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程雖為帝師,卻還是第一次走進後宮。他很清楚,這一程即使他只是被小石子絆一下都會被傳到多耳袞耳朵裡。但是他不能不來,因為莊太后給他的手書上有三滴血。
在他進入莊太后宮門,聽見後面一聲關門聲時,更是心驚肉跳,知道今晚面對莊太后已難以善了,不知出宮回家路上還會面對誰。他被蘇茉爾一徑引到屋裡,然後蘇茉爾悄悄退出,他左右一看,屋裡只剩他一人。
正費解間,只聽另一道門輕輕一響,又是輕輕關上的聲音。只見莊太后從後面轉出來,遠遠見了他,就哭叫了聲:「范先生救我們母子。」邊說邊「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範文程大驚,連馬蹄袖都忘了甩,趕緊也跟著跪倒磕頭,驚聲道:「太后請起,折殺奴才。」一邊連連磕頭。
莊太后也不起來,哭道:「范先生不知,前幾天我傳多鐸問話,不想他帶來的多爾袞身邊的安肆意侮辱皇帝和我,她一小小孩子知道什麼,這幾天我左思右想,是不是我們離開故都,更方便多爾袞行事了呢?多爾袞是不是已有打算,所以這小姑娘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呢?歷朝下野的皇帝全無好下場,所以求范先生看在你是帝師的份上,千萬救我們母子性命。」說完,早嚎啕大哭。一邊哀言:「可憐大行皇帝過世得早,否則哪會有今天。」
範文程來時已估計到是這話題,因此心中大致有了腹稿。他也很清楚多爾袞目前的勢力,即使大行皇帝還在,也未必克制得了他。但這話又不好實說,他只得緩緩道:「請莊太后升座,否則奴才不敢答話。」
莊太后抽泣著斜坐到椅子上,道:「范先生請起來回話。」
範文程應聲起來,道:「太后不必太過看重安的言行,大家都把這當作兩個有權勢的小孩子的鬥嘴,沒什麼要緊的。朝中大臣都知道皇上雖然年輕,但胸有主見,性格剛直,言行舉止頗有大行皇帝的風範。但現在還不是他親政的時候,這樣張揚恐無好處。臣屢次規勸,但總無效果,還請太后以後合作。」因範文程知道,這個太后性格剛烈,不讓鬚眉,皇帝這樣性格一定是她教出來,以前她不提,他也不好說,既然她提起,正好與她說明,至於太后肯不肯聽,那也要看她造化了,反正他作為帝師,總是不希望自己的學生最終有什麼差池。
莊太后低道:「范先生說得是,竟是我太心急了。」
範文程道:「恕臣斗膽直言,太后確實操之過急了。現在離皇上親政的年齡還早著呢。」
他不用多說,莊太后是聰明人也早已明白,如果太后行動太頻,落入別人手裡的口實也越多,無疑這是在授人以柄。凡事都要有理有節,何況是廢帝那樣的大事?他多爾袞篡位後若要坐穩位置,必得事先握有相當證據方可行事,否則名不正言不順,即使在皇帝寶座上壽終正寢,還是會落得身後罵名。莊太后知道,多爾袞是個很謹慎的人,這樣的事他不會蠻幹的。
莊太后起身謝道:「范先生一言,我茅塞頓開。多謝先生不吝指教。」
範文程躬身低不言,莊太后見此,心中洞亮,歎道:「我也是一時著急,竟沒顧上考慮先生處境,先生還是快請回去吧,免得有什麼風吹草動的。」
範文程大汗淋漓地快步走出太后寢宮。冷風一吹,後背涼得透心。他也顧不得了,急急走出宮去。不想才一轉彎,卻見前面燈火通明,多爾袞攜著安笑吟吟地看著他。範文程這下汗又嚇了回去,忙上前施禮。
多爾袞似不在意地笑對安道:「我朝官服沒有玉帶,如果有衣帶詔的話,你看縫在哪裡最合適?」
安笑道:「范先生博古通今,怎麼會幹冒大險承接什麼衣帶詔,即使有,人家也不會傳給范先生這樣的漢人。」
多爾袞大笑道:「如果真有,那我豈不是成了堵路的董卓阿瞞了嗎?范先生不認為本王是吧?」
範文程唯唯喏喏,一聲不吭。
安覺得多爾袞此時與平時和她相處時態度完全不同,一股的霸氣。心想這可能就是他的權術吧。
多爾袞微笑著看著太后寢宮的方向,連道:「看不出,看不出。」說完大笑而走。安覺得他非常豪邁。估計反感的人覺得他整一個奸雄。
待走遠了,多爾袞才說:「也好,雖然莊太后動作太多也不會影響什麼,但要把她擋回去總歸要點力氣,而且於我名聲不好聽,范老夫子這一提示,可以讓她收斂許多。安,你的耳朵簡直比之順風耳還靈光。」
安不解:「那你剛剛為什麼還對范老夫子來那一手?你瞧把他嚇得話都不敢說。」
多爾袞笑道:「再規矩的人,偶爾也要抓住機會點他兩句,算是提醒也好,警告也好。人的一根筋只有永遠給他抽著,做起事來才會一直守住分寸。而且你以為他怕我那幾句話嗎?范老夫子要是那麼膽小的人,他也做不到今天這地步了。他在太后寢宮的時候確實怕,怕有歪曲事實的話傳到我耳朵裡。但出來見到我他反而不用怕了,事情已經明擺在眼前,他不用擔心歪曲。而我這時呵斥幾句,他聽在耳裡要比我對他冷笑兩聲離開要受用得多,起碼我沒懷疑他別的。所以你看,我這還是對他重視。」
安吐吐舌頭道:「這麼複雜,權術這東西真是門最難學的功課。」
多爾袞一笑,心想這還不是大行皇帝強加給我的。如今正好拿來對付他家孤兒寡母,也真是報應。
說話間,忽聽一聲沖天炮尖叫沖天而去,安大叫一聲:「有人偷襲,王爺下馬,大家圍起來。」自己反而一躍站在馬鞍上。
只聽附近轟然一聲「反清復明,殺」,頓時從酒樓茶肆秦樓楚館跳出大量黑衣人,手中拿的武器各不相同,飛接近他們。安明白這是漢人想謀殺多爾袞。她理解他們的心情,但與多爾袞感情深厚,自然由不得他們出手,當下手指連,一一齊根削斷他們手中的長兵器。但這一點都沒阻止行刺多爾袞的腳步,反而在遠處又傳來一聲:「***,和尚說的是真的,這小娘皮真的功夫怪異得緊,哥哥,我們去捉了她來拷問。」隨著話音,又見幾個黑影從街角冒出來。
安知道再不能手下留情,而且急切也找不準各人穴道,只有聚集所有力氣加大射的能量場,把來人一一擊倒。嘴裡叫道:「你們只管保護王爺,不能讓任何人撕開口子。」
偷襲的人見勢不妙,己方在安莫名其妙的功夫下全無招架之力,領頭人一聲口哨,大家拖上被擊倒弟兄立刻四散逃開。只剩新衝上來的四個人見事不好,一時猶豫著走還是沖,姿勢怪異地站在原地,安見此道「你們是花二和尚叫你們來的嗎?」
有一人大聲答:「花和尚說得沒錯,這小姑娘武功厲害,但剛才那麼多高手打不過她,我們也沒指望,還是走吧。」
不想另一人叫道:「剛剛那幫人怎麼算高手了,說不得我們總要試試,萬一人就給我們捉去了。」
安不想與他們多扯,現在是保護多爾袞要緊,便道:「你們離我五十步跟著,不許讓別人接近我們,到我們府上後有什麼要問我再問不遲,但如果你們多走一步,我神氣無比的功夫你們再別想學到。」
說完騎馬斷後,護送多爾袞回府。沒出幾十步,只見大喇嘛率人來迎,安才鬆口氣,招手讓那四人過來,問道:「花二和尚是在哪裡碰到你們的?」
其中一人道:「我們兄弟四個本來要去挑翻少林寺的,但到山腳下時候,碰到花二,他說京城有個小姑娘,比少林的慧覺大師厲害多了,只要我們抓住你回去好好拷打,以後拿小指頭都可以對付慧覺。」
另一個道:「姑娘,我們已經告訴你了,你得教我們一招,否則很不公平。」
安見四人一般長相,都是五大三粗,頭腦簡單的漢子,他們也想來抓她,好笑地道:「嗯,你們本來是準備去少林寺拜師的吧?憑你們的本事,只夠與剛才幾個刺客交兩手,想和慧覺大師見面都不容易。」
一人道:「誰說的,不相信你下馬我們打一仗,看誰厲害。」說完還真揮起熟銅棍潑風也掃過來。不想其他三個立刻一起上前抱住他,罵道:「不長腦袋的笨蛋,把人打壞了還怎麼說功夫給我們聽。」那人一聽立即收住銅棍,卻收不住前衝的身子,腦袋重重磕在自己的兵器上,立刻鼓出一個大包。
安基本上已經知道這四人是有點像雙胞胎姐妹那樣的混人了,便與師傅打個招呼,把四人領到王府校場,問道:「你們知道我是誰了,你們也自報家門吧,別告訴我你們沒名字。」
不想四人扭捏了一把,推來推去誰都不肯說,最後那個頭上起包的急了,道:「有什麼不好說的,我們兄弟四個一胎所生,生老大時候大家說,是個瘦小子,所以老大叫『瘦小子』,生出老二時候大家吃驚,說是雙胞胎,所以老二就叫『雙胞胎』,不想我們老娘神通廣大,一鼓作氣又生了一個,這下大家都傻了,說又一個啊,所以老三叫『又一個』,生我時候老爹大哭,這麼多兒子還怎麼養得活,說道再別生了,否則都沒飯吃了,所以我就叫『沒飯吃』,我們四兄弟天生神力,是練武的好胚子,大家都爭著收我們做徒弟。」
安邊聽邊笑,越來越覺得滑稽,覺得四人非常難得,雖然愚笨,但不失真性情,好玩得緊,於是道:「這樣吧,既然你們沒師傅教,我當你們師傅吧。」
魁梧異常的瘦小子不服道:「誰說我們沒師傅教,人家搶都搶不到我們這樣的好徒弟,如果你給我們磕三個響頭我才勉勉強強考慮做你徒弟。」
安笑道:「那好吧,你不願意也可以,其他三個決定了嗎?如果決定了師傅我先請你們到天香樓吃五香牛肉,瘦小子隨他去。」
三人一聽有吃,歡呼一聲立刻跟上,瘦小子落了單,想也跟著去,但又覺得失面子,搓著手不知怎麼好,腦子轉不過彎來。沒飯吃一把拉上他,嚷道:「沒見過你那麼笨的,白吃都不去吃,有吃叫她一聲師傅又怎麼了。走。」
安想原來他們有奶便是娘,想了想,心裡便有了主意,在天香樓坐下,先不點菜,笑吟吟地道:「古人說一日為師,終生為母,你們如果今天吃了我這頓飯,以後就永遠得叫我師傅,像對待你們老娘一樣對待我,同不同意?」
雙胞胎反對道:「不對,是終生為父,但是我們老爹養我們不起,說是帶著我娘和我們去逛廟會,結果把我們扔在老林子裡,自己回家又娶老婆生兒子的,我們長大後報仇雪恨把他撕了,師傅你不會是叫我們吃完飯也把你撕了吧?」
安忙反駁:「我是女的,怎麼能終生為父,所以我終生為母。你們要象孝敬老娘一樣孝敬我。」
又一個喃喃道「對哦,她是女的,怎麼能做我們老爹的,不過以後也不能叫她師傅了,應該叫她師娘。」
瘦小子一拍桌子道:「對,叫她師娘,她是娘的話,我們也不能再像以前撕那些師傅一樣撕她了,而且還要對她千依百順。對,就這樣。」
安聽得一驚,不會這四個傻小子把以前教過他們的師傅看成父親,一言不合就撕了吧。那樣的話就不給他們解釋師傅不是師父了,免得他們腦子搞不轉彎,以後一直設計著撕她。忙道:「好吧,我勉勉強強做你們師娘算了,但以後誰要問你們你們是怎麼做我徒弟的,誰都不許說出來,知道嗎?這是師娘我的第一個命令。小二,上十斤五香醬牛肉,十斤上好二鍋頭。」
一邊吃一邊問他們:「你們撕過幾個師傅?撕你們父親時候是幾歲?」
沒飯吃滿嘴是肉,悶聲悶氣道:「撕父親時候是七歲,撕了三個師傅,再沒人做我們師傅了。」
不想雙胞胎反對道:「不對,那時候我們八歲。」
「你腦子不靈,娘說七歲。」
「你才笨蛋,怎麼都記不住,娘就是那年死的,我們就是八歲。」
「放你狗屁,娘死時候告訴我們的,七歲就是七歲。」
「八歲。」
「七歲。」
安問瘦小子:「究竟幾歲?」
瘦小子道:「隨他們吵去,誰吵到最後,就聽他的。」
安哭笑不得,只得插手「別吵啦,都聽我的,你們第一次撕你們父親時候是七八歲,就是七八歲,你們都對。吃飯,不許說話。」
安想起大喇嘛收她做徒弟時候說的話,覺得自己收徒弟以後自己也會頭痛萬分,但會非常有趣。
但是,這種覬覦她武功的人在花二和尚的鼓吹下估計還會一波一波地來襲,這也是令人頭痛萬分的事,只好鼓動他們四兄弟去阻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