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雕簪描黛消猜防
    下了朝,季漣回秋風殿去取了簪子,又特地換了一套玦兒先前說看著順眼的衣裳,把簪子籠在袖內去了明輝殿。

    自玦兒回到明輝殿後,季漣便讓孫家從江南找來四個女孩服侍她,玦兒按「煙波凝翠」一詞給四個人取名,叫煙兒的那個比其餘三人略大一些,顯然是杜蕙玉專門調教過的。此時四人都捧著衣裳立在裡間,高嬤嬤端著盛飾的妝奩:「姑奶奶啊,不管穿什麼陛下都會覺得漂亮的,還是趕快梳了頭吧。」

    玦兒猶自不休的對著一面大青銅鏡換衣裳,從鏡中看到季漣進來,忙胡亂裹住衣裳,拉了一條腰帶繫上,回頭嗔道:「你怎麼現在才來?」

    季漣揮手讓人退下,四個小宮女把衣裳放在床上,連同高嬤嬤出去了。季漣笑道:「我要是早來,你就能少換幾件衣裳麼?」一邊摟了她到自己懷裡,見她一頭烏黑的長尚未綰起,盡數垂到腰間,說不出的動人姿態,右手輕撫她的絲,又在她脖頸間不停地探尋那讓自己迷醉的香和體香,一副醉相:「玦兒,你終於到十五歲了。」

    玦兒也有幾分羞意,縮在他懷裡,伸手摟住他的脖頸,低低的喚了一聲「季哥哥」,不再言語。

    時光如凝固了一般,空氣中燃著濃郁的檀香,輕煙繚繞。

    良久,季漣從她間頸前睜開眼,笑道:「我來給你梳頭,好不好?」

    季漣從榻上取了一件白底紅緣的曲裾幫她換上,又從梳妝奩中取出一柄嵌著象牙的雕花桃木梳,幫她梳頭,梳了半天,也不知應該怎麼挽起來。玦兒從他手裡拿過梳子,自己盤了一個烏雲髻,正準備去梳妝奩中取簪子,季漣止住她,自己從袖中取出自己雕的荷花簪子給她簪上。玦兒湊在鏡前仔細看了一番,見雕刻的技法稚嫩,做工也不見得精美,便猜著是季漣自己做的,季漣湊在她耳邊道:「喜歡不?」

    玦兒俏生生的白了他一眼:「這真是我這輩子見過最醜的簪子了」,見季漣皺了眉,又接著道:「可是我喜歡。」

    季漣知她在逗自己,有幾分不好意思:「我刻了大半個月才刻出一個像樣的,我那裡還有更醜的呢。」

    玦兒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也做不出這麼難看的東西」,言語中滿是甜蜜之意。

    季漣搖搖頭,寵溺的看著她,又從奩內找出炭筆給她畫眉,才畫了兩筆就畫粗了,玦兒忙拿巾子擦了,埋怨道:「你真是越幫越忙!」

    季漣笑道:「那至少可以證明我這是第一次給人梳頭畫眉呀,小娘子。」

    玦兒紅了臉,自己對著鏡子淺淺的畫了幾筆,聽到季漣在耳邊輕聲道:「今晚不要再趕我走了好不好?」

    玦兒臉色更紅了,只是她恰逢月信,扭捏的說了,季漣於這些並不清楚,又跑出來問高嬤嬤究竟怎樣一回事,高默默詳細的與他說了。他邊聽邊點頭,又進來陪著玦兒說了些閒話,把今日朝堂上那些大臣為選妃來源爭個頭破血流的樣子當笑話講給玦兒聽,玦兒聽著聽著臉色就變了,頗有些不情願:「原來我還要和這麼多人分一個夫君啊?」心裡雖也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到底有些不舒服

    季漣忙道:「你要是不願意,我到時一個都不選就好了。」

    玦兒冷哼一聲嗔道:「我不願意你就不選,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很願意咯?」

    季漣忙道:「我要有此心,天誅地滅!不過祖宗成例罷了——你放心,放在宮裡,我又不會碰她們,你就把她們當作和那些個宮女一樣不就行了。」

    玦兒只是不說話,季漣忙道:「你要是再不信,我只能下重誓。他日我若移情別戀,就叫我,就叫我」,一時想不出有什麼誓言是比較狠毒的。

    玦兒挑了眉惱道:「叫你什麼呀?現在都說不出口,可見你心裡早做好了以後移情別戀的打算。」季漣忙道:「就叫我斷子絕孫!這下你可信了吧?」

    玦兒見他說的認真,又下如此狠毒的誓言,一時呆住。記起師太以前的玩笑話,說誓言立下了,就是為了日後背叛的,所以他日若有人立誓,別人姑妄言之,你也只姑妄聽之,別太當真。可見季漣情真意切的樣子,一時便有些動搖。

    呆想了半晌,才低聲道:「他日你若移情別戀,我就跟師傅一樣,做了姑子去。」

    季漣一愣,旋即笑道:「說過幾百次做姑子了,我倒要看看天下哪家尼庵敢收你。」

    這日磨蹭到用了晚膳,季漣仍沒有回秋風殿的意思,玦兒沉了臉要季漣回去,季漣卻笑道:「高嬤嬤說,女人信期的時候容易心情不好,喜歡脾氣,原來是真的。」

    玦兒聽了這話,羞得要惱,季漣忙拉了她入懷,道:「你以前給我講的那些故事裡常說,平常夫妻,就算日子過的艱苦些,可是一輩子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就算每天看著枕邊人漸漸變老,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難道咱們就不能這樣麼?」他這些日子常為立後之事慚悔,見玦兒也常常悶悶地,便想著法的要剖出她對自己的心,一意的撫慰她。

    玦兒低頭道:「可你現在是九五之尊,我,我也不是……」

    季漣拔下她的簪,又弄散了她的烏黑絲,繞在手指上:「別胡思亂想了,肅陵的墓室裡,我可只準備了咱們兩個人的棺柩呢。」

    玦兒想自己這些日子,百般刁難與他,他只是溫言安慰,便有些慚色,又一臉頑皮的樣子討好道:「我每天這樣向你抱怨,你不會厭煩麼?」

    季漣道:「這件事本是我沒有辦好,當年對你許下的諾言至今都未兌現」,頓了一下又笑道:「再說了,高嬤嬤說女人信期裡情緒不好,也是正常的。」

    玦兒見他一再拿這個笑話自己,佯怒道:「再說,再說打了你出去。」見他只是盯著自己,怪不好意思的,拉著他的手低聲道:「這些日子你心裡其實也不好受,我是知道的,為著我的事情,你還老被那些老頭子們指桑罵槐的;我還天天尋些有的沒的來和你賭氣……」

    季漣心頭一熱,覺著這許多天的閒氣可都沒白受,拽著她的手不住的摩挲,玦兒繼續道:「現下你才剛剛登基,要忙的事情也多,你以前不是說想做一個和皇爺爺一樣的曠古明君麼,可別老為了我這些事情和那些人慪氣。其實……我先前去金陵找你的時候就想好了,只要能和你一塊兒,高興的時候一塊兒高興,不高興的時候一起想法子,就很好了。」

    季漣拍拍她的小臉蛋笑道:「瞎說什麼呢,什麼叫你的那些事情,這事情本來就是咱們倆的。只許我有事的時候你幫我想法子,就不許我給你想想法子了?」

    玦兒嘴裡又嘟囔出一句什麼,含混不清的,季漣只是望著她笑,不再說話,一點一點的褪去她的外衫,讓她枕著自己右臂躺下,從眉眼到鼻子、唇,一點一點的輕吻她,她閉著雙眼,感受著這漸漸沉醉的感覺,伸手去摟住他後背,靠在他臂上聽他的呼吸聲。

    二人就這樣相擁抵足而眠,煙兒進來躡手躡腳的滅了燈,月光透過窗撒在床邊,二人糾纏的黑在這慘白的月光下,似乎要透出光來了。

    過了幾日,季漣正式下了冊貴妃的詔書,玦兒見那儀式步驟繁複,便有些頭疼,季漣忙讓人酌情省去一些步驟。到冬月二十八,又帶她拜見了張太后,再去皇后所居的蓬萊殿和江淑瑤一起,準備接受玦兒的跪拜、謝恩,以及禮官執行頒金冊的例程。

    這是季漣在登基後第一次踏入蓬萊殿,江淑瑤早已梳好妝,頭戴龍鳳珠翠冠,穿著玄色紅緣的大袖衣,衣上繡著織金龍鳳紋。見季漣來了,忙跪下行禮,季漣扶起她,見她臉上雖帶著笑容,眼神卻不免哀怨,便移開了目光。低頭看到她的紅羅長裙,不禁想到似乎從來沒有見玦兒穿過很隆重的禮服,一直都是著極淡色且樣式簡單的襦裙,偶爾穿鑲邊的曲裾,顏色也算不上艷麗,不由得幻想若這皇后禮服穿到玦兒身上,會是什麼樣子。

    看到那龍鳳珠翠冠,又想起自己送給玦兒的那支桃木荷花簪子,不知道她今日是否戴著那一支,想起這幾日在明輝殿溫香軟玉的日子,臉上不由得泛起無限的柔情蜜意。江淑瑤自成親以來,便沒有見過季漣幾面,從初始的憤怒,到後來的不甘,再到現在的絕望,已漸漸的不知道傷心是什麼滋味。這時忽見季漣望著自己溫柔的顏色,心中仍禁不住浮動起來。季漣呆望著鳳冠最頂端上那鳳尾上的一顆珍珠,不免想到這後位到底還是沒有兌現給玦兒,心下不快,臉色又沉了下來。

    江淑瑤見季漣瞬息之間,又變回了自己偶爾見到他那幾次時清冷的面孔,一顆心就沉了下去。

    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孫如玥,便想起無數關於她的傳言。自己嫁給季漣時,他竟然將蓋頭掀了一半便停住了,爾後用冰冷的令人寒的聲音,對她下了比死刑更難接受的判決。她進宮前就聽得家中叔伯對季漣的誇讚,說他形貌偉岸,端審果決,有高祖、寧宗之遺風。聽說自己被選為太子妃的時候,她欣喜萬分,又聽得他尚未納姬妾,心中更是幻想了無數次婚後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樣子,誰知這一切都在新婚之夜蓋頭還未掀起來時便化作了夢幻泡影。

    自己不知哪裡惹得季漣不高興,趁著季漣不在的時候向小王公公詢問,小王公公一味的裝傻充愣。新婚頭一陣,季漣尚到自己房裡來,只是每次都摒退了宮人後宿在書房,一指頭也不碰自己,過了月餘後竟是再也沒有進自己的房門了。進宮時不敢和母后明說,還裝做夫妻和諧的樣子,母后似有若無的暗示他被一個姓孫的女子迷住了,自己便思忖著日久見人心,季漣終有被自己打動的一日,誰知過了兩三個月自己連見他一面都甚難,見著了也只是冷言冷語。

    後來自己又讓奶娘花了好多樣飾,暗地裡去打聽那位姓孫的女子的來歷,眾人卻都閃爍其詞。只打聽出一個大概,那孫如玥原是寧宗皇帝定了要給季漣做太子妃的,不知為何先帝和太后卻選了自己,而孫如玥在自己和季漣成親後不久就自請回杭州了。

    再後來,聽說季漣要去金陵,自己本來想隨行,卻被他以婦人誤事為由留在了京城;自己想去幫他收拾,最後卻大吵一場,只是,他卻在臨走之前,又送來許多的衣裳、飾,又親自過來看她,要她安心在京等候。自己本來瀕死的心,被他這一探,似又活了過來,看到些許希望。

    然後,先帝崩了,季漣奉召入京,聽說為立後之事和朝臣們吵了個天翻地覆——原來他還想著她,難道分開了一年仍沒有消磨掉他對她的思念,那臨行之前對自己的叮囑又算什麼?自己去向母后打聽,母后說孫如玥本就有幾分顏色,又兼著多年的情分,陛下一時見了她又迷了心竅罷了。可宮裡的老太監們似乎都認識這位孫小姐,奶娘幾次聽到這些人閒談,說孫小姐聰慧溫婉,甚得寧宗陛下歡心,和今上青梅竹馬、感情甚篤……

    自己被冊封為皇后之後,曾想過去看看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誰知孫如玥被季漣安置在明輝殿裡,自己幾次去,都被擋在了秋風殿外,有了在東宮的前車之鑒,她再也不敢擅闖季漣的地方——他對她的保護也真算周到啊。

    到底是怎樣的天姿國色呢?以後每月初一十五,妃嬪們都要來拜見皇后,她倒是有大把的機會可以好好看看這個孫如玥到底有哪一點讓季漣魂牽夢繞呢。

    殿內這一對夫妻想著各自的心思,卻都落在一個人身上。

    這時禮官的聲音響起,一個身著深紅色禮服的女子走了進來。

    季漣眼睛一亮,玦兒身著深紅色鑲刺繡邊的大袖上衣,血色鷺鳥紋的長裙,髻上插著一根乳白色雕花玉簪,也是荷花頭,帶著比鳳冠略簡的銀步搖,臉上蒼白中透著一絲紅暈,莊重沉靜的走了進來。季漣心中卻禁不住笑了,玦兒就算穿著這樣的禮服,在人前做出莊重賢惠的樣子,自己怎麼看都覺得她稚氣未脫。慶雲堂那班侍衛這些日子沒少打趣自己,趙十三日前向自己敬獻了幾本春宮圖冊,這幾日夜夜宿在明輝殿,本想和她一同鑽研一下那幾本圖冊,誰知她每日總似故意閃避一樣,可看著她嬌俏又帶著孩子氣的樣子,又不好用強。

    思及此處,季漣咬著唇暗暗對自己道:今晚可不能再放過她。

    江淑瑤心裡卻滿是失望,這孫如玥雖勉強算得上是一個美人,卻稱不上國色天香或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頂多算得上是清秀罷了,若論美貌,似乎還不及自己;看起來頗為莊重,也沒有什麼妖嬈的氣息。那季漣到底迷戀她哪一點?側頭瞟去卻見季漣的眼睛定住一般,熾熱的望著那孫如玥。心裡又是傷心,又是不甘,還帶著三分疑惑。

    司禮太監尖著嗓子道:「貴妃孫氏覲見陛下和皇后娘娘——————」

    便有侍女鋪了跪墊,準備讓玦兒行三跪九叩禮。

    季漣見此景,恍然之間彷彿千萬個螞蟻在咬噬自己的心,忙道:「孫氏體弱,就免禮了,宣讀詔書吧。」

    江淑瑤咬著下唇的牙齒又深了一分,然後哀怨的望了季漣一眼。

    「杭州孫氏,世代忠良,孫氏女鍾靈毓秀,賢名傳於州府,先帝寧宗為吾養之。孫氏溫柔嫻靜,宜納為夫人,吾追思寧宗陛下,今冊孫氏女為貴妃,列四夫人之,以慰先祖。」

    玦兒又欲跪下謝恩接旨,江淑瑤忙趕在季漣前面道:「妹妹身子弱,就別行這些虛禮了。」司禮太監頒了金冊後,江淑瑤命人置了座,走下來拉著玦兒坐下,稱讚了她一番賢淑,玦兒只是低眉謙讓。江淑瑤心中越的失望,覺著她似乎說話都沒有幾分力氣似的——玦兒被那厚重的禮服早壓得透不過起來了。

    江淑瑤又轉頭對季漣道:「陛下政事勞累,還是先回宮休息吧?臣妾今兒第一次見妹妹,讓她在臣妾這裡說說話可好?」

    季漣斂了笑容,沉默半晌道:「皇后統率六宮,想必勞累不遜於朕,這些日子宮中事務繁雜,皇后也多保重身體吧,朕還是不打擾皇后休息了,讓貴妃送朕就好。」

    說完便拉了玦兒出來,乘車輦徑直回秋風殿。

    在車上,玦兒便絮絮叨叨道:「你幹嘛要拉了我出來?第一次見面就這樣給皇后難堪,你讓我以後在宮裡怎麼過得下去?」

    季漣摟了她道:「你要留在哪裡,又有什麼話好跟她說的?」

    玦兒望著他的眼裡閃過一絲狡黠,打趣道:「我想看看你的皇后是什麼樣子呀∼」

    季漣封住她的唇,一面索取一面道:「我的皇后可只有你一個呢。」一時間懷中人髻散落,簪子、步搖皆散落在車輦上……

    蓬萊殿裡,只剩下江淑瑤,望著自己玄色紅緣的禮服,那玄色和紅色交互輝映,似要滲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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