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斐深感罪惡,沉重地站在靈堂前,投來陌生目光的主人,是個半大不小的女孩。
那是雙清澈的眼,帶著一點點冷漠、一點點懵懂。
因為太過年輕、太多疏離,讓她整個人顯得異常孤寂。
在這種場合之下,她並沒有留下眼淚來。
靈堂外頭飄著小雨,為前來弔唁的人添了些麻煩……不對,這裡感到困擾的人並不多,或許只有他了!
禮儀師將花籃遞給他,代替清香,向亡者致意。
很多人一輩子或多或少都會遇到這樣的場合,就像是在學校上課一般,有些課程是必修的。
而她的人生學分,比許多同齡的女孩子修得更多,失去的也同樣更多。
「我很遺憾,也感到萬分的抱歉。」這句話,羅斐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
「謝謝你,羅先生。」她是在場唯一的家屬,和對方道謝似乎也不太適宜,但她已經想不出其它的說法了。
中國傳統的禮俗中,長輩不送晚輩最後一程,因此爺爺奶奶都在家中,只有她獨自完成一切流程。
簡易的靈堂,沒有太多的座位,其實也不需要,因為根本沒有人來弔唁,父親對這個社會沒有任何貢獻,甚至被視為毒瘤。
一個販賣毒品的毒蟲除了危害社會之外,難道會有其它正面的影響力嗎?
所以最後落得如此下場,她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羅斐看著那張清秀乾淨的臉龐,心底更加懊悔自己當初的擅自作主。
他不知道對方有個十五歲的女兒,更正確來說,也不會有人關心她的年紀到底有多大。
「都是我,令尊才會身故……」
「羅先生,現在說這些話已經於事無補了。」她知道父親因為逃避警方的追緝,雙方引發激烈槍戰,父親身故之外,流彈同樣波及三名警員,連同他在內。
這陣子就算他受傷,也每天到家裡上香,雖然打工的緣故從沒有遇過他,但是齊韶光聽見爺爺奶奶提起有位先生都會來給父親上香。
也只有這位羅先生,還肯願意這麼做,這世上除了自己和爺爺奶奶之外,大概沒有其它人會與他們有所往來。
「人遲早都有這麼一天,只是每個人生命的長短不同罷了。」齊韶光說著比同齡女孩還早熟的話,像個飽經滄桑的老人。「或許對我和爺爺奶奶來說,這是種解脫。」
說出這樣的話,她應該要遭天打雷劈的,但是齊韶光還是認為如此。
「以後,這個家會好過一點了吧!不必擔心他會不會回來要錢,或是有人上門討債。」從此,那些痛苦的日子,就一筆勾消吧!
羅斐看著她略顯疲倦的臉龐,莫名感到心疼。
十五歲的自己,那時正在做什麼呢?努力唸書,盡情玩樂……還是忙著欺負女同學?羅斐已經記不得了。
但一定不是像她這般辛苦的度日。至少,他的生活不於匱乏,除了報考警察大學讓父母不諒解之外,他的人生一帆風順。
直到那場意外之後,讓羅斐人生開始有了轉變。
他陪她送自己父親最後一程,沉默地替她撐著黑傘。
當她捧抱著父親的骨灰甕離開火葬室時,還是只有羅斐替她撐起那把大傘。
「爸爸,我們要回去了。」她低語呢喃,雖然父親已不在人世。
往後的日子,她和從前一樣,與爺爺奶奶相依為命。
什麼都沒有改變,對於未來她也沒有太多期待,只要辛勤地工作,就能夠讓老人家過安穩的日子,齊韶光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綿綿細雨依然下著,微涼的空氣貼熨著皮膚,離回家的路還有一段時間。
「羅先生,謝謝你來。」齊韶光彎起苦澀的笑容,實際上她覺得好疲倦。
他撐著傘,回以微笑,眉頭仍舊深鎖。
那年兩人相遇,他年紀方才二十三歲,是個兩線一星的小菜鳥,而她正值青春年華,是個喪父無母的孤兒。
未來,還有好長好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