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後,安嫌煩,自己先走出來。心裡惦著送信來的男孩子,便加快幾步上勞親小院。遠遠就見多爾博領著幾個小廝在勞親院牆外探頭探腦,安不想都知道多爾博這是心有不甘,他奈何不了自己,但對付勞親卻是綽綽有餘。安正想上去做些手腳,不想卻聽見有個陌生男孩聲音輕輕地道:「貝子爺,外面他們幾個是來找我的,由我出去應付就得了。」接著是勞親道:「這怎麼行,你看他們白天是怎麼打你的,別說我不讓你去,安妹妹知道我放你出去也會不答應的。讓他們在外面煩去,諒他們不敢進院來對你我怎麼樣的。」
安一聽,立刻明白那陌生聲音是那送信男孩。只聽送信男孩「哼」了一聲道:「大丈夫生於世上,當頂天立地,敢作敢為,我可不願意困在這小院裡受那廝的腌臢氣。貝子爺請鬆手,我寧願被他打死,也受不得他一聲辱罵。何況他敢真動手再打我嗎?他就不怕有人來追究他?他之所以敢這麼囂張,還不是吃定了你我不想與他正面對抗?不信,貝子爺儘管開了大門試試。」勞親性直,被那男孩一激一擠的,早臉上掛不住,手裡抓了條馬鞭,登登登地衝出屋去,一把拉開院門,怒視著多爾博。那男孩也緊緊跟上,與勞親一同怒視。
「這一下多爾博要大出意料,不知所措了。」安一聽後面師傅說話,忙回頭笑道:「是啊,勞親被多爾博欺負慣了,大概多爾博都不會想到勞親敢拂逆他的意思。師傅我們別去打擾,看他們怎麼下去。」大喇嘛笑道:「現在勞親佔上風,所以你才不出手,要是勞親稍有吃虧,我看你還定得下來。」安被師傅說中,不好意思地道:「今天勞親不會吃虧,有那男孩幫著呢。這個男孩是個人尖子。」
這邊多爾博一楞之下,很快回過神來,皮笑肉不笑地道:「兄弟,你拿著馬鞭子對著哥哥是什麼意思?想抽我?來啊,瞪著眼幹什麼?有種上來啊。」那男孩見勞親一時答不上來,忽然展來笑臉,目光越過多爾博肩頭道:「姑娘過來了啊,我們正準備吃飯呢,這就吩咐他們擺上來。」安一聽,略一思索就知道那男孩是在拿她唬多爾博呢,但想著自己如果真這麼就出去了,這好戲就演不下去了,便還是縮著不出來。大喇嘛卻道:「你見好就收吧,不要讓他們鬧大了。」安不在乎道:「師傅擔心什麼,左右不過是小孩子打架吵嘴,誰會當他認真了。」大喇嘛道:「有你在,事情就變質,你最好給我小心著點,勞親若把多爾博惹翻了,他娘先不會放過他。最後還是勞親吃虧。」安道:「趁勞親娘不在,我們先收拾了多爾博,打掉他的氣焰,讓他以後再不敢胡作非為,我那也是為他好。」大喇嘛搖頭道:「你與王爺一般的霸道。王爺一群兒女中反而是你這個外人與他最象。我有事正找你,你過會兒過來。」安奇道:「師傅為什麼現在不說?」
大喇嘛歎道:「你現在恨不得摩拳擦掌自己上去揍多爾博,哪有心思來搭理我。你好生當心著點。」說完管自走了。安想了一想,果然不捨得跟上去,抓抓頭皮,知道心思被師傅猜了個准。
多爾博左右看了見沒人,知道上當,譏笑道:「你們男子漢大丈夫拿個小姑娘當靠山,害不害臊,不要臉。」勞親忽然道:「剛才不知道什麼人被一個小姑娘給嚇得臉色都變了,汪洋,不是我們吧?」原來那男孩叫汪洋。汪洋笑道:「是誰這還不是明擺著的。」多爾博大怒,搶過小廝手中的一隻木盒擲了出去。卻聽有人大喝一聲:「幹什麼?」
眾人忙回頭一看,見是多爾袞繃著臉走了出來,忙都應聲跪下。安見後面跟著大喇嘛,便知道沒自己的好兒,也只得垂著手從角落裡走出來。多爾袞抬眼看她一下,把手裡的馬鞭交給一個親衛,罵道:「好樣兒的,做哥哥的不像哥哥,做兄弟的不像兄弟,一點手足之情都沒有,叫外人看笑話了去。都給我趴下,兩人各抽二十鞭子,給我往死裡打,誰也不許叫喚,叫一聲,多打十鞭。」
安見勞親也要挨打,忙上前道:「王爺別生氣,男孩子混一窩兒打架是每家都有的事,何況勞親他們也沒真動手,王爺見過哪天勞親敢不順著多爾博的了?今兒也是逼急了才與他哥哥叫罵上兩句,要怪也全怪多爾博,他是生氣我今天壞了他打人的興致,趁我不在想從勞親這兒搶了人去再打的,那汪洋是特地從濟南大老遠給我送信過來的人,勞親自然要幫我護著他,他有什麼錯了,即使有錯也全是我的事情,是我把汪洋托付給他照顧的,中午時候王爺您也看見了的。所以王爺連勞親都要一起打,我不服,我代他打挨二十鞭子。」
多爾袞治家從來就沒人敢對他說個「不」字,這當兒安卻當著眾人的面向他大聲說不,面子上很過不去,要換了別人,他一定是連勸的人一併打了,可偏對這小姑娘下不了手,嚥了半天氣才道:「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罷,勞親減掉十五鞭,勞親你記住了,這五鞭是讓你記住,兄弟之間要如何相處。」安反抗道:「總不成哥哥欺負弟弟,弟弟一定要逆來順受。」多爾袞一把抓起安的腰帶,拎著就走,一邊道:「今天這事你也有一份,還不好好反省。」
安被他當眾這麼一拎覺得很沒面子,又看勞親還要挨上五鞭,顯然很不公平,怒道:「我這次回來你已拎了我兩次,我很失面子,早知道就不回來了。」多爾袞被她一鬧也很生氣,喝道:「不許說話。」安一聽火氣上湧,回頭手指一彈便用劍氣削斷要準備打勞親的馬鞭,又點了那個親衛的穴道,鼻孔裡「哼哼」連聲地暗想:「叫你打,我就叫你打不成。」偏多爾袞已拎著他轉彎,沒看見這些。勞親是以逃掉了那五鞭。但勞親心眼實,覺得既然是阿瑪要打他,那必有他的不是,於是叫自己的小廝拿馬鞭照抽了五下,但小廝哪裡敢象親衛那樣抽得那麼重,馬馬虎虎也就過去了。事後多爾袞也覺得勞親不該打,知道事情經過後,反而對勞親好感倍增。
卻說多爾袞把安拎進書房,扔到一把椅子上,自己回(,)
身關上門,翻著各地來的奏章等安開口道歉。可安這回也火大,偏擰過頭去不說話,心想:好,你不許我說話,我就不說。也伸手抽了一本書來看。那書正好是《孫子兵法》,以前已經看過,但那時看是為下贏圍棋用,看得比較投機,所以重看也不覺得難看。兩人就那麼對著。
大喇嘛有事要問安,所以也跟了過來。但在外面聽了半天都沒動靜,心裡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知道兩人都太霸,恐怕誰都不會先低頭,只有他來做和事佬了。他在外面敲了敲門,道:「安,師傅有事,給我開門來。」安跳過去給他打開門,立即掛著臉又回座看書。大喇嘛心裡也不由暗笑,心想多爾袞從小到大,恐怕還沒認真與人嘔氣過,要麼是別人怕他氣不敢出,要麼是他把一口氣吞到肚裡,像這樣與一小女孩悶聲相對,說出去人家都不會相信。多爾袞見大喇嘛臉含笑意,一想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雖然尷尬,但也覺得好笑,想自己與安生什麼氣了,便笑道:「小東西,不許再生氣了。」
但安終究是個孩子,氣勁兒老長,覺得自己今天吃了大虧,一口氣悶著憋著勁兒與多爾袞對抗,但現在忽然聽多爾袞一付沒事人的樣子,頓時氣餒,委屈全湧上心頭,眼淚忍不住地冒出眼眶。又賭氣不願讓他們看見,更是扭著身子對牆咽泣。大喇嘛先心疼,也忍不住不滿地瞥多爾袞一眼,多爾袞更是後悔,想到安以前受過的苦楚,就多讓著她點又有何妨。兩個大男人又不會下小心意地哄勸,只有圍在安旁邊拍拍她肩膀,扯扯她辮子算是安慰。安哭過了才柳眉倒豎地回頭指責:「你們大人欺負小孩,不要臉。」
大喇嘛只得委屈地道:「我可沒說一句話。」多爾袞只好表態道:「好了好了,以後都讓著你,誰要敢管你我也不依,行了吧?」安「哼」了一聲,算是同意。兩個大的這才相對而視,鬆了口氣。
大喇嘛知道別再鑽這個牛角尖兒最好,於是問起正事:「安,你還記得宋德雨嗎?
傳聞他現在武功精進很快啊。安「嗚」了一聲,抹了把淚道:「我在濟南時候就覺得他本事好了不少,現在應該更厲害點。」多爾袞見沒事就走了開去。「那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安搖搖頭:「我不知道,但可以猜測一定是接了盟主大位後得到什麼書了,他們飛鷹盟對滿人很惡感,這件事總歸不是好事。」大喇嘛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現在他們總堂撤到武昌,我們一時還鞭長莫及,只有靜觀其變了。」安搖頭道:「要他飛鷹盟內亂也不是沒有辦法,從安大鷹之死下手就是。宋德雨這人從目前看來還不是個鐵了心反清的人,我們再看看,如果他有行動了,再揭穿事實讓他措手不及最有效。否則早說了,他們擁出個鐵桿兒反清的盟主來,反而不美。」大喇嘛疑道:「安大鷹之死我也覺得奇怪,我們沒派人出去過,除非是勇和,但也不可能,你那天看到什麼了?」
安笑道:「這是個可以把宋德雨七寸捏得死死的把柄,嘿嘿。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多爾袞在一邊問道:「難道安大鷹是他們鬧內亂自己人殺的?」安道:「我不說,誰叫你不許我說話。再說宋德雨這次幫過我一個大忙,我暫時先饒過他。」大喇嘛與多爾袞很無奈地一對視,只有作罷。大喇嘛繼續道:「目前武林最大的盛事是花春花生了個大胖兒子,很多人變著法子地送寶貝過去祝賀,你有什麼表態?」安詫異道:「生了?這下王洛陽可熬出頭了。嘻嘻,我給他送個珍瓏棋局過去玩玩,氣死花春花。對了,師傅,你幫我查查今天給我送信來的男孩子,他叫汪洋,我看他說話口音應該是北京這兒的人,應該是見過世面的,不像外表那麼落魄,不知道他是什麼底細,查清了好讓人放心,畢竟這兒是王府。」
多爾袞笑道:「你還知道這兒是王府?把個不明來歷的人掖得那麼緊,還不惜與我作對。」安飛他一個白眼:「要不是多爾博打傷人家,我怎麼會留他?」大喇嘛道:「多爾博已經為此挨了二十鞭了,你別再提起。還有,這兒總歸是王府,你以後也別直喊他們兄弟的名字,你即使是他們的親妹子,也沒有直呼哥哥們大名的理。王爺自然不計較,但別人聽著總歸不好。」安一聽也是道理,但為難地道:「那怎麼辦?叫我叫他們爺我又沒習慣,而且如果叫他們爺我就不好再欺負多爾博了。」多爾袞一聽大笑:「你看,你心裡還是想著欺負多爾博衛護勞親的,罷了,叫你叫他們爺你心裡不舒坦,不知會生出什麼事來把那聲爺討回來,你還是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吧,不過以後避著下人點,也是給他們哥兒倆點面子。」要換平時,安早一句「知我者王爺也」說出去了,但今天要賭點兒氣,這話怎能拿出來長他人志氣,所以堅決不說。反而是大喇嘛把這話說了出來。
吃飯時候安依然彆扭著不與多爾袞說話,與她師傅道:「我本來晚上想到去盛京的路上攔一攔的,看看有誰給盛京那裡通風報信了。但後來一想,我們要的不就是讓盛京那裡知道我們的態度嗎?幹嘛反而去攔著。而且知道了是誰又有什麼意思,他們能做出什麼花樣來。所以決定省省了。」多爾袞不待大喇嘛說話,先道:「嗯,長大了,懂事了,懂事就好。」安一聽就知道他一語雙關,還暗含說她剛剛使小性子的事,就當充耳不聞。大喇嘛聽了咧嘴大笑,道:「這倒與當年王爺不欲追究姑萊爾姐妹後面是誰指使一樣道理。」安知道裡面取笑成份頗多,再次當充耳不聞,快扒下飯就溜。一個是父親一樣對她的王爺,一個當她如掌珠的師傅,偶爾對他們使一下小性子還行,真叫她騎到他們頭上去,她還真做不出來,為免吃虧,還是走為上策。
多爾袞看著她跑出去,笑道:「總算還有點良心,我拎著她的時候沒給我難堪。」
大喇嘛也笑道:「小安雖然脾氣大,分寸還是有的,否則依她現在的本事,普天下沒人捉得住她。今天盛怒之下還給王爺拎著,對她來說已經是給足面子了。真不知道她是怎麼長的,腦子有那麼聰明的。」多爾袞雖然知道,但不便說出來,只得道:「這孩子,要是我親生女兒就好了。」大喇嘛道:「王爺待她比親生兒女都親,府上誰都知道。」
多爾袞搖頭道:「不,我是恨不能再親上一層。」大喇嘛略感詫異,只好微笑不語。
多爾袞又問:「勇和的事查得怎麼樣了?」大喇嘛搖搖頭:「對他出城後的行蹤,誰都說不清楚,好像是平地消失了。不過近日又有一批武人南遷,路線也是兩湖地區,但看上去不像是飛鷹盟的人,而且那些人組織嚴密,我們的人打不進去,我猜測會不會是勇和的人,但又不能確定。只好叫他們在外圍多看多觀察了來匯報。」多爾袞思考了陣子道:「飛鷹盟要反清,勇和要反我,你要注意不能叫他們連到一起去,否則局面難以收拾。必要時候可以挑撥他們相鬥消耗點他們的能量。」大喇嘛點點頭,又道:「松陽與鶴齡兩位先生這次事情上我就不叫他們參與了,最好王爺找個事情派他們個其他任務。」多爾袞一敲桌子道:「對,通風報信給勇和的人真正查出之前,他倆還是避一避的好,免得再出差錯。我明天會有安排。」
大喇嘛臨走時,又被多爾袞叫住,道:「大法師,你有機會勸勸安,叫她不要總是與多爾博為難。」大喇嘛頓時滿臉苦惱:「王爺,小傢伙的脾氣與您一模一樣,我怎麼勸得了她?」多爾袞一想也是,笑道:「算了,讓多爾博多個怕的人也好,他也是比較無法無天。」大喇嘛笑著走開,心想,這安還真是投了王爺的緣,連王府的嗣子都由著她欺負了,王爺還不捨得自己去責怪安。
安雖然吃完飯就溜開,但還是豎著耳朵聽完多爾袞與大喇嘛的對話。她想問問師傅勇和的人究竟具體在哪個方位,但心裡終究還是有些提防,在搞清楚是誰給勇和傳訊讓他脫逃之前,誰都是懷疑對象。以前在實驗室受多了口蜜腹劍,兩面三刀,安其實在內心裡對誰都不很相信,除了哥哥逸豪。多疑已經在她心裡根深蒂固。
她考慮再三,想到師傅得到訊息應該不外是人傳,鳥傳兩種,如果是人傳,那麼以後她只要時刻仔細聽了就是,如果是鳥傳那就麻煩了,難道要滿北京地抓鴿子?但是想到兩湖與北京那麼遠,如果是人傳,一來太慢,二來需要大量人力,三來太惹人矚目,估計還是鳥傳可能性比較大。想到這往後幾天要漫天地抓鴿子,安不由翻個白眼。
說幹就幹,第二天天還沒亮,雙胞胎姐妹就按照吩咐把安拖起床,打包好一袋乾糧讓她帶著,好奇地目送她出門。後面有人找安,他們兩個想了半天才想起,安好像說過要去濟南看個人,大家一想安昨天剛收到來自濟南的信,估計等不及了。
安在城南找個荒廢的屋子,躺屋頂上等鴿子飛來飛去。很快她就搞清楚鴿子飛過的聲音,飛過一隻,打昏一隻,檢查後如有紙條,取下看完再放飛。還好亂世之際有心思玩鳥的人不多,這個工作並不繁重,就是偏無聊了點。鴿書的內容包羅萬象,很容易讓人浮想連翩,可偏就沒一個有用的。直至第三天傍晚時分才飛來一隻攜帶密文的鴿子,破解密文自然不在話下,以前更麻煩的都做過,三下兩下就完成,只見紙條上寫著:高手不下百人,慈利。安稍一思索,便知這就是了。湘西自古就是土匪出沒的地方,慈利更是依天子山之利,地勢險峻,可攻可守,佔盡便宜。勇和選擇那個地方是極有可能的。
安又在外宿了一夜,這才返回。雙胞胎姐妹忙著給她梳洗了,叫她快去見王爺。安一見多爾袞便道:「王爺,我準備再出去幾天。」多爾袞盯視了她半天,才道:「去吧,我會告訴所有人你去四川幫我找張獻宗了。你順便回來時候給我弄清李闖與張獻宗的蹤跡。」安知道多爾袞一定已經得到匯報,知道了勇和的蹤跡,所以才不點自明,於是點頭道:「並不順路,但我會做到。王爺,只有你我知道。」多爾袞點點頭,緊緊把安抱了一抱,道:「一路小心,不要硬來,打不過就回來討救兵。」安點點頭,道:「王爺放心,我不會自己上陣,我已想好對策。」多爾袞還是不放心:握著安的肩膀好半天這才鬆手,道:「一定要活著回來。打不過就溜。」安聽著只覺心酸,強顏歡笑著連連點頭,眼淚卻也糊成一片,良久才默然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