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菲自覺必須保護全村的老弱婦孺。
她是全村第一獵戶的女兒,習得一流的箭術與刀法,她青出於藍勝於藍,每回村裡男人上山打獵,她是唯一可以跟隨並且不遜色的女孩家,她敢打賭,將來全村的第一獵戶會是她。
「真有盜匪麼?」她低聲問著身邊這個持劍的斷臂姑娘。就是這個徐定平的,摸黑直闖她家,命令她以最快的速度去把每戶人家帶到此處,如有人不肯走便恐嚇他們村裡已死傷大半。
她春菲是什麼人物,徐定平是找對人了,現在村裡頭只剩她最有果決行動力,這也是男人們把她留下的原因,在他們不在時,照顧這些老弱。
她本有猶豫,但看徐定平說得信誓旦旦,手裡又持著一把劍,完全不生疏,分明不是普通人,她又想起平日在村裡的那個比誰都好看的徐先生,她爹曾說徐先生是學士身份,看過全天下,見識比誰都廣,他說的不會有錯。
那,他的家人,也不會有錯。
可是,現在,她有點懷疑了。
盜匪?別的地方或許會有,但杏花村從來沒見過什麼盜匪。就算有,也不過是一些不敢殺人的偷兒罷了。
村落沿矮山而居,老人跑不動、婦人小孩也跑不遠,春菲聽從徐定平的指揮,將他們安置在靠近山那一面被林子遮掩,給獵戶上山前準備用的小屋裡。
「你箭法准麼?」徐定平忽然問道。
「當然准!」
「能一箭斃命麼?」
「當……當然!」她獵過豬,確實能夠一箭斃命。
「好!我們就讓阿奴輕鬆點,先替她除去幾個!」
阿奴?春葬想起徐先生的那個白髮妻子。他的妻子近日似乎健康了些,面容染上些許青春,令他們終於相信徐先生這個妻子不老,甚至,偶然間,她會有點惋惜,那正在康復的容色已經可以看出本來的美艷,卻有一道肉疤擋著。
她爹曾歎息徐先生的妻子不怎麼配得上他,如果他在來杏花村前還沒娶妻該有多好,她爹的女兒就有機會了。她呸,她爹的女兒不就是她嗎?徐先生人雖好看得令人著迷,學識也是比任何一個人還豐富,也樂意幫助村人,但她一直覺得這人不怎麼好親近,難道沒人發現他跟村裡的人都格格不入嗎?加上他眼光爛成那樣,居然娶了一個無法融入人群的妻子,她怎樣也不想有這種丈夫。
徐定平抬眼看著天上星光,握緊劍柄,凝神看著村落的方向。
「你記得,要一箭斃命,能中幾個是幾個。」
春菲被她的嚴厲感染,不由得點頭稱好。
過了一會兒,徐定平低叫:「來了!」
「春菲,到底真的假的?哪來的盜匪?讓我們躲了那麼久……」
徐定平面色一變,喊道,「射!」
春菲才回過頭看見村裡的大嬸跑過來大聲嚷嚷,再聽徐定平的命令,一轉回,她嚇了一跳,居然有好幾名持刀漢子循聲自小林裡出來。她雙手一抖,長箭射出,竟斜斜地擦過黑衣漢子旁。
真有盜匪!
「有強盜啊!強盜來了強盜來了!」那大嬸尖叫著,抱頭逃回獵屋裡。
徐定平咬牙,單臂舉劍殺上前。
春菲硬著頭皮再要舉弓,卻發現彼此距離過近,這箭根本射不出去,她改攥起刀來,要擋左邊那個,還是右邊的?她一時舉棋不定,她發狠地選了左邊,右邊的漢子殺來,噗滋一聲,利箭穿透他的背心,他轟然一聲倒地。
春菲忙擋著左邊,瞥見砍向徐定平的另一頭漢子也被一箭斃命!
「林裡有人!」有黑衣漢子叫道。
「阿奴小心!」徐定平喝著。
是那個徐先生的白髮妻子?春菲吃驚不已。
幾名漢子返回林中,春菲先是見到一抹白髮像天上的銀河熠熠生輝飛揚著,緊跟著那叫阿奴的步出林中,居然在極短距離下又正中一人,毫無錯射。
大刀向她揮去的同時,她動作飛快,咬住弓身,取出獵刀,就地滾過去的同時,避開來人刀鋒,砍向對方下肢。
春菲驚得呆了。
下肢飛了出去。
徐先生的妻子眼底似手只有目標物,俐落快捷,沒有多餘的虛招。春菲早就注意到她喜歡穿白色衣裙,配上她一頭及腰白髮,顯得過於蒼白柔弱,但徐先生顯然不以為意,由得他妻子這樣穿著。
此刻,他妻子嘴裡咬著弓身,背上尚有箭袋,手裡持著獵刀,衣衫沾著大片紅色,也不知是她還是別人的血。
這動作靈巧得出奇,在春菲這一閃神間,他的白髮妻子又連傷幾人,卯力砍向徐定平背後的男人,直取背心,務求一擊必中。
徐定平長劍劃過對方咽喉,聽見身後沉重的喘息,她咬牙:「我還能撐得,退回去用弓!」
春菲見徐先生的妻子一個轉身凌厲看向這頭,隨即持刀奔來,飛躍過她的頭頂,踢開她身後漢子的刀,反手劃破對方喉嚨,但一時力道拿捏不準,居然人頭落地了。
春菲驚駭無比,那人頭就滾在自己腳邊。緊跟著,她迅速拿下嘴裡的長弓,取過雙箭,瞇眼對準砍向徐定平的漢子。
春菲很想插嘴,徐定平正與他們廝殺,太危險,萬一失手……
噗滋。噗滋。兩箭分別穿透二人,斃命。
「無法一箭斃命,就射膝,讓他動不了。」徐先生的妻子聲音難聽得很,卻在此時奇異地給春菲安心感。
明明此刻這位徐夫人雙頰潮紅,滿面是汗,連背衫都濕透了,但她舉弓的雙臂比任何一個獵人都還要穩當如石。
又是一箭正中目標。
簡直是神射手,她怎能輸這個有病在身的徐夫人?春菲拔箭拉弓,一箭射中對方的臂膀,心裡多少有了信心,終於進入狀況,凝神與她分工合作。
每每對方逼近此處,春菲就見徐夫人放下弓箭,上前搏鬥,甚至只要徐定平一陷入危機,她便不要命地攻去,直到最後,對方只剩三人見有不對,想要撤退,徐定平眼明手快以劍擊穿一人。
「阿奴,箭!」春菲聞言,直覺奔前送上她的長弓。徐夫人取出背上最後兩支木靜,拽滿弓,微地瞇眼。
兩名漢子一前一後,在微亮的天色裡顯得有些灰白,春菲算算距離,早超過一般射程外,但徐夫人卻是沉靜若水,黑眸似不流動的深潭,專注地凝視前方。
春菲著魔地看著她黑不見底的眼眸,恍惚地以為天地成為一匹白布,只剩遠方兩個灰點,再也沒有其它顏色。
熒熒流波自黑潭劃過,幾手滿溢出來。剎那間,雙箭破空迸射,第一箭精準而極具力道地透過第一人背心,那人連吭都來不及吭一聲居然隨箭的力道往前撲飛倒地,第二箭急掠過剛倒地的屍首,直追第二人。
狠狠地,沒有餘地的,扎進第二人的咽喉。
晨風拂來,她白色衣袂微微拂動,仿如浮流白雲,滿地的屍首她視而不見,回頭看了徐四一眼,確定徐四隻有一些輕傷,不致嚴重到哪,她這才沙啞道:
「……二哥……四姐都安全了……」而後身子一軟,雙膝落在地上,就要倒下去。
徐定平動作極快,左手一攬,將她的六妹納入懷裡。
「……誰也沒想到,當今陛下比軟弱的夏王還不如,在此時私問重臣出降書的可能性,這對邊關將士打擊甚重,緊跟著宮裡議事房走水,蕭金鳳與方帝夫燒死在裡頭,民間傳說這是先皇冥冥中為護南臨的作為,議事房專議南臨大小事務,是歷代帝王為南臨彈精竭慮的地方,這正是在警告後代絕不能輕易捨棄南臨。」
乾乾淨淨的男性嗓音沒有高低起伏的陳述,本該不會驚醒熟睡的徐烈風,但她還是迷迷糊糊轉醒,唇邊一直有個溫暖的東西來回蹭著她,她忍不住一口輕輕咬著啃著舔著,這次的雞肉沒味啊,她想著。
良久,徐二沉重的聲音在布簾後響起:
「……才多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等了又等,等不到內室的回應,心裡覺得古怪。「長慕?」
徐長慕半垂長睫,觀察著床上的阿奴一直啃著他的手指,她的肚子咕嚕嚕地響著,竟然也驚不醒她。
他本著學士研究,將手指推得更進去些,發現她啃得更來勁。換句話說,在睡夢中極度飢餓的人,通常不管面前擺著什麼,都會當食物來啃了。
「長慕,那現在南臨君王是……?」
徐長慕坐在床緣,心不在焉,道:「蕭家除了蕭金鳳,只剩一個蕭元夏,自然是他登基了。他登基後,立即頒明令,南臨只戰不降,它日有大臣議降,一律杖斃。南臨長慕所著立時得到重用,南臨徐家除隆重厚葬外,尚有其它厚重賜封,徐六烈風遭人陷害,即日還清白之身,並召南臨長慕回京,承接將主之名。」
這研究做上癮,不貫徹到底他心裡不舒坦,不如以身測試。徐長慕俯低身子,貼近她啃得十分滿足的小嘴,然後慢慢抽離手指,等著她一口咬上他的嘴。
哪知,她認主兒,緊抓住戀戀不捨的指頭雞,指頭雞一抽離,就見白白嫩嫩的藕臂一塊拖出被子。
可能被被窩外冷意驚到,她終於張開睡眸,一時呆頭呆腦可愛極了,過了一會兒才焦距凝聚,漸漸瞪大眼。五哥近在她面前就差沒鼻子撞鼻子,這是要……親她麼?
她一陣冷意,雞皮疙瘩登時立了起來,她眼波一轉,光裸裸的手臂正曝光在他欣賞的目光下,她驚得傻住了。
她心一跳,無比奇快地縮進被裡,一摸胸前薄薄的料子更是心驚動魄,神魂顫啊顫,連忙掀開棉被一角,往裡頭看去。果然只剩肚兜,她的衣服呢?
她再看向五哥,只見他坐直身子,低目整理輕拍著他自己的衣衫,妖精似的美麗面容明顯地遺憾。
她的眼兒又微地瞪大了。五哥你幹嘛整理衣服?這動作很曖昧啊!你說清楚啊!為什麼你會有遺憾?你這衣服剛才脫過麼?穿上多久啦?
她還昏頭昏腦,搞不清狀況,忽然聽見徐二在外頭又道:
「夏王這舉動明顯是偏向徐家,明知我們不是胥人,竟要封你為將主……」
夏王?她滿頭問號,只得把自己密密埋在被窩裡,露出一顆小頭來。
徐長慕淡聲道:
「他是希望我能主動出面。杏花村近邊關,消息多少有些誇大,我此次去城裡,探過幾個與官員有往來的京師商旅,眼下,戰事未歇,蕭金鳳卻與先皇一般,不喜重用劣民,對夏王幾次引薦的能人都挪作閒職,口頭承諾用上《長慕兵策》,卻凡事以方家為準。一個月前,她下召祭祖,認為是徐六意圖謀害先皇,觸怒歷代祖宗,這才令南臨連連吃敗戰,因此打算挖出徐六骨灰祭拜祖先。」
徐烈風聞言呆住,抱著棉被慢慢坐起。
徐二難以置信,道:
「這是怎麼了?明明是她栽贓阿奴,哪來的觸怒歷代祖宗?」
「若然我們徐家都是胥人,只怕今日父兄所有骨灰都會被她拿去利用。」徐長慕不疾不徐,盯著她道:「她心知只有阿奴是胥人,胥人守護了南臨幾百年,最後卻被南臨君王活活害死,也許,她就怕南臨連吃敗戰是胥人冥冥中害的。」
徐二喃喃道:「這是怎麼了……這還是我們曾守護的南臨麼?」
「夏王砍下的人頭,不是阿奴的。」徐四忽道。
徐烈風聞言,往分隔外廳內室的門簾看去,簾後二哥就坐在那裡說話。
二哥在外廳似避嫌,五哥卻在內室不避嫌?
大家都知道她棉被下什麼也沒穿?誰脫的?
徐長慕答道:「夏王知道徐六墓裡不是阿奴,但,蕭金鳳不知道。只怕他倆早有嫌隙,至此才爆發開來。蕭金鳳心計多端在皇位上,一心不讓人覬覦皇位,卻忘了審視君王這條路她走不走得起。」他沉吟一會兒,多瞟她一眼,再道:「恐怕蕭金鳳問降書一事是有人故意放出來,而議事廳走水一事也有內情,據說方帝夫是活活嗆死的,他的眼睛被挖了出來,許多宮女太監都死在那場大火裡,只怕是被滅口了。」
她瞪大眼。
「挖眼?挖他眼睛做什麼?」徐二吃驚問著。
當年夏王大婚時,曾為方駙馬的帝夫目光久久難離阿奴精妝後的艷色,這事只有他與蕭元夏注意到。徐長慕不經心說道:
「也許是蕭元夏看不慣那雙眼睛。蕭元夏登基後,曾在京師被那個無賴方十二衝撞,當下,方十二斷其雙手。」
徐烈風驚詫不已。怎麼蕭元夏變得這麼狠?
「都是方家……」徐二皺眉。「邊關還得靠方三郎,他此舉是在清算方家,難道不怕……」
「方家有兩派,一派偏蕭金鳳,自是帝夫那一派;另一派則如良才方三郎,寧戰不降,蕭元夏恩威並施,力摧方家,不讓羅家獨大,眼下皇后背後的羅家跟方家仍是勢均力敵。」徐長慕撫額長歎:「你們……連這種事都不知情,徐家能撐到如今才垮台實屬不易了。」
如果是以前的徐烈風,必會說理會這些朝中局勢做啥,只要為南臨盡忠殺敵就夠了,現在她卻覺得五哥這一聲歎得極好。
外頭沉默良久,徐長慕也不在意,自床頭取過藥膏,仔仔細細在她面疤上塗藥。她初時還真不習慣,但她實在不想對著鏡裡的自己塗,遂屈服在五哥塗藥的誘惑下。
她注意到他指頭上居然有好幾個咬痕,一圈一圈的,這牙印真整齊……誰咬的?
「長慕,陛下召你……你回去麼?」
「為什麼要回去?」
「他用南臨長慕,而非徐五長慕,這是看重你……」
「那又如何呢?」
「長慕……依你見,南臨最後會不會……」
蕭元夏不降,也撐不了多久。這些年他研究過各國名將的用兵之道,方三郎雖是良才,可惜遇上西玄陰兵,絕非敵手,太晚了,現在蕭元夏不管想做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但這話他不想說,只道:「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呢?」
「……」徐二彷彿下定決心,聲音略大道:「父親他們都葬在南臨,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看著西玄人踩過他們的墳……阿奴的胥人祖宗也葬在南臨,它日他們墳下之地換成西玄附屬,阿奴要如何面對他們?」
徐烈風聞言微地一震。
「二哥!」徐四冷冷喝著。
嘩啦啦的,徐長慕狠狠地拂開茶几上徐四熬好的補湯鍋子,湯汁四濺,鍋碗滾地。他起身,盯著布幔下隱約的人影。
「二哥,想來當初你是沒聽清楚,那我今日就再說個明白,明年春至,徐家四人必出南臨,永不返南臨。」
「你以為為什麼我們違旨?當夜我們可以不出戰的!為什麼我們要出戰?明知不對勁,仍執意要去?」徐二咬牙切齒:「我們背後,還有南臨啊!既然你有專才……」
「原來二哥,是要我冒著必死的決心麼?你怎會不知天下沒有必勝的戰役?你以為我有這本事?西玄陰兵你經歷過,你要我肢解分離?」
「不……我不是這意思,你可以是軍師,不必親上戰場……」
「哦?那,你說,會是誰親上戰場呢?」
徐二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猛然閉嘴。
徐四立刻道:「我贊成明年春出去。」
「定平!」
徐長慕轉向床上的徐烈風,神色淡然。「阿奴呢?」
徐烈風看著他。「我……」
「你二哥早就猜到你醒了,不是麼?徐二,你開始學起蕭金鳳了?居然迷信到以為胥人能左右這場戰役?你把阿奴當什麼了?她跟你沒有血親,但好歹,昨晚她耗盡力氣救你一命,為什麼你不能替她想呢?你要你的妹妹、我的阿奴,再一次與死亡擦身而過麼?」
「我沒這意思……你說過凡事都有破解之法,只是尋不尋得到……你沒有經歷過,那不是凡人可以破解的……我幾乎以為我在陰間道,沒有人跟我對戰,為什麼定平會斷了臂,我失了眼……胥人守護南臨三百年,必有克敵之道是我們不知道的……阿奴有胥人血統,或許只要胥人留在邊關,陰兵便不敢接近,你又擅長兵陣,說不得……」
「你怎知這不是蕭元夏又一個陷阱呢?」
外頭徹底的安靜了。
徐烈風聽見徐四說道:「二哥,我先扶你回房吧。」接著,她清楚地聽見當他們走出木屋外時,徐二一聲低語:「我不是要阿奴親上戰場——他們的墓,我們的根……都在南臨……為什麼長慕不懂呢?難道他心裡沒有南臨麼?」
「因為在他心裡,徐家活人比死人重要太多。」徐四答著。
徐長慕看著她分神,忽問:「你聽見他們在外頭說什麼?」
「不……沒有……」
徐長慕坐回床緣,將她抱進懷裡,俊臉埋進她的頸間。
「別聽他說……阿奴,如果真有那麼一日,我先把你們送出去,再回來想法子帶走他們的骨灰……你別聽他說……」他咬牙道。
她柔聲笑著:「嗯,我只聽五哥的。」
徐長慕在她頸間深吸口氣,鬆了懷抱,自櫃上取來她乾淨的衣物。
「五哥……是誰帶我回來的?」她小心翼翼問著。
「除了我抱你回來,還能有誰?」他坐回床邊。「我們天亮回來時,村裡沒人,只有地上幾具屍首,我至村尾找徐二,才知道你們躲在獵屋那頭。」
「那些盜匪…」
他若有似無地譏諷。「南臨將亂,未來這段日子這種盜匪只多不少,這裡頭有幾人不似南臨相貌,也許是他國人混了進來,倒是阿奴你,真真了不起,定平提到那些盜匪幾乎由你全滅。」
「那是我該做的。二哥有眼傷,四姐也不方便,我不保護他們,誰保護?」
他微微一笑,意有所指著:「是啊,你二哥有眼傷,你四姐只有單臂,唯獨你,健健康康的,你不保護他們,還能有誰保護呢?」
她抿抿嘴。是呵,她健健康康的,能死命撐那麼久她都意外,連一般人都不見得有她撐得久,那是不是表示……她的髮色遲早會回來,她不是老人,她只是意外地生了一場病,遲早,她曾有的會全部還給她。
思及此,她心裡對未來有了小小期待。
「……五哥,你這手……」這麼熱情地湊到她面前做什麼?
他笑:「方纔你餓極,拿我的手掌當肉啃,你忘了麼?」
她哪是忘?她是根本沒印象。她又瞟瞟他平舉在她眼前的手,揣度著五哥非常人的思考狀態。
最後,她面色微紅,輕輕吻上他手掌上的咬痕。
「就這樣麼?不是該以牙還牙的嗚?」他道,神色甚是不滿意。
「……五哥,不方便吧,我這衣服……」
「我抱你回來時,你衣上全汗濕,不脫不行,這屋裡誰能替你脫?自然是我親手脫的,有什麼沒見著的?阿奴,你膽子什麼時候這麼小了?在我面前連點瘦肉都不敢露。」
徐烈風神智被他投下的轟天雷震飛了。她的衣物是他脫下的,那她……她這老人的身子不也被他看光?
不,不是老人身!她的身子漸漸有肉,皮膚也沒多少皺紋她都在注意著,甚至,偶爾有錯覺,除了頭髮白外,她與常人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還虛了點,肉軟了點而已。
「阿奴膽子真變小了啊。」他不無遺憾。
又遺憾?她咬咬牙,反正看都看過了,多看幾眼跟少看幾眼也沒什麼差。她狠著心,自被裡露出光裸的手臂,湊到他面前。
「五哥你咬吧!」她視死如歸,當作沒有看見在她臂上來回貪戀的目光。
他捧住她的拳頭,輕輕咬上一口,低低笑著:
「阿奴你這欠債還債的性子真好,品性良好,教人不得不愛,你可要好好保持才是。」
她聞言,嘴角翹起,心知五哥這是增加她的信心。但,過了一會兒,她覺得不太對勁了,這哪是一報還一報,五哥這不是啃,這是在連環親了,親得她連腳心都癢了,她很想縮回手,但五哥那句欠債還債的話令她硬著頭皮任他玩弄,原來五哥根本不是增加她的信心,而是讓她沒有退路。
她只覺腳心越發地酥軟,不由得蹭了蹭床鋪,眸底都被逼出一層水色了,五哥這錢莊根本是專放高利的!她都不知還了幾分利!
徐烈風努力轉移心思,嘴裡隨口問著:
「五哥,你瞧蕭元夏怎麼會甘願為皇呢?我一直以為他無心皇位的。」
他一頓,平淡道:「有些人即使再不情願,也有應盡的義務。」
「……五哥……」
「嗯?」
「等我們走以後,盜匪還會來這村落麼?」那時,這村落裡的人會有如何下場呢?南臨還會有多少個地方落得昨日那般?將來南臨真抵抗不了西玄,那……京師裡曾冒險救她的金兒呢?府裡的脾女呢?甚至,以往五哥成人禮住過那個鎮城劣民會有何種未來?都將受到戰火洗禮嗎?
徐長慕頓住動作,將她雪白的衣裙攤開,盯著那白色好一會兒,才轉頭朝她笑道:
「阿奴,把被子放下了,我替你穿衣吧。」
他的答非所問令她一愣。她結結巴巴:「我自己來吧……」
「瞧你肚子響的,有力穿嗎?反正我替你脫的,也不是沒看過。快點,我托村裡人做飯菜,也是時候送來了。等你吃飽了,還有一堆衣服等著你洗呢。」
徐烈風面部一抽,很想直接問他,是不是現在真把她當家奴了?她要哪日生病了不在了,誰來替他做飯洗衣做臘肉?
這不是擺明……她連病也不能生麼?要健健康康的,每天操勞……她想她一定有被虐待的傾向,居然為此感到高興,五哥那一堆衣物——到底有多少啊!
她抿抿嘴,慢慢放下棉被,露出光滑的手臂跟薄薄的肚兜。她滿面通紅,垂目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胸部,內心一歎,以前多好啊,她記得以前她還挺豐滿的,這上頭的肉怎麼忘了回來呢?她又瞟到她的臂肉,真的不老,還挺年輕的。
五哥他湊了過來,十分正人君子地替她套袖穿衣,他掌心蹭過她的頸背,她渾身一顫。
「怎了?」他開心地問。
「沒……」她心裡有點古怪,是她太敏感了嗎?她怎麼覺得五哥碰過的肌膚如火在燒。
他又微微傾了過來,幾手將她攏在他的身影之下。他平靜的鼻息幾乎在她額上,一點也沒有異樣啊。
「阿奴,光是這樣你便臉紅心跳了,那以後還怎麼得了?」他十分平穩,平穩十分地說著,然後他再俯頭在她耳畔低語:「好阿奴,眼下我正在做正正當當的事,你可別想歪了。」
「我……我沒想歪……」她氣虛道。「五哥,你……能不能再穿快點?」
「我第一次幫姑娘穿衣呢,稍稍給我點時間學吧。」
她聞言,內心有衝動很想流淚。穿件衣服而已,需要用到學這個字嗚?他還提到以後呢。五哥總是這樣,把事情想得很遠,也把他倆的未來想得很遠……
她又是一僵,他在替她繫腰間的衣繩,看起來多理直氣壯,但他的側臉是不是太靠近她的肚兜了,再近一點就要碰到她……她的……
壞阿奴,你把五哥想得太淫邪了!她痛罵自己。她伸出手輕輕撫過他沒有白絲的長髮,輕聲道:「五哥,下次我替你洗頭髮,好不好?」
他垂下的眼眸黑得發亮。幾乎璀璨逼人,可惜她此時沒法看見。他語氣自然道:「好啊,都給你全部包辦吧。」她本想再與他說說話,忽然聽見竹籬門被人推開,隨即是姑娘家的腳步聲。
外頭大聲嚷衰著:
「春菲送飯來了!徐夫人醒來了嗎?徐夫人的身子暖了些吧?你們這些男人啊都不會脫,徐四小姐也不方便,還是我脫的呢,現在我既然來了就幫她換上干衣裳吧。」那語氣對徐烈風充滿崇拜之意,那怕替她做點小事都歡喜。
徐烈風倒抽口涼氣,與他緩緩抬起的目光對視。他滿面的遺憾……
又是遺憾!五哥,你要遺憾到什麼時候啊!
她硬是搶過他壓住的棉被遮在自己的面前。
他歎口氣:「都穿好了,還遮什麼?」語畢,出去打發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多謝姑娘,這飯菜可以留下,至於我夫人的衣物我已經替她仔仔細細地穿妥,不勞姑娘費心了。」
徐烈風的眼淚落下了,因為她清楚地聽見隔壁木屋裡二哥的一口巨大涼氣。
聽得這麼清楚……不是好事啊。
當徐長慕轉回來時,看見她裹著棉被只剩一顆頭,僵硬得跟一座小山丘沒兩樣。他不以為然嗆笑道:
「有什麼好害臊的?這遲早是要見的,何況,阿奴,你這身子……」
她屏息。
他拿著一顆饅頭,順手撕了一半遞到她面前。「很餓吧,先填填肚子。」
她一口咬住,美目還停在他面上,催促他快說快說。她這身子怎樣?
他笑著:
「阿奴,你這身子我還算滿意,就是骨頭明顯些,再多長肉些,我會更喜歡。」語畢,他彎身,輕輕含住那半饅頭的另一頭,目光暉暉地望著她。
她內心波瀾壯闊一番,最後一咬牙,豁出去了,她一口吸過饅頭,環住他的頸子害羞又熱情地吻上他。反正事到如今,就……就這樣子!她豪邁地想著,不吻白不吻,五哥成人禮她跑得慢跟不上,但往後……往後她想跟上他每一次的「情慾勃發期」。
五哥,你最近的「情慾勃發期」次數是不是多了點?
他低笑著,食指摸過她誘人的唇角,與她額抵額的。他沙啞道:
「我的好阿奴,你這欠債還債的個性我十分尊重,改日讓你還了就是。」
「……還?」還要還什麼啊?她怎麼又茫然了?
「一報自該一報還,當然是還我今日幫你穿衣的恩情。這樣吧,改日,你替我穿一回衣,就此攤平吧。」他見她一臉扭曲,徹底覺得他很無恥的嬌俏少女表情,再無當日那眉間灰心喪志的淪桑,心裡不由得微微歡快起來。
雖然眼下阿奴只回來一半,不打緊,日子還長得呢,只要能確定這白髮不會讓她在正值風華時忽然退速蒼老下去,那,這頭白髮曾救過她出京,他感激都來不及,又怎會厭惡呢?
他憐惜地吻上她的髮絲,將對她身子的期許全付諸在這吻上頭。
「阿奴,你是有債還債,而我徐長慕,最愛以債養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