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 八 章 銀漢秋期萬古同
    七夕那日晚上,永昌帝在宮裡設了一小桌宴席給季漣慶生,擺了幾樣御膳房師傅新制的糕點和小吃,太子和太子妃問季漣些這段日子裡習那些功課,身體是否安好;又問玦兒季漣有否欺負她云云……

    宴席終了,季漣讓隨侍的小王公公把剩下的那一碟蜜棗收起來送到自己那裡,然後送走了父王母妃,回去的路上,玦兒偷偷對季漣道:「阿季哥哥,我今年從家裡帶了禮物來送你。」

    季漣看了看左右,小聲道:「我也有東西給你,咱們等高嬤嬤睡了再出來,亥時三刻,在你園子裡那個鞦韆架那裡等。」

    玦兒紅了臉,點了頭就忙跟著高嬤嬤回屋了。

    季漣回了南薰殿,催促小王公公和別的服侍的人睡下了,自己也佯裝要歇了,卻不敢睡著,聽得那些人睡熟了,便躡手躡腳的開了殿門,趁著些微月色,趕到明輝殿旁小園子裡那個鞦韆架旁。

    那個鞦韆架是玦兒某日一時興起,拉了他和小王公公一起扎的,初時不太牢固,有一次他和玦兒一起坐上去,搖了兩下就摔下來了。他自己又找了人加了粗繩索固定,又引了一些蔓草和牽牛花繞著那些繩索,漸漸的花草都長起來了,蓋住了那些繩索,只餘著下面的楠木座椅露在外面。

    季漣算著這時已是亥時二刻了,坐上了那鞦韆,輕搖起來。

    季漣靠在鞦韆椅上,望著天上忽閃忽閃的星星,想起前幾日在玦兒那裡看到的一詞: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不用想,又是玦兒那個神秘的師傅留給她的……不知道玦兒為什麼帶著這麼多隱秘之處,先是幼時碰見那個讓皇爺爺緊張過度的疑似飛光國師的道長,又有個在家裡唸經的師太常常教她一些怎麼看都不像是出家人該會的東西。自己最初因皇爺爺十分看重她,為了保全父王的東宮之位,便常與她往來玩耍,到後來便覺得離不了她了——別的宗室女子,似乎都是被統一雕琢過;而玦兒,不知是哪裡的鬼斧神工研磨出來的……

    等了很久很久——至少季漣覺得很久,他回味那「銀漢迢迢暗度」和「柔情似水、佳期如夢」都回味了好幾遍了,身邊帶給玦兒吃的蜜棗也被自己吃了一半多了。再看那月亮的方位,只怕子時都要過了,正等的不耐,準備回去看看沙漏時,見玦兒躡手躡腳的從園門處走了進來,左手提著裙擺,右手提著的好像是鞋子。

    季漣本來等了很久,準備她來了要好好的教訓教訓她的,這時見了她左右張望,生恐被人現的樣子,只覺她那做賊似的模樣極是嬌俏可愛,一肚子的火就先消了,見她過來了,又故意板著臉道:「怎麼現在才出來?」

    玦兒做錯了事樣的低頭小聲道:「我先躺下了裝睡,誰知高嬤嬤一直沒睡,我自己先睡著了,一醒來就到現在了,我又不敢去看時辰,只好偷偷的出來看看你還在不在。」說著自己也坐上鞦韆,把繡鞋放在一旁,見他還板著臉,以為他生氣自己來晚了,膽怯的拉了拉他的衣袖,怯生生的問道:「你在怪我出來晚了麼?」

    季漣見月色照在她的臉上,她因來晚了說話都小聲幾分,不時抬眼看看他的臉色,便笑了出來,道:「平日裡只會撒嬌耍賴,現在怎麼膽小了起來?」見她放在旁邊的繡鞋,又問:「怎麼脫了鞋子走過來?」

    玦兒一臉無奈的答道:「高嬤嬤晚上睡不熟,我怕我穿了鞋把高嬤嬤吵醒了。」

    季漣忙道:「夜涼,露水又重,小心凍壞了。」一面去拿鞋子準備給她穿上。

    玦兒攔了他道:「待會兒還要回去呢,穿上了還得脫下來。」

    季漣想了想又覺不放心,讓她把腿也蜷到鞦韆上來,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她的腳。玦兒只掛念著自己的禮物,道:「你剛才說有什麼要給我的?」

    季漣拿過旁邊那被自己吃的只剩一小半的蜜棗給她,道:「知道你喜歡吃這個,在宴席上又不好放開膽子吃,就叫小王包了回去,結果剛才等你那麼久,都快被我吃沒了。」

    玦兒喜滋滋的接過,一個接一個的往口裡扔,季漣忙問:「那你說送給我的生辰禮物呢?」

    玦兒忙吮吮手指,從袖裡拿出一個似荷包不像荷包,似錦囊不像錦囊的東西丟給他,季漣接過一看,就是拿繩子把一塊絲帕紮成的一個小袋子,裡面透出溫潤柔和的光芒,鬆了袋口一看,竟是一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

    季漣驚道:「你哪裡弄來這麼寶貝的東西?」

    玦兒道:「好些年前我爹買來送給我娘,我娘又送給我的。」

    季漣仔細看了一下,知道這個東西還是挺值錢的,宮裡雖然什麼稀罕寶貝都有,但也不會隨便拿這東西賞人,便道:「這麼寶貝的東西你也捨得送我?」

    玦兒笑道:「我想來想去,我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這個了。」

    季漣又看見那絲帕上繡著花,對著月色看了良久也沒有看出來是什麼,玦兒只是悶頭大吃蜜棗。季漣左看右看都沒看明白,想起這些日子老見她手上有些紅針眼,問她她也支支吾吾的,便明白了三分,無奈問道:「你這到底繡的是什麼花啊?」

    玦兒撅了嘴道:「這麼難看出來麼?這是我繡了幾個月,拆了繡繡了拆換了好幾條帕子才繡好的呢。」

    季漣有點汗顏,實在不好意思打擊她這一番心意:「呃,月色太暗,我看的不是很清楚。」

    玦兒道:「我也不知道,我讓高嬤嬤畫了樣子教我繡的,我看著像鴨子。」

    季漣哭笑不得,已明白高嬤嬤給她畫的是鴛鴦的繡樣,又拉了她的手來看,左手上好幾個針眼,心疼道:「這些事情不會做就算了,宮裡又不少幾個繡娘。」

    玦兒苦著一張臉,滿是無辜的望著他:「我想著這是我第一次陪你過生辰,想自己送點你什麼啊,高嬤嬤說做荷包好,可我又不會做,只好稍微繡點東西在上面。我也知道繡的不好看,可人家這是第一次繡花嘛。」

    季漣心下感動,便從後握住她雙手,掩耳盜鈴的說道:「天冷,別凍壞了」,一面故作鎮靜的把她摟入自己懷中。

    玦兒被他這樣摟著,覺著似乎是暖了些,又有些不自在似的,往旁(,)

    邊挪了挪,季漣卻死死拽了她的手,一時兩人都不知說什麼好了。

    季漣見她有點尷尬的樣子,便轉移開話題:「怎麼你蜜棗吃完了麼?」

    玦兒扭頭道:「最後一顆在這裡」,張開嘴,舌頭微伸出來,上面正是嚼得只剩一半的一顆蜜棗,季漣心中怦然一動,不及她閉口,說了一句「這最後一顆要給我吃」,探頭就吸住玦兒的小舌,藉著吃棗的由頭,行非禮之實。

    玦兒一下子便呆住了,頭腦一陣空白,直到季漣吻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才覺季漣是在輕薄自己,只是那感覺頗為異樣,舌頭麻麻的,卻比剛才吃蜜棗的滋味還要好,漸漸的閉了眼,軟在季漣懷裡。

    一吻終了,季漣仍是緊摟著玦兒不肯放手,一面回味著剛才那唇舌相接的曼妙滋味,一面又揣測玦兒是否因自己的唐突而生氣。只見她猶自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動個不停——顯是情緒尚未平復,臉色緋紅,雙唇嬌艷欲滴,讓人見了只想再多咬幾口似的。

    季漣又在她唇上輕啄兩下,伸手輕刮了刮她的鼻樑,她才怯生生的睜開眼來,季漣兩眼帶笑的只是盯著她,把她雙頰看的越的紅了。

    季漣輕笑道:「今日是七夕,玦兒不是該對月乞巧,保佑自己將來找個好夫君麼?」

    玦兒紅著臉不做聲,季漣又取笑道:「還是玦兒已經找到了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所以不用再乞巧呢?」

    玦兒被他說的惱了,皺眉道:「我找不找得到夫君,干你什麼事呢?」

    季漣貼著她的耳笑道:「玦兒不想嫁給阿季哥哥麼?」

    玦兒知道宮裡上下都存著這個打算,此時被季漣說破,心裡甜滋滋的,口上卻強嘴道:「才不要呢,阿季哥哥以後要當太子,還要當皇帝,後宮裡會有一堆女人呢。」

    季漣笑道:「可是我只要你一個呀。」

    「我娘說了,男人甜言蜜語最靠不住了。」

    「你娘什麼時候說的這些話?」

    「我爹跟我娘說那些甜言蜜語的時候啊。」

    「我可聽說你爹只娶了你娘一個啊。」

    「那是我娘管得嚴,你以為我爹沒有那個念頭啊。哼,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

    季漣聽到玦兒一張小臉蛋卻說著這樣可愛的話,失笑道:「那你以後管住我就可以了啊,我就不會找那麼多女人的。」玦兒皺著眉道:「可是那樣就會有很多人嫉妒我,想要害我的,宮裡都這樣。」

    季漣笑道:「胡說,以後……我娶你做皇后,誰敢害你?誰要是起了這個念頭,我就殺了她。」

    玦兒想了半晌,有點羞怯的望著他:「真的麼?」

    季漣拿手去梳她散下的長,笑道:「你不是說我以後要當皇帝的麼?君無戲言啊。」

    玦兒似懂非懂似信非信的點點頭,哦了一聲。

    第二日早上,季漣上了課回來,就聽小王公公說玦兒病了,也不知是夜裡受了涼還是怎麼回事,了高燒。季漣心知是昨晚凍著了,忙過去看她。見她病怏怏的躺在床上,額上搭著熱巾子,又蓋了兩層被子,看到季漣進來,眼神忽閃的瞥了他一眼,又偏過頭去,繼續在床上怏怏的。

    季漣把高嬤嬤叫了來,問吃過藥沒,高嬤嬤答道:「早上已吃過了,太醫說中午接著吃一副,拿被子捂著汗就好了。中午那副藥正煎著呢。」

    玦兒滿心的不情願,小臉皺作一團:「藥好苦,我不想吃了。」

    季漣心疼的撫著她的臉,道:「再苦也得吃呀,不然病怎麼好呢。」玦兒只是皺著眉,季漣想著要不是昨日要她晚上出來,又在鞦韆架那裡坐了好久,也不會病成這樣,心下歉疚,便叫了小王公公過來,道:「小王,你去御膳房,找師傅趕緊做點蜜棗過來」,又哄著玦兒:「喝了藥趕緊把蜜棗塞在口裡,就不苦了。」

    玦兒聽見蜜棗二字,原本就燒的紅的臉上越的尷尬起來,側過臉去避開季漣的眼神,季漣知她想起昨夜之事,自己臉上也有些微微燙。

    高燒到第二日才退下去,太醫又開了些進補的方子,季漣一一逼著玦兒服下了,正安頓她躺下休息了,忽見余公公闖了進來,道:「殿下快過去看看,陛下,陛下不好了!」

    季漣一聽大驚,便起了身來,玦兒也要跟著去,他忙勸住了,說自己去看看再遣人報信回來。說完忙跟著余公公到了秋風殿,太醫已黑壓壓的跪了一片。

    季漣忙讓小王公公到東宮給父王報信,見永昌帝躺在睡榻上,似乎微緩過來的樣子,看到季漣來了,忙招手讓他過來,季漣才陪著永昌帝說了幾句話,便見五皇叔櫟趕了過來,心中暗自急,巴不得小王公公趕路用飛的。

    五皇子櫟見了永昌帝,便一個勁的嚎啕大哭,見季漣在旁邊,面色上頗有忿忿,又不好說什麼,永昌帝被他哭煩了,道:「現在哭個什麼,朕還沒死呢!」

    正說著,太子楀就到了,他身體有些肥胖,趕起路來本就慢些,一見五皇弟在這裡,知他必是更早得了消息,好在季漣守在這裡,自己不至失了先機。永昌帝見太子楀過來,便招呼他和櫟到自己的床前,道:「想來朕日子是不久了。」

    楀和櫟忙不住的安慰,道父皇智勇睿略,天必佑之,定能逢凶化吉福祚綿長云云,永昌帝擺了手道:「這個時候你們也不用拿這些話敷衍朕了,就算天天被人叫萬歲,也沒有人能活到萬歲,活到百歲就是罕見了。朕這一生,該做的也都做了,也沒什麼事情好後悔。」

    不多時四皇子枟和八皇子析還有幾個公主也到了,又圍著太醫們一頓盤問,永昌帝有些不耐煩起來,揮了手道:「你們讓朕清靜一點吧,都先出去,楀和季兒留下。」

    櫟頗有不甘的退了出去,這些年永昌帝對季漣的寵愛日長,自己卻漸漸的受了冷落,聽到父皇這樣說,也沒法子,只好出去了。余公公掩了殿門,永昌帝拉過太子楀的手,道:「這些年是朕一直冷落了你,想必你心裡……對朕也頗有些芥蒂」,太子忙稱兒臣不敢,永昌帝繼續道:「櫟兒是朕和你母后的小兒子,朕自然偏疼些小兒子,你就是怪朕也是應該的。」

    楀只是默默流淚,過了半晌才道:「兒臣身為長兄,平時禮讓弟弟也是應該的。父皇這些年來把漣兒放在身邊養大,花的功夫也並不少。」永昌帝聽得此言,又拉過季漣,對楀說道:「你一向寬厚仁慈,朕從前總跟你母后說,怕你將來優柔寡斷,婦人之仁;耳根子又軟,所以朕總是放心不下。朕總覺著……櫟兒比你更像朕,平時對你臉色不免差了些。」

    楀忙哽咽道:「都是一家兄弟,父皇再這樣說下去,兒臣真是萬死莫辭了。」

    永昌帝搖頭笑笑,道:「好在你養了個好兒子,到頭來朕現倒是這個皇孫最像朕啊。」想了一陣又道,「北方邊境患亂不斷,朕一直想幫你留下一個太平江山,這樣你仁德治國,也是好的,可惜蒼天不肯讓朕順了心去。不過朕幫你養了這個兒子出來,北方之患我倒也不太擔心了。」

    永昌帝接著道:「你那幾個弟弟,本來早該就藩了,朕因為偏疼櫟兒,又不想人說朕偏心,所以把他們都留在了京城。這樣總是不好,朕已經寫下了詔書,封櫟兒為皖王,讓他明日便啟程去藩地吧。」

    楀忙道:「可是父皇這幾日身子不好,五弟一定想侍奉床前,父皇何必這個時候讓他走呢?」

    永昌帝道:「你這樣對他,他未必有這樣的心思對你。朕這些年也看透了,只是他跟著朕征戰多年,朕總是捨不得。現下我不行了,讓他早點走吧,免生事端。枟兒封襄王,析兒封魯王,讓他們都和櫟兒一同啟程就藩吧。詔書我已命顧安銘擬好了,璽印也早已蓋好了。將來櫟兒要是有什麼胡作非為的地方,你也多擔待一些,實在不像話,就把他留給季兒處置吧。」

    「顧安銘一直都向著你,我是知道的,他雖然平時不和你來往,可沒少在我這裡給你說好話。唉!」

    楀仍是流著淚要父皇保重身體為要,這些事情以後再說,永昌帝搖搖頭道:「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不放心的也就是這件事而已,交代清楚也就好了。你也回去吧,叫外面的那幾個都回去,讓季兒在這裡陪我說說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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