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累死了。」中午十二點,謝家的客廳卻浪費資源地燈火通亮,一個年輕男子從樓上走下來,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打呵欠。
長得跟謝海天有三分像,也是身高修長,但線條比較柔,神情也比較放鬆,嘴角老是往上揚,感覺還沒開口就先笑,眼神亮晶晶,好像隨便一眨就會跑出幾顆心,騙死人不償命,一副花花公子相。
樓下客廳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除了衣著端莊昂貴一些,眉目顯得安詳,看起來就像尋常的中年婦女。
看見她,男子咧嘴一笑,說:「嗨,媽。今天電信股大漲,收盤指數漲了三十多點,陳伯他們准樂死了。」
「山林,你老是關在房裡,對著那些電腦做什麼?」謝母搖頭。
「賺錢啊。」謝山林嘴角一揚,一邊走向飯廳說:「肚子餓死了!鄭嫂,有什麼好吃的?」
飯廳裡,鄭嫂已經把飯盛好,端出剛起鍋的熱湯。「我煮了你愛吃的辣味噌炒雞肉和野菜,還有紫菜肉茸湯。」
「聽得我口水都快流下來。」謝山林好無形象地扒了一大口飯,再夾口炒雞肉和野菜,狼吞虎嚥。
「吃慢點。看你那樣子,別人看了要笑話的。」謝母不禁搖了搖頭。
「我又不吃給別人看。」謝山林不以為意。「對了,鄭嫂,你買了楊董公司的股票嗎?要有,還是早點脫手比較好,最近金融股不太看好。」
「沒有。我哪懂得這些。」
「那我跟你報支明牌吧。買『松友』的股,穩賺的,聽我的準沒錯。」
「山林,你別教鄭嫂這些,要是跌了怎麼辦。」謝母又搖頭。「我看你花大把時間待在房間裡,真不知你老是對著那些電腦做什麼。」房間裡三台電腦,隨時開著,螢幕上全是一些股票指數,成天就在研究那些。
「這叫研究啊。我看哪天我乾脆就出本書,叫『巴菲特第二』——不,叫『謝山林第一』!」
「真是。」謝母發笑。「你有時間忙這個,還不如到公司幫忙。」
「我很忙的,你還是找老哥吧。」
「還說呢。你知不知道海天最近在忙什麼?劉董請我們吃飯,人家女兒剛從國外回來,我讓他回來,他老是說沒空。這兩天打電話給他,他總讓機器說話,也不知在忙什麼。」
「前兩個星期聽說他跟一個女的分了,現在也應該很閒才對。」
「海天有女朋友了?」
「他哪天沒有女朋友啊。」口氣竟有幾分調侃。「問題是能維持幾天就是。」
「正經一點。媽是問海天他有沒有那種認真在來往的女朋友。」
「當然不會有。」
「正經一點。」謝母板板臉。
「好吧,我幫你問問他就是。」
謝山林又扒幾口飯,然後再喝口湯,才掏出手機按了幾下。電話那邊是機械化的聲音指示留言,他按掉,快速按鍵傳去個簡訊。
「你說了什麼?」謝母問。
「我跟他說,老爸發話,他再搞失蹤就得結婚。」
「你這孩子!」謝母笑著搖頭。「你大哥會聽嗎?」
「你別看大哥那樣,他很孝順的。」
「他要真孝順肯聽話,早就然我抱孫子了。」
「話不是這麼說,你總得讓他選個他喜歡、看得順眼的。」說著,手機響了。「喏,這不是打來了——喂,老哥啊——」咧嘴笑了笑,有些得意。
「找我幹麼?」謝海天劈頭就問,招呼都省了。
「媽要我問你,你什麼時候回來,劉董請吃飯呢。」
「我很忙,你去就好了。」
「我去有什麼用,人家看上的又不是我。」
「只要是姓謝的就可以。劉董的女兒跟你差不多大,你去剛好。」
「怎麼剛好,一點也不好。」
「囉嗦,你去了就是。白吃一頓還不好?」
「鴻門宴呢。」謝山林發笑。
「你跟你大哥在說什麼?」謝母在一旁乾著急。
謝山林便問:「對了,你有沒有認真交往的女朋友?」
「你問這個做什麼?」
「不是我想問,是媽要我問你。」
「讓我跟海天說。」謝母捺不住。「海天,你最近在忙什麼?媽打過好幾通電話給你。」
「我最近比較忙。」有答跟沒答一樣。
「劉董請我們吃飯的事,你沒忘吧?」
「那個啊,山林去就可以了,他剛剛拜託我說讓他去呢。」
「真的?」謝母懷疑地轉頭望向二兒子。謝山林被看得莫名其妙,有種不祥的預感。
「是啊,劉董的女兒跟他差不多大,兩個人年紀相當,會比較談得來。我看山林對這件事好像也挺有意思的,不如讓他們見面。」
「這樣啊……」謝母有點被說服。「不過,你還是回來一趟吧。你到底在忙什麼?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
「我知道啦,媽,我有在考慮的。」謝海天打斷母親的話。
「真的?該不會又只是說說敷衍我們吧。」
「百分之兩百十足真金。」謝海天就只差沒指天發誓。
「你是說,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謝母試探。
謝海天沒上鉤,只是一副胸有成竹,說:「反正我的事你不必操心,我會看著辦。好了,媽,我很忙的。這樣吧,下個週末我會回去一趟,這樣行了吧?」
「這個週末不行嗎?」
「這個週末我有點事,要不,等過了週末,下個星期我找一天回去吧。」
這個週末劉董請吃飯,當然不行。謝海天聰明得很。要是純吃飯,那也不是不可以,但劉董偏要拖個女兒,他實在不耐煩去應付那些。尤其是這時候,他更沒心思應酬那些。
謝母將手機還給兒子。謝山林將手機塞進口袋裡,隨口問:「大哥怎麼說?什麼時候回來?」
「下個星期。」
「下星期?那誰跟劉董家吃飯?」
謝幕瞅瞅二兒子。「他說你有那個意思,還拜託他讓你去。」
「什麼?我!?」謝山林哇哇大叫。「他怎麼可以陷害我!媽,你明知道他胡說八道,還聽他的!」
謝母瞪眼。「不是你自己說要去的?」
「當然不是!媽,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兒子,大哥的話能信嗎?」
「只是吃個飯,又不是要你怎樣。你就去吧,要不,對劉董他們不好意思。」
「那種相親飯吃了能消化嗎!可惡的謝海天,就只會陷害我。」
「別胡說了。」對兒子的忿忿不平,謝母好氣又好笑。「你外頭認識的那些一大把的女孩,你以為媽不知道嗎?只是吃個飯,還能有多為難。」
「那不一樣。」上頭有長輩看著,處理不好很麻煩的。
「有什麼不一樣!反正就這麼說定。」大兒子不肯就範,只好抓二兒子上陣。「前兩天嚴伯母說,『信達』王總的小女兒這個月底就會回來,打算介紹你大哥跟她認識呢。」
「信達?他們最近剛收並了『頂全』,現在食品業獨大,股價漲了好幾塊。」
「你別老是鑽研那些,有時間的話到公司幫忙。」
「是是是。」謝山林老實不再多嘴,省得真的被押到公司。
不是他排斥房地產業或怎麼,只是覺得分析全球政經局勢,研究推測股票走勢要有趣得多。他手上的股票,就算沒有上億,至少也只好幾千萬。
當然,對他們來說算是小的,他也只是小試一下而已。但這樣賺錢的方式,他覺得有趣又好玩,最重要的,自由自在不受束縛。
「光是嘴巴說是,也沒見你行動過。真有那個心,就好好表示證明一下。」謝母小小埋怨。
「你饒了我吧,媽,公司裡有老爸鎮著就行了。再說,人家說長幼有序不是嗎,要輪還輪不到我,應該是老哥先去拋頭顱灑熱血才是。」
「你說到哪裡去了!整天隨著電腦就有時間,要你到公司裡幫忙就全是借口。」
「我可沒有整天對著電腦。媽,你就別操心這個了。公司的事,讓爸去操心;我跟老哥的事,你就讓我們自己操心。你要是有時間,跟陳董劉董夫人他們一起去喝喝下午茶、跳跳舞做做SPA什麼的,好好享受,別操心太多,容易長皺紋的。」
「有你們這兩個不聽話的孩子,我不操心行嗎?」
「那好吧——」謝山林拍個手。「老媽有事,兒子服其勞——我會找個時間,幫你探探老哥口風。」
「這還差不多。」謝母算是滿意。「好了,飯菜都快涼了,你快吃吧。」
總算可以放他好好吃頓飯了。謝山林連扒了兩口飯,也不挑剔,一口一口吞著早已涼了的紫菜肉茸湯。
「就這樣?十萬火急、連下十二道金牌把我催回來就為了這事?」望著手裡那疊厚厚、起碼有十多張的相片,徐七夏簡直不敢相信,氣急敗壞的哇哇叫,聲音拔高了至少八度。
「什麼叫就這樣?這不夠重要!」她母親大人大大不以為然。「好了,你好好看一看,挑幾個喜歡順眼的,我馬上安排去。」[群聊嘟嘟校掃]
「對啊,小余,這可是人生大事,馬虎不得。你仔細看看,別害羞,多挑幾個好比較。」嬸嬸的表妹的大姑婆的小姨子在一旁幫腔。
「就是嘛。」他老爸的叔公的表外孫女的女兒的小姑子也在一旁湊熱鬧,搶著說:「女孩子過了二十五歲,就像過午的黃魚,價錢越拖越賤,越來越沒得挑了。趁現在還有幾分資本,還可以挑人的時候,多相幾個,好好抓住個好的,要不然,再拖下去,就只有別人挑你的份了。」
拜託!她不是黃魚好不好!
真是!她怎麼會這麼好騙,幾通電話就給騙回來了。
到了二十七歲,到了他們口中黃魚過午就快變腥的年紀,還沒有找到對象,還沒有把自己打個大蝴蝶結嫁出去,在諸親友朋眼中成了難以啟齒的忌諱,就變成多餘。人家做什麼,一對一對,一雙一雙,偏偏就多出她一個,就她一個人落單,成了累贅變成多餘。
然後,家族親戚間聚會,為了避諱,就管她叫小余——小余、小余的叫。再然後,這次誰家聚會,下回哪個嬸生日,再下回那個誰的誰有什麼動靜,只要她被拖出去,她老媽一定少不了一句:我們小余拜託你了。要不,就是誰誰誰,拉著她,一副逃過一劫、劫後餘生萬幸的表情說:幸好有你,小余,要不然這次輪到我,我可就慘了。
一干眾人羞愧之餘,以金牌業務員推銷滯銷貨的耐心兼毅力,給它卯起來,積極替徐七夏求宣傳尋銷路;今天這個宴,明天那個會,後天再來個局,張三李四阿貓阿狗是圓是扁都沒關係不挑剔,務求在貨品失去最後那一點經濟效益、引人購買的慾望之前,打折兼贈送的清出去。
所以,只怕方圓十里——不,少說五十里內——沒人不曉得他們徐家在清滯銷貨,葷素不忌,老少不嫌,只要是男的,一切好說好談。這實在讓她受不了,乾脆一逃了之。
他們這家子就是這麼青青菜菜跟隨便。從她的名字就看得出來。什麼七夏,他們結婚的第七個夏天生下她,所以叫七夏。多乾脆!簡白又淺顯。然後,她遲遲沒嫁人給剩下來變成多餘,就改名成「小余」。
「爸,你不是說胸悶肚子痛心臟無力,怎麼還有力氣修這個?」簡直沒處躲,逃到院子裡,居然看見她老爸在那邊修修弄弄。
她老爸覷她一眼,目光飛快地閃開,心虛地縮了下,含糊說道:「你媽說雞籠壞了,讓我修一修。」
徐七夏忍不住翻個白眼,雙手叉腰說:「我就知道!又用這招把我騙回來!你們就不怕狼來了說謊的孩子做久了,有一天狼真的來了,卻不再有人來。」從她大學畢業到現在,每次都用這招騙她,居然還屢試不爽,可見她有多好騙。
「那是你媽的意思嘛,我也沒辦法。」她老爸又縮縮脖子。
「那你也不能跟媽同流合污啊。」
想來,高中畢業後,她老爸老媽把家搬回這個鄉下小鎮真是錯誤的決定。祖宗八代兼外感好幾代都散居在小鎮,七嘴八舌九聒十噪,今天吹這個耳邊風,明天來那個參謀,整個沒安寧日子好過。她當初應該抵死反對搬回小鎮的。
「什麼同流合污!不那麼說,你怎麼會回來。」她母親大人從屋裡出來。「明明離得就不遠,坐車兩三個小時就到,你老是不回家。」
「如果真的有事,打個電話我馬上就回來,但你老是讓我跟著個相跟那個會,煩都煩死人了。」
「聽聽這什麼話!你都快三十了,不是十七八——」
「我才二十七。」徐七夏手一揮,打斷她老媽的話。
她母親大人瞪個眼。「那不快三十了。人家三嬸的小外孫女,比你還小六歲,都快結婚了;還有隔壁隔壁阿春嫂姐姐的小女兒,跟你差不多年紀,人家兒子都快上幼稚園了!還有還有,隔壁順順,雖然大你幾個月,但人家也有男朋友了,只有你,還在那裡蕩鞦韆!」
又來了。打小,只要看她無所事事,沒成什麼像樣的事,她母親大人就說她「蕩鞦韆」,叨念她光浪費時間,無所事事的瞎混。
「不跟你說了,我去洗衣服。」再說下去,準沒完沒了。她把那疊相片往母親身上一塞,便往後院走去。
「照片拿著,好好看看,挑幾個順眼的,你要是決定不了,我跟你表姨幫你選幾個合適的見面看看。」她母親大人把那疊照片又硬塞給他。
那些照片有的用紙框框著,有的用塑膠皮做成精美的沙龍照,有的簡簡單單就用薄塑膠袋套著。
「別瞎鬧了!」徐七夏想不翻白眼都不成。
「那你就好好選幾個。」她母親大人簡直不屈不撓。
選不選都一樣,她老媽跟那些三叔公九嬸婆們跟外星人一樣,看人的眼光都是外星標準,她這個地球人的牌子跟不上。
「真是的!」她氣呼呼地把那疊相片隨便丟在木架子上,將自己一堆穿髒的衣服一股腦兒丟進洗衣機裡。
「怎麼了?」隔壁家的李順順,從她家後院跨過矮牆走過來,瞥見木架上的東西,隨口問:「那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徐七夏沒好氣。
光憑徐七夏那口氣,李順順不用猜也知道。她順手拿了幾張照片,無聊似地翻了翻,說:「相親啊。」
「煩死人了!說什麼我老爸身體不舒服,我就知道!每次都用這招!」徐七夏忍不住抱怨。
「知道還會被騙回來,你的智力也實在有問題。」李順順簡直在說風涼話。
「我已經夠惱了,你別再來氣我。」徐七夏出聲警告,一邊翻攪著丟進洗衣機裡的那堆衣服。「奇怪,我的襪子呢……」
「你把襪子和衣服混在一起洗?嘖!」李順順皺皺鼻,一副嫌她髒。
「嘖什麼嘖。」徐七夏給臉色,一點都不客氣。「聽說你有男朋友了?」
「聽誰說的?」
「還會有誰。」徐七夏抱怨說:「就是有你這個不良示範在這裡,我媽才會吃錯藥,好好的又起癲。」
她們算是小時候同伴,而且勉強算是八竿子打得著一點關係的親戚,可遠得不能再遠,小學時還同學校,但兩人並不親近。李家好幾年前搬回小鎮,他們後來也搬回到小鎮來,跟李家做了鄰居,她回家時如果碰到了李順順就會聊聊,先是聊聊過去,然後聊聊其它,就算是朋友了。
「前兩個月拗不過我媽,就去了,看著還不錯,也合得來,就這樣了。」
「你去相親了?」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原來如此,難怪我媽這回一副非把我銷出去不可的架勢,果然都是因為你這個不良示範。」
「少牽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你媽不急著把你銷出去。」
「要是沒有你這個不良例子在面前,她不會急得跟無頭蒼蠅似。」徐七夏瞪瞪眼,嘴巴說,也沒認真埋怨,還在洗衣機裡翻攪,找一直不出現的襪子。「奇怪,襪子真的不見了。」
生活裡偶爾會有這種莫名怪異的事,比如這個襪子神秘失蹤事件——就是洗衣服時,常會莫名其妙地不見一隻襪子,找遍洗衣機也沒發現,然後過一陣子,赫然發現不見的襪子不知打哪又跑出來——
這個,她把它叫做「徐氏黑洞理論」:東西被黑洞吸去了,找遍個角落都不見蹤影,死心放棄了,可不知不覺不提防時不知打哪又冒出來。
想想,謝海天就像是「黑洞理論」裡的那個黑洞,不提防冒出的異次元物質。明明日子一直過得好好的,明明就跟他不算認識,不知怎地,他突然就冒出來翻翻攪攪——呵,這比喻好像也不那麼正確啦,但那個謝海天,實在——
啊!她一愣。去去去!怎麼想起那個討厭的傢伙,真是陰魂不散!她忙不迭搖頭,想把腦裡那莫名其妙浮起的影子甩走。
「怎麼了?」李順順看看她。「想起哪個男人了?」
徐七夏瞪個眼,合上洗衣機蓋子,按了電源。放棄了,不再管被黑洞吸進去的襪子。
「其實相親也沒什麼,你不必那麼排斥。」
「喲,成了好事的人,果然說起來話就不一樣。」徐七夏瞪瞪眼。
「要不,難不成還要成天愛情愛情地掛在嘴上?」換李順順瞪眼。
「都二十七八了,又不是十七八。我看你大概是物極必反,因為可憐悲慘的過去,就一直相信會有什麼王子來解救。其實啊,很多時候,信仰愛情跟宗教差不多;宗教是非理性的,愛情什麼的,也是非理性的,都是腦波作用的緣故,太過虔誠,就容意走火入魔。」
「哈,講起玄學了。你那就不算『物極必反』了?」
好好的相什麼親。
雖然只能勉強算是什麼兒時同伴,可好處沒有,卻就有這種壞處,對方的過去即使知道得不算一清二楚,起碼都有「聽說」。李順順雖然名叫順,但過得卻不算太順。比其他影子似的生活,小李順順時代的日子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大概如此,李家好幾年前才會搬到小鎮。
「我這叫順其自然。」李順順不慍不火。
「拜託,那也叫自然!你看過那種動物,會面對面坐在一起,這只介紹那只得?」徐七夏有些乖戾。
這樣說吧,她不耐煩任何組織性再制度化的東西。好比,宗教是一種組織,有組織就有階級,再制度化以後,一單落入了那個階級秩序,就怕一輩子不得超生。
相親這回事也是差不多。雖然組織散漫,可跟宗教一樣,意識性很強;而儀式這種東西多半跟制度互相牽拖,更糟的是,還帶有一種神聖性,變得不可褻瀆。
就是這樣。這是「徐氏理論」獨特的見解,超時代、超感性,不輕易被迷惑。
「猴子。」李順順一本正經。「其實不過見個面,給自己一個機會而已,也沒什麼,又不必承諾什麼或答應什麼。」
「哎哎,還真的說起玄學來了。」徐七夏酸一句,隨手翻翻那堆照片,隨便掃一眼,又丟回去,抱怨說:「我老媽真是的,哪裡找來著一堆寶貝,全是些歪瓜劣棗,沒一個長得端正。」
「怎麼會,長的至少都很周全,我看頂好的,沒有缺鼻子少胳膊的。」
「這還叫做好?」故意氣她的是不?徐啟霞抄起最上面用精美塑膠套包成沙龍照的相片。「你看,這個眉毛一邊高一邊低,連嘴巴都是歪的。」
「那這個呢?」李順順抽出底下那張照片。
「不行,眼睛太小,鼻子太大,鼻孔還朝天;而且,你看他眼睛都瞇得只剩一條線。」徐七夏指著照片,對著眼睛部分重重點三下。
「人果然是視覺動物,愛漂亮的皮相。徐七夏,我都不知道你這麼重視外表。你看人就看外表,要帥要英俊的——對了,你從前就喜歡那種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男生——」
「哪有!」徐七夏立刻翻白眼否認。
「什麼什麼?」她母親大人好死不死剛好過來。「你們在說誰?什麼男生?」看到那堆照片,興奮說:「是不是看上哪個了?」
「當然沒有。」徐七夏馬上否認,一邊瞪瞪李順順,嚴厲警告。趕緊轉開話題:「襪子呢?媽,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襪子?奇怪,我明明都放在一塊的。」
「你到底有沒有仔細看!」她媽不吃她那一套「乾坤大挪移」法,死咬著問題不放。
「看了看了。」
「那怎麼樣?」
「能怎麼樣?反正我不喜歡。」
「哪裡不喜歡?你表姨他們跟我都仔細看過,哪一個不是長得端莊體面,而且老實可靠!你看看,這個額寬臉四方,成熟又穩重,哪裡不好?順順——」轉向李順順尋求支持。「順順,你看,哪裡不好?」
「她嫌這些人醜。」李順順好整以暇丟下一顆炸彈。
「七夏!」果然,她母親大人高聲一吼,拔高八度,轟炸著:「你嫌人家哪裡丑了?有鼻子有眼睛,嘴巴適中,不大不小,不薄不厚;臉形方正,下巴厚實,而且有肉,看起來穩重可靠。這長相哪裡丑了?你在挑什麼?」
怎不說,那右半臉跟左半臉兩邊臉頰還不一樣大小!
「我不喜歡。」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那這個呢?」她母親大人撿出底下那個,擺到她眼皮子底下。「眼大鼻挺嘴正,長得跟明星一樣,這個有什麼不好?」
「的確,這個眼睛是大,鼻子也挺,嘴巴也生得端正——但是,那是分開來看,湊在一起,跟畢卡索的人物抽像畫差不多。」
「七夏!」什麼畢卡索,他媽聽不懂那些,只知道全是借口。
「你這個也不喜歡,那個也不要,你到底還要不要結婚、要不要嫁人!」
「要結婚也不是這樣趕鴨子上架的。」
「不趕,鴨子會自己跑上去給煮熟嗎?」
「你就拿這些歪瓜劣棗騙鴨子,鴨子會笨得自己跑上架被煮熟嗎?」
徐七夏小小不滿。「看你跟表姨他們選的這些,標準那麼低,只要是個男的就可以,就算是打折兼贈送,清倉大拍賣,也有個本錢價。看看這個,沒有六十,起碼也五十,這個就叫成熟穩重,叫可靠?」
這話有點誇張,那男的是有些老相,頂多四十吧。李順順忍住笑,安靜在一旁,盡量不插話。
「人家才三十八,不過大你十歲,年紀剛剛好!」
「真好早就被搶光。快四十歲的男人還沒結婚,能有什麼好的!」徐七夏硬是乖戾,盡找隙縫挑骨頭。
「你自己呢!你也不想想自己,都快三十了,再東挑西挑,一直拖下去,還有什麼男人會要!」徐母大人對自己女兒一點都不客氣。
「我才二十七。」徐七夏也沒好氣,「去去去,我要洗衣服了,別在這裡擠來擠去。」硬是把她母親大人推回屋裡。
「七夏——」她母親大人還要說下去。
「表姨在叫你了。」徐七夏硬將她媽推進去。
「真是!」好不容易才擺脫。「每次回來一定都說這個,煩都煩死人。」
「你媽說的也沒錯。除非你打定主意不結婚,如果有意思,就別一直拖下去女人青春不經拖。」李順順說。
「少在那裡危言聳聽,又不是已經七老八十了。」還說!都是她投下的炸彈。「再說,也得喜歡看的順眼的啊,我媽他們找的那些,天天對著,只怕得內傷!」
「拜託,你還真有那個言情病,就只看到外表長相。」李順順盡在說些風涼話刺激她。「不過,也難怪啦。我們人類,尤其是女人,當然雄性也一樣,其實並不是那麼正義的,看到壞人長得美貌或英俊,尤其又有悲慘過去的,我們總是輕易原諒;雖然他做不許多壞事,我們仍然在心裡深處替他覺得惋惜。想想,連動物都要有華麗的外表吸引配偶,何況是人類。」
「又來了,李順順,你什麼時候學會說這些妖言惑眾的東西?」
「你啊,要是用這個應付你媽的狠勁,狠狠抓住一個男人,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哪還會被逼著相什麼親。」
「你是專門來跟我抬槓的是不是?」
「我只是陳述事實。其實,就是見個面,又不會少塊肉。」
「沒辦法,就是沒感覺。」
照這陣勢,照這局面,照她老爸老媽三叔公九神婆挑的這些寶貝來看,她的春天恐怕不會來哦!
「喲,換成談感覺來了。說你言情,還真沒冤枉你。」
「還說我,你自己不也有一樣——」到底知根知底,惡損起來,簡直比謝海天那傢伙還可惡——
啊?
怎麼又突然想到那個謝海天了?啊!去去!
「怎麼了?想到什麼男人了是不?」李順順沒忽略他那個怔頓。
徐七夏對她翻個白眼。不過,同輩好說話,便老實說:「你還記得那個洪士偉嗎?」
「洪士偉?」李順順想了一下。「是不是你們班那個白白淨淨,長得很斯文的男生?我有點印象。那時我跟你也不熟,不過,我記得你那時老是自己一個人,好像沒什麼人理你,好像挺自閉又畏縮,挺淒慘的樣子。倒是現在,給長突變了,一副乖戾、很出息有個性的樣子。」
「嗨嗨,人總是會進化的好不好。」什麼自閉畏縮!說那什麼話!
「我看你啊,什麼進化不進化的,大概也只會在窩裡橫。」
倒說對了一大半。徐七夏白她一眼。
「你剛說的,那個洪士偉什麼的,你以前還暗戀人家對不對?」
「哪有,你別胡說。」徐七夏連忙搖手。「人家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了?那你還提他做什麼?」
「我前陣子遇到他,跟他一個朋友……」
「洪士偉的朋友?」聽起來是有點故事了,李順順看著徐七夏,要笑不笑。
「幹麼擺出那種表情,怪恐怖的。」
「好了,你老實說吧。」
徐七夏顱覷李順順,有點心虛。「也沒什麼啦,他——我是說洪士偉啦,他那個朋友,又自大又傲慢又自以為是,莫名其妙找上我,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你是說你跟他搞上了?」
徐七夏忍不住瞪眼。「你能不能用點正常的詞彙?」
「好吧。我換個方式問,你跟那個傲慢男牽扯上了?」
「嗯……」徐七夏遲疑一下。「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
「那就是了。」李順順下結論。「那你喜歡他嗎?」
「嗯……」這一次,徐七夏吞吞吐吐地。「有……嗯,有、有一點吧。」
回想她跟謝海天相處的情況,她是成年人,真要不喜歡,也不可能真的軟弱嚇成那個窩囊樣。下意識裡,她在認同這個曖昧,甚至接受這個人吧。
「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什麼一點兩點的。」
「嗯,我、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感覺……」
李順順雙手抱胸,看著她。「徐七夏,你至今找不到男朋友,沒有男人疼男人愛是有道理的。遇事猶豫,處事猶豫,處事拖拉,連喜不喜歡一個男人都搞不清楚,就算有一百個王子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知把握。」
「你是說我喜歡他?」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你。」換李順順翻白眼。
「那麼你說,我應該好好把握是嗎?」
「試一試又不會少塊肉。」
「可是……」
「我問你,你說不是很清楚的那感覺是什麼感覺?」
「呃,就是有點心動,有點半被動,有點被掌控……」
「那就是喜歡了。」李順順乾脆替她下結論。
「可是……」徐七夏還在可是。
「放心,你要是拿出應付你媽那個狠勁,是個男人都到手了。」李順順邊說邊比手勢,伸出右手,五爪張開,朝空氣狠狠地一抓。
那架勢跟氣勢——哎哎,徐七夏不由得要歎,總讓她覺得李順順比她還要像她媽的女兒。
但也許,她該試一試吧……
跟李順順談的這些話,讓她覺得,她好像也不討厭謝海天那傢伙……
有出息點吧,徐七夏!提起長劍,拿起弓矛——進攻!再進攻!直指敵人——啊,不,對方的心窩!
啊,她的春天好像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