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滿天下 正文 第十八章
    船到金陵,正是落霞與孤鶩齊飛時候安與朱淮坐與船頭指指點點,阿弟與小蛋在艙中卿卿我我,唯有任意一人坐於船尾冷冷清清地楞。走時為避開武昌堂,他們特意往上游又行了一段路才叫船。安與任意有成見,拉著朱淮坐船頭,而幾天下來她精神大好,與朱淮談得非常投機,小臉總算有了幾兩肉。

    船家見一行只有朱淮一人是正常男人,所以一路上面有什麼都來請示朱淮,現在到了金陵,自然也來問道:「公子,船停在北岸,還是南岸?」

    朱淮一擺手:「南岸。」

    安驚道:「可是我們立即就要去北京,到北岸不是更直接一些?」

    朱淮笑道:「妹妹,這幾天與你聊天,心胸開闊不少。明亡,是天數,與誰都無關,要怪就怪我們自己。所以我想也不必去京城了,去了又有點什麼事呢?無非是傷心幾場,難過幾回,根本於事無補。還不如立志自今日始,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做好自己的事,那才是正經。」

    安嘟囔道:「可是你答應我陪我的啊,你說你是我哥哥的啊,你怎麼能不作數呢?」

    朱淮道:「妹妹,這確是哥哥的不是,你千萬原諒我,所以我要船停泊南岸,就是要帶你去看看我家的別居,以後我將會住在那裡,你一找就找得到我。而你,我知道只要找到睿親王府,就可以找到你。等我略有佈置,安頓下來,我會立刻進京找你。你說這樣是不是要比我無所事事地到京城兜一圈要有意思得多?」

    安翹著嘴不理他,朱淮只得打拱作揖做低伏小地陪不是。直到靠岸,安才「呸」地一聲道:「饒了你,但下不為例。走吧。」朱淮這才如釋重負,回艙取了行李,出來,見安已跳過岸去,他對著碼頭和船之間的淘淘江水了半天愣才被任意一把抓過去。

    朱淮家不大,前後三進,當中的庭園裡種著玉蘭、海棠、山茶和桂花,意指「玉堂富貴」,後面的花園熱鬧些,但時逢亂世,也乏人照料,花草長得亂七八糟的,即使天色已晚,也看得出荒涼。這原是他家進京時候小住的地方,原本有兩對夫妻照料著,現今只剩下個老忠僕從老家趕來照顧。所幸房裡傢俱擦得很乾淨的,一到就可以住人。安這種大場面也見多了,見此便摸出張一百兩銀票打賞。

    任意一路都一聲不響,只是坐在客堂間東看看西看看的,也沒象安那樣好奇地打開門都去瞧一瞧。朱淮忙著去外面飯店叫送菜進來,老僕張羅著睡覺地方,忙到吃飯時候才坐到一起。金陵地方畢竟與別處不同,雖是亂世,可飯店裡叫來的飯菜還是花色多樣,味道可口。大家一路吃得簡單,一見這桌好菜,誰都沒啥客氣,下筷大嚼。反是主人朱淮讓了幾下,見大家都很不客氣,笑著也忙下筷,免得錯過幾味好菜。

    酒足飯飽,只有小蛋還記得幫老僕收拾碗筷。好在老僕一晚得了百兩銀子,心頭快活得很,做起事來分外勤快。安拉著任意出去道:「我有話與你說,哥哥你一起來。」

    三人走到外面,安對任意道:「有件事可能你不以為意,但這樣下去於世俗不容。你家阿弟與小蛋兩人關係走到怎麼樣你該很清楚,得快點替他們辦了事,免得未婚先孕,小蛋不是江湖中人,以後沒法做人,他們的孩子以後也會被人指指戳戳。他們兩人不知俗務無所謂,但你做姐姐的不能不知道。而且小蛋後面兩天一直在吐,我看不是暈船,像是有了。你這做姐姐的總得給人個交待。」

    任意聽了一愣,本來以為安叫她出來是商量怎麼進京的事,沒想到事情反而繞到她頭上來了。忍不住問了句:「你說怎麼辦?」

    朱淮見安一路對任意不理不睬的,忽然對之生出好心來,心裡覺得奇怪,但知道這個妹妹聰明機靈,一定是想做什麼,見任意有問,便插話道:「妹妹,你小小年紀怎麼知道人家小蛋有了沒了的?這種事不好胡猜,女兒家名節最要緊。」

    安白了她一眼,道:「我離開花春花時候她正有孕,她天天迫我學她的醫術給全谷人把脈,當然也包括她,你說我還能不知道誰有沒有孕?不信你明天就去叫個郎中來給小蛋號號脈,看我說得正確不正確。」

    任意打小跟她的古怪師傅長大,對世間俗務一竅不通,出來才慢慢知道了一點。此刻被安這一說,心裡也覺得不妥。她也就一個親人,對阿弟的事情著緊得很,原來看阿弟與小蛋兩情相悅歡喜得緊,沒想到還有那麼多規矩在裡面。考慮到阿弟以後揚眉吐氣地做人,又不能不聽,但她也是個聰明人,對安的建議總歸還是有點懷疑,不相信她怎麼一下會得好心起來幫人。可一路行來,安與朱淮的對話她一句不漏地全聽了下去,知道兩人並無密謀要拿他們怎麼樣,而且諒他們兩人也變不出花樣來。於是將信將疑地問道:「那麼你說該怎麼樣?」

    安笑道:「還能怎麼樣?盡快給他們結婚呀,我也是剛剛吃飯時候看著哥哥家空房子那麼多才想到的,你總不能什麼表示都沒有就算他們結婚了吧?總得辦個酒,準備個新房,讓他們風風光光一回。我看你阿弟以前也沒過上好日子,現在有哥哥這麼好的條件在,你總得替他熱鬧一回吧?哥哥你看肯不肯幫忙?」

    朱淮忙說:「這忙惠而不費,怎麼不幫?不過還得任姑娘定下來才好。」

    任意還是捉摸不透安的想法,便避開話題道:「秦淮河香繡舫有我一位故人,等下我準備去看看她,你們不用等我回來。」

    安卻眼睛一亮,叫道:「對啊,南京,秦淮河,如此大大有名的地方我也正想要去一趟。哥哥,你不能去,嘻嘻,我們去去就回。」

    任意並沒有要帶上她的意思,對她的話只是微微一哂,,看也不看朱淮一眼,忽然騰身躍上屋頂而去。安叫了聲「等我」,匆匆對朱淮說了句:「我想讓阿弟兩個留下來保護你。」邊說邊裊裊升起,飛也似追了上去。

    朱淮見任意會飛已經非常吃驚,而看見安更是飛得腳不著地,驚得一張嘴久久合不起來。好久才回過神來想起安臨走說的話,這才明白今夜她良心大的原因。他如今萬事得從頭開始,又在這麼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得一身手了得的人幫著,確實可以方便不少。不由感喟安的心計。

    安已身體無恙,力氣也恢復得七七八八,所以追上任意不費吹灰之力。一會兒便已與任意並肩而馳。但她不說話,只是口角噙著一絲笑意,也不可以去看著任意,似乎是在管自己走路,但時時配合著任意的度。

    任意忽然看見身邊有人,毫不猶豫便取毒於手欲施殺手,但一經看清,忙又收回。她想當今世上再厲害的高手能這麼接近她而她竟茫然不覺,恐怕還數不出幾個來。可安才多大年紀,怎麼可能練出這等輕功?她再細一打量,更是吃驚。自己尚要不斷點著人家屋頂使力,可安卻根本不用落下,飄飄然如傳說中的神仙妖怪。再想到她人小鬼大,聰明非凡,心裡更是一陣寒意湧上,好在看看地上還是有安的小影子投下,否則她真快懷疑是她害死安後,安陰魂不散找她索命來了。

    揣著一肚子疑問,好不容易到得秦淮河才問出來:「安,你究竟是不是人?」

    安怔了下,心想按常規說法,自己還真不是什麼爹生娘養的人。可這當然是不能宣之於口的。於是笑道:「你看看我像人嗎?」

    月光下任意見她笑得小狐狸似的,再聽她那麼一說,心裡還真有點寒。道:「不管你是不是人,反正我當你人看待就是。」

    安嘰磯地笑道:「好了,我當然是人。你想好沒有?我想我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準備下一步趕得快一點去見王爺。朱哥哥不去也好,不過他這不去,小蛋便成累贅了。所以我想你們都留下來,我自己一人趕路也可快點,你瞧,我比你都快很多,別人現在再要想抓我,恐怕已經不那麼容易了。」

    任意心裡一緊,心道:原來你剛剛說了一大堆有關小蛋阿弟關係的理由,為的是想甩開眾人獨自北上,這可萬萬不行。忙道:「你一人迎著南下的亂軍北上總是讓人不放心。而且你也不是完全恢復,有人在旁邊幫襯著總歸比較方便點。」

    安揣測著任意絕無那麼好心腸,說什麼保護她北上,一定是打的別的什麼主意,所以她更是要把阿弟與她分割開來。「你說迎著亂軍,拖著個懷孕的小蛋,我們還怎麼走路?連自保都勉強。我說你也別裝好心了,如果你對我有那份心意,我昏迷時候你就該早早內疚地把我救醒,不會等到現在才良心現,害我吃足苦頭。我知道你一定懷有其他目的,剛剛在朱哥哥家裡我不便說出來,但你自己清楚,我遲早也會知道。你說我會願意被你利用,和你各懷鬼胎地上路嗎?」

    任意被她點破,臉上很掛不住,粉臉早刷地沉了下來,手中也暗暗把幾件毒抓了又放,放了又抓,要不是想到多爾袞,她一早就下手快意恩仇了。

    安見她的手在袖子裡不斷地動,心裡也很毛,吃過她的苦頭,雖然已經想出怎麼解毒的法子,但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總歸還是怕。但她知道這時絕不能露出些許破綻,任意豈是個好打的人。只得壯著膽道:「你想清楚了嗎?不用那麼一副咬碎銀牙的樣子,我還是小孩子呢。」

    任意聽這話不由一笑:「你還是孩子?那天下就沒大人了。好吧,我與你說清楚,我確實是要利用於你,但只要你不惹惱我,我自然也不會為難你。我叫阿弟與小蛋留在金陵看著你哥,只要你還在意你朱哥哥的性命,你最好乖乖與我一起走。」

    安道:「你現在為難得了我嗎?你不用威脅我,你我實力今日你已明白,你所恃者無非是些毒,但你為達到目的未必捨得毒死我,而我只要不死,今後未必就會像現在那麼善待於你,所以,你想想清楚再說。」

    任意一想,果然如此,知道撕破臉皮未必有效,安弄不好招呼不打先暗暗殺了他們一行三人,而她自己投鼠忌器又無法先制人,這一回合,她是處於下風了。只得道:「閒話不必多說,阿弟兩個我會叫他們好好跟著你朱哥哥,只要大家都上路,自然不會有什麼變數。但你最好也別有什麼歪歪腸子,否則我不知道會出現什麼後果。」

    安前面什麼不要她一起北上之類的話只是為了替自己的談判增加籌碼。她也很好奇任意一路這麼忍讓她究竟有什麼目的,知道問不出來,但以後走下去一定能知道,所以她是說什麼都不會放任意走的。只是只提不要阿弟一起去,一番討價還價下來,目的一定不能如願達到,所以籌碼壘高一點,著地一還價,果然就順利達到她的期待值,大家又不致傷了和氣。但她也不能答得太爽快,免得任意起疑心。於是遲疑了會兒才道:「便宜了你,否則小蛋哪得那麼好地方生小孩。」

    任意冷笑一聲:「有來有往,你家朱哥哥哪裡去找阿弟那麼的高手護院。」

    安話鋒一轉:「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何如此遷就於我。依你性格,決不是好相與的人。你不妨說出來,大家爽快一點,我或許可以幫上忙也難說,因你這段時間對我還是不壞的。」

    任意被問得臉上一熱,好在天暗,也看不出來。這話叫她怎麼開得了口?雖然她知道如果有安的幫助,事情一定順利三分,但誰知道安會不會從中作梗呢。說不得,還是憋在肚裡慢慢看了再說。

    安見她不響,想想她也不會直說,便道:「秦淮河是出了名的銷金窩,你看現在即使是戰亂時期,河上還是花船穿梭不絕,你找的香繡舫故人不會是……」

    任意一點不在意地道:「不錯,她是個鴇兒,是我的師叔。我看你小孩子不大方便去那種地方,還是先回去的好。」

    安小腦子裡頓時冒出妓院,紅牌阿姑等等有趣另類的字樣,怎麼肯回去,非得纏著任意一起去。任意原也不是什麼古板傳統的人,更不會在意安會不會變壞,見她執意要跟,也不再拒絕,只吩咐了句「別到處亂鑽」,就飄飄然投前帶路了。安後面跟著好不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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