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事情,我還記得清楚。你以一敵百,竟無人能傷你半分,只有眾門派慘叫不斷。當時蒼雪不過十六,初出江湖,未懂世事,只能跟在父親背後,你不過輕撫過我爹肩膀,竟讓他口噴鮮血足足半個月下不了床!而華山一戰結束,你也沒再回白月仙莊,從此在武林上銷聲匿跡,無人再見過你。」天蒼雪似乎終於能結束他的長篇大論。「沒想到,你居然跑到揚州弄了個什麼仙人閣的,還改名素仙衣。被一群女人圍著,果然是你的風範啊!」
素仙衣一字不吐,神色淡然,不曾為天蒼雪的話有過半分表示。
少艾說不清為何,然而胸口的劇痛,壓得她快無法呼吸。天蒼雪一席話,聽得她心驚膽顫。
她或許真的太殘忍了,才能肆無忌憚得一次次嚷著:師傅,你什麼時候教我天下第一的絕世武功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痛,天下第一的名號,不是每個人都渴望的夢。
有得,必有失。
他可能只是弄錯了方向,弄錯了自己真正需要的東西,才會在猶豫間,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命·運·弄·人!
「謝謝你用了這麼長時間來傳誦我的偉績。」素仙衣突然笑了,而且輕鬆如故,眨眨大眼睛:「正好節省了我跟我家小徒兒浪費口水的時間,不過我並不認為少艾會蠢得聽完你這席話就把書交給你。」
天蒼雪冷嗤:「秦少艾,你也聽見了。你這個所謂的偉大師傅,只是一名不守規矩愛上自己徒弟最後還把她殺死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你以為他真的是為你好嗎?他不教給你任何武功,就是最大的證明!他根本只是在利用你而已,也許,他只是把你當作他得不到的那個女人的替身,想對你……」
「唰!」一段長袖狠狠抽在天蒼雪臉上,可他回過頭,素仙衣依然站在原地,未動半分。
「你做什麼……啊!」
話未說完,他另一邊臉頰也被狠抽,而度竟然快到天蒼雪全然看不到素仙衣何時動過!
「還要說嗎?」素仙衣笑容甜美。
天蒼雪哪裡還敢隨便開口,可又憋不過這口怨氣,忙後退幾步,料想素仙衣該打他不著,才繼續:「八年前,你確實是武林第一,映月神功名震天下。可八年了!這八年來,你完全沒有用過功夫,只是守這幫姑娘,享受安逸,你以為,這八年來武林沒有任何變化嗎?你還以為,你自己是天下第一嗎?」
這次,他的臉並沒被抽,素仙衣連抽他都懶得費這力氣。
天蒼雪以為得了個乖,便想此時不佔個先機,更待何時?突然揚起長劍,便想攻個措手不及。
只是瞬間,素仙衣揚起長袖躍起,十指轉合,白衣長袖便如滿天梨花飛雨,鋪天蓋地得壓來。柔中帶鋼,鋼中帶柔,衣袖纏繞,飛舞如天降而下的仙子,天蒼雪凜冽蒼勁的天雷劍法,竟如孩子玩耍般可笑幼稚,每每剛勁而出,卻在袖舞之下,化為軟弱無力的輕彈。
少艾看癡了,普天之下,哪裡還有如此美妙動人的武功?
清銀皓月下,白衣勝雪,晶瑩剔透的手指玲瓏彈動,俊美無雙的素仙衣猶為美得能吐出仙氣,如一段神話,非人世可見。
絕世的武功,絕世的美貌,絕世的聰慧,師傅是含著最華麗的金鑰匙出生的人,他該是人中龍鳳,他該是武林第一,可少艾卻覺得,如此凡脫俗淒美如畫的師傅,竟透露著數不清的悲哀。
——你還真有臉出來!你這個武林的恥辱!
——諒你天才一世,居然糊塗在一名三流女子身上!
——真是丟盡了你白家百年基業建起的門面!愛上自己的徒弟,違反道德規範,弄到這種地步,白白浪費自己一身絕世武功!
——你活著還有什麼用!我要是你還不如死掉算了!
無人可敵的神功,八年來,塵封在他體內,從沒用過。
是誰?站在故事背後,譜寫下注定的悲劇……
師傅是天人啊!
天人就應該有比普通人更幸福的人生,更快樂的光景,更榮耀的輝煌!
絕世的武功,絕世的美貌,絕世的聰慧,這些東西曾經讓他快樂過嗎?
看到殷紅姑娘要和情郎私奔時,師傅的眼神是如此的古怪,他可能更羨慕有勇氣尋找自己幸福的他們。
儘管他們在世人眼中,是私定終生,天理不容。
天蒼雪是那般著急,他最自豪的天雷劍法,無半點用處,月光下的素仙衣,神情淡然,如詩如畫,急緩有序,雙手袖衣如滿天梨花落雪,潔白無瑕。
少艾看著,看著,眼睛一眨,掉下一滴晶瑩的淚珠。
師傅明明佔著優勢,他看來是如此美麗,為何,又要如此悲哀?
就像月亮,人人瞻仰月亮高不可攀。
可誰又知道,月亮卻嚮往凡人,能一生一世,和摯愛的她在一起。
永不離棄。
八年來,他真心愛過誰?又有誰愛上過真實的他?
他也只是個凡人啊!
天蒼雪縱然自命不凡,又怎是素仙衣對手。他心高氣傲,輸不得人,映月神功更是志在必得。
既然知道握有映月神功的是白皓月和他徒弟,此事便有變數——白皓月當年危害武林,是(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c眾矢之的,即使他出動越天城眾將齊來抓拿,也不違過。
「你好好收著映月神功吧,兩個月內,我定當再來拿取了!」
鬥將中,忽地一男子身著越天城服飾奔來,貼到天蒼雪耳邊說了什麼,天蒼雪向天若翼使了眼色,三人便慌忙離開。
少艾心裡一片混亂,直到被素仙衣抗回仙人閣,都渾然不知。
她躺在床上,看著手中神功秘笈,心中百轉千回,沒個准。
素仙衣仿若無事人,依然笑得歡:「小豬豬,在想什麼?在想為師我嗎?」
少艾呆呆得如實應道:「嗯。」
「哦!」素仙衣笑得更歡快了:「真的在想我?啊!為師好幸福啊!」
少艾依然魂不守舍,直到被偷得臉上一吻,才驚慌得大叫:「師傅你做什麼啊?」
他……他……怎麼可以親她?!
也不先說一聲,突然偷襲,太不公平了!
不對,這好像不是問題重點,就算先說了也不代表她一定就會同意……
「總算醒過來了!」他坐在她身邊,看著她驚慌失措的表情,心裡淌蜜般甜。
少艾盯著素仙衣的美顏半響,才問道:「師傅,那書……映月神功真是你寫的?」聽過天蒼雪的話,心裡也明白,但總有幾分難以相信。
師傅只是師傅,仙人閣的老闆,貌美勝仙,古靈精怪。這樣的師傅,突然和天下第一牽扯在一起,和武林神功扯到一塊,始終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壓抑心間。
為什麼呢?她不是非常渴望能學會天下第一的功夫嗎?當知道她師傅真的有此神功,為何反有一種莫名的苦痛溢滿心間?
而他的過往,更是痛得她難以呼吸。
她寧願,他當真只是一個普通人,平凡,踏實,除了動人美貌和欺負人,什麼都不會的師傅。
素仙衣收起笑,他的心撲通撲通狂跳,怕少艾的反應並非如自己所願:「是的。映月神功是我一時貪玩寫的,沒想到,害人害己。」
「所以,師傅才千百個不願意拿回此書?」
「嗯。」他的回答簡短而輕柔。
「那,書又是如何落到我爹的手中?」她眨眨一雙明亮分明的大眼睛,眼中只有他的身影。
素仙衣垂下眼簾,想了想:「我以前遊蕩江湖時,與你爹有過數面之緣。那日華山頂上,你爹身為京城第一捕頭,也在場,但他並未與我動手。我背叛武林,背叛了白月仙莊,也不知道怎地,獨自走下了山,結果你爹撿起掉下的映月神功,追了上來。他要還給我,我跟他說,我不要了,他若要就給他吧。你爹想了想,便說,暫時幫我保管,以後再還我。我當時哪裡還想得多,便隨口應了他。沒料他把承諾當真,如今無論如何要你將它歸還於我。」
少艾也低下頭:「你跟我爹,是朋友?」
「朋友倒稱不上。當年你爹做捕頭時,為人光明磊落,鋤強扶弱,是江湖上出名的好漢子,人人敬佩。我知他名聲是早,他約莫也知道我這個人,只可惜一直沒機會真正相識。」
少艾突然明白到,為何爹會讓她來拜素仙衣為師。
——少艾,他是一個能教你絕世武功的人!
爹,世間上根本沒有真正絕世的武功,是吧?
所以,當素仙衣現有越天城的人來了,就消失無蹤,因他不想和武林人碰面。可善良的師傅又擔心她的安危,雖然身在暗,時刻不離她身邊。
她眼中,淚水打淌:「師傅,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蠢?如果我沒又惹上那個天蒼雪什麼的,就不會給師傅帶來那麼多麻煩了!師傅只是想過平凡日子,我卻把一切都打破了!」
天蒼雪居然說要動用越天城來抓師傅……諒師傅就算再厲害,那麼多人,師傅終究難以以一敵千、敵萬吧?
素仙衣看著她,看著她的淚水,看著她清澈的雙目,然後一把摟住他,溫柔得不似她那惡劣的師傅:「你確實是個蠢豬豬,那麼容易就輕信了別人,連自己置身危險都不知道。你可明白,當為師看到你和那傢伙說話時,是多麼得擔心!要知道,天下間會武功的人並不都像你爹或為師這般,還會有許多滿嘴甜言蜜語的危險男人……」
他並非不懂自己胸口因何而悸動,他只是害怕,怕一切只是歷史重演。「可是,我也是個笨蛋,每次每次,都是喜歡上不該喜歡的女人。明知道是危險不可為,還是要在最不該出現的時間現身。」
「然後,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拋棄掉一切……」
少艾感覺到素仙衣枕過來的臉竟有幾分濕。
「小傻豬!不要理什麼越天城了,不要理什麼武林了,好嗎?你在仙人閣不是也很開心嗎?每天和大家一起玩耍一起忙碌,不是也很快樂嗎?答應師傅,以後不要想那些煩人的事了,不要學武功了,師傅會保護你的。我們一起經營仙人閣,讓所有姑娘們都快樂起來,每天可以安然睡下笑著起來,天下間再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如果你真的還想學武功,那師傅教你,師傅可以把所有功夫就教給你。映月神功不算什麼,師傅既然能寫出這一本,就能寫出第二本、第三本……只要你願意,師傅就把畢生武學都教給你!但不要去涉足什麼武林,不要再講什麼天下第一了,世間上的人都沉迷於爭奪第一頭銜的迷宮裡,他們已經忘記了什麼是仁義道德忘記了什麼是人的生命!你在江湖裡走,不會快樂的。」
師傅何時說過如此這般多話!
他只會欺負少艾,然後笑呵呵得滿意於少艾無奈的怒氣。
可其實,師傅的欺負並不是欺負,師傅的玩耍並不是玩耍,師傅的愛笑也並不是愛笑。師傅只是希望她能快樂,能幸福的笑。師傅不會搶奪別人的東西,不會為達到目的就隨便傷害別人,然後還滿口仁義道德的將自己捧上天。
——為師就是喜歡欺負你,怎麼樣?
師傅總是仰著頭笑得奸詐,然後用手指彈她的小腦袋瓜。
喜歡欺負她的師傅是那樣溫柔,溫柔到不願教給她任何一招一式的武功。
「小豬豬,答應我,好嗎?」
師傅的手,明明是那麼冰冷,此刻卻如灼熱燃燒中的烈焰,溫暖她的頸項,溫暖她的背脊,而不畏這種溫暖是在燃燒他自己的身體。
少艾突然想起十一歲那年的春節,她和爹去買鞋子。
本來是打算買平時她最喜歡的碎花小布鞋,但當她看到一雙繡著鳳凰的小紅鞋後,眼睛就離不開了。
她見過類似的鞋,鎮上的一大戶人家中的小姑娘就穿過。紅色的布鞋,踩在腳上,隨著腳步移動,似鳳凰飛舞,烙在她眼中,久久不離去。
小販說得唾液橫飛,什麼這鞋子可是某某大戶人家訂做的,因為不合那小姐的腳大小,無奈下才拿出來,想賤價也賣了。
少艾盯著那雙鞋,抬頭看想爹,眼中全是期望。
爹還是一貫的溫柔:「你自己決定。」
少艾試穿上那雙鞋,看著那對鳳凰也在自己腳上舞蹈,心裡一片明亮。
可腳跟卻隱隱透著不適感。
「合穿嗎?」爹問。
她知道,如果這時候說出來,爹定然不會買了。她搖搖頭,堅定地說:「合穿。」
少艾歡天喜地捧著那雙鞋衝回家,那是她過得那麼多個春節中最最快樂的一次。她不會再穿那些每家女孩都一樣的碎花藍布鞋,她可以有一雙和其他大姑娘一樣的漂亮鞋子,讓鎮上其他女孩都羨慕不已。
第一次穿著鞋去書院回來,腳後跟全磨破皮,腳底的水泡痛得她兩天下不了地。
爹沒有說話,只是幫她上藥。坐在床塌上,少艾哭得兩眼腫。
那雙漂亮的鞋子,只換來了一次的讚賞,就再沒走出過家門。那一年,少艾是穿著舊布鞋渡過。
少艾當然知道,師傅並不是那雙紅鳳鞋。
師傅就是師傅,不會是其他的什麼。
可為何,一想到師傅雙手上的熱度,心裡就那麼痛苦,彷彿他不僅僅是師傅。
他是她心頭最痛的那一點。
眼淚沾濕了睫毛,卻沒有淌下。師傅的溫度,把眼淚蒸。
她想起華羽的笑聲,那乾脆利落,不帶任何雜質的笑聲,永遠是她目光注視的方向。
她突然好像見華羽,從來沒有過得那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