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完了德國線,席予漫可以有兩天的休假。
照例她的男友開車來接她,她坐上了他的車,直往市區駛去。
「跟你父母提了嗎?」大掌放在她的手上,抓住她微涼的小手,男友充滿期待且迫不及待的問道。
她知道志賢一定會問,讓她無形中產生一股壓力,而她始終無法給他一個確定的答案,只好繼續采拖延戰術。
「對不起,我還找不到好時機回家跟他們說呢。」
「可以打電話問一下。」
「這種事,當面跟父母說比較好呀,而且我才剛回國,也沒時間去看他們。」
「說的也是,對不起,我太急了,你知道我多希望能夠盡快把你娶回家。」
她回以他羞澀的笑容,當他看著前方開車時,她的微笑便收起,眉宇間多了抹淡淡的憂。
說要問父母,那只是她的借口,事實上,她父母巴不得她嫁一個有錢人,所以她一直沒將自己交了個有錢男友的事,讓爸媽知道。
倘若爸媽曉得了,肯定立刻選黃道吉日,要她馬上嫁給金龜婿。
偷偷望著男友的側面,她不禁自問,為什麼她一直下不了決心答應他呢?
其它同事都很羨慕她,也要她把握機會,她明白自己很幸運,志賢對她很好,但是……她就是下不了決心說「我願意」。
「你愛我嗎?」她輕問。
「當然愛呀。」
「愛我哪裡?」
「你每一點我都愛。」
聽似有理,但不具體。
她期待的,是他能說一些話打動她,甜言蜜語也好,誇張也好,她希望有更具說服力的理由,能讓她覺得自己今生非嫁他不可。
她覺得今日特別疲累,一想到幾個小時前,她在飛機上所遇到的危險,還心有餘悸,禁不住靠在他的肩膀上;若非他在開車,她真想一直窩在他的懷抱裡,藉著他有力的臂膀和體溫,尋求一份安全感,讓她忘掉機上的不愉快。
「怎麼了?」他問。
「我……」
「你看起來好累。」
打從下飛機到現在,她一直沒告訴他自己歷劫歸來的事。在飛機上時,她有工作在身,沒時間去害怕,加上她的個性很自制,不習慣在人前表現失常,下了飛機後,她真的好希望有人安慰她,告訴她別害怕,他會保護她。
男友擔憂的神情、溫柔的語氣,正是她要的,鼻一酸,她忍不住眼眶一熱。
「因為我——」她正想告訴他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卻被他打斷話。
「辭職吧。」
她頓住,這三個字,讓她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卡在喉間,整個人怔住了。
「當空姐太累了,今天飛倫敦,明天飛巴黎,三天兩頭在國外奔波,我們又無法天天在一起,不如嫁給我,在家享清福,當個家庭主婦多好。」
「可是……」
「予漫,嫁給我,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大掌緊緊握住她微涼的小手,也將溫度傳到她的心口;若在幾天之前,她一定會拒絕,可是現在在她最需要一個安全可靠的肩膀時,她動搖了。
或許是先前經歷的劫難,讓她脆弱的心需要找個避風港,也或許她真的累了,而他承諾照顧她的誓言,讓她不再堅持己見。
「你真的……想娶我?」
「非你不娶。」
這四個字,令她眼眶濕了,將頭輕靠在他的臂膀。
她妥協了。
「那麼……就直接回我家吧。」
「予漫?」
「回我家,我帶你去見我父母。」
她感到大掌激動的緊握住她的小手,要不是現在在開車,他可能會情不自禁的抱住她,見他如此高興,她也開心。
如同大家所勸她的,志賢是個好對象,她要把握才對,畢竟女人的幸福,就是嫁一個好老公。
她想,或許她不該再挑了,志賢是可以給她安全感的男人。
說到安全感,她腦海裡不由得浮起那個男人的面孔,記得他叫……耿精良。
當時他輕輕鬆鬆就搞定那個歹徒,而且處變不驚,面不改色,彷彿天塌下來都有他擋著。
她還記得他的臂膀孔武有力,抱著她時,是那麼堅定,給人一種安全感,她不由自主摸著自己的臉頰,還記得他的大掌撫著她的臉蛋時,那份厚實的感覺,很溫暖……
請跟我上床。
她拉下臉,禁不住氣呼呼,沒想到那男人居然開口邀請她上床,還編了一個什麼受到怪筆記本詛咒的理由,說只有她能解除這個詛咒,真是胡說八道!搞了半天,原來他是個大色狼,枉費她還把他當成英雄,因為這失禮的一句話,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徹底破滅。
當時,由於才經歷過差點被男人玷污的恐懼,結果他又跟她說這種話,讓她把積壓在心中的害怕和憤怒,一股腦兒全發洩在他身上,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算了,想他幹什麼?反正萍水相逢,不會再見面了。
她閉上眼,好累啊,她真的需要休息。
他們的車子駛在高速公路上,在不遠的後頭,一輛出租車正緊緊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被偷偷貼上了迷你追蹤器,正被全球定位系統給鎖定,這個追蹤器,讓耿精良不會失去她的蹤影,她更不會想到,萍水相逢的兩人,幾個小時後將再度見面。
當席予漫回到家時,她的人也掉入了地獄。
「予漫,你一定要救阿豪呀!」
也不管有沒有客人,席家兩老完全不顧形象的在女兒面前哭得呼天搶地,告訴她席家唯一的兒子,又出事了。
「怎麼回事?」她瞪著爸媽,見他們哭得如此傷心,心中已有數。
「阿豪他……他被抓走了!」
席予漫心中一寒,那個從小被寵壞,打架偷東西賭博一堆壞事做盡的弟弟,不知這一回又幹了什麼好事?而且什麼時候不出事,偏偏她帶志賢回家時,又給她找麻煩。
她往旁邊望去,初次拜訪她家的志賢,神情上是驚愕的,顯然也被她家這種大陣仗給愣住了。
她明白遲早要讓志賢瞭解她家的情況,而現在,她根本無暇顧及他。
「是誰抓他?為什麼要抓他?」
「這是陰謀,他們陷害你弟弟,一切都是他們的錯呀!」
兩老哭得歇斯底里,乍聽之下好像是別人的錯,等到她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這才恍然大悟。
「什麼!他跟地下錢莊借錢?」她驚呼出聲,不敢置信的搖頭,那個不學無術的弟弟,竟然已經膽子大到跟高利貸借錢了。
他們家雖然不富有,但也不會窮到需要跟地下錢莊打交道的地步,地下錢莊的高利貸,足以逼死人。
「他欠了多少?」她握緊拳頭,心下有不好的預感。
「其實也沒多少,你弟本來要還的,但是他們利息升得太快——」
「到底多少?」她打斷母親的話,她要知道事實。
「一千萬……」
「什麼!」她倒退了幾步,手撫著心口,不敢相信她所聽見的數字。
「予漫,你一定要救阿豪啊,他們說要是明天十點以前還不出來,他們就要打斷他的腿呀!」
席予漫雙拳緊握,身子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憤恨道:「他活該!自己闖的禍自己去擔!」
「你怎麼能這麼說?他是你弟弟呀!」
「如果可以,我寧可沒有這個弟弟。」她話才出口,便已預知父母的反應,不是指著她大罵殘忍,就是繼續用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招式來折磨她。
「他是席家唯一的兒子呀!」
「唯一的兒子又如何?女兒就不是人嗎?」她激憤難耐,就為了這「唯一的兒子」五個字,傳宗接代這觀念,不知害慘多少女人為此犧牲,她和兩個妹妹也為了這個弟弟吃盡了苦頭。
最好的衣服,先給他,最好的食物,先給他,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做錯事還有大人替他出頭,尚未學會賺錢就懂得花錢買虛榮和泡妞,刷爆了信用卡,累得所有人幫他還卡債。
還了一次又一次,她的薪水和妹妹們的打工錢,全都賠進去了。
為了保護兩個妹妹,她這個做長女的挺身違抗父母,只要阿豪敢再欠卡債,她絕對不幫他還。
沒了三姊妹的金錢支持,成功的讓弟弟再也無卡可刷,卡費不還的結果,便是停止信用交易,再也沒有任何銀行肯讓他刷卡,也不會貸任何錢給他。這是救他的唯一方法,一個在社會上已無信用地位的人,最差的狀況就是不能出國,不能貸款,也不必擔心他會再亂刷卡,從另一個觀點來看,反而對他是好的。
她本以為,弟弟在此情況下會安分點,誰知他竟動了借高利貸的歪腦筋。
一千萬?天哪,叫她到哪裡去籌出一千萬?
她憤怒,卻更加心痛,恨自己不能阻止這種事情發生,恨它一再重複,恨自己說不動爸媽,恨事情的發展,終究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姊……」兩雙小手,輕輕拉著她的手,將席予漫拉回了思緒,回頭望著。
兩個妹妹眼眶泛紅,有著害怕和不安,不知所措的緊握她的手。
她見狀,心中不忍,兩個妹妹多無辜啊,她們很爭氣,功課都很好,即使偷偷去打工,也依然讓成績維持在前三名。
她不明白,為何爸媽看不到兩個妹妹的善良和優秀?為何不多疼惜她們一點?唯一的兒子……她多麼痛恨這句話呀。
「你一定要救,不然阿豪這一生就完了。」
她流下了眼淚。「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若是你們肯對他嚴厲一點,不要寵壞他,未必會有今日的局面。」
「啊,你這是在怪爸媽了?」
她緊咬著唇不語,算是默認了。
「好,都是我們的錯,是我們沒生個好兒子,我們教養不周,我們書沒你讀得高,我們沒你聰明懂事。」
「我沒這樣說,你不要每次都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又來了,每次一提到這個問題,爸媽就開始用悲情的方式來折磨她,不是摔東西,就是故意拿東西打自己,彷彿他們才是那個受害者,兩老甚至在她面前拉扯吵架,互相指責,把所有問題的癥結全部模糊掉,她很清楚這是爸媽逃避責任和逼她妥協的方式,用親情綁架她及兩個妹妹,但她卻無可奈何。
起碼她知道,如今要救阿豪只有一個辦法,她走到電話旁,拿起電話。
「不,不可以報警!」席母衝上前搶走電話,對她搖頭。
「為什麼不?」
「那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報警只會惹怒他們,救了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曾有人欠他們的錢不還,報警也無濟於事,最後死於意外,你不能報警,不然阿豪會死的!」
「不能報警,就沒辦法了,幾百萬我或許還能想想辦法,但是一千萬……到哪去湊一千萬?」不是她不幫,而是這次金額太大,連她都無能為力。
「我不管我不管,你一定要想辦法救阿豪,要不然——」原本又哭又鬧的席母突然怔住,瞪著那個站在門口的男人,她總算注意到家裡有個客人,而這個客人,還是女兒帶回來的。
「女兒,他是誰?」
聽老伴一提,席父也把視線轉到那個呆站在門口的男人身上。
席予漫望向志賢,他看起來好像有點嚇到,這也難怪,才一回來,她的家人就上演全武行給他看,而且還扯上高利貸。
她歎了口氣,終究是要面對的。
「他……是我男朋友。」
兩老一聽,眼睛可雪亮了,就像豺狼遇上羊,他們緊盯著這男人身上的名牌行頭,以他們拜金的眼光,這男人非常有身價,而被他們盯住的男人,則開始冒冷汗。
「咦!你手上戴著鑽戒!」席母搶上前去,抓住女兒的右手,死瞪著中指上那閃亮的鑽石,剛才哭得眼睛都花了,居然現在才注意到。
席予漫低下頭,小聲說道:「這是他送給我的求婚戒。」
兩老又驚又喜,目標一轉,立刻鎖定這個未來女婿,兩人將他團團圍住,也不管有沒有嚇到人家,忙將他拉到客廳來。
趙志賢只覺得自己好像誤入了賊窟,望著眼前兩張貪婪的笑容,他實在笑不出來。
「你想娶我女兒是吧,沒問題,聘金一千萬。」席父毫不知羞恥的獅子大開口。
「爸!」席予漫氣急敗壞的將爸爸拉開,憤怒道:「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竟然厚顏無恥至此。
「你爸說的沒錯,要娶你,就拿出一千萬來救阿豪。」
「媽!」
「孩子,這是天注定,上天的安排,這正是救阿豪的機會,只要你開口,他一定會答應的!」
「不可以這樣!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不要把他拖下水!」
「當然可以,他娶了你,就是自己人,也是阿豪的姊夫,救自己的小舅子是應該的呀!除了這辦法,沒別的,難道你真的要眼睜睜的看著阿豪被打成殘廢嗎!」
她說不出口,不管自己多麼生氣,阿豪又多麼壞,畢竟是她弟弟,如果有任何一絲可以救他的機會,她若不去試,阿豪出了什麼事,她還是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如果他愛你,他一定會答應的!」
席予漫無法拒絕,她拗不過爸媽的請求,因為他們說的是事實,現在唯一的希望,的確在男友身上,而他……會願意嗎?
他真的會因為愛她,而拿出一千萬嗎?
她緩緩轉過頭,心中抱著一線希望,望著沙發上的他,她瞧見了一張蒼白的臉色。
你還剩六小時。
大掌拿起立可白,把句子塗掉,想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你還剩六小時。
另一行又浮出同樣的一行字。
啪的一聲,點燃打火機,威脅想要燒了本子。
燒了,咒語依然有效。
「……」耿精良真不敢相信,他竟然在跟一本筆記本吵架?
真是火大!他「下半身」的幸福,竟然掌控在一本筆記本可恨的咒語上。
他見過不少奇物,這本筆記本卻是他今生見過最不可思議,也最可恨的東西。
既然燒了它也沒用,洩洩憤總行吧?
大掌拿起筆,在上頭畫了一坨屎,而不管他如何鬼畫符,字跡最後都會消失,然後出現新的字。
請不要浪費時間。
啪的一聲!大掌合上本子,重重摔在地上,無論他如何氣憤,終究改變不了咒語,還是得解決迫切的問題,否則他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
他站起身,走出飯店的書房,手下們都在客廳等著聽他號令。
「鬼塚。」
「是,老大。」
「準備一千萬。」
「沒問題,小錢。」
「黑猴。」
「是,老大。」
「把人救回來。」
「遵命,老大。」
「雪莉、麥可,你們兩人繼續去追蹤賬冊的下落,有消息通知我。」
「好的,老大。」
吩咐手下分頭去進行後,他看看手錶上的倒數計時,知道時間不多了,能不能成功,就看這一次了。
他離開了飯店,往席家趕去。
另一頭——
一個年約十七歲,全身衣服破破爛爛,臉上有著瘀青的少年,害怕的坐在椅子上。
他樣子十分狼狽,臉上有剛被揍過的瘀傷,周圍的漢子們冷眼瞧著他,等著看好戲。
其中一人把玩著手上的斧頭,不時瞄著他一雙腿,就等他們的老闆開口,等著把這小子的腿給剁下來。
「小子,你爸媽今天要是還不出錢來,你就留下一雙腿,以後去街上要飯吧。」
少年害怕的直打哆嗦,顫聲道:「他們一定會帶錢來的。」
「一千萬可不是小數目哪。」
「他們一定會還,因為我是他們唯一的寶貝兒子。」
「喔?原來是唯一的寶貝兒子。」眾漢子彼此看了一眼,睥睨的嘲笑這少年,一個被家裡寵壞的獨子,只知花錢,不事生產,這種肥羊是他們的最愛,相對的,他們也最瞧不起這種出了事,無法擔當,只會找父母求救的孬種。
玩弄他的害怕,是他們的娛樂。
一名男子拿著未熄的香煙,把少年的手拉過來,然後直接將香煙壓在他的手背上,讓少年痛得大叫。
「最好你爸媽有辦法還,否則不只砍你的腿,還要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剁下來賠利息。」
少年痛哭失聲,只惹來其它人的大笑。
「有本事借錢,卻沒本事還錢,還只會哭哭啼啼,我一看你就不順眼,不如先剁你一根手指來玩玩。」
其它人見狀,知道夥伴是故意嚇少年,也配合著演戲,還煞有介事的拿出小刀在少年面前揮動著。
「把他的手掌攤在桌上。」
「不要呀!」少年嚇得臉色蒼白,尖叫大喊饒命。
就在此時,門突然被打開,引得大夥一陣意外,瞪著出現在門口的一男一女。
男的是個黑人,女的則是東方黃種人,這意外闖進的兩人,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鬼塚香環視屋內所有人後,對黑猴道:「簡單的交給你,我負責難的。」
黑猴問:「請問哪些是簡單的?」
「那三個大男人。」
「難的呢?」
「那個少年。」
黑猴瞪著她。「你這不是在說笑嗎?」
她聳聳肩。「如果你害怕應付不來,我們可以交換。」
「開玩笑,我會應付不來?這三個人,我不到一分鐘就可以解決了。」
鬼塚香做了個請便的姿勢。「交給你了。」
黑猴開始活動全身的筋骨,拳頭的指關節還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他除了手很巧,武打也不賴,太久沒運動了,還真的有點手癢。
二話不說,和對方打了起來,趁這個時候,鬼塚走上前,看著那個被嚇壞的少年,她用著生硬的中文問他。
「席予漫你認識嗎?」
被嚇壞的少年,吞吞吐吐道:「她……她是我姊姊。」
「很好。」她回過頭,對黑猴道:「是這傢伙沒錯。」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黑猴就把兩個打趴在地上了,手上還拎著一個腿軟的人,嚇得對他們哭求。
「饒、饒命呀……」
他們這群人剛才還笑人家沒種,現在自己則成了縮頭烏龜。
黑猴一手拎著他的領子,一手握著拳頭,轉頭問她。「要把他打昏嗎?」
鬼塚香走過去,一雙媚眼冷冷瞪著男子。
「我要見你們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