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整個城還是睡夢中,黃沙捲著塵土飛揚,幾匹快馬奔騰而上。山中一座巨堡,坐立最佳地勢,易守難攻,是北方武林的象徵,也是他們的榮耀。
跑在最前面的黑馬在堡門前長嘯停下,馬上一身青藍裝扮的年輕男子走下,馬下是一眾僕人與門下百多名徒眾,為的老人畢恭畢敬得彎身鞠躬:「恭迎公子回城!」
老僕說畢,後面一干徒眾也深鞠躬,齊喊:「恭迎公子回城!」氣勢宏大,聲震萬里,林中飛出數十隻受驚的小鳥。
男子笑著迎向老僕:「刀伯,您年紀也大了,還來迎什麼,快回裡面休息去。小心彎腰閃了身子!」
老僕卻不從:「老朽就是到了一百歲,也要親自在此恭迎少爺、少爺的孩子,越天城的子子輩輩,直到老朽化為黃土。少爺就莫勸我了。」
男子笑道:「就刀伯固執,說不過您,您自己注意身體了。」
後面的天若翼等人也下了馬,天蒼雪將馬繩交給了其他下人,隨刀伯入內:「大哥又鬧事了?」
「回少爺,大少爺六天前突然狠打向地牢的牆壁,雖然牆壁沒被打穿,也毀了不少,為策安全,我命人將大少爺轉入另一房間,也把他手腳上枷鎖改短,鐵球加重,以免再出問題。」
天蒼雪沒有回話,只是眉頭愈皺愈緊。
刀伯見狀,於是繼續往下說:「老爺氣得緊,說大少爺是要把他的城毀了,直叫我們殺了大少爺。老朽想此事牽涉甚多,不好定奪,只等少爺回來決定。」
天蒼雪面色不好:「大哥不能殺,此次我還正想借用大哥的力量。」
「是!」刀伯也不說別的,主人的話就是命令。現在他的主人不是老爺,而是越天城的新主人——天蒼雪,既然如此,天蒼雪說的話就是天命,無論任何理由都不得違背。
「老朽已命人準備好了洗澡水和乾淨衣服,少爺剛回來,一路辛苦了,也該好好休息……」
「不用了!」天蒼雪知道此刻沒時間給他浪費:「我要先去見大哥!」
「是!少爺請跟我來!」
越天城在武林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有百餘年,只是揚名於各派間,卻不過近五十年的事。
越天城創立得早,但祖先卻沒能創下什麼霸業,一直到了天蒼雪的父親天勝出現,才當真是光宗耀祖起來。他武藝高強,生性好戰,善於使劍,自創一套越天劍法,在武林留下名號。加之越天城本就是商賈大幫,慢慢便亮起了旗幟,江湖上素傳「南有白月,北有越天」,形容兩大新起門派各據一方形勢。
天勝是個對自己要求極嚴的人,對他身邊眾事,包括他兒子都要求嚴謹,必須樣樣精通,樣樣出色,才配得起他越天城的名字。
於是難免,十二年前造就了一出悲劇。
越天城的地牢,主要是關押犯人,或者嚴刑拷問之地,凡舉進了此處,沒幾個能活著出來,即使出來了,不是缺手就是少腳,想自個兒爬出來都是問題。因此這裡還有另一個別稱,喚為「地府」。
無論何時走入地府,都是哀號連連,被關在這黑暗深淵的人,都只有一個願望,就是離開此處。每次見到有外面的人來,不論是誰人,都是喚多兩聲,哀求其能大慈悲。
天蒼雪六歲時第一次進來,嚇得足足一個月做惡夢。可現在的他,能漠視一切,而無論對方是多可憐,或多可怖。他冷冷走過中間大路,視一切所見為虛幻,一切慘叫為幻聽。
父親說過,想要做大事就必須放棄一些不必要的垃圾思想。
例如,無謂的同情,例如,無謂的善良。
越天城不需用懦夫來統領,他不要成為一個失敗者,像大哥那樣。
他想成為王者。
王者是一種結果,過程是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結果。所以,他想得到映月神功,而無論用何手段得到。映月神功能讓他更貼近王者之路,他想把越天城真正捧到越天的高度,這是他的目標,也是他必須完成的宿命。
凡事要想得太多,最後只會什麼都做不到。
階梯一層接著一層,延綿向下,似個無底深淵,地牢越走越深,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刀伯手上那根蠟燭是唯一的小光源,輕輕跳躍著。
「少爺,小心,到了!」
不似剛進入時普通牢獄的光景,地牢的最深處,黑暗(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刀伯手中的燭火,慢慢靠近。
先見得黑漆漆的鐵柱欄,根根比手腕粗,但不難現其中幾根鐵柱略有傾斜,上面掌印刻得分明,顯然使出這一掌的人內功修為深不可測。
他繼續向前慢慢移動,燭火突然不安分起來,彷彿也感覺到前面的危險。
黑暗中,他看得分明——那人有雙黯如地底最深處的雙眸,緊緊盯著前方他的臉!無盡地漆黑中,天蒼雪居然感覺不到任何一絲活人的氣息,心裡說不清為何,竟緊張得狂跳起來。
男人一身簡單布衫,雖是名貴的布料,在歲月的磨損下也已殘舊不堪。他的眼神暗淡無光,全無生氣,而臉上佈滿的鬍子,叫天蒼雪也揣摩不出他的表情。
他或許已沒表情了,畢竟誰能在如斯黑暗中生活十多年還保持清醒神智?
天蒼雪略為放心一點兒,突然一聲呼喚嚇得他幾乎打翻手中燭火。
「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你啊!」
男人沒有動,只是眼神似乎終於有了焦距,看到天蒼雪手中那一小抹紅。「我睡得正香,你怎麼能吵醒我。」聲音低沉啞,在地牢中迴盪,略有餘音。
天蒼雪將燭火逼前,確認過他手腳上鐵鎖完好無缺以及鐵鐐的長度後,才寬下心,小聲應道:「對不起,大哥。我不知道你在睡。」
聲音靜了下來,好半天,另一邊才沙沙回應:「不知道就算了。你這次來是何事?又有哪個門派要倒霉了?」
天蒼雪又心驚起來,隱約中竟覺得哥哥在笑。可他看得分明,那人哪有在笑,依舊是那一大把鬍子,遮擋住所有。
「這次,我是非常需要大哥幫助,除了大哥,沒人能戰勝他了。」
天蒼雪說著,向刀伯示意。刀伯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把巨大鑰匙,將鐵門打開。又拿出小刀,走到那人身邊,鞠躬:「大少爺,老朽得罪了!」然後提起刀,開始刮男人的那把大鬍子。
男人倒沒反抗,任他們擺弄,甚至覺得有點兒可笑,笑刀伯那無聊到極點的虛偽敬意。
黑硬的長胡落地,露出一張淨白帥氣的臉,只是半張臉露出後並沒有給他增添幾分人氣,他的眼神依舊暗淡,彷彿他僅是一塊不會思考的石頭。刮完鬍子,刀伯又一鞠躬:「大少爺,我要暫時解開您的鎖鏈,請您小心點兒。」
那句「小心」當然不是要男人小心別受傷,而是警告——若他真起瘋來,刀伯就是拼上老命也會全力護主。
男人滿不經心閉上眼:「放心吧!我也很久沒有看過太陽了,在看到陽光前,我不會蠢到自己放棄機會的。」
言下之意,到了上面他就不保證自己不會做出什麼了。
刀伯看看天蒼雪,見他依然很肯定得點過頭,才繼續解鎖。「匡」一聲巨響,連接著厚實牆壁的百斤鎖鏈和鐵球掉落地上,男人站起身,伸伸手腳,很滿意自己的身體狀況。
不等另兩人有反應,他徑直走出鐵牢,走到天蒼雪面前,瞇細眼看向那根蠟燭。天蒼雪心裡略驚,不敢動半分。突然,男人抬手一把握住蠟燭的火苗,炙熱的火焰燒著皮膚,出「滋滋」聲。
「嗯,久違的溫暖,真舒服!」男人享受得出讚歎聲。
天蒼雪卻被此境嚇呆了,儘管早知道大哥是瘋狂地,還是沒想到,他竟做出如此不可理喻之舉。
幾抹肉燒的味道傳上來,天蒼雪幾欲想嘔吐。
「怎麼了?」男人還故做不解。「這裡可比上面冷很多,身體不好幾多穿件衣服,病了怎麼辦?」
天蒼雪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覺喉嚨裡全是腥臭。幸好刀伯鎖好鐵門已跟出來,拿下男人手中的蠟燭:「大少爺,你這怎麼行呢?萬一蠟燭熄滅了,我們難道摸黑上去嗎?」
「哼!」男人也不介意,翻轉手心,逕自去舔手上的燒痕。
有刀伯在,天蒼雪也沒那麼緊張。三人一同出了地牢,刀伯去陪著給男人洗噪,全越天城,就刀伯知道怎麼應對那人,自是不能離開。否則,天知道會生什麼事。
天蒼雪也回到自己房間,洗換過衣服,便去拜見天勝——越天城的前掌門。
「爹,孩兒來給您請安了!」
陰冷的東北天氣透過窗戶傳進屋裡,卻比不過屋裡更寒的冰氣。木輪椅上蒼白頭的老人斜視過門口的天蒼雪,搖搖乾瘦的手臂:「多餘的廢話就免了。聽說你把那野獸放了出來?」
消息也太靈通了吧!天蒼雪暗自摸把汗,回應道:「是的,爹,我此次必須借助大哥的力量!」
老人突然撐跳起來,彷彿忘記了自己殘廢的下半身,撕扯著喉嚨:「什麼大哥?那傢伙配做你哥嗎?他是野獸!他是惡魔!他不是人!以後不許這麼稱呼他,只能叫他是雜碎!」
天蒼雪微一輕咳,然後答應:「我知道了,爹。」
老人緩過氣,冷靜下來,才繼續:「你說要用那東西,是做什麼?」
「爹,我此番去談商,居然看到了映月神功,而且其他門派的人全不知曉,那是在一個不懂武功的小姑娘手中。」
「映月神功……」老人殘朽的臉上突然放出光芒。
「正是,如能得此,我們越天城稱霸武林就不再是夢想。只是……」
「只是什麼?」老人知道他後面還有話。
「只是遇到一個難以對付的人!」天蒼雪看看老人的神情,考慮是否把對方名字說出。
「哼!」老人全不放心上:「有多難對付的人?我們越天城如今在武林的地位與能力,什麼人不能對付!」
天蒼雪頓一頓,才慢慢吐出那幾個字:「那人是……白皓月……」
老人怔地愣住,久久,才再開聲:「如此這般,才要用到那雜碎嗎?」
「正是!」
「好吧,」老人不再阻止,「只是你萬事要小心,別被自己養的狗咬到了。上得山多終遇虎啊!」
「孩兒知道了!」
天蒼雪慢慢退出屋外,他心裡冷笑。
哼!這十年來,他多少次瞞著阿爹利用大哥,何時出過問題!
雖然大哥是瘋狂,但他知道,大哥無處可去,無論他走到哪裡,天下都沒有他容身之處。他只能回來,做越天城的狗,做他的利用武器。留在這裡,在那個黑暗地府最裡面,每天暗無天日得活下去,然後,等他有一日真的成為武林第一,他會毫不猶豫,立刻就會把大哥殺了!
爹說得話也不是全無道理,誰能知道以後的事?沒利用價值的東西,當然盡快處理掉為好!
可是此刻,他還需要大哥——只有大哥,能對抗白皓月!那個八年前的武林第一!
當日齊山上,他放下豪言,說要以越天城來拿下白皓月,可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沒底:要犧牲掉多少,才能換來那本映月神功?
所以,用大哥是最好的做法。無論誰死誰亡,他都沒有損失。
反正,反正,大哥他早在十二年前就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