀,也接受一些富商的捐助,或是從書院出去後顯達的學生的回饋,用個名冊記下來,供後人看看。

    「且看看你弟弟這次能在書院憋多久吧……」,季漣說著自己都憋不住笑出聲。

    玦兒斜了他一眼,雖不滿他這樣拿弟弟說笑,心裡也著實無奈,照孫璞信上寫的詳情,她是一點都不樂觀的:「我爹口上說的嚴厲,其實是下不了狠手的,一面跟學監說要嚴加管教,一面生怕弟弟吃了苦,跟去陪讀的人只怕就是跟在弟弟後面收拾爛攤子的……」

    她嘟著嘴,實是不敢苟同她爹的這種性子,口上說的急,實則優柔寡斷,無論從商還是家事都是如此——

    家業說起來大,多半是她那從未謀面的祖父打下的,兼上歷年來官府關係良好,又重金請的好的掌櫃,才一年一年做大,孫璞本人倒是只負責例行巡視和遊山玩水的;

    至於家裡那本難念的經更是如此,玦兒後來詳細打聽父親納妾的事情,才知是幾個他交結的所謂文人雅士,在蘇州遊湖聽曲時識得的一個清倌人,看人家有幾分才藝,一時興起幫她贖了身,一來二去的孫璞也有些心旌蕩漾,便養在了蘇州,養下了之後又覺著不知怎樣回家同杜蕙玉開口,這樣耽擱了許久才回杭州。杜蕙玉早聽得往來蘇杭間的家僕說知了此事,孫璞回來時正在氣頭上,就這樣吵了起來。

    孫璞正從溫柔鄉里歸來,被這樣一吵,便口不擇言,竟連七出之條的妒忌都說了出來,揚言要休離杜蕙玉。杜蕙玉一怒之下將孫璞趕回了蘇州,孫璞想著那休離之言只是氣頭上的話,不想杜蕙玉竟惱成這樣,於是躲在蘇州的溫柔鄉中預備等杜蕙玉氣消了再回去。然而往復幾回後,杜蕙玉只是冷淡待之,他便也有些灰心,再後來蘇州的小妾又有了身孕,於是漸漸在蘇州的日子越來越多……

    這事情她知曉清楚後,常有些怏怏,孫璞在信中有時讓她勸勸蕙玉,只是拉不下臉回去認小伏低,她一來因父母不和而抑鬱,二來將心比心著實氣惱父親的舉動,偶爾在信中勸慰母親,寫完了信後免不了更加對父親一肚子氣,有時便說與季漣聽。

    清官難斷家務事,季漣便是聽著就已頭大了,又聽玦兒誇讚母親先前如何溫柔和順知書達禮,卻被父親如此對待云云,他想著那溫柔和順的岳母知道岳父私下納妾就這樣飆,三四年來別房獨居不搭理岳父,那像玦兒這樣小時候就花樣百出的鬼精會怎樣真是不可想像;這兩年來她對自己倒真是照顧周到如墜仙鄉,翻了臉的話會多麼痛苦真是想想就害怕——如斯想了一圈,他偶爾偷跑出來的一點色心也立時被嚇到了爪哇國去了……

    不止如此,只要孫家一有信來,玦兒免不了要私下抱怨孫璞兩句,每當此時,他立刻做洗心革面狀,既要表達以岳父大人為反面教材的決心,又不能把話說過了頭——不論如何那也是他岳父大人啊!

    「半天不說話,想什麼呢?」玦兒抱著白狐,拿狐狸尾巴在季漣面上撓了兩下。

    季漣回過神來,視線下移到玦兒凸起的已有些圓的腰身,將頭湊過去,貼上耳朵,笑道:「沒什麼——等你這孩子生出來,接你爹娘一起來長安看看,也許岳父岳母看了外孫,心情好些和好了也說不定呢,也免得你這麼愁,是不是?」

    玦兒伸手將白狐交給波兒抱出去送回養狐的僕婦那裡,歪在季漣膝上坐下,撫上季漣擱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掌,輕輕的將手指塞入他的掌心。

    「曲江池的荷花也開了,我們有空去看好不好?」

    「嗯。」

    「再去折柳湖釣魚?」

    「好——最近閒呢,也沒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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