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惟赤裸著上身,拿著毛巾皺著眉頭從更衣室走了出來。
他額上的黑髮濕了,古銅色的肌膚也布著汗水,有力的胸膛微微起伏著,原本俊美的五官,因為年紀的增長而多了幾分男子氣概。
雖然他的身份和背後所擁有的財富使女人對他趨之若鶩,但是他的長相卻還是吸引異性的最主要原因。
「對不起,少爺。」站在外頭等著的老張搔著頭,有些為難的說道:「我知道今天是你健身的日子,照理是不准任何人打擾,但實在是——」
唐惟對老張微抬了下手,打斷了他的話。老張已年近六十,在唐家服務了大半輩子,其實早到了該退休的年紀,但是老張堅持若退休之後沒事做,他一定很早就會進棺材,反正只要提到要他退休的字眼,他就會不知從哪生出幾千幾百個亂七八糟的理由拒絕,一哭二鬧三上吊除了上吊還沒用上之外,老張什麼都敢做,弄得唐家人煩得要死,最後只好做罷。
老張這人除了愛聽八卦,一張嘴喜歡胡言亂語之外,對唐家上下其實十分盡心盡力,所以他們也就由著他繼續伺候了。
「人呢?」唐惟呼了口氣問。
「在門外。」老張領著他往外走。
唐惟跟在他的後頭,越過老張的頭頂,看到健身房外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舔著手中的糖果,一臉滿足的模樣。
「這是什麼鬼?」
聽到唐惟脫口而出的話,老張不由得挑了下眉頭,不以為然的指正,「少爺,這不是鬼!他是個孩子。」
他無奈的對天翻了下白眼,「管他是什麼,他是打哪來的?」
老張的雙眼再次閃著興趣的光芒,「這個孩子……少爺,你難道沒有半點熟悉嗎?」
熟悉?!唐惟拿著毛巾擦著汗濕的額頭。這小傢伙也以打量的神情回視著他,他肯定不認識他,他的生命中沒有出現過這種小鬼。
不過這孩子長大肯定會迷死不少女人,看他秀氣的五官和那雙圓滾滾的迷人大眼睛就知道。
「說!」他擦了下冒汗的額頭,「我下午還要開會。他是誰?」
「這孩子是小姐帶回來的,」像是怕他真的會掉頭走了似的,老張立刻回答,「小姐交代,要我一定要把孩子交給少爺。」
唐惟眉頭立即鎖了起來。這世上可以引發他不悅情緒的人事物實在不多,畢竟人生苦短,他絕對不會讓自己因為一件事或一個人而難過得太久,不過提到自己唯一的妹妹,就算是聖人都會抓狂。
他的妹妹唐歆,雖然有個甜得膩人的名字,但是當年才滿十八歲的她,卻突然不顧眾人的反對放棄了學業,說什麼要去追逐夢想,然後就任性的休了學,結束了高中的學業。
就因為她的這個舉動,把唐家鬧得雞飛狗跳,因為他的父母親都是高材生,一個留學美國,一個留學澳洲,都拿到博士學位,出身名門,卻生了一個連高中都沒畢業的女兒。
唐歆放著優渥的環境不要,不惜與唐家決裂,離家出走,在接下來的幾年間音訊全無。
他們全都以為唐歆這輩子可能就完了,誰知這丫頭卻在幾年之後,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的在模特兒圈裡嶄露了頭角,擁有天使臉孔、魔鬼身材的她,在短短的時間內造成旋風,成了男人心目中的夢中情人。
不過不論她再美再迷人,對他而言,她還是那個從小到大只會闖禍又不負責任的麻煩精。
「她人呢?」
「不知道。」老張聳聳肩,就算看出少爺因為想起了小姐而心情不快,但還是老實的說道:「小姐把孩子帶來,說要請少爺照顧個幾天,就拿著行李走了。」
唐惟感到怒氣直衝腦門。這麼多年過去,這個死丫頭的個性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
「張伯,你就這麼讓她隨便丟下一個小鬼的放她走?」
「少爺,這是個孩子,不是小鬼!」
唐惟深深的吸了口氣,控制自己的脾氣,「張伯,我才不在乎怎麼稱呼這個小鬼……」他大手一揮,「重點是,你怎麼可以隨便就讓歆歆丟下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
「小姐沒有隨便,」老張立刻彎下腰,像是要證明所言不假似的,拿起一旁的登機箱,「小姐有把這孩子的衣物都準備好。」
這下他肯定張伯是故意的了,存心跟他雞同鴨講。
閉了下眼,他控制著脾氣,「這個孩子是誰的?」
老張搖頭,「不知道。」
「該死!」他詛咒了一聲。
「少爺,有孩子在。」
唐惟對天翻了下白眼,知道自己不用指望老張說什麼有建設性的話。他就跟所有男人一樣,都被唐歆迷得團團轉。
從小到大,張伯疼唐歆就像疼自己的女兒一樣,不管她做了多少荒唐事,只要她流淚,任何人都會讓她……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
走近那個孩子,居高臨下的打量著他。
這孩子張著明亮的大眼睛,回視著他。
「你是誰?」唐惟問。
「你又是誰?」男孩一邊吃糖一邊問。
「唐惟。」他冷冷的回答。
「喔。」男孩輕應了一聲,「我叫齊齊,大家都叫我齊齊。蘇菲說,我要叫你舅舅。」
「蘇菲?!」這是唐歆的英文名字,而這個孩子叫他舅舅,他的腦門轟的一聲,立刻蹲了下來,更加仔細的打量這個孩子,試圖從他的五官中找到一絲熟悉,「唐歆是你的……媽媽?!」
「是,不過我都叫她蘇菲。」
震驚已經不足以形容唐惟現在的心情。這個死丫頭,他詛咒著她,若她現在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殺了她!
十八歲跟人家玩離家出走的把戲也就算了,沒想到現在竟然還冒出一個孩子,看小鬼的年紀,說不定就是她在離家出走那段時間生下來的,不過最過分的是——這死丫頭竟然在這麼多年之後,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就不負責任的把自己闖的禍丟給他。
唐惟立刻站起身,對老張伸出手,「電話!」
他慢吞吞的送上手機。
受不了他的拖拖拉拉,唐惟一把將手機搶了過來,翻找著唐歆的電話,迫不及待的撥給她,但是彼端沒有任何回應。
「蘇菲出國了,」坐在椅子上的齊齊緩緩的開口,「你找不到她!她說我要跟你住三天,三天之後,安卓回來,我就可以回家了。」
「安卓?!」唐惟低頭看著他,「你說的是李安卓?!」
齊齊點頭。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李安卓——那個有些遙遠的記憶,她是爺爺住的那個鄉下小鎮裡一個不起眼的女孩,總是帶著害羞的笑,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她家的紅龜粿真的很好吃,他至今還難忘那傳統的美味。
曾有一段時光,只要暑假回爺爺家,她都會送給他幾個紅龜粿,但最後她上了大學,他也畢業在美國工作,便沒什麼機會再見到她,只是他沒料到,內向的李安卓最後卻跟外向又自我的唐歆成為莫逆之交。
唐歆離家出走那年,他還因為兩個女人的交情而特地找上李安卓,試圖從她口中打聽妹妹的下落,但是她一副無辜的無知模樣,令他不疑有他,畢竟她總是那麼害羞,似乎只要有稍大的聲音就會嚇到她,所以他與她說話也不自覺的小心翼翼了起來。在他有生以來,她是唯一一個令他不知道要怎麼跟她相處的女人。
曾經他以為李安卓個性單純善良,他喜歡看她在談如何做粿時的神采奕奕,就如同她家堅持的傳統,依然用手工的方式做粿,但最後他才發現,她家傳統是一回事,她根本就不是他所以為的那種女人。
畢竟在幾年後他才知道,原來他被李安卓那副天真的樣子給騙了。
這些年來,唐歆一直跟她在一起,現在她甚至還是唐歆的經紀人兼貼身助理。
唐惟忍不住在心中歎了口氣,有個從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妹妹已經令人光火,現在又加上一個不把他當一回事的李安卓,他苦惱的抓過微濕的黑髮。這兩個女人湊在一起絕對不會做出什麼好事,眼前這個小鬼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麼多年不見,偶爾他會想起李安卓,好奇她的生活,但是卻從未細思,畢竟他太忙,沒空花時間在空泛的事物上頭。
「阿惟!」
聽到齊齊對他無禮的叫喚,他皺起了眉頭,「你叫我什麼?」
「阿惟,」他重複了一次,就算看到大人神色不悅,他依然故我,「蘇菲和安卓都這麼叫你。」
唐惟掃了齊齊一眼,思忖著該如何安置他,分心的說道:「她們可以,但你不行。」
「為什麼?」
他撫著下巴不是很認真的回答,「因為你是小孩。」
「安卓說,你是個奇怪的人。」
唐惟皺起了眉頭,身體微僵了下。
李安卓竟然在小孩子的面前數落他這個舅舅?!他沒說她那女人奇怪,她倒先說到他頭上來了!
「這是你的行李?」他看著一旁的登機箱問。
「對,」齊齊說道:「我只是來住三天。」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一直跟我強調。」唐惟看著一旁的老張,「我去換件衣服,然後帶這小鬼回家。」
「好啊,」他興奮的表示,「太老爺一定會很喜歡這個孩子。」
「沒人要把這件事告訴我爺爺。」怕張伯會自作主張,於是他先發制人,「在我還沒搞清楚事情前,這小鬼的事,誰都不准說!」
老張的眉頭皺了起來,「可這是天大的喜事!」
唐惟對天翻了下白眼。天大的喜事?!唐歆離家出走時,把父親氣得差點心臟病發,他實在不認為這個孩子的出現會是喜事。
不過他爺爺或許真的是唯一興奮的人,畢竟他一直想要當曾祖父已經盼了好些年了……
一聽到唐歆把齊齊交到了唐惟的手上,李安卓的心情變得惡劣至極。
剛下飛機的她覺得頭痛得要命。
沉重的耳環戴得她的耳朵極不舒服,她拿著簡單的隨身行李,很快出了海關,大步的離開機場到停車場去取車。
她隨意的一甩,便將手上的行李給甩上車,壓根顧不得有可能撞壞行李裡頭的東西。
一坐上車,發動車子,她便火大的將耳朵上的耳環給扯下來,丟到一旁的副駕駛座上。
李安卓壓下滿腹的不高興,踢下腳上的高跟鞋,換上擺在車上的輕便拖鞋。這次她為了唐歆要拍攝的廣告合約到了日本,不過合約還沒談完,唐歆的一通電話就讓她不顧一切的放下工作,馬不停蹄的回到台灣。
想到這個,她更有想尖叫的衝動,看來這份商談許久的合約是飛了。
她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往返日本多次,為的便是讓唐歆能順利進軍日本,沒想到在最緊要的關頭卻出了紕漏。
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緊,心中雖然感到不捨,但卻也莫可奈何。畢竟合約丟了是事實,若事情已經無望,再去思索也只是浪費時間,她該思索的是要怎麼跟公司交代這件事。
將車開上國道,李安卓呼了口氣。她不能將齊齊的事公諸於世,畢竟唐歆正走紅,有孩子的事將會對她造成極大的殺傷力,所以對公司的說法絕不能提到齊齊,這意味著她得扛下所有的責任——她得概括承受的除了這之外,還有唐歆未告假便擅自出國,那些未完成的合約、拍攝工作,跟廠商交涉、賠罪……她有太多的事要做。
但就算她忙得再焦頭爛額,她也不會因此而怪罪唐歆,她很清楚唐歆是個多負責任的人,要不是因為事出突然,她絕不會丟下工作,還將齊齊交到唐惟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