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滿天下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三天相對平靜無事,但安的小院卻是門庭若市,來問她求要她最新調配出來化妝品的人絡繹不絕,主子們是不必說的,有點頭臉的下人也找雙胞胎姐妹要。安乾脆一頓卷包全交給側福晉處理,於是側福晉冷落多年的門庭一下大熱。

    王府,只有晨光未曦的清晨是安靜的。一個淡黃輕衫的美妙身影輕輕掠入安的小院,雙手一揮送出一陣白煙,靜侯幾分,便大喇喇推門進入。走進裡屋,卻見安大眼溜溜地躺床上看著她,不由一愣:「你醒著?」

    安起身道:「有人這麼在我院裡動作,我再不醒那還叫江湖上人人稱道的飛天小狐狸嗎?你這麼早出來一定有什麼大事吧?」

    來人正是任意,她臉上神情非常複雜,有甜蜜,有幽怨,眼神甚至有點空洞,她似乎下了很大勇氣才費勁地道:「本來我是想悄悄地走的,沒想到你居然沒被我的魅惑三步倒給迷倒。那我這寫了半天的信也不要你轉交給王爺了,你幫我告訴王爺,這三天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會永遠記著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既然那麼快樂,你為什麼才來了三天就走?」安不解,下床拉住任意的手,怕她逃脫似的。

    任意淒美地一笑:「王爺豈是我一個人能全部擁有的,與其往後爭風吃醋,不如現在走,他還會記得我的好。起碼這三天三夜,我是全身心地擁有他。而且,安,安,哎,安,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知道,我在王爺身邊三日,卻怎麼都走不進他的內心,我都不知道他為什麼上回對我似乎沒什麼反應,這回卻為我拋棄紅塵俗務。我別說是捉不住他的心,連接近都好難。我覺得在他身邊很危險,很無力,很怕。所以我還是趁早抽身的好。有這三天,我知足了。」

    安聽得暈暈呼呼,任意也看得出她不能理解,歎了口氣道:「你別想啦,這種事你長大了自然會知道。再拜託你一件事,我這兒有把師傅傳給我的日月心鎖,你把這日匙交給王爺好不好?」

    安見是一條黑珠兒線與金線捻成的絛子,下面串著一把小巧玲瓏的鑰匙,忽然心中一動,若有所失地道:「你不聲不響地離開他,為什麼還要叫他記著你?」

    任意茫然道:「如果他要忘記我,就有一百把金鎖又有什麼用呢?算了,既然走了,也別拖泥帶水。安,以後我會來找你。」

    安一把抓過金鎖道:「不要帶走,王爺我不管,起碼他戴著我可以睹物思人。」

    任意低頭不語,在微明的晨曦中猶如一朵將放未放的蓮。安忽然想起道:「汪洋怎麼辦?他在小院外等了你三天三夜。」

    任意一歎道:「等我的人還少嗎?我自己都顧不過來,哪有力氣管他們?安,我走了,你照顧好王爺,嗯,你自己也保重。」安心想,還是把王爺放在前面,順便才捎上我的。原來男女感情居然可以展得那麼快,而且可以讓人見色忘友。奇怪了。

    才見任意離開,就聽見外面大喇嘛輕輕喚了聲:「安,出來,師傅有事找你。」

    安忙披衣出去,見師傅看著任意離開的方向道:「我錯估了她。沒想到她一小女子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不過她那幾把迷煙放得太霸道,盍府只剩你我和松陽鶴齡四個還醒著,這要來個不懷好意的,可怎麼好。他們兩個已經各守南北兩頭了,我管著王爺這兒,你給我竄到天上去,現什麼立刻報我。」

    安笑道:「那麼複雜幹什麼,我追上去問她拿解藥來不就得了?」

    大喇嘛忙止住她:「任姑娘也不容易,現在正傷心,我們還是不去打攪她。況且她下手不重,一個時辰就都可以醒過來了。」

    安忍不住抱抱師傅:「師傅,你心腸最好。我與任意姐姐那麼好,可就沒想到那一層。」

    大喇嘛抱起她,笑著往空中一拋,道:「你能知道已經可以啦。上面看仔細一點,這時候可容不得一點差錯。」

    安嘻笑著道聲「明白」,把自己當大風箏似的圍著王府打圈。可還是忍不住想到那把金色日鎖。既然任意是把之做位信物交給多爾袞,那麼莊太后送個綠松石小佛是什麼意思,難道也是想說她愛多爾袞嗎?天哪,那不是亂了嗎?她是太后啊。不過也沒什麼不可以的,王爺那麼能幹,太后喜歡他也是應該的。那麼她為什麼又送花二和尚同樣的一尊?她不會一心兩用對勇和也有愛意吧?那就複雜了。

    又聯想到那天在王宮多爾袞知道了花二和尚也有類似的一尊小佛後所做的動作,難道王爺貼身佩著佛像也是因為對莊太后有情?看他以前一疊聲地讚美莊太后知情達禮,收到佛像後又忙著把他們母子迎到北京,這其中除了自己政治前途考慮,難道真的摻了感情?所以才會在知道花二和尚的佛像後會那麼生氣,是因為吃醋?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就很容易解釋了,怪不得莊太后知道多爾袞扔掉佛像後會那麼沉不住氣,連著追問多鐸原因。原來是底牌被揭穿了,她知道再利用不了王爺,在為後事惶惶不安呢。

    但為什麼那天她聽了《長恨歌》會黯然傷神?不會是她也是真的喜歡著多爾袞吧?這就矛盾了,既然喜歡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對人家?估計在兒子與多爾袞之間,她最終還是偏愛兒子一點,所以不得不放任自己的感情變質。呀,這麼說,她也是不容易的了。為了兒子而摧毀自己的感情,她心裡一定很難受,很苦。

    但多爾袞想的應該不是這樣的吧?他一定是很有受騙上當的感覺的。在盛怒之下他控制住自己不喜怒形於色,那是他的本事,不過怎麼會一下就和任意打到一片了呢?難道他是在製造那麼個另有所愛的假象來刺激莊太后?看莊太后的表現是真被刺激到了,那麼任意呢?她說她這幾天一直接觸不到多爾袞的心,難道就是因為多爾袞壓根就沒真心待她?這對任意就太不公平了。說什麼都不可以。安想到這兒,恨不得跳下去抓起多爾袞責問。

    但清涼的晨風讓她清醒過來。多爾袞自己正恨著吃莊太后悶虧的時候,問他去討任意的公道,可能效果適得其反。不如慢慢看時機而定。但安想,我可不是重色輕友的人,我和任意是生死之交,是斷斷不可以看著她吃虧的。王爺雖然對我好,但我還是要有自己的原則的。想到這兒,忽然覺得自己還是不錯的。

    所以當全宅人從迷藥中清醒,開始新的一天生活時,安以一種全新的角度來看多爾袞了:原來睿智的王爺也有著人道兒的時候。這形象似乎要比原來刀劍不入的時候更可親一點。所以在聽大喇嘛給多爾袞匯報這三天事情的時候,她一直笑咪咪地看看師傅,看看多爾袞,覺得人心其實是多麼值得探究啊,不知道師傅有什麼軟肋。

    好在兩個大男人都是沉得住氣的,要換了別人一定會毛骨悚然地問上一句:妹妹因何笑?多爾袞直到聽完所有匯報才皺著眉頭對安道:「你笑什麼?闖禍了知不知道?」

    安笑嘻嘻地道:「闖禍倒是不覺得,但現在想來覺得多此一舉。」依然偏著頭,兩手手指斜壓著嘴唇,一副神秘樣。

    多爾袞不以為然的道:「欺負人家孤兒寡母,不算什麼光彩的事情。」

    安立刻搖頭:「當我在濟南客棧外看著我住的地方被炸飛上天那一刻起,我就沒打算放過主使的人了。不管她是誰,都得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莊太后我已經看在王爺面上對她客氣了的,否則她哪裡還能那麼逍遙。」

    大喇嘛不插嘴,因這是實情,他也很憤慨於莊太后指使人欺負他的寶貝徒弟,而他也知道多爾袞對莊太后的曖昧心思。所以不予置評最好。

    多爾袞只得罵多鐸:「多鐸呢?他也不阻止你?虧他是個大人。」

    安笑著一哂道:「豫親王與莊太后並無交情,出來對我大豎大拇指,看來還開心得很。大家都在奇怪王爺怎麼那樣護著他們母子,前兒還對大臣們訓話,說他們目中沒有皇帝,叫他們以後要尊重皇帝。唉,但他們知道什麼呀,瞎鬧。」

    多爾袞頓時明白她今天一直笑嘻嘻的原因了,原來是她自己猜到了什麼。老臉難得地一熱,岔開話題,問道:「知道任意去哪裡了嗎?她與你說什麼了?」

    見他狀似不在意地問起任意,安不由替任意委屈,撇開臉道:「她已經讓我去皇宮背一遍《長恨歌》了,還不功成身退,在這兒礙什麼事呢?」大喇嘛一聽知道她心裡不平,但也就只有她敢說出來。

    多爾袞只得尷尬地道:「胡說。」隔了會兒又說句「胡說」,卻也想不出更確切反駁的,大家那麼熟知,抵賴也沒用。

    安本還指望他說點解釋的話,但聽他只有兩個「胡說」,替任意心涼,於是那把日鎖也不取出來,只管梗著脖子不理多爾袞,多爾袞見此哭笑不得地對大喇嘛道:「大法師,看看你的寶貝徒弟,騎到我們頭上來了,越來越無法無天。」

    安冷笑道:「你欺負我朋友,這事做得很沒道義,本來我還不想提的,免得傷了我們的和氣,但你自己要先說出來,那我也忍不住啦。我雖不致與你翻臉,但也要與你冷戰兩天,否則我就太不夠義氣。」

    這一說,多爾袞與大喇嘛反而笑了出來。多爾袞笑道:「我與任意的事與你也說不清,你還小,很多這類事情以後才會明白。不過你愛惜朋友,顧及義氣,那是好事情。也是你做人的道義。」

    安沒想到多爾袞會這麼說,那難道他不提任意的事是因為與她說無疑對牛彈琴?她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借口,但人家既然那麼好脾氣地說了,總也不好老是不理他,只得道:「好吧,就算是我不懂。但你剛才還怪我衝撞莊太后和她兒子的,你也得收回。」

    連大喇嘛都要:「有那麼與王爺談條件的,這是真的胡鬧了。」

    多爾袞卻笑道:「大法師放心,這孩子其實懂道理得很,自有自己行事的一套分寸,不會胡來。我就喜歡她這一點,處在我們這些權貴中間不卑不亢的,對下面人也不欺不壓,為人坦然得很,有真性情。而且還有三分小狡猾,越可愛。我有時候拿她當自己孩子看待,有時侯當她是諍友益友,她不會真的胡鬧。」

    這一席話聽得安又感動又不好意思,但又不肯承認,道:「王爺你這是拐著彎叫我不許胡鬧,我是知道的,哼。」

    大喇嘛笑道:「王爺這就把她寵壞了吧。看看,效果那麼好。」

    安為免尷尬,只得扯開話題:「你們說莊太后這幾天會怎麼咬牙切齒地恨我呢?我那天在背《長恨歌》的時候覺她還是對王爺有新歡感到不開心的,不過她心裡有王爺,估計火氣也不會出到王爺頭上去,一定又把(,)

    我恨個徹骨了。她手頭還有類似勇和的人嗎?」

    大喇嘛見又輪到多爾袞一臉尷尬,笑道:「我這兒倒有個花二和尚的消息,有人說在武漢一帶看見過他往南走。最難預測的是他的動向,而他的動向也是最危險的。」

    多爾袞卻沒回應大喇嘛的話,拉過安到自己身邊,很認真地道:「小安,我們是親人,自己人,我是不會把莊太后放在你前面考慮的。而且你也已經猜到莊太后這麼做所為何來,你說我還會對她有幻想嗎?但她畢竟是當今皇上的母親,既然皇上還坐著那個位置,我們就得給他們三分薄面,這不是為任何人,這是國體。我如果打破這個國體,搞得上上下下對皇上沒規沒矩的,即使我以後做了皇帝,人家也扭不過來對皇帝的心態,到時候我在,還壓得住,我不在時,他們也一樣對我的繼承人,那我不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你漢人歷史看得多,一定可以找出前車之鑒的,你說是不是?目前雖然已經遷都,但局面未定,我們還不能操之過急,所以有什麼委屈先忍一忍,有的是機會。」

    安聽得連連點頭,很感慚愧,嚅嚅地道:「是我錯怪王爺了。」

    多爾袞笑道:「既然知道錯了,還不快把奏章給我拿來,我們也該幹點活啦。」

    大喇嘛也笑著鬆了口氣。他考慮得與多爾袞差不多,但皇位的事他不好說,所以知道勸安忍讓也很勉強。現在既然多爾袞說了出來,那是最好,否則安一直想著要莊太后好看,那也是個大麻煩,因她現在已經越來越強,說得到,也做得到,誰知會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大亂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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