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咫尺明光悟長生
    八月二十五的內朝,照季漣之前的意思,比照中朝的規模召集了大小官員前來兩儀殿議事,立後畢竟不是小事,季漣這麼想著,照往常那樣暗示一下自己的意思,自有臣子按照他的意思上奏,然後他再順應臣工們的意思允諾。他一邊打著如意算盤,一邊考量著封後的禮儀,決心補償給玦兒一個盛大的封後儀式,彌補先前納太子妃時的缺憾。

    然而他錯了——此次的內朝足足持續了兩個時辰還多。

    看見底下的臣子們唾沫橫飛的理論他到底該娶哪個老婆的問題,一副好像他不按照他們的心意來辦就是對不起列祖列宗的樣子——季漣第一次知道,他有這麼多「能臣」,一個個牙尖嘴利,罵人不吐髒字,更有甚者唧歪著什麼好色好德的繞著彎罵自己。

    季漣不禁懷疑起來,為何當年他跟著父皇上朝時從未見過這番景象,永宣帝上朝時甚少說話,就算說話也不過是開口問各位臣子的意思,或是傳達一些旨意,從不見底下能夠吵得這麼不可開交。

    如果可以,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在龍椅上好好的睡一覺了——然而他不能,這關係著他這許多年來對玦兒的承諾問題,他不能連娶老婆都娶得不明不白的。但是底下實在太吵了,三五做堆的相互攻訐——他甚至要花很大的工夫來辨明到底誰是支持他的,誰是反對他的。

    終於他現似乎支持自己的這一方人說話的聲音似乎大些,另一邊漸漸聲音低下去了,季漣心想,是時候了,就在此時突然衝出來一個人一頭撞到殿內的柱子上,口裡還在喃喃道什麼。

    季漣這才被驚醒了,看到下面忙作一團,之後人漸漸的散了,然後顧安銘上前來,告訴他那個觸柱的人叫粟歆,是一個御史。

    在顧安銘慢條斯理的稟報中,季漣漸漸回過神來,那個叫粟歆的御史要以死明志,堅稱太子妃乃先帝為陛下所娶,無過不可輕廢云云。有了這樣的人,剩下的人怎敢繼續支持他立孫氏為後,自然爭先恐後的表態寧可血濺朝堂,也不能讓陛下犯下「無言面對列祖列宗」的過失——這樣的結果,讓他怎麼回去向玦兒開口?

    季漣幾乎是在失魂落魄中回到了明輝殿,等到了門口,卻又不知如何進門對玦兒開這個口,裡面玦兒等了一早上都不見他回來,此時聽見腳步聲,已奔了出來,拉著他的袖子扯他進去:「你總算回來了。」

    季漣見玦兒滿心歡喜的出來,更不忍告訴她今日朝堂上生的事情。玦兒見他臉色猶疑,已知立後一事定是不成了,心下雖然不快,但見到季漣一臉悲苦的樣子,便掂起腳尖,掩了他的口道:「你別開口,我知道了。」

    季漣驚道:「你怎麼知道的?」

    玦兒歎道:「江姐姐本來就是太子正妃,平時又不曾犯什麼過錯,那些飽讀聖賢書的夫子們定是不肯讓你無端端另立一個了。這事情我原想著就不易辦成,只是心裡還存著一絲希望。見你一直沒回來,生怕你和那些強牛們僵持起來出什麼事,現下你回來這個臉色,就知道肯定是不成了,不過沒出什麼事,我也就放心了。」

    季漣怔了半晌,想著她既然早有預料,現下聽到或許沒他想的那麼傷心,才歎氣道:「沒出事倒也好了,就是出了事!本來那群老頭不著邊際的講了半天,到後來眼看事情就快成了,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一個姓粟的御史,說什麼立後必擇禮教(,)

    名家,什麼太子妃是先帝為我所娶,還當場觸柱死諫,這下子那群老頭又來勁了,一個二個哭天搶地的,都要做那忠臣留名青史,好像我立了你便是無道昏君一樣。顧輔好容易才勸走了那些人……」,季漣略一思索,便把顧輔後面的話隱去了。

    玦兒心下一慟,沒想到這些人盡然這麼死腦筋,自己陪著季漣這許多年,只因當年被迫退了一步,讓江淑瑤白白佔了正妃的名號,現在就有一群人出來要以死相逼。

    季漣牽了她的手走到裡間,卻見她的衣裳都整整齊齊的疊在床上的一個包袱裡,只是尚未繫上,驚道:「你要去哪裡?」

    玦兒低了頭不言語,她算著今日一時半會兒那些臣子們不會同意季漣立她為後的念頭,怕季漣被那些人逼著讓了步,故意包了包袱,準備以退為進激一激季漣。誰知她竟低估了那些臣子們的頑固,有人竟連命都不要的——她這一點小女兒的心思,頓時灰了,如今立江淑瑤為後只怕已是必然,難道要自己忍氣吞聲的留在宮裡屈居人下?更何況還有一個太后在虎視眈眈,以後怕不是要遷怒於自己。季漣尚無側室,登基後也要從民間選些女子來充實後宮,自己一個一個的又怎麼防的過來?事已至此,自己要是回杭州,豈不是讓爹娘臉上無光?想來想去,自己竟無一容身之地。

    想到這裡,竟有些心如死灰,低垂著頭泫然道:「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我,我尋個尼庵做姑子去,將來……你自會忘了我……」

    季漣才在前面被那個姓粟的老頭氣得不行,回來聽到玦兒這話,惱道:「你不用這樣三番五次的來試探我,咱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我能不能忘了你你還不知道?那姓江的娶進門來,我有沒有碰過她一手指頭?」

    玦兒慘然笑道:「沒了我,你還有這花花江山,還有皇位,還有以後的三宮六院;我沒了你,還有什麼?」

    季漣被這一句話問的啞口無言,想這幾年以來,玦兒總是暗地裡給她出謀劃策,讓他討好皇爺爺,幫他請教師太治國之道,自己從未幫到她什麼,只有一直對她許以後位,如今也如竹籃打水一般。

    玦兒灰了心,眼淚就要掉出來:「事到如今,我也無顏回家了,除了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我還有什麼別的路可走……」

    季漣一把拉過她,緊緊的抱住,道:「我不讓你走,我不會讓你走的」,想起顧輔的話,忙道:「今早朝會散了之後,顧輔找我說,說他並不反對立你為後,只是眼下父皇新喪,要我不要在局勢未穩時和整個烏台為敵……他說不若先封你為夫人,再徐圖後計,你看如何?我知這樣委屈了你,可眼下我也找不到別的法子——我,我怎麼能離了你?」

    玦兒愣愣的搖頭:「一個江淑瑤,一個你母后,你讓我在這宮裡的日子怎麼過下去?你父皇宮裡沒有幾個妃子,可私底下那些勾當難道少了?你要我在這裡每天數著有多少只眼睛盯著我,一面靠著和一堆女人分來的你的一點寵愛過下去麼?」

    季漣卻不理會這些,只是賭氣道:「那你就捨得把我一個人丟在宮裡麼?」

    一時兩人均是無言,季漣又道:「這麼多路我們都走過來了,皇位我們都能拿到,難道還爭不到一個後位?」玦兒看著季漣無助而哀求的眼神,心裡早軟了,只是趴在他懷裡哭了個梨花帶雨。

    季漣一面勸她,一面叫小王公公和煙兒去端了水來,擰了巾子給她擦臉,他自己這才漸漸從早上御史死諫的刺激中回過神來,又看著自己手中的巾子,忽地笑道:「我怎麼記得從小到大,每次你掉眼淚了,都是我來給你洗臉,搞得我跟個老媽子似的。」

    玦兒被他說的破涕為笑,嗔道:「又沒有人逼你做老媽子。」

    季漣笑道:「好好好,是我自甘下賤願意做老媽子好不好?」他思量半晌,玦兒往日的眼淚,十次倒有八九次是他惹起的,現在見她有了笑容,默歎一聲,摟了她坐在自己膝上:「我想過了,貴淑德賢……四夫人裡,貴妃的位份最高,你看如何?」

    玦兒撇嘴道:「反正什麼德啊賢啊淑的,都跟我搭不上邊,那就這個吧。」想了一陣又道:「前朝好多個貴妃,都被人罵做紅顏禍水的,這下子那班老頑固們稱了心了。」

    季漣笑著在她耳邊道:「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玦兒斜睨著他,刁難道:「可是這個長恨歌裡面的那個楊貴妃,最後被這個皇帝賜死了啊。」

    季漣吃吃笑道:「顧輔老成謀國,我一定會讓他想出法子的。嗯……那宜春殿,便改名做長生殿吧,先稍作修整,你再搬進去,如何?」

    玦兒推開他,自己在睡榻上歪下來,拉了薄被蓋上,道:「我有些乏了,先瞇一會兒,你先去做你的事吧,記得按時用晚膳就是了。」

    季漣捏捏她的小臉,這才走了。

    玦兒閉著眼,心裡一下子空落落的,她四歲多便入宮,和季漣養在一起,永昌帝絲毫不理會什麼男女七歲不同席這些規矩,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耳鬢廝磨。在她自己和季漣心裡,二人長大後結,原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後來陡生枝節,季漣娶了江淑瑤,她雖心中不甘,卻知道那時再大的事大不過季漣的儲君之位,反正季漣一顆心都在她身上。誰知季漣如今已是皇帝仍不能自主——她方才萬念俱灰時不是沒有想過就此離宮,只是她到底和季漣在一起十多年了,這樣的情分讓她怎麼拋得下……

    季漣既能為了她把江淑瑤一晾就一年,該對他有信心才是,誠如他所言,皇位我們都能拿到,難道還爭不到一個後位麼?玦兒從先前的茫然中,生出幾許對未來的信心,才漸漸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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