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厲以為她已熟睡,沒想到她竟突然睜開眼,讓他無法逃避。
「你是真的!」何茉雅揚唇,給他一個微笑。
零厲默默凝覷著她,動也不動。他很想對她說,他並不是天神,而是妖獸,但他無法開口,發不出聲音來。
「你是天神,對嗎?」她的雙眸晶瑩剔透,充滿崇敬之情。
他只是妖獸,扛不起「天神」之名。
「我不是天神,我是妖獸。」他忍無可忍,急促地否認。
「妖獸?」她的秀眉輕輕整攏。「妖獸是什麼?」爹娘只對她提起過佛祖、菩薩、天神的故事,從沒有告訴過她什麼是妖獸。
「修煉成妖的猛獸。你……怕嗎?」他艱難地說道。
何茉雅深深凝望他,緩緩搖了搖頭。
「你不可怕,我不怕。」她真摯地微笑。「不管你是天神還是妖獸,我都知道你不會傷害我的,對嗎?」
零厲的心口掠過一陣強烈的痛楚。他從來不曾想要傷害她,然而她卻因為他而受傷慘重。
「天神,你是來救我的,是嗎?」
何茉雅不斷問著令他難以回答的問題。
「我救不了你。」他緩緩蹲下身,伸指輕撫她的眉心。「這麼多年來,我也一直在想該怎麼救你,但這需要你幫我,因為必須要你和我一起才能救得了你。」他沒有提他們之間的身份,沒有提血咒,也沒有提璇璣娘娘的謎咒,他不想再嚇壞她,所有過往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一切他都不敢多提。
他的蹲身靠近,讓何茉雅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孔,看清楚了他那雙眼睛。他的姿態謙卑,眼神溫柔得能將她化開。她的心口驀然有些疼痛。
「你的眼睛真漂亮,像寶石一樣。」她給他一個毫無保留的微笑,甚至伸手想去觸碰他的臉。
就像以前一樣。
小手凌空頓住。像以前一樣?
零厲接住她冰涼蒼白的手,習慣性地輕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為什麼……」何茉雅的神情很困惑。「為什麼我好像見過你?難道在我很小的時候你就來了嗎?」雖然這幾年來她已經見過他太多回了,但是這種兩人對望時的熟悉感很不一樣,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經認識他了。
零厲激動得握緊她的手,眼眶灼熱。
「是更久以前,更久更久以前。」他心中開始燃起希望,奼月一定會慢慢想起他的,只要她想起過往的記憶,他們就能破除璇璣娘娘的謎咒了。
「真的嗎?原來在我那麼小的時候你就開始守護我了。」何茉雅柔細的嗓音中充滿了感動。「妖獸是你的名字嗎?」她其實比較喜歡喊他天神。
「不是,我叫零厲。」他期盼在她臉上看見更多的熟悉感,他已經等待得太久太久了。
「零厲……」她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是全然的陌生。
她並沒有記起他。零厲難掩心中的失落。
「零厲,因為我自小體弱多病,所以你才守護我嗎?你是不是也同樣守護著所有體弱多病的人?」她的人生空白,知識貧乏,爹娘為求她長命,自她懂事以來總要她念佛經,她所聽所聞也是那些,根本不知道妖獸是何樣的存在?
「不,我只守護你。」他用她的語言回答。
「你是我一個人的!」她綻放出孩童般純真的笑容。
「是,我是你一個人的。」曾經,他也對奼月如此深情地說過,但奼月從來不愛聽,她甚至掩耳拒聽他所有深情的話語。對奼月來說,那些情話都只是污言穢語,她從不會因此而感動。
他多渴望在奼月的臉上看見這樣單純喜悅的笑容。
「零厲,我喜歡你陪我,你能天天陪著我嗎?」何茉雅笑得天真無邪。
「我不能,因為我是妖獸,我的模樣會嚇壞所有人。」他學會了要用耐心讓她慢慢接受他,耐心這種東西是妖獸最缺乏的,然而為了她,他必須得要學會。
何茉雅笑盈盈地搖首。「不會的,我喜歡你的樣子。」
「等到天一亮,我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他害怕再看到像姚堂英乍見他變身時的那種驚恐駭然。
「你會變成怎樣?」何茉雅好奇地眨了眨眼。
「我會變成猛虎。」他眸光深沉,緊盯著她的反應。
「猛虎?」何茉雅一臉傻氣地反問。「虎?」她迷惑地伸手指向房門。「是那種虎嗎?」
零厲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見房門上貼著一幅圖,畫的正是一頭威猛的虎。
「為何你的房門上畫著虎?」他十分驚訝,幾年來都直接穿牆進出她的閨房,竟從來沒有發現門上貼有虎畫。
「因為爹說虎是瑞獸,是神獸,畫虎於門,鬼不敢入,可以鎮壓那靈,便不會有那魅侵害我。你還說自己是妖獸,明明就是瑞獸、是神獸呀.你果真是我的守護神!」何茉雅愈說愈開心。
瑞獸?神獸?零厲冷冷一笑。他活了一千多年,從來沒有人對著他說他是瑞獸、是神獸,人類是最無情也是最會說謊騙人的,在山中看見他時巴不得立刻把他射死,人人都覬覦著虎皮、虎骨、虎筋、虎鞭、虎掌,轉過頭卻又將虎形繪成圖像貼於門上,敬仰地說他是瑞獸、是神獸,真是虛偽至極。
「我只有月圓之夜才會是人形,其餘時間都是虎身,這樣不會令你害怕嗎?」他的模樣可不像門上那幅畫裡的虎那般嬌弱可愛。
「我怎會害怕,你是瑞獸,是神獸呀!」她既輕柔又堅定地笑說。
零厲深深吸一口氣。如果何茉雅將他視為瑞獸可以更能接受他,那麼為了何茉雅,他願意虛偽地當一回瑞獸,假扮一回「神」。
大地初醒,天將亮時,他在她眼前變回了虎身,巨大的身軀幾乎佔據她閨房的一半空間,轉個身,尾巴就將房中的桌椅掃倒在地。
他等著預料中的驚叫聲,但是沒有,他看見何茉雅雖然膛大著雙眼看他,但眼中並沒有流露一絲絲害怕恐懼,只有滿滿的驚喜與好奇。
「能讓爹娘看見你嗎?」
「不能,他們若看見我,我便不能再守護你了。」他多想直接擄走她,但是他不能重蹈覆轍,他要確定她肯心甘情願追隨他。
「可是你太大了,我藏不了你,這可怎麼辦?」何茉雅擔心的只有這件事。
自從奼月墜入凡間轉世輪迴後,零厲百年多習未的心情從沒有像此刻這般輕鬆過,他知道自己這回做對了,奼月的轉世不再推拒他,不再逃離他了。
「以後我每晚都來,天亮以後離開,好不好?」他蹲坐在她床前,用前額磨蹭著她小小的掌心。
何茉雅輕笑著,零厲的身形足足有她的三倍大,但當她撫摸著他斑斕奪目的毛皮時,就像在愛撫著一隻大貓。
以後的每一晚,零厲都是夜半來,天明去,他每晚伏在她的床畔陪伴她,但是沒有法力時,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為病所苦而無能為力。
不管零厲再怎麼小心謹慎,還是教人看見了蹤影,何府出現虎妖迷惑千金的傳言,悄悄地傳開來了。
這一夜,零厲一到何茉雅的房前,何府剎那間大放光明,喊聲震天,手持刀槍箭矢的數十名彪形壯漢將零厲團團圍住,殺氣騰騰。
「我的閨女病得愈來愈重,原來都是被你這虎妖吸走了精氣!」一個中年男子跨出人群,眼神充滿殺意。
此時的零厲正是虎落平陽,就算能夾圍逃離也必定負傷,然而他是山林百獸之王,骨子裡只有迎戰,沒有逃命兩個字。
冷酷的刀刃削過空氣砍向他,他撲咬還擊,咬斷了幾名壯漢的喉嚨,利爪撕開了數個大漢的軀體。
鮮血嘖濺,慘號聲不斷,院中瀰漫著濃稠的血腥味。
零厲沒料到屋頂還有埋伏,幾支利箭劃過黑夜射向他,幾乎穿透他的身體。
「住手——」何茉雅掙扎著奔出房門,驚懼地望著眼前血腥殘酷的一幕。
「快回房去,茉雅!爹一定會除掉這只害了你的虎妖!」那中年男子重聲大喝,壓不住殺機。
「不!他不是虎妖……」何茉雅甩脫婢女的手,衝進刀林箭雨中,儘管瘦小的身子根本無法幫零厲龐大的身軀擋下多少攻擊,但她還是下意識地衝了過去。
數十名彪形大漢早已殺得眼睛都紅了,混亂中,一支朝零厲射去的冷箭竟當胸射穿了何茉雅。
一陣暈眩,她軟軟地癱倒,雙眸迷惘地望著零厲。
「他是瑞獸……是神獸……」
她沒有呻吟的機會,蒼白的唇角不斷溢出鮮血,艱辛地說出了這一句便永遠地合上了眼。
零厲怒吼,虎嘯聲震得地動山搖。
為什麼還是沒能逃得過?
為什麼——
斗轉星沈,明月被烏雲掩住。
遠方的狼嚎聲喚回了零厲的思緒。
『奼月……你為什麼要逃?』
『我不是你的,我討厭你,我恨你,我一直恨你的……』
腦海深處的痛苦記憶再度翻滾而出,每當想起奼月的痛苦哭喊,想起奼月哭喊著恨他、恨他,卻又為他擋下璇璣娘娘的神火罩,他的胸口就痛到幾乎發狂,更沒想到在她的第十世何茉雅身上再度重演了這一幕。
他深深吸一口氣,冷風讓他從那些嚙人心肺的回憶中漸漸清醒過來。
他無法讓自己沉浸在失去何茉雅的痛苦中太久,雖然還身負重傷,但他已經急著繼續尋找奼月的第十一世輪迴了。
這一回,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她,找到她時她才剛出生未久,她的名字叫秋扇言。
他看見她才出生不久就受病痛折磨,聽到她的啼哭聲,他的心有如針刺般地痛楚。
此時,法力已回來了,正在他體內奔騰遊走,現在的他有摧毀山河的能力,但是卻救不了小小的扇言,就算他有辦法找到人間最珍貴的藥材,也救不了她。
一個念頭閃過,攫住了他的思緒。
人間的藥救不了扇言,天界的藥呢?
他想起了靈芝宮!
奼月是在靈芝宮內修行的仙子,靈芝宮內的靈芝草能對她的轉世之身有幫助嗎?
不管有沒有幫助,他都決定試一次,這回他不想再被動地看著奼月受苦了,他有一夜的時間可以來回天界,還算綽綽有餘。
無法為奼月承受病痛之苦,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他立刻變出一套衣服蔽體,決定趁法力消失以前走一趟靈芝宮。
零厲化為一道輕煙黑霧,駕風直奔天界。
遠遠望見宮殿巍峨,樓台層疊,在雲霧間若有若無,忽隱忽現,隨即聽見波濤洶湧聲,看見了前方高築著一座琉璃牌坊,刻著「隔凡橋」三個字。
三座狹窄的橋駕在深闊的山澗之上,中橋紅光焰焰,如硃砂造成;左橋金光閃閃,如黃金鑄就;右橋銀光燦爛,如白銀打造。那便是仙凡交界的「隔凡橋」,這條路他上次已走過一回了。
這三道橋只有仙人能行,凡人若走上硃砂橋會有如火燎,走上金橋會有如雷劈,走上銀橋會有如電擊,立時就會魂飛魄散,而妖魔精怪走過依然也是如火炙,如雷劈電擊,瞬間便能打回原形,法力道行深者也必重傷。
上回他已經受過一次酷刑,這回再咬牙撐過去。
愈接近靈芝宮,愈聞到香風馥馥,遠遠看見五色煙霞繚繞著白玉琉璃的靈芝宮,周圍白鹿銜花,玄鶴聲鳴。
他隱身在樹叢後,看見兩個童子在宮門前掃落葉,手中只有掃帚,沒有寶劍,甚至連一點戒備心都沒有,兩個人低聲談笑著。
「不知道碧水把紫芝園打理好了沒?」
「娘娘說花開期就在幾日後,到時咱們兩個守著,不過碧水可要累了,又要守靈芝草園,又要照顧裡裡外外。」
「奼月師姊不在,少了一個幫手,不知道奼月師姊還能不能回來?」
零厲聽到他們談論奼月,心口狠狠抽痛一下。
「朱日,娘娘在時可別提起奼月師姊,怕娘娘又要生氣。」
「我當然知道,娘娘剛走,我才敢提的,憋都憋死了。這幾個月以來娘娘總是去聽菩薩講經說法,我想說不定是為了奼月師姊。」
「娘娘對師姊真是嚴苛啊……」
「這幾日娘娘不在,咱們可以輕鬆了,一會兒叫碧水泡茶去。」
「娘娘這回要去多久?」
「娘娘和梨山老母、金池聖母相約去赴盂蘭盛會,遊覽十洲三島,少說也得十日方能回來吧?」
兩個童子將落葉掃淨,提著掃帚並肩走進宮門。
聽到璇璣娘娘不在宮裡,零厲大鬆一口氣,要是她在,想盜靈芝草絕非易事,眼下她不在,只有奼月的師弟妹守著,盜靈芝草就跟隨手摘朵花一樣容易了,他們大概沒有想到他會來到天界盜靈芝草吧。
宮門前無人守著,零厲抓住這個機會溜進宮門,靈芝草園就在宮門內側,長滿了青翠鮮綠、晶瑩剔透的靈芝草。
他飛快摘下一株,咬在口中,化成一道疾光衝出去。
上界一日,下界一年。才剛離開隔凡橋,他就立刻變回了虎身,仙界的花草在人間無法存活三日,所以他急著來到竺州城尋找秋扇言,沒想到她的爹娘帶著她遠赴南嶽衡山求醫去了。
他咬著靈芝草一路追趕他們的馬車,不料他們看見猛虎狂追,立刻驚慌地奔逃,那馬兒也因為過於畏懼他而失控狂奔,馬車禁不起那般的疾奔,竟在山徑上翻倒,馬匹傷重不斷掙扎,拖著車廂筆直地朝山溝滑落,他旋即放下口中的靈芝草,一口咬斷馬匹的喉嚨,馬匹停止掙扎,也止住了車廂的下滑,他隨即以背翻正了車廂,將秋氏夫妻和小扇言救了出來。
他撿回靈芝草,送到秋氏夫婦前面,讓他們拿去救扇言。
奼月的胸前有個與靈芝草相似的印記,而扇言也有,他相信靈芝草對於奼月的轉世應該會有幫助。
他是如此的堅信著。
紫紅色的光飄飄落在一片亂石上,正好擋住了零厲的去路。
「零厲!快把靈芝草交還!」
紅光落處,現出一個人形,身著紅袍金甲,背懸寶劍青鋒,胯下騎著白鹿,容顏宛若孩童。
零厲認得他是靈芝宮的童子,奼月的師弟。
他正是璇璣娘娘座下的第二個弟子——雲青童子。
「我若肯歸還,又何必去盜?」零厲冷笑。
「靈芝草對恢復你的法力並無用處,你盜靈芝草有何用?」雲青童子滿眼不解。
「要不是被你家的璇璣娘娘封鎖了法力,我早把靈芝園裡的靈芝草毀得一乾二淨了!」零厲狠狠地咬著牙。
雲青童子望著他,無奈地歎口氣。
「奼月仙子已經被你害得那麼慘了,你怎還不知悔過?何苦要逆天行事,自取殺身之禍呢?」
零厲被他刺到了痛處,怒聲嘶吼,嘯聲直上天際,震得山谷皆鳴。
「她豈是我害的?若不是璇璣娘娘,她如今還在我的身邊!」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悲憤和痛苦。
雲青童子有些訝異,對自幼修行的他來說,這些激狂的情感都是陌生的。
「你怎可對娘娘不敬?若不是娘娘網開一面,奼月仙子早已魂飛魄散了,而你竟不知感激,還來靈芝園盜走靈芝草,這樣恩將仇報——」
「你閉嘴!」零厲怒吼。他實在厭惡極了和仙界的人說話,句句都令他噁心。「你修行到腦袋出問題了嗎?璇璣娘娘拆散我和奼月,把奼月打入凡界,墮入輪迴,讓奼月生生世世都受盡病痛折磨,這算什麼恩?」
「她犯下天界律條,理應受到娘娘的懲戒。」雲青童子咬了咬牙說道。
與奼月朝夕相處修道,師姊弟感情深厚,當他看到奼月被打入凡塵之時,心中也是痛楚難忍,然而她犯下了大戒,這是任何人都求情不了的。
「只因她救了我,所習就要為我受盡人間痛苦折磨,這種冷酷無情的事也只有天界的人才幹得出來,我恨不得將璇璣娘娘撕成碎片!」
他所找到的每一個奼月的轉世,都拖著屏弱的病體過完十八年的一生,這是璇璣娘娘在奼月身上所下的血咒,倘若他和奼月都破不了娘娘在他身上所下的那句謎咒,他將永遠回復不了人身,而奼月也將永無止盡地輪迴下去。
他恨透了璇璣,恨透了她如此無情玩弄他和奼月的命運。
「無論你如何褻瀆侮辱娘娘,都不可忘記始作俑者是你。若不是你擄走奼月,生出那樣的因,又怎會結下現在的果?」雲青童子平和的語調中帶著一絲責備。
零厲狠狠地咬牙冷笑。
「璇璣娘娘不過是無法容忍奼月愛上了我——」
「你住口!奼月怎麼可能愛上你這只妖獸!」雲青童子脹紅了臉。
零厲不理他,繼續說道:「璇璣娘娘早已經看透了奼月的心,她無法容忍自己的弟子愛上妖獸,無法容忍在奼月的心裡把我看得比她重要,所以惱羞成怒之下重懲了奼月。」
「零厲,不得對娘娘如此無禮!」雲青童子拒絕再聽下去,立即拔劍相向。「勸你速速歸還靈芝草,否則休怪我動手了!」
「若不是我現在法力盡失,豈會把你這個看守靈芝園的小小童子放在眼裡.」
雲青童子聽了倒也不怒,因為零厲說的也算實話。當年零厲憑著千年道行作惡一方,霸佔一座城池,殺掉羅眾國國王以及文武百官,領著群妖自立為王時,他的道行及手段就已高出他許多了。想當年奼月的誅妖劍就是被他給毀掉的,甚至連人都被他給擄走,倘若不是璇璣娘娘封鎖了零厲的法力,就憑他這點小小的道行根本鬥不過零厲這只修煉千年的虎妖。
「你若歸還靈芝草,便饒你不死,否則就用戮妖劍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好給娘娘一個交代!」他舉起焰焰放光的戮妖劍,出聲警告。
古云:「龍怕揭麟,虎怕抽筋。」虎的腳筋被抽,與死無異。
此時的零厲不再有法力,如何抵擋得了戮妖劍?他內心並非毫不膽怯,但靈芝草他已給了秋氏夫妻,讓他們去救奼月的轉世之身了,就算雲青童子威嚇他要將他斬成碎片,他也拿不出一葉靈芝草來歸還。
「要抽筋剝皮就來吧,用不著廢話了!」
他飛身躍起,朝雲青童子猛撲過去,他如今已無法力,正面迎戰分明是送死的行為,但是他還有身為妖獸魔王的驕傲,就算真會被戮妖劍抽筋剝皮也絕對不會背對敵人逃命。
雲青童子的天職是看守靈芝園,雖擁有戮妖劍,但和妖魔交手的機會根本從沒有過,此時見零厲猛撲而來,如鋼一般尖銳的利牙和虎爪對準了他的咽喉,他急忙舉劍劈去,這一劍絕對可以將零厲劈成兩半,但是就在劍身幾乎砍中他的前額時,心地善良的他不忍心見零厲就這樣慘死在自己的劍下,慌忙轉開了手腕,將身子避開。
雖然倉卒間閃過了,但是劍鋒依然劃開了零厲斑斕的皮毛,割裂了他的血肉,鮮血狂濺而出,如紅墨潑灑,噴濺在嶙峋亂石上。
零厲很少受過這麼重的傷,此時沒有了法力,他與一般山中凡虎已沒有什麼不同,仙界一個小小的守園道童就能要了他的命。
「璇璣娘娘有沒有告訴你虎皮的取法?」他抬高下穎,森寒地一笑。「真是可惜,你這一劍已經毀掉一塊上好的虎皮了。」
雲青童子呆愕地看著他的側腹,只見鮮血從那一道長長的傷口掃掃湧出,迅速地在他身下流成一條血河,他不忍心地喊道:「我並不想傷你,只要你把靈芝草歸還就好了,否則娘娘一旦追究起來,我沒辦法交代呀!」
熱血一點一點地流出體內,零厲感到身體愈來愈冷。
「你和奼月一樣心軟。」他直視著雲青童子,苦澀地笑了笑。「靈芝草恕難歸還,你把我的虎皮和虎筋帶回去,給璇璣娘娘一個交代吧。」
「你到底拿靈芝草做什麼去了?值得拿你的命來換嗎?娘娘的謎咒需要你和奼月才能解得開,你死在我手裡,那奼月怎麼辦?你要見她生生世世痛苦地輪迴嗎?」雲青童子急切地跺著腳。
「或許我死了之後,璇璣娘娘慢慢有一天就會氣消了,等她氣消了就會原諒奼月吧。」零厲知道璇璣娘娘留他一命不是因為慈悲,而是為了嘲笑他和奼月之間的愛情,她不過是要證明愛情是虛幻不實而且禁不起考驗的東西。
雲青童子揚起眉,忽然明白了什麼。
「零厲,你盜靈芝草是為了奼月的轉世之身吧?」
零厲默然不語,不停失血讓他的意識開始有些恍惚,他低首,看見濃稠的鮮血一點一滴地落下,眼前隱約閃掠過一個畫面——
痛苦蒼白的臉蛋。
毫無唇色的嘴角不斷溢出鮮血。
「沒用的!」
雲青童子的聲音震回了他的神智,他睜眼,勉強集中思緒。
「奼月帶著娘娘下的血咒轉世輪迴,這血咒只有娘娘可解,靈芝草或許能使奼月的疼痛得到短暫的紓解,但是根本無法治癒,你盜靈芝草只是白費功夫,徒然的。」雲青童子殘忍地點破。
「只有短暫的紓解?」零厲心口的痛楚遠遠勝過腹側那道傷口的痛。
「正是。」
「有多短暫?」
「這我就不知道了。」雲青童子也不敢肯定,畢竟在他的修行生涯中沒有遇過這樣的事。
零厲深深吸氣,他原以為一株靈芝草便能救了奼月的轉世之身,至少可明上秋扇言的一生不用再受病痛之苦,沒想到竟然只能暫時紓解她的病情,她依然得繼續承受病痛的折磨。
不,這怎麼可以!
他慢慢地往後退步,開始思索任何一條走出生路的可能。
「你現在到底要怎麼處置我?是想看著我慢慢流乾最後一滴血之後再動手剝我的皮、抽我的筋嗎?」疼痛讓他的腦袋發昏發脹,失血過多也讓他無法靈活操控他的身體。
「凌厲,你盜靈芝草是為了奼月仙子,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你……」雲青童子一臉為難。一來,零厲是為了與他感情深厚的師姊才犯下的錯;二來,要他對零厲抽筋剝皮,他根本就下不了手。
「讓我走。」零厲抓住他心軟的弱點,很傲慢地提出要求。
雲青童子沉吟著,然後輕輕歎氣。
「好吧,算我倒媚,這回可以放了你,但是下不為例。」當他下定決心放零厲走時,神情也輕鬆了下來。
零厲的眼神並沒有流露半點感激之情,口中更沒有吐出半個謝字,立即轉身躍上亂石崗。
「零厲,你不許再來盜靈芝草了!」雲青童子不放心地大喊。
零厲不理,連頭都沒回。
「你不可能次次都像這回一樣僥倖的!」他又再喊。
零厲依舊不理。
雲青童子緩緩收劍,若所有思地望著零厲沒入林間的背影,腦中忽然閃過四個字——縱虎歸山。
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他無奈地歎口氣。
看來零厲不會罷休,還是會再來盜靈芝草的,這幾日,他和朱日師弟及碧水師妹恐怕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