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臨阿奴 第三章
    「徐六!」惱怒的咆哮傳遍京師大街。

    酒樓裡的使節聽到「徐」字,好奇地探出視線,啊了一聲,脫口大讚道:

    「好俊的騎術……咦,是個姑娘……南臨文武並重,但女子少有涉武,莫非她是……」

    「正是。她就是南臨徐家么女徐烈風。」與他同坐的官員苦笑,不知該不該表露些小羞愧。

    「借道借道!」這女騎士約莫十六、七歲,控馬技術甚佳,街上百姓往往還沒有反應要避開,那馬就像條滑溜的魚這樣側了過去。

    轉眼間,騎士已過酒樓,一頂轎子忽然出了巷口,酒樓上的使節居高臨下目睹此景,哎喲一聲,眼看雙方就要撞上,這騎士一拉緩繩輕巧地飛躍而過。她回頭的同對,長髮掩去她無雙的絕色,她嚷道:

    「哎喲喲,晚些再來賠罪!」一眨眼,已是不見蹤跡。

    「喂!你這不張眼的!居然敢衝撞!」轎子旁的丫環嚇得小心肝都快跳出來了,她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對著那早不見影的方向叫罵:「敢衝撞咱們小姐!你死定了,非告宮不可!」

    離轎子近些的路人聞言,好心地提醒,

    「她是徐府的六小姐。」一般轎子出巷轉街時,轎夫需得喊聲「出轎了」,以免跟外頭不知情的人產生互撞。方纔他靠得近,很清楚這頂轎子壓根沒喊,更清楚這華麗轎子裡的主人必定是個很有權勢的主兒。

    這年頭不就是這樣兒?比的不是誰是誰非,而是背後的山誰高。

    「徐?」轎裡傳出南臨女子特有的溫柔低喃:「是徐將軍府上?」

    「除了徐將軍府上,哪來的女子敢這樣騎馬?」丫環氣鼓鼓地。

    轎裡沉默一陣,道:「既然是徐將軍府上,那就當沒這回事吧。走了。」

    「可是,小姐,向來只有旁人來府裡磕頭謝罪的份兒,哪有咱們忍氣吞聲的時候?」

    「你自幼出生南臨,怎會不知南臨現時的安居樂業,背後的功臣是誰?今日只是受點驚嚇,你就要公開向將軍府求個公道,它日南臨有難,難道你也要公平地為南臨出征?」轎裡的羅家小姐淡淡說著:「就算你想不講公平,也不要明著來,懂麼?」

    丫環聞言,終於閉上嘴,但心裡還是憤憤不平。同樣都是重臣之後,平日多少人來巴結羅家,哪個不敬三分?就連她們這些下頭人走路也有風的。徐將軍府裡的人自律甚嚴,平常就算不逢迎他們,也是各走各道,偏偏這個徐家老六——太囂張了!

    仗著背後有徐家靠山,仗著跟夏王有青梅竹馬的交情……幾乎曾有一度,人人都以為陛下會賜婚兩人,但如今徐六已要十七了,在南臨女子裡早算成年,陛下非但連提都沒提,反而近日讓小姐去宮裡的次數更頻繁,每回必與夏王撞個正著,陛下分明是有意……

    南臨帝王只有一後,不似其他國家有後宮佳麗三千。如果夏王能登基,她家小姐必母儀天下,就算是大鳳公主登基,夏王納了其他側紀,她家小姐還是正妃,徐家終究還是得向她家小姐跪拜的,何況那個身無官職的徐六?

    思及此,她只覺得人的一生跟對主子最要緊,這氣遲早是會出的。

    酒樓上的使節還在癡癡望著快馬消失的方向。對面的南臨官員道:

    「真是讓李大人見笑了。」

    「不不……」小周國使節李默勉強收起心裡的震撼,笑道:「六小姐一身好騎術,不知師承何處?」

    「這種小事誰會知道呢?」官員不以為然道。

    小事?李默心裡又震撼了。要是他的國家有此神騎手,早就強押著她為國效忠,哪怕當個教頭都好,如能教出跟她一般的騎兵,他們這種小國也許就能靠著自己保住家園,何必小心翼翼傍著這些大國呢?

    「這徐六的兄長徐五,就是數年前寫下《長慕兵策》的南臨長慕吧?將門虎子,一家都是強將,南臨之福呢。」他又說著。

    南臨官員輕歎一聲:「昔日風光,昔日風光。如今徐五,不過是一般子弟,雖在外遊歷,但比起徐家么女還好上那麼一點吧,現在也不知他在哪流浪了。他那長相,在南臨京師實在是不好討媳婦啊!」

    「原來如此。」李默面上雲淡風輕,不甚在意,內心卻巴不得衝進南臨京師最高處,對著這些有眼無珠的百姓吶喊:

    把你們不要的徐家人送給我們吧!你們這些奢侈不識貨的南臨人!我們願意把最美麗的公主送給徐五!

    徐家在南臨有如此崇高地位,得回溯到三百年前。

    自人們記載歷史開始,北塘、西玄、大魏,以及南邊的南臨四大國就已經存在並相互制衡,直至三百年前大魏天德帝迎娶金刀徐皇后後,四國間開始產生微妙的變化。

    大魏金刀再現,就是四國合一之時——大魏神話惡毒地流傳著。

    當時著名學士徐直正著一本書,書名為《論四國四姓一家親之可能性》——大魏的許姓、西玄的徐姓、北塘的絮氏、南臨的胥人,在遠古時代本是一家人,更甚者,在四國前,本是一姓天下。

    徐直在當時是名動天下的學士,說出去的話只真不假,這本書最後選擇銷毀,但各國探子早就有底,紛紛通報回國。

    因此,當大魏的金刀徐姓皇后親征戰場時,軟弱的南臨君王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南臨胥人家主的大腿,將胥人家主這個小小文官擢拔為將主,強迫他們出兵應戰。

    既然五百年前一家親,同樣都是徐姓,打起戰來彼此能力不會差到哪裡吧——各國的探子推論當時南臨君王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

    南臨安逸太久了,武力早遠不如北塘,連北塘都被大魏打得節節敗退,南臨怎麼說也只是在打一場必敗的戰爭。

    南臨的君王懦弱無能地躲在宮裡,胥人將主率領著南臨軍兵浴血奮戰,最終南臨雖然失去部分國土,簽定休戰合議,但至少守住了重要的城池,沒讓南臨自歷史中滅頂,南臨百姓不至成為他國的劣民永不得翻身。

    南臨軍兵回京時,南臨君王終於自宮裡現身,當時他雙鬢轉白,看著胥人將主的屍首以及胥人年輕一代所有人的骨灰,一名軍兵抱一壇胥人骨灰,沿至城門仍不絕,京師百姓盡皆無語,跪地而伏。南臨君王言道:

    「胥人一族朕賜徐姓,自今而後,南臨皇室世世代代皆崇徐家七分,蕭家子孫切記,沒有徐家,就沒有現時的南臨皇室,它日即便徐家子孫犯了大錯,非饒不可。」南臨君王多體弱,未久,這位陛下也就去了。

    接下來的帝王戰戰兢兢,誰也不敢在自己手上砸掉幾乎算是撿來的南臨,因此南臨帝王或有軟弱或有迷信的想法——如果南臨有胥人徐姓,如果帝王學起大魏天德帝,是不是南臨也能沾點大魏的盛運?

    於是,南臨帝王封胥人徐家世代為將軍,出色者為將主,駐守邊關,撤後宮佳麗三千,仿起大魏天德帝只娶一後,雖然沒有連雙王制一併學起,但一代接著一代帝王仿得認真,至今的南臨仍是一王一後,反倒大魏,除了天德帝與金刀皇后外,再也沒有哪個帝王守著大魏祖訓遵從一後之制。

    三百年來,邊界有亂,全仗英勇的徐家軍;三百年來,朝中大臣不滿徐姓,南臨帝王仍力排眾議,全心信賴握有兵權的徐家,因此,曾被胥人一族流盡鮮血的國土,在這三百年裡小而美地迅速繁榮起來了。

    各國大部分的學士都認定南臨君王的懦弱一如南臨人天生偏體弱,沒得改了,才會如此抱著一個傳說中無敵姓氏的臣子大腿,但,也有極少部分的學士堅持南臨帝王才是真正的天下明君。

    不疑臣子,敬臣子,重用臣子,三百年來南臨帝王無視他國探子暗地離間與嘲笑,沒有一個南臨帝王藉機釋去徐家兵權,徐家將主在外守衛國家;南臨君王在內治理百姓,君臣相輔,造就今日的南臨。

    這不叫明君,難道還是昏君?

    這個首次來南臨的小周國使節,眼色迷濛地看著京師繁華街道,想著一路行來說不盡的太平氣象與美麗的國土。

    如果……如果,這樣的君王與臣子,也能重置在他那個小小國家,那真是國之幸了。

    他心不在焉地聽著南臨官員介紹南臨的風土民情,想著剛才那印象十分深刻的女子背影……

    胥人徐姓麼……

    最近的南臨一直在下雨。

    自她出生以來,這個時節天天有雨還是頭一遭,徐烈風矯捷地下馬,仰起臉迎著雨絲好一會兒,才將緩繩遞給小童,步入學士館裡。

    學士館是這兩年在京師黃金地段開張的,館主是知名學士。所謂學士,天下不分國籍,才智甚高且術有專長的天才。這些人成為學士後,出生國籍將被模糊去,他們可以選擇在任何一國定居,卻不能特定為哪個國家效力或做說客,若然一日出生祖國滅之,可憑學士之名保留性命並可自由離去。

    這一直是各國彼此間的默契,如果有學士為他國效力,那一世學士之名將被拔除,並且終生遭人唾之。

    就歷史上記載,當年西玄學士徐直最終選擇效忠西玄,照說她該被拔除學士名,但,因她貢獻極大,名聲顯赫,是歷史上唯一破格留下學士之名的西玄人。

    這學士館在南臨京師首次得見呢,徐烈風想著。有時,她會將學士館裡文人閒談的趣事跟陛下提一提,抒解抒解他老人家近年病痛纏身的不適,不過,她總覺得陛下雖是笑著聽,卻是不怎麼喜歡這間學士館。

    她揮了揮衣袖水珠,趁著人還不多時,佔了角落的椅子。她自腰間取出絲帕擦去面上的雨水,目光短暫落在帕角的紅線蝙蝠。

    這是前幾年,五哥自大魏托人送回來的,不用白不用。

    她記得,那陣子是四姐定平留在京師府裡,正巧她遇見四姐在看信,四姐順手將這帕子丟給她。

    「給你。」

    她一頭霧水,撫過絲帕。各地絲質不同,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觸感的絲帕,但腦袋一轉,她哦了一聲,是五哥送回來的。

    「確定要給我?」她問著四姐。「你不要嗎?」

    「我不需要。」

    那,她就臉皮厚地收下了,也沒再看五哥到底寫了什麼信,或者還送來什麼東西。

    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十二歲以前她會纏著上前看,看看有沒有要給她的?現在嘛——有她的她就拿,沒她的她也不會強求。

    五哥偶爾會托人送一些古怪的玩意回來,是她這隻小青蛙從來沒有見過的,有時是兩份,有時只有一份。

    有兩份的,是五哥忽然想起她,就順便捎了回來,她想她做人還不算失敗吧;只有一份的,都是四姐不要,才輪得到她。

    她該感謝四姐平日沒有什麼特別的需求與喜好,這才讓她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妹子拿到一些好東西。

    其實,五哥這樣討四姐歡心,真真搞錯了手法,這樣要怎麼娶四姐呢?

    那天,她實在不是故意偷聽到父兄的談話,他們有意湊合這對姐弟,當下,她眼睛瞪得老大,以為自己幻聽了。

    是姐弟啊,怎麼成婚?都姓徐啊!緊跟著一想,四姐不是真正的徐家人,兩人相差不過幾個月,這真是大喜事,天作之合啊!

    皆大歡喜呢,她想,只是她怕以夜會不小心把五嫂喊回四姐。

    她小心地收妥帕子,專心聽起學士館裡的文人各執不同的見解,有的是民俗風情,有時是時局,又有時只是學術上的爭論,她不見得懂,純粹只是想接觸一點京師外的東西,讓自己稍稍……開拓一下視野。

    現在她不能像天上飛鷹隨心所欲俯瞰天下,可是,她可以時時把她的小井拓展一點,也許在外人眼裡,她的井不管大不大,就只是個井,但在她心裡,這井大了點,總是好看點。

    學士館裡共三層,一樓為大廳,二、三樓圓弧中空,各自七、八個小廳,方便想聊不同題材的文人有清靜的空間。

    她從來沒有上樓過,就只是在一樓大廳隨意聽著。不過今日的主題她不太懂,遂分神四處打量著。

    學士館裡有男有女,女子少上許多,有的女扮男裝,有的以帷帽遮面,當然,也有的與她一般毫不遮臉,只是這樣的姑娘屈指可數。

    就她看來,都是平民女子一睹學術風采,幾乎沒有見到大臣貴族的子女。

    「請喝茶。」小僮一一送茶,送到她這頭時,笑道:「六小姐今日運氣好,前幾日館主回來,順道帶來了西玄茶,你可嘗嘗。」

    徐烈風應了一聲,喝了一口,盡數吐在地上。「好苦!」

    小僮忍笑。「西玄茶都是如此。」

    野蠻人的國家,連個茶都沒南臨好喝。她恨恨瞪他一眼,道:「這種茶,可以去逼罪犯吐出實言了!簡直跟南臨沒得比!」

    「六小姐是徐家人,當然覺得南臨樣樣好了。」小僮笑著繼續送茶去。

    今日還不如去找蕭元夏玩弓射呢,她想著。這個夏王也不知怎麼了,兩個月來避不見面,就連她去王府求見也是被拒於門外……不是鐵哥們的交情嗎?怎麼到頭來,都只剩她一個人了?

    她目光略抬,落在第二樓上。

    站在中空圓弧廊道上的是三十多歲的館主,一身長袍,腰間繫著紅色的牌子,他一邊隨意掃過一樓的文人,邊跟身邊的年輕男子說著話。

    那年輕男子,微微側著臉,眼下有淚痣……徐烈風心一跳,整個人呆住。

    過了一會兒,她回過神,發現自己居然在雙手發汗,又仔細看著那人。那人穿的不是徐家的白色,而且側面來看,不似五哥的長相。

    她猶豫一會兒,慢慢起身,繞著大廳角落走。如果,她是說如果,那人真是五哥,見了面她要說什麼才好?

    五哥,好久不見了。

    五哥,這幾年過得還好吧?

    五哥……

    嘿,多生疏啊,連她自己聽了都會臉紅呢。但,她實在不知該怎麼跟五哥說話,都那麼多年沒見了,就算是兄妹,也會產生距離的。

    如果五哥問她好不好呢?

    她想了想,大約也只有詞窮的一句:我很好。

    其餘說得再多,他也不見得願意聽進。何況,她不想再死皮賴臉了。

    當她走到一處角落時,他正好轉向大廳,與她打了個照面。

    她心頭一跳,若無其事地移了開。

    心情放鬆了,嘴角上揚了。

    這人,不是五哥,不是五哥的長相,也不是南臨人的長相。

    她嘴裡苦澀。什麼時候她變得膽小如鼠?不過也不能怪她,她看的世界並不大,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騙,總得小心點。

    她想起那天,明明五哥說有阿奴陪著他,真好,但實際作為卻是完全不同,讓她感到很害怕,覺得自己蠢如豬,居然分不清真與假。

    還是蕭元夏好,不會說一套做一套,讓她分得清清楚楚。

    剛才那人與五哥長相不同,卻是她從未見過的華美丰采——她下意識又尋了回去。

    那人似手與她一般,掃過她的同時又將目光拉了回來定在她面上,再度打個照面。

    這人生得果然好看,初看無比驚艷,再一細量,這人劍眉斜飛,鬢髮如墨,有著南臨人清逸的春曉之色,只是眉目間光華耀傾城,掩去南臨的清美,讓人一時拉不開目光。

    這男子是哪國人呢?她看不出來。但,她卻很清楚知道自己是南臨人,南臨人美色都差不多,這人打量她這麼久做什麼?

    她狠狠瞪著他,他微地一愣,客氣地揚起嘴角,隨即目光轉了開去,不再看向她這頭。

    徐烈風退了一步,雙臂環胸半隱在角落柱旁。館主走到二樓樓梯中央,正朗聲說些什麼,引來一陣騷動,她認真聽著-「……因此,今日咱們主談軍。」

    「軍?徐家軍麼?」有南臨文人問道。

    館主笑道:「在南臨,徐家軍誰人不知?談他們不過是歌功頌德,錦上添花罷了,要我說,良將也要明君配,如果沒有歷代南臨君王心思分明,徐家軍又怎能護佑南臨這麼多年?」

    眾人聞言,皆是一臉迷茫,最後有人理所當然答:「君王本該如此,不是麼?」

    館主只是笑笑,小小轉了話題,道:「諸位可曾聽過西玄軍隊?」

    「西玄軍隊?」一樓有人說道:「南臨右與東邊大魏相連,西北與小周國接連,小周國上方正是西玄,小周國地形偏狹長,恰恰令南臨與西玄遙遙相望,《長慕兵策》上冊提過,西玄欲攻南臨,絕不會借大魏之路,而是取道小周。」

    館主微微笑著,徐烈風卻覺他的笑容略有苦澀之意。那館主點頭笑道:

    「《長慕兵策》上冊,容生也拜讀過,南臨徐家子弟個個人中龍鳳,先莫說徐大徐二徐三徐四駐守邊關多年,徐五才華洋溢……」他若有似無地瞥向方才徐烈風打量的年輕男子,眼底略有真正笑意,嘴裡道:「就連徐六,也非泛泛之輩。」

    徐烈風呆住。

    廳裡有人聞此言而面露詫異。「館主何出此言?陛下因喜徐六,而時時召入宮裡說笑解悶,這也算是人中龍鳳?」

    眾人聽出那語氣間的不以為然,皆是閉口不接此話。

    南臨徐家令他們敬重,不管在京師遇見哪個徐家子弟必禮讓三分,但,要遮著良心說徐六是人中龍鳳,這……

    她的來往圈子只在皇室間打轉,才氣不如當年徐五,護國之心連義女徐四都比不上,要說人中龍鳳委實有些言過其實。

    徐烈風頰面微紅,稍稍再退一步,讓自己全身隱在陰影裡。她不覺得丟臉,一個家裡總不可能人人都出頭,父兄如果覺得她的定位在京師就很好,以致從不願跟陛下請命,那……她想,她待在京師一定比在其它地方好。

    館主容生笑道:

    「前兩年徐家獻上《軍甲改良冊》,除了南臨陛下外,至今未有一人看過,他老人家也未有動靜,直至一年前,徐六換上《軍甲改良冊》裡的鎧甲入宮面聖,南臨陛下才下了旨令,邊防軍甲依冊上改良,聽說改良後的鎧甲可保住軍兵四肢、性命將大幅提升,只是錢兩部分卡在財務大臣手上精算,暫時還沒有下來,想來這事還沒宣揚開來,各位才不知情。」

    眾人一陣詫異,連連驚歎。

    「原來徐六年紀小小,也有護國之心,居然敢穿戰甲入宮……」

    「她平日在京師橫衝直撞,仗著徐姓膽子不小,沒想到這膽子用到這上頭啊!果然是徐家人!」

    徐烈風垂著頭,嘴角悄悄揚起。如果此刻有人能看見她的神色,必是大受驚嚇,這平日外向的徐六,居然害羞了。

    其實她哪想這麼多,單純是她見不得五哥的神才被忽略而已,那日她曾一筆一畫代繪過,當下不解,事後仔細才豁然開朗,過往各國鎧甲以胸背為主,不護四肢,因此傷兵要是斷肢,只能在戰場上等死,毫無戰鬥力了。

    五哥的神才將披膊、甲裙一併加入,連戰馬的馬具都護得周全,不致讓騎兵胯下之馬成為弱點。

    連她這個沒什麼眼界的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前所未有的護兵之策,為何陛下看不出,遲遲不允製作?若然讓其他國家發現了,捷足先登,那可如何是好?

    因此,她那天脾氣一來,就「披甲上陣」了。

    ……學士解非,我讓眾人知她所為,你滿意了麼?

    大廳下,帶點調笑的館主聲音輕聲說著。

    徐烈風耳力極尖,聽見此句,抬眼一看。館主瞟著那眼下有淚痣的年輕男子,似笑非笑地。

    原來那人叫解非,也是學士,她這麼想著。那人回以同樣的輕聲笑道:解非感激。

    學士館的館主是你,我自然得聽從你的——館主容生低聲回著。

    她瞪大眼。原來館主另有其人,為什麼要遮掩呢?那西玄茶也是這個解非帶來的?這麼苦,他居然還千里迢迢帶來南臨?這人,也真是無聊啊。

    解非走到容生旁,又掃過大廳文人一眼,二、三樓本在小房裡辯論的文人聞聲好奇出來。他才清聲道:

    「今日說起西玄軍隊,實是想起西玄軍隊中有一支無堅不摧的陰兵。自西玄開國之後,這支陰兵就是存在,他們並非由西玄君王號令成隊,而是每隔一段日子,陰間將軍現世,這支陰兵才會成形,陰間將軍出現的間隔不定,上一代的西玄陰兵約在三百年前,所至之處絕無活口,因而解非忽做奇想,今日何不談論這支無堅不摧的陰兵呢?」

    徐烈風皺皺眉頭。這聲音,有點似五哥,但比五哥清澈許多,仿如鏡裡漣漪,清涼涼地落進聽者的心裡頭。

    「解非?」二樓有人靠了過來。徐烈風認出他是方家的第三子,曾去邊關一陣,後來被方家召回,在朝中圖個不低的官位。他朝解非作揖,喜道:「學士解非對古今兵陣多有研究,世上莫有人及,今日能在南臨得見,實是在下三生有幸。」

    解非客氣回了一揖。

    大廳裡有人說道:「學士解非在下也聽過,兵術專攻,確實名聲甚響,但南臨長慕也非泛泛之輩,不知這兩人孰高孰低?」

    方三郎淡淡說道:

    「先莫說徐五長慕至今不知身在何方,也莫比兩人見識,單就學士解非不必憑靠書籍,就能繪出古今戰事兵陣的奧妙之處、各國細緻地形、每場戰役軍隊人數、如何重置反敗為勝……別說徐五長慕比不上,恐怕連現時的徐將軍也難望項背,否則陛下早賜徐家將主之名,不會只是個將軍而已。」

    徐烈風瞇起美目,攥緊拳頭。

    容生出面緩頰笑道:「莫說才智,光憑南臨徐家那般能為國家拋去性命,咱們這些學士是遠遠比不上的。」

    徐烈風看這容生順眼許多了,但對那叫解非的……呸!惡感再加!

    南臨文人紛紛點頭稱是。有文人說道:

    「館主說得對。不管徐將軍是不是將主,在咱們心裡,他們耗盡一生就為守護南臨,這才容得我們在此大放厥辭,談論古今,保我們平安生活,憑著此點,我們打從心底敬重他們。」他也不理方三郎面色難看,又道:「聽說西玄陰兵走的是陰間道,歷史上曾有西玄陰兵在山谷間殺盡二十萬敵軍無一活口的例子,但當時這支陰兵人數多少,未知:如何殺,未知,連屍首也是支離破碎,沒有一具完整。是以野史流傳,西玄陰兵一出,戰事必生,所幸,陰間將軍年輕即亡,不致當代整個天下生靈塗炭。」

    「正是。」二樓另一名文人賣弄所知,接道:「正因這支陰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從未留過活口,因而至今一直沒有人得知這支陰兵終究是何等鬼怪。」

    徐烈風想起《長慕兵策》下冊西玄陰兵下方寫著:無解。

    就算五哥是天才,但對於沒有任何只字片語流傳後世的陰兵,也根本無從破解起。

    她又聽得廳裡另一女扮男裝的姑娘道:

    「三百年前西玄陰間將軍現世,怎麼沒跟大魏打起來,卻由得大魏攻打北塘跟南臨呢?」

    另一個南臨文人探出二樓,說道:「這我聽說過,因為當年陰間將軍姓徐,與大魏金刀皇后徐達互為姐妹,自然是下不了手的。」

    有書生大笑:「君王面前,手足情連牛糞也不如。有一說,當時西玄有內亂,恰恰錯過時機;也曾有一說,因為陰間將軍有剋星,那剋星是姓徐的也或者是金刀,當時大魏能持金刀的,就是姓徐的皇后,所以至今,後世仍然不清楚陰間將軍的剋星到底是徐家人,還是那把金刀。」

    「如果是姓徐的,那可就好了……咱們南臨也有徐家啊,還怕什麼西玄陰兵?」

    「說得好像徐姓都是神人一樣。若徐姓是神人,那各國君王又算什麼……」有人脫口而出,隨即閉嘴。

    眾人一陣沉默,連方三郎都垂目,故作衣袖有塵揮拂著。

    學士館裡雖無言談之責,可無拘無束,但畢竟有些話是不能太出格的。解非有意無意替徐家解圍,他淡笑道:

    「徐姓自然不是神人。如果是神人,當年胥人一族也不會全滅在戰場上。」

    「解先生說得極是。我瞧,那把金刀是真正的無敵神刀,才會連勝北塘與南臨。」有人趕緊搭上話,免得這番言論傳了出去,對徐家不利就不好了。

    徐烈風在旁細細聽著。這些文人所知的西玄陰兵,跟她從五哥那裡聽到的差不多,所以結論仍是:無解。

    她心裡略感可惜。聚集此處的,多是南臨思緒活絡的文人書生,思想不老舊,個個飽讀詩書,多少知道各國情勢,這才知道西玄陰兵的存在。

    如果連這些人齊聚一堂仍不得知破解西玄陰兵的方法,她想,對南臨而言,西玄陰兵恐怕永遠都是無解之謎了。

    她又聽見這些人東拉西扯,那個跟五哥相提並論的館主解非居然認真聆聽,彷彿試著從不同人的見解尋出一條他沒有想過的破解道路。

    她聽了一炷香,實是無趣之至,這些人的異想天開,沒有什麼立足根基。她正想悄悄離去,解非也約莫清楚今日在場的人是沒什麼良好見解,他有意結束這話題,笑道:

    「解非遊歷各國,略略得知他國一些較隱密不宣的政事。年前西玄陛下召見三名將軍候選,出了一道題,這題倒也簡單——若在領兵征討間,行至草木密林,敵軍此時佔上風之利放火,精兵在後堵守,此時該當如何?」

    有戴著帷帽女子脫口:「這是火攻之術。」

    「正是火攻之術。」解非朝她笑道,那帷帽女子立對撇開臉,似是臉紅了。

    徐烈風暗地呸了一聲。一個大男人靠長相誘人有什麼用?這南臨女子也真丟臉,這男人的臉有啥好看的,唯一能看的也就是……也就是那眼下淚痣而已。

    解非在中央階梯間,居高臨下掃視眾人,作一揖道『「承諸位不嫌棄,今日與解非共論兵事,令解非受教不少。解非這也才知道原來南臨不論文武、不論男女。皆心繫國安.才會對歷代軍事有所瞭解,實令解非欽佩。」方三郎聞言,面有得色。

    角落裡的徐烈風,卻是一怔。她古怪地往他看去,她出生在軍人世家,又跟在五哥身邊好幾年,就算只懂紙上談兵,她也知道這些書生所述不過是粗淺一二,他解非如有她五哥才能的一半,應該明白才是。

    緊跟著,她覺得不太對勁。這解非到底是哪國人?這看似單純的溢美之辭,由他專精兵事的學士說來,對於那些崇拜學士的文人書生來說,實是無上榮耀。以後這些文人書生說不定還真是一頭往國家兵事栽去,這算不算是此人有意引導他們注意南臨軍事?

    徐烈風模模糊糊有了此念,又聽他叫小僮取來一物,對著在場諸君說道:

    「這是大魏出名的暖石,每年物量有限,因氣候之故,不進南臨,若火攻之題能令解非滿意,這小物雖稱不上貴重,但,是解非一番心意。」

    學士館裡,有些文人有意走向學士之路,眼睛俱是一亮。他們看重的不是不曾見過的暖石,而是「解非」贈與的意義。

    這暖石形狀似徐烈風帕上的蝙蝠,她步出角落陰影,往中央樓梯而去。

    幾名女扮男裝的姑娘也湊到樓梯下想看個仔細,但當她們再略略往上抬去,對上學士解非的目光,個個滿面羞紅。

    徐烈風未覺他人悶頭苦思,大膽負手上樓,停在他下方的二、三階上,細細打量他手裡的暖石。

    解非見她年紀尚輕,對他所出題目毫無興翅,反而對暖石充滿好奇,心裡頗是不以為然。

    「這是大魏蝙蝠形狀嗎?」她開口問。

    「正是蝙蝠。大魏蝙蝠有福氣之意。」他敷衍答著。

    「福氣?」她又問:「紅線繡的蝙蝠也有此意嗎?」

    「紅線繡的正指洪福。在大魏送紅線繡的蝙蝠,便是指送福之意。」

    她哦了一聲,原來五哥送給四姐帕子是此意啊,四姐不知其意就轉贈給她,五哥想必會失望吧,但……她都用過了,也不怎麼想退回去。

    送福……送福……這暖石是大魏之物,是五哥曾去過的大魏。她眼裡迷濛,如果她能自己拿到這暖石,是不是——也可以假裝她去過大魏?與五哥停留在同一地方過?

    她對上他的美目,不知不覺又被他眼下的淚痣拉去。解非心裡微詫,這還是首次,有姑娘看的不是他的相貌,而是小小一顆淚痣。

    她面上忽然露出淺淺的羞澀之意,問道:

    「我可以碰碰這暖石麼?」

    解非客氣道:「自是可以的。」

    她小心地伸出細白指腹輕輕碰觸暖石,輕聲叫道:「果然是暖的呢。」

    解非笑笑,並不接話。

    這東西她想要,非常想要,她站直身子,偏頭尋思片刻。五哥的《長慕兵策》下冊裡也未提火攻之術,她想作弊是不可能的了。事實上,《長慕兵策》的下冊僅僅只是第二冊,尚有下文,五哥卻是停筆不寫,只淡淡道:「我身份不適,寫了亦是無用。」

    當時她未解其意,但現在她長大了,隱約察覺皇室對劣民的不喜遠超乎她的想像。

    所以,五哥離開南臨是正確的。

    他在南臨飛不起來,但,在其他國家必能一展長才。其他國家不會如南臨一般,只在手身份、外貌……

    她不巧撞上方三郎的目光,心裡冷哼一聲,這方家的人,都是討厭的。

    她又看向這與五哥有相同淚痣的男子,忽然問道:

    「西玄皇帝真的問過領兵時,征討遇有蔥鬱草木的火攻防術麼?」

    解非本是沒把她放在眼裡,一聽她第一句就作如是問,心裡一震,目光與她交接。

    身旁的容生也是驚異地看向她。

    方三郎離得甚近,本在苦思火攻退守之策,聽見徐家第六女問出這言,心裡駭然。是啊!西玄皇帝問遇有蔥鬱草木的火攻防術做什麼?西玄南下就是小周,過小周即是南臨。自小周往南,多是草林茂盛而少巖沙之地,西玄是想……

    「解非並無虛言。」

    她哦了一聲,又想了一會兒,道:「彼軍上風施火,我軍背後又受敵,此時分散軍力盲目四竄只有死路一條。」

    「這不是廢話麼?」方三郎嗤聲道。

    她淡定說道:

    「眼下緊急,若然無法自燒過的黑地退離,造成兵敗虛像,那就先下手為強吧,不必等火攻至,先將軍隊外圍燒成黑地,阻隔火攻之術。如此一來,可暫不管火勢,只須圖謀後方殺敵之陣即可。」她猶豫一會兒,看著解非。「我沒有上過戰場,所述不過紙上談兵,不見得有用。不知西玄皇帝所問,那些將軍候選答得如何?」

    說至最後,她心驚地退了一階。這人怎麼目光如此灼灼望著她?

    她還沒被人這樣瞧過……仔細一想,也只有陛下跟蕭元夏認認真真看過她。

    陛下喜歡看她,目光總有溫和寵愛,老是不嫌煩地看她,蕭元夏看她,則是溫暖的眷戀憐惜,偶爾她回頭時會捕捉到蕭元夏一閃而逝的灼光。

    眼前這叫解非的男人,此刻眼底滿溢驚艷驚喜,以及蕭元夏那種她不太懂的灼灼目光,只是似乎比蕭元夏還灼熱些,而且不太閃避她。

    「一炷香。」他沙啞答著。

    「什麼?」

    「西玄人花了一炷香才答得如你一般。」

    她面色一喜,脫口道:「那這塊蝙蝠暖石歸我了?」

    徐烈風笑呵呵地步出學士館。天空還在下著雨絲呢,但她一點也不在意。她拋著溫暖的小布袋,得意洋洋,洋洋得意。

    現在誰還敢說她是小青娃?她當不了天上飛鷹,但,她可以當一個假裝遊歷過天下的小青蛙。她心裡萬分高興,輕輕隔著布袋愛撫著那暖和的石頭。

    不知道五哥去大魏時,有沒有買過這種石頭?有沒有將這種石頭留在身邊?如果他留了一塊……那,那,她跟他,在同一樣的天空下擁有暖石,這也算是好兄妹了吧。

    她半垂著眼睫,現在的五哥,怎麼了呢?她幻想過很多次他現在的模樣,約莫還是四年前那樣,只是更高更成熟些。

    神話畢竟是神話,成真可能性不大,況且,父兄們並沒有提過五哥改貌,也沒提過他眼力變好……就只是一句:他很好。

    她撫過眼角。她也不覺得這些年自己的目力有衰退過,可見老天爺也沒聽到她的祈願……現在,會是誰照顧著五哥,陪著他遊歷,為他解說四方呢?

    是不是覺得……擺脫阿奴後,終於能鬆口氣呢?

    是不是成人禮那日……明明他雙手冰冷,是需要人陪的,可是,他心裡真正希望去的人不是她呢?

    如果她能夠早點聽進三哥的話,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那日,她一定找四姐去陪五哥……五哥出國前也許就不會有遺憾了……現在想想自己也挺傻的,那兩年她寫些什麼早忘個一乾二淨,當年她到底在難過什麼啊!

    她唇角揚起一個弧度,想到他今年也有二十多,恐怕再不了多久就會回南臨迎娶四姐,雖然有那麼點疏離,但她還是該好好想想要送什麼賀禮。

    她開心地又拋起小布袋,隨即,半空伸來一隻手猝不及防地奪去。

    「徐六小姐,上學士館啊?喲,這是什麼?暖和得很呢。」徐烈風定睛一看,心裡惱火。「方十二,把東西還我!你這種行為與強盜有何差別?」

    方十二打開束袋,拿出石頭掂了掂。「我還真沒瞧過這玩意,哪來的?新奇啊,送給嫂子公主,她定是歡喜。」

    嫂子公主即是大鳳公主,年前方家長子成為附馬,方家這不學無術的小兒子越發的無法無天,連油炸魚都比不上!徐烈風瞇眼,一腳飛踹出去,方十二早有準備,往後一退,哼笑:

    「你後腦勺疼不疼?那回被我砸了,徐家敢吭嗎?你這個狗仗人勢的東西,居然膽敢到陛下面前告狀,讓我半年出不得府!你以為你是誰?在陛下面前不過是個佞臣,還是,你父兄在打著陛下什麼主意,要你去色誘——」

    「方十二,你這嘴髒的混蛋,不准這樣說我父兄!」她大罵,與他在學士館前戰了起來。

    她哪有告狀!是她不舒服在家躺了兩天,陛下召見她才硬撐著過去!她哪是佞臣!哪是!她是徐家之後,是忠臣之後!憑什麼這樣說父兄跟她!只要陛下肯下旨,她願立即前往邊關盡一分心力!只要陛下肯下旨啊!

    她拳腳功夫不弱,拳頭更是虎虎生風,方十二本就不是她的對手,他心裡略有不甘,見她比任何一個南臨女子還要貌美,心一動,驀地暖石一拋,誘她去奪,趁她不備探向她的胸前——

    解非自門口人群間擠了出來,一看之下,原來是那名令他驚艷的年輕姑娘在跟人打架。

    她出手俐落直率,只攻不防,連人耍陰招都沒注意到。由拳觀人,她該是個脾氣甚直的人。

    他美目一瞇。與她對打的人想趁機侮辱,他大步流星,拉過她的腰身,她直覺揮拳過去,他迴避開來。

    緊跟著,她回頭看一眼,咦了一聲:「是你!」

    「是我。」他沒看向她,直接使了五分力攥住襲向她胸前的拳頭,一捏,卡拉卡拉作響。

    徐烈風不知他為何要助她,但這一拉一拉間,腰間的繡帕落地,她心頭一驚,馬上捨棄奪回暖石的念頭,直接要先拿回她的蝙蝠繡帕。

    方十二見她讓人樓著,罵道:「不知羞恥!」一腳踢向解非,逼得對方鬆開他的拳頭。

    隨即,他衝向前,搶到繡帕。嘶一聲,繡帕撕成兩半,另一半緊緊被她握在手裡。

    徐烈風傻住,怔怔盯著手裡只剩紅線蝙蝠的半面帕子,接著,她雙手俱顫,咬牙切擊,撲向方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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