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那是妳男朋友嗎？好高啊！應該有一百八十以上吧！」
青春洋溢的年紀裡，最喜歡談論的，應屬萌發在心裡的小小情事。就算明天大家要各奔前程，但今日的八卦當然要今日完畢！
畢業典禮上，學生代表上台致詞，底下畢業生最後一天穿著學校制服，雖然分離之情有些傷感，但是對於未來仍舊充滿期待。
縱然是高職夜間部，學校仍舊很慎重的替畢業生舉辦畢業典禮，大禮堂內擠滿即將離校的老鳥，和剛進校園來替學長姊歡送的小菜鳥們。
粉紅色氣球、紙花大拱門，還有冗長的演講。
一時之間，禮堂的空間稍嫌擁擠，連空調都不夠用。
「齊韶光，他真的不是妳男朋友嗎？他一直往這邊看耶！」她剛剛看到他朝齊韶光招手，而她也微笑地予以響應。
「不是，真的不是我的男朋友。」齊韶光苦笑，她早就叫他不要來，果然替她惹麻煩了！
「雖然年紀跟妳有點差距，但長得滿性格的，個子這麼高、肩膀那麼寬，好成熟喔！班上的臭男生真的不能比。」難怪她總是拒絕學校學長、學弟的追求，就連校園最風雲臭屁的籃球隊隊長都踢到她齊韶光這塊大鐵板。
原來是後面有個長腿叔叔呀！莫怪乎她拿翹了。
「徐子琦，妳煩不煩？都最後一天了妳還尋我開心，可不可以專心點？畢業生代表在致詞。」班導的眼睛一直飄過來，凶狠地瞪人了。
「人家很好奇嘛，因為都沒聽妳說過啊。」齊家除了爺爺奶奶之外，也沒有別的兄弟姊妹，韶光也很少提起家裡的事，怎麼突然就蹦出一個男人來？「莫非，是妳表哥、堂哥？可不可以介紹給我啊？」
齊韶光實在哭笑不得，「妳別癡心妄想了，羅大哥沒那麼好說話。」
這種無聊的小女生情夢，成熟的他大概會不屑一顧吧？
雖然從沒和羅斐談起這種事，他也不會過問她的交友狀況，只是叮囑她要好好唸書，其它的事都不必想。
她的人生除了唸書、打工，家人之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包含羅斐的存在。
齊韶光皺起眉頭，為什麼他會知道自己畢業典禮的時間？他平常工作不是很忙碌嗎？怎麼能老是在不該存在的時候出現？
之前不願繼續升學，想出社會工作，他居然花了兩天時間勸退她的念頭。
她的成績不是頂好，公立高中、職根本擠不進去，念私校家裡負擔不起，自己就算很努力工讀，還是無法支付所有的學費和生活費。
職校這四年，有部分的學費是由他支付的，這件事爺爺奶奶都知道。幸好，後來打工存了點錢，有償還部分的借款，齊韶光心頭壓力才沒有那麼大。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是欠著人情，但她也忘記不了自己第一次收下羅斐的學費時，他頓時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自從父親死後，他一直過著想彌補齊家的日子。儘管她認為不需要，但羅斐好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彼此開始有了交集。
這樣的人生，對他而言是種負擔吧？
齊韶光從來沒有問過他這種事，應該說是找不到理由問，他的人生是他自己選擇。
所以，她也無法叫他不要再這樣下去，或許對羅斐來說，什麼都不做，才是最痛苦的事。
「羅大哥不會喜歡我們這種小女生，妳還是省省吧。」對他來說，高中女生等同於黃毛丫頭，翅膀都還沒有長硬呢！
「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韶光，妳真不幫幫我啊？」
徐子琦這個大花癡，如果看到羅斐抓賊的凶狠樣，想必會嚇破膽吧？
去年他陪奶奶到菜市場，結果遇到扒手，據目擊者描述，對方宛如小雞遇老鷹，說有多慘就有多慘，不必多說，那隻大老鷹就是羅斐。
冗長的典禮總算結束，齊韶光看著羅斐朝自己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此舉引來更多人的注意，他的模樣高壯挺拔，頂著小平頭、濃眉大眼，鼻子高挺、皮膚黝黑，雖然穿著白襯衫，領口扣子沒扣上，衣著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但很少有人可以把襯衫穿得這麼有殺氣的。
齊韶光慢悠悠地走過去，不管什麼時候看見羅斐，都會讓她想起文天祥正氣歌裡那幾個斗大的字││天地有正氣！
他就是這麼威風凜凜的人，不用開口，感覺就很有殺氣。
「你們校長真是囉哩叭嗦。」他皺起眉，不滿站在一旁很久。
對了，羅斐還有一點，就是很沒有耐性，而且講話的語氣跟他的長相一樣──很殺。
「怎麼會來？最近工作不是很忙嗎？」
「今天是妳高中畢業典禮。」說完，將藏在身後的花束遞給她。「恭喜妳，順利畢業了。」
「這麼無聊的事，居然可以用花來慶祝。」而且裡面居然還有天堂鳥，還真像是他會選的東西。
「托妳口中無聊的事的福，我重溫校園的舊時光。」看著畢業生魚貫地從身邊離開，感覺自己年輕了很多歲。
有時候，羅斐會感慨青春不在，尤其是看著韶光一天一天的長大，從前那個略微孤僻的小丫頭，現在已是亭亭玉立的一朵花。
剛才她走過來時，許多男同學先是投來不可思議的目光，當她捧著花微笑時，那些目光瞬間盈滿殺氣，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相信此刻他應該已經碎屍萬段了。
「聽齊奶奶說，妳不打算考大學？」這件事，羅斐很在意。
「想工作一陣子再說。」
「我希望妳能在一年之後回到學校。」齊奶奶派他來當說客，這種事真是吃力不討好。
「這是誰的意思？」不做第二人想，一定是家裡兩老又向他訴苦。
「我的意思。」一手掛著西裝外套，羅斐另一手輕輕搭在她肩上，在人群擁擠的時候，他都會這麼做。
她的個頭偏小，之前曾因為自己的粗心疏忽，害她被人推擠跌倒受傷過，所以這小小的舉動，變成他日後的習慣。
自己是獨子的緣故，他不太會照顧人，凡事也以自己為出發點。自從認識齊韶光之後，他才開始學習怎麼照顧人。
「少來，我不說的話，你根本不會知道。」
「我知道妳想繼續深造。」她不是不想念，而是考量家中經濟的緣故不願念。
「念藝術大學很貴。」
「學費妳不必擔心。」他負擔得起，根本不必她操心。「妳只要負責自己平日的開銷就好。」
前債未清，她不想再欠他人情，齊韶光打算轉移話題。看著他難得一身西裝的扮相，平常都是牛仔褲加球鞋。今天恐怕是有什麼特別的事吧，否則他不會穿得這麼隆重。
「你剛剛是不是去相親啊，否則怎麼穿得這麼帥。」她揶揄他，這樣的打扮襯得他更英姿煥發。
聞言，羅斐突然表情僵了一下，好在皮膚黝黑，否則一個大男人臉紅的模樣，肯定會被人笑破肚皮。
「猜中了啊！」齊韶光輕笑，笑聲清脆好聽。
「他媽的！那是長官安排的，我拒絕不掉。」他最討厭那種場合，單位內只剩他和幾個同事單身，輪來輪去終於輪到他被推上火線去。
「喔，你又說髒話了。」瞧他一臉窘迫的模樣，真是好笑。「以羅大哥的年紀，是差不多了。」
「我有這麼老嗎？」知道自己老大不小，但這話從她嘴裡出來，羅斐就是不開心。
「我的意思是工作之外，你應該要有其它的社交圈……」齊韶光看他一眼。「有時候都覺得好像是我們拖累你一樣。」
羅斐敲她一記，力道不重。「以後不准這樣說了。」他心甘情願，沒有人逼。
離開禮堂，樓梯空間狹小，羅斐收攏手臂怕有人碰撞到她。一直以來，他很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她。
四年過去，和齊家熟稔的程度足以讓他掌握這小丫頭最近發生何事，就連學校有男生到她家門口等她一起上學都知道。
不知不覺，他們像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
雖然他的老朋友年紀很小，但是年輕的身軀裡面住著一個老邁的靈魂，有時候羅斐覺得她太過早熟，甚至有點世故。
「陪我去吃宵夜。」雖然時間尚早，不過她明天一早五點多就要去早餐店打工，羅斐自然會早早送她回家。
「現在才八點，算不上是宵夜。」齊韶光看他一眼，忍不住偷笑。「是相親太緊張，所以才沒吃飽吧？」
「多管閒事。」羅斐睞她一眼，這丫頭總是一逮到機會就奚落他。
「我以為只有女人才會在意這樣的事，沒想到男人也是。」果然，成熟男女的心思很難猜透。
「不必妳來管。」她只要安安分分唸書就好，最好打消工作的念頭，畢竟她還年輕，能多讀點書對她的未來也有幫助。
羅斐陪她走回教室，和同學互道珍重再見，甚至還替她們拍照留念。
「一、二、三。」他飛快按下快門，記錄寶貴的青春。
透過鏡頭，羅斐看著眼前花樣年紀的少女，覺得韶光特別的顯眼。她不是美得有多麼艷光四射，或是特別嬌小可愛，而是像朵白花純淨無瑕。
也唯有他才瞭解，這朵小白花骨子裡並非軟弱不堪，她能隨風搖擺，恣意綻放。儘管她笑容很淡，但羅斐知道她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因為她離成人的世界又近了一步，離獨立自主的日子不遠了。
有一天，她會完全不再需要他吧！
看著鏡頭裡的韶光，羅斐淡淡地笑。
如果光陰流逝的速度能夠在她的身上慢一些，他會更覺得高興吧。
「謝謝羅大哥。」徐子琦蹦蹦跳跳的接過相機，看著羅斐笑得好甜。「換你和韶光了。」
「徐子琦，妳很雞婆。」齊韶光皺起眉頭，羅斐一定會覺得她們很幼稚。
「有什麼關係，機會難得啊。」徐子琦一點都不怕生，尤其是遇到喜歡的人。「羅大哥，快過去。」
「嗯。」不顧齊韶光的抗議，他自動自發地站在她身邊。
「徐子琦！」明明是她們的畢業典禮，關羅斐什麼事啊？
「羅大哥，到時我會把照片mail給你，記得抄信箱給我喔。」嘻嘻，這才是她的目的。
「好。」羅斐想也沒想就回答。
齊韶光瞪眼，徐子琦這個大花癡，連羅斐也敢下手啊！
「站好，別讓人等太久。」他說完後，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顯得非常自然。
這是他第一次與她拍照留念，在她十九歲的畢業典禮上。
照片裡，他靦腆地微笑著，身旁的大女孩嘟著嘴，看來有點不情願，但是眼神飽含笑意。
事後，他將這張照片留在他的皮夾內──
從此，再也沒人逼他相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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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拍照有那麼勉強嗎？」羅斐不清楚少女心思，難得一張照片卻要扳起臉孔。他確實比不上她的同學，但讓他感受一下青春洋溢的氣息不行嗎？
齊韶光走在前面，「沒有啊！我以為你還要跟子琦閒聊一陣，先到走廊外面等而已。」
典禮結束之後，畢業生能自由的選擇放學時間，校門口早充滿許多趕著回家，或是正要開始夜生活的學子們。
羅斐看表，快要九點了。「想吃什麼？」他餓了，但是瞧她們依依不捨的模樣，他沒有催促，忍著發扁的肚皮。
「這附近有夜市，今天是最後一天去逛了。」這裡離家有點遠，以後要來沒那麼方便了。
「好，但是我車停得有點遠，妳在這裡等我一下。」
「我們一起散步過去。」她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他一直都很呵護她，好到有時讓齊韶光懷疑這是一場夢。因為實在太好了，讓她有種覺得幸福很快就會用光的想法。
和羅斐認識，是她人生中既矛盾又開心的事。
羅斐管很多，不准她這樣，不要她那樣，但整體來說都是為了她好，就連高職念的科系，他都不准她隨便亂填。他希望她考慮的是自己的未來，而不是顧及家裡的經濟狀況，他說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沒資格談論能帶給身邊的人多少幸福。
於是她選擇美工科，打消勉強自己學商的念頭。儘管她覺得好像太過自私，不過羅斐很支持她，爺爺奶奶也同意，而且她的成績名列前茅，每學期還拿獎學金補貼一點家用呢！
「妳不要後悔，我不會背妳的。」還好趕上她的畢業典禮，看著她順利迎向人生另一個階段，羅斐真的很高興。
「你拜託我，我還不要咧。」大概也只有羅斐會讓她用這樣的口氣說話了。
走出校門口，她和教官道別，以後再也不必見到那個一板一眼的教官，真的太開心了。
「呵，以後都不會有人管我衣服下襬要不要塞進褲子裡了。」
「小丫頭。」他哼一聲，這時候她才像個十九歲的少女。
「羅大哥，你……」
遠遠的鼓噪聲，夾雜尖銳的喇叭聲，數十多輛摩托車呼嘯而過，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前頭，把巷口堵得水洩不通。
他們嘻笑咆哮，個個手持棍棒、球棒，有的人甚至拿著開山刀，挑釁尋仇的意味頗濃厚。
「發生什麼事了？」羅斐繃起神經，感覺場面不對勁，直覺告訴他會出事。「韶光，回去找妳們教官。」話說完，他繼續往前走。
「羅大哥，你做什麼？」齊韶光拉住他，早些時候她耳聞有人會在典禮結束後堵人，沒想到是真的。
「我去瞭解一下狀況，快去找學校教官，聽到沒！」他把西裝外套遞給她。「用跑的。」
「不要！你別強出頭。」那麼多人，他一個人根本擋不住。
「妳還不去，快點！」他濃眉一凜，第一次大聲對她吼。「不准跟過來，報告完在校門口等，我會回去找妳。」
「羅大哥！」
「齊韶光，立刻去做！」他甩開她的手，獨自往前走去，還不忘拿起手機連絡附近警局，請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派人過來支持。
今晚宵夜，大概泡湯了……羅斐心底這般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