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臨阿奴 第二章
    二年後——

    徐烈風摸著右邊有些紅腫的臉頰,徘徊在徐府門口。

    「好痛!」她嘴裡肉被咬破,鮮血直流,痛得她小臉扭曲。

    忽然間,她見到府裡走出一名年輕男子,心一跳,故作無事地上前,笑道:

    「二哥要出門麼?」

    男子與徐五相貌完全不同,有著南臨人純粹的清靈美麗,只是眉目太過冷漠嚴肅,容易讓人退避三舍。

    他抬眼看她,道:「是啊……阿奴,你去打架了?」

    她心跳加快。「我也不是故意……」

    「為了什麼事?」

    「他說話令我不快,所以……」

    「打贏了嗎?」

    「嗯……打贏了。」

    他點點頭。「正該如此。」語畢,轉身即走。

    她追上前兩步,張口想喊住他,但最後只是恨恨地踢了地上石塊一腳。她走進徐府,看見門房,眼兒一亮,又湊過去問道:

    「今日信役來過了嗎?」

    「來過啦。」門房知她要問什麼,笑道:「五少還是沒信給您呢。六小姐,你臉怎麼了?好好的一張臉怎麼腫成這樣?」

    她含糊應一聲,學著徐二轉頭就走。不就是腫成連二哥都看不見的豬頭臉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好痛好痛。」她捂著臉,本來想回房,後來臨時改轉向五哥的寢院。

    四姐定平迎面而來,她立即放下手,讓臉上的紅腫一覽無遺。

    「四姐!」

    徐定平掃過她一眼,點點頭當是招呼了,隨即擦身離去。徐烈風咬咬唇,低頭摸摸指上青腫的關節。身後腳步聲轉回,她沒有回頭,嘴裡動了下,不發出聲音地說著:

    受傷了就去塗個藥,別破相讓人瞧見。

    「受傷了就去塗個藥,別破相讓人瞧見。」徐定平說完就走了。

    徐烈風輕笑一聲,頭也不回地進入徐五的睡房,整個身子撲向軟軟的床褥。

    「哎喲喲——」她大叫著。五哥怎麼不回家呢?早點回來吧!阿奴一個人很寂寞的!

    每個人看起來都關心她,但,其實根本不在意她。四姐是徐家軍裡的遺孤,照理說,父兄該對她比對四姐還親熱,哪知啊,以前她以為父兄是不知如何對待女孩家,現在才知是因人而異。

    如果教人瞧見,還真以為四姐才是與徐家有血脈關係的女兒。

    其實父兄待四姐也不會親熱到哪裡去,可是至少兄友弟恭,噓寒問暖是有的。父兄對她當然也會噓寒問暖,只是……讓她感到很敷衍。

    有時她都覺得陛下跟蕭元夏才是真心待她好的……當然,待她好的也包括五哥……受傷了就去塗個藥,別破相讓人瞧見,嘿,怕被什麼人看見?被陛下麼?

    四姐定平性冷,不熱情也不過分無視她。也許四姐是外來者,不好太過疏離她這個徐六,但她隱隱有所覺——徐四在她面前劃下鴻溝,將她自己與父兄歸於圈裡頭,而她徐烈風,在圈外。

    她不顧疼痛,小臉埋在床褥間。五哥都離開好久了,這床被都不知換過幾回,哪還有他的氣味?

    五哥,你還要不要阿奴做你手腳?你想不想阿奴?阿奴好想你好想你……她趴了一會兒摸摸肚腹,脫掉鞋襪跳下冰冷的地面上。

    她赤足用力踩來踩去,覺得腳丫子冰涼涼了,肚子更不舒服了,這才自房裡的書櫃取出《長慕兵策》的竹簡,一整個鋪在地上。

    五哥是個老式的人,喜歡在竹簡上寫字,《長慕兵策》第一版就是在竹簡上完成,由她譽到紙上。

    他眼力不好,寫出來的字也凌亂粗糙,但她這個從小看慣他字的人,是能辮認出來他在寫什麼的。

    她想,在她出生前,五哥一個人獨自學習一定吃了不少苦頭,所幸他有她,平常讀書給他聽,讓他不用看得太吃力,他字寫糊了她就偷偷替他改好,他要想看各國地形圖,她就把地圖塗得七彩顏色,每條邊線比手臂還粗,讓他能看個清楚,所以,五哥缺不了她的,對吧?

    那怎麼都不回信給她?她心裡有點慌,連忙準備筆硯,鋪上信紙,認真地想了下,提筆寫著:

    五哥,阿奴今日又打架了。平日阿奴是常勝將軍,每打必贏,今天被人偷襲,油炸魚的同伴真不是人,果然什麼品性的人就只能與什麼樣的人來往!油炸魚跟方家最不學無術的孩子湊在一塊,那姓方的趁阿奴一時不察,拿椅子從後頭砸來,我不小心挨上油炸魚的拳頭。他一臉驚嚇,想來是怕我報復了。可我眼下暫時沒法報復,五哥我挨疼,好疼好疼,嘴裡還流血不止呢……你最近好不好?阿奴很想你。你想阿奴嗎?前兩天我肚子也疼,才知道南臨姑娘家是有癸水的,四姐請了大夫過府替我把脈調養,說是別碰冰、別著涼,自然就舒服些。五哥,這真令人討厭,是不?以後阿奴是要上戰場的,這些麻煩東西幹嘛出現呢?難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嗎?五哥,有沒有法子不疼呢?阿奴真的很疼的……

    她小心翼翼,確認每個字都粗大得讓五哥勉強看得清,這才擲了筆,滾到冰涼涼的竹簡上,她想了想,又拉開上衣,半解肚兜,露出個小肚子來納涼,最好涼到痛得打滾。

    五哥會不會回信呢?如果不喜歡寫信,找僕役送話照樣行的。五哥遊走各城鎮,不知道現在他在哪了?這信一來一返,她會何時才收得到?等待的日子很辛苦啊!

    五哥,前幾日陛下下了個口諭,不准徐家老六出京師!他老人家是什麼意思?當年你要出京遊歷,阿奴本來要跟的,但陛下說他年紀大了,阿奴這一走就不能時刻看見我,於是硬把阿奴留下天天看他,這真真令人討厭!陛下膝下有一女一兒承歡,阿奴又不姓蕭,天天看我也沒用……五哥,你是樂不思蜀了,是不?怎麼都沒給阿奴捎個信?阿奴真的很想你,阿奴想再替五哥寫字,想唸書給五哥聽,想半夜學戲子逗五哥……五哥,你的兵策我都能倒默如流了,以後再也不會你一句重複好幾次阿奴才懂,五哥……阿奴很想再當你手腳……

    五哥,你說,女人有這玩意是做什麼呢?痛也痛死我了,將來阿奴是要上戰場的人啊!要是每個月都這麼痛,我豈不是要日夜祈求打戰時別撞我這日子?很痛的呢。五哥,昨日陛下一時興起,居然入夜還不放我回府,非要我陪他說說話。這話什麼時候不能說,有必要熬夜麼?蕭元夏及時求見陛下,我這才脫身,嘿,我知道他是夠義氣的,專程把我從宮裡贖出來。不過他有點怪,昨晚他面色蒼白地追上我,罵我是個沒心眼的傻子,都快十三了也不知道避嫌……跟誰避嫌哪?陛下麼?他都老得可以做我爺爺了呢,不不,他老得都可以做我爹了,五哥,你可別跟爹說我笑他老,我沒這意思。陛下跟爹年齡相當,但,我絕對是偏向爹的……五哥,你跟二哥捎口信了,怎麼不給阿奴捎個呢?是不是二哥漏了?阿奴整天纏著他,他還騙我你沒給我口信,下回,你別托二哥轉告,你直接寫信給我吧,我已經沒什麼想你,不過你想我……我就一定想你的……

    她渾身濕透,匆匆走回自己的寢院。

    「六小姐?」有婢女詫叫。

    徐烈風回頭看去,懷裡還緊緊揣著一塊白色方帕。

    「沒事,不小心跌進池塘,換個衣物就沒事。」她魂不守舍道:「三少爺剛也掉進池塘,受了點傷,你快去幫忙吧。」

    婢女連忙應是離去。

    徐烈風急切地一腳踹開自己房門,然後緊緊關上,心跳如鼓地攤開方帕。

    帕上尚有不少血珠滾著……是三哥的。

    她的雙手輕顫,取來注滿水的杯子,將血珠彈了進去,緊跟著她毫不猶豫取出匕首往自己手背一劃,任著暗紅的圓珠滾入杯中。

    她看著老半天,看得面目猙獰,咬牙切擊,最後氣得用力擲杯。她憤怒地踢翻桌椅,正要將書櫃上的書本一塊拽到地上,忽地瞧見櫃裡一角束著竹簡。

    她手上動作停住,凝視竹簡一會兒,才像珍寶似的打開它。

    她從五哥房裡搬了一些竹簡過來,天天反覆讀著,就怕哪日他回來隨口問著,她不像信裡說的那樣倒默如流,豈不是令五哥失望?櫃上的閒書她也一本本讀著,就等他回來她可以說得精采不乏味。

    她到底算什麼呢?到底是不是徐家人?連不是姓徐的四姐,都能得到父兄的關愛,那她呢?她也是哪兒來的遺孤嗎?怎麼比四姐還不如?她早有疑惑,處處注意蛛絲馬跡,即使連五哥相貌平平,在眉目間也略略似三哥他們,那她像誰呢?像娘嗎?

    還是誰都不像?

    半年前,父親回京不慎受傷流血,她緊張兮兮先拿自己的帕子替他止血,事後她心頭一動,想起自大魏的醫書裡看過滴血認親的例子,於是割指融血……那次的結果跟這次一樣,嘿……嘿……是大魏醫書騙人還是她真不姓徐?

    她怎會不姓徐呢?

    父兄沒必要騙她啊!娘親在產下她後體弱沒多久就走了,也許是這個原因,父兄一直排斥她,而身為私生子的五哥則對她沒有什麼敵意……

    還是……還是,其實真有徐六這個人,只是徐六早夭,她是替代品?所以,每當該穿上徐家家色時,他們總輕描描地找各種理由帶過,讓她這替代品沒能穿上白色……

    她渾身一顫,不敢深想下去。

    她小臉埋在竹簡裡好久,才深吸口氣振作起來。她拍打頰面,把桌椅立妥,取來筆硯,衣袖還是濕著呢,但她懶得換,直接捲起袖子,提筆寫著:

    五哥,近日阿奴過得甚好。父兄輪流回京,今天三哥個性莽撞掉進池塘裡,狼狽模樣實在令阿奴捧腹大笑,但做人妹妹怎能見兄落難不救?於是阿奴上前想扶他一把,結果不慎也跌入池塘。三哥他在邊關久了,連話都說得不索利了,他看見我一身盡濕,喊了句倒霉,隨即跑走……

    「倒什麼霉,都是兄妹啊。」她自言自語地抱怨:「他居然把我誤認外人,以為見到我濕身畢露就要娶麼?三哥眼睛比五哥還不如……」她覺得這信寫得十分乏味,直接揉爛丟到一角。

    她本想寫寫自己的趣事,好比前幾日陛下召見,當時蕭元夏也在場,陛下笑著要她以後叫他一聲元夏哥哥。

    她一直當蕭元夏是弟弟的,徐家兄長都是她的哥哥,她盼著兄長們寵她愛她,而蕭元夏在她眼裡,就像是一個需要守護的人,如同南臨徐家與皇室間,守護者與被守護的角色……這是不是表示一切都是她庸人自擾,其實她骨子裡流的是徐家的血……

    當下,她覷見蕭元夏的臉色又白又難看。這有什麼好難看的呢?又不是叫他喊她聲姐姐!昨日她又被陛下召見,陛下笑呵呵地提及蕭元夏與羅家小姐在御花園賞花,還曖昧地朝她眨眨眼,她真是一頭霧水,直到回來巧遇大鳳公主,經她提點,她才知道陛下有意將羅家小姐許給蕭元夏。

    羅家跟方家一樣,是南臨三朝元老,家族在朝中勢大,但羅家低調許多,至少,不似方家一般表面仗著狗屁大勢。

    不過,不管羅家與方家她都沒什麼好感。她沒忘了兩年前在宮宴上羅家小姐掩口的那一笑。

    這些事,能跟五哥提嗎?他會不會覺得她怎麼都提別人不提她自己?可是,以前她滿滿的信都提自己,他都沒回過啊……

    她有些沮喪,仍是撿了些她的趣事寫在信上。她小心翼翼封好,想了下,換件乾淨的衣物去探徐三。

    她才到徐三門外,耳力極尖,清楚地聽見他在裡頭哈哈笑道:

    「老五真要成人禮了?」

    她心一跳,頓時停止呼吸。

    「南臨男子十五成人禮,他已經十八了,再不行成人禮,難道要他眼睛一輩子都那樣?」徐二答著。

    她略略退到窗邊,往裡頭覦去,徐二正垂目看著信。五哥來信了?

    徐三收斂起玩笑態度,正色問道:

    「成人禮後,真能跟咱們一樣了?」

    徐二沉默一會兒。「誰知道?南臨劣民跟一般百姓早混在一塊了,壓根沒見過他這種情況,那些傳說也是許久以前,不知真假。但,無論如何,這成人禮總要的。過了成人禮他想出國去,咱們得找機會勸勸他,別找個外國媳婦回來,他得在南臨找……早些讓徐家開枝散葉吧。」

    徐三笑道:「正是如此。咱們的命,都是隨時會去了,可咱們家至少要保住一個傳宗接代,老五挺好,他人聰明,不管什麼時候都有本事能存活下來,將來的子孫也一定不是平凡之輩。以前我老覺得老天對咱們家過頭了,怎麼生出一個這麼與眾不同的孩子,可是現在,我忽然覺得,老五現在就很好了,人是不能十全十美的,他要是真如傳說那樣,退早面貌漸變,那就是十全十美了,我也怕啊。」

    窗外的徐烈風仔細聽著他們說五哥此刻落腳的地方,何時成人禮,選擇南臨劣民裡的哪位花姐兒。最後,徐三猶豫地問了一句:

    「我說,這老五是不是有那……龍陽癖好?怎麼拖了這麼久才成人禮?好像被強迫似的。」

    「他為人心高氣傲,怎願與放不上心的人有一夜情緣?但,即便他不情願,這事也是要做的。他是南臨人,就該遵從南臨風俗,不能教人抓住徐家的把柄。再者,如果真能因此讓他看清事物,往後也就不必靠人了。」

    徐烈風咬住唇。她知道二哥的話下之意。他在說,以後五哥就不必再靠阿奴了!

    「這信,沒提到阿奴。」徐三笑道:「想是早忘了她。這阿奴也真一廂情願,上回還看見她拿著信託給門房呢。她還能寄給誰?都讓陛下搞成井底之蛙啦,陛下就繼續搞吧!咱們老五合該是天上飛鷹,阿奴這青蛙怎比得上他?」

    「你嘴皮子收斂點,不該說的不准多話!」

    徐烈風滿面通紅,悄悄離開徐三的寢樓。她臉紅到連眼睛都紅了,三哥何必這樣說她!陛下只是想……想時刻看見她,她現在就是個井底之蛙,可是以後一定會上邊關,這隻小青蛙會守護著南臨所有百姓,到那時三哥不會再笑她了!

    今天的風有些大,讓她忽冷忽熱的,她連忙搓著手,忽然想起如果五哥遇上不愛做的事雙手總是冷的……他說過成人禮的事,那時,他雙手也是冰冷冷……

    她想了一會兒,咬咬牙,回房取出地圖,細細看過。五哥擇成人禮的地點是南臨劣民較多的城鎮,如果連夜快馬,一天就能到達。

    她又拿出另一張官道地圖,花了點時間默背後,牽了馬就出徐府。

    三哥說她一廂情願……哪會啊!五哥從來沒有拒絕過她的親近.他倆的感情不是三哥可以體會的!

    她翻身上馬,將近城門時,守門的小兵見到她,一愣,笑道:

    「這不是六小姐嗎?」

    「我要出城。」

    「……六小姐是說笑嗎?上頭有令,六小姐出京是要有令牌的。這令牌……」

    「現在是守犯人麼?」她冷冷笑道:「你是指我徐六是犯人,這京師成了我牢寵?」

    「不不,小人不是這意思……」

    「烈風,你在這裡做什麼?」蕭元夏驚喜叫道,連忙自轎裡出來。「我正得空去找你呢,這幾日總是……」總是教父皇有意差開他倆。

    「元夏哥哥你……」

    「別叫我元夏哥哥!」他厲聲說道。他察覺自己竟對她無故發了脾氣,便道:「我沒氣你,只是你在我眼裡也沒小到哪去,父皇要咱倆以兄妹相稱,我可不習慣……你要上哪去?」

    徐烈風對他突來的怒火完全不介意。她欣喜笑道:

    「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去我五哥那兒,來回約莫兩天路程,煩你跟陛下說,井底小青蛙去個兩天見識見識即歸,讓他老人家別太想我,要是想烈風了,那就請你畫個肖像,讓陛下稍解思念情,等我歸來再把趣事說給他聽……喂,夏王就是我的令牌,有事找他去!」語畢,馬鞭一揮,她快馬通過城門。

    「徐烈風!」蕭元夏面色鐵青。

    「等我回來,請你上酒樓吃飯賠罪!」她大叫,轉眼消失在他眼底。

    黃昏時刻,一襲白衫外罩長袍的徐長慕經過庭院,陡然停步。

    他慢慢轉過頭,看向那站在廊柱旁的身影。

    個兒不高,身著黑色衣裙,就這樣立在那處望著他。

    他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哪來的沒規矩丫環,而是,能將女孩家衣物穿得如此猖狂,彷彿連衣物都沾染那幾分氣勢的,只有一個人。

    他目光停在她模糊不清的眉眼。

    「……阿奴?」他看不清,但他知道她笑了,而且笑得極為歡快。

    「五哥!」她跳進他的懷裡。「五哥!五哥!」

    他穩住她,訝道:「你怎麼來了?」

    「我來見你啊!我好想你,五哥!你好像變高了呢,但阿奴也不弱,還在長高呢!」

    他碰碰她的頭頂。「是長高了。」

    她眼兒一亮,緊緊抱住他的腰身。「我就知道五哥沒忘了我,嘿!真沒忘了我!」她眼淚掉了,可不能被他發現,會被笑的。她假裝蹭進他懷裡,順道擦去眼淚。三哥說的都是渾話,五哥一直惦著她的。

    「誰領你來的?」

    「我自己來的。」她邀功道:「阿奴一天一夜沒合過眼,來到這裡後,隨便問個劣民,他們說徐家在這裡有間小宅子,我就自己過來了。五哥,你……」她輕輕包住他的雙手,果然是冷的。「我剛來時,聽見今晚是你成人禮,所以阿奴想……想陪著五哥。」

    他一怔。「你就為這小事趕來?」

    「……不止,我也想見見五哥。」她笑道,一直搓著他的雙手。「阿奴一直很慶幸自己不是男子,否則這成人禮實在太痛苦了……」她見他面容微地古怪,補充:「我想,五哥做這不甘情願的事時,我在旁陪著,也許這成人禮會好過些。」

    他聞言,想笑。本是平凡的面龐顯得柔和許多,正要開口,又聽她認真道,

    「五哥是個有才能的人,有些傲氣是理所當然的。你看不清對方,也不知對方是何情緒,卻要因南臨風俗與對方過分親密,心裡自是不喜的,沒關係,到時阿奴就在外頭陪你。五哥只要想,阿奴陪你在外頭不痛快,忍一忍也就過了。」

    他靜默一會兒,將她柔軟的身子摟進懷裡,輕聲笑道:

    「阿奴,還真是很久沒抱著你了。」現在才發現,他很懷念這種感覺。

    她笑咪咪地,眼底滿溢歡喜的碎光。

    「我知道,五哥是喜歡抱著阿奴的。」

    他哈哈一笑,拉著她。「你先去我房裡歇息,明兒個我雇輛馬車送你回京。」

    「我自己也能回去,這一天一夜快騎累不著我的。五哥成人禮在哪兒做?不如我去四姐房裡休息吧。」

    他面不改色答道:「我房裡眼下是空的,成人禮我安排在另一頭客房,你四姐經此處休息也是在客房裡,哪來她的房?」

    她眼兒亮亮。原來她跟四姐待遇相同,沒有忽視她,是她多想了。

    「我喜歡在五哥房裡睡,咱倆好久沒睡在一塊了……」她聽見腳步聲往這處走來,便往院子門口看去。

    他心知有異但不語,順著她的目光看,等了半天,才見有個艷色衣裙的丫環現身。他心裡微覺古怪,阿奴這麼早就發現有人往這來?

    「五少,我是金兒……」那婢女知道他眼力不好,連忙回稟身份,她掃過徐烈風,脫口:「這美麗的小姑娘是……」

    「她是舍妹徐六。金兒,你帶六小姐去我房裡歇息吧。」他發現自己居然還拉著阿奴的手,笑著鬆開。「阿奴,去休息,我沒瞧清你疲累的臉色,也知道你渾身在發臭了。」

    徐烈風欲言又止。

    「我也不是膽小鬼,用得著你作陪嗎?說出去不是笑死人。傻阿奴,就你這般看重我這事。」他朝金兒微地頷首,客氣道:「勞煩你了。」

    金兒連忙福身,送他離去後,才笑嘻嘻地朝徐烈風道:

    「請六小姐隨金兒來。瞧我運多好啊,居然能在一天內,不,有生之年見到兩個徐家人,說出去肯定被人恨的。」

    「你……是我五哥在這裡的婢女?」徐烈風跟著她,暗暗打量這窈窕身段的婢女,跟五哥差不多年齡,但妝是不是濃了點?

    金兒笑道:「當然不是。我是春蓮姑娘的婢女。」

    「春蓮姑娘?」

    「就是與五少行成人禮的姑娘啊。」金兒掩著嘴,實在不太好意思對著一個未滿十六的好人家姑娘說這些事,但她想,徐六是徐家之後,看她模樣也是不拘小節,不似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她自來熟地再補充:「春蓮姑娘是咱們春水居的紅牌,雖然是劣民身份,但比一般南臨閨秀還有才情。五少喜歡聽她彈琴唱曲,這一聽就是半個月。半個月後五少跟春蓮姑娘提起成人禮的事,春蓮姑娘自是一口允了。」

    徐烈風聞言,心裡對這叫春蓮的有了討厭的感覺。

    金兒來到一間房前打開門,朝她笑道:

    「六小姐,這裡是五少的房,請。」

    「嗯……」徐烈風步進去,回頭看她。「你們在這宅子待了多久?」

    房裡的陰影略略在她面上勻勒出一抹艷色,金兒一時看呆了。南臨人有這種艷色嗎?

    「我在問你話呢。」徐烈風皺起眉。

    「……有半個月了。」金兒勉強回神,答著:「五少貼心,怕春蓮姑娘不能接受他的相貌,請她在這宅住上半個月,稍稍習慣他這個人……哎,別說咱們春水居是做啥的,其實咱們跟南臨那些只看外貌的貴族千金不一樣,五少姓徐,是寫過兵策的南臨長慕,性子又比其他人好上許多,他找上春蓮姑娘,是春蓮姑娘的福氣呢。」

    徐烈風悶著氣,隨口問著:

    「她在這裡的半個月也是彈琴唱曲給我五哥聽麼?」

    「是啊,頭幾天五少還請春蓮姑娘唸書,代筆寫信呢。」

    徐烈風攥緊拳頭。

    「五少不大喜歡有外人進他房裡,金兒就不進去了。六小姐,你真美麗,可是,不太像南臨人,徐家本來的面貌都如此嗎?」

    「你話這麼多,滾出去!」徐烈風當著金兒錯愕的面上,用力合上門。

    什麼東西!什麼東西!能當五哥的眼手很了不起嗎?這麼炫耀!她氣得來回踱著,巴不得趕走那個叫春蓮的!

    她明知五哥在外,必有其他人取代她當他的眼跟手,但親耳聽見了,她心底總是不舒服!

    有了可以取代她的人……五哥也不怎麼需要她了吧?她手心有些發汗,惱極五哥幹嘛找個會唸書寫字的花姐兒!

    五哥貼心?才不呢!他要貼心,怎會不回信給她?他才不是為了那叫春蓮的著想,他是為自己著想,讓自己去習慣春蓮這個女子,讓自己勉強熟悉一下成人禮的對象,確認對方沒有絲毫的排斥,他根本不喜在看不清的情況下,對陌生的人過分親密——更不喜不是心甘情願的親密!

    他為人傲得很,他看不上的人通常以禮待之,他厭惡南臨一些已成規範的風俗,卻又不得不為之,例如成人禮……她都瞭解的,只是,她心裡很不舒服。

    很不舒服的……五哥隨便找找,都能找到取代她的人。那她還有什麼用處?

    她焦躁地走來走去,又去翻他的書。

    一想到這些書都有人念過了,她又放了回去,轉頭看見書櫃一角放著竹簡。她好奇地拿過來,訝了一聲。

    這是什麼啊?五哥在畫圖,這麼粗糙,旁人看不懂的!這是鎧甲?跟南臨現時的鎧甲不太一樣。南臨的鎧甲以胸背為主,甚至,目前各國的鎧甲都差不多,怎麼五哥繪的不太一樣?是五哥眼力差繪錯了嗎?她照著他繪的圖比比她的袖子跟至膝的裙擺,實是匪夷所思,最後她想了想,又小心地收妥。

    她到處翻著書櫃,沒有瞧見有人代他繪這些圖。她撇撇嘴,要真有人看得懂他的繪功,那真是五哥肚裡的蟲——神了。

    天色已暗,滿室皆如墨染。

    她心神不定,索性推門而出。寒風令她打個哆嗦,她雙手合十對著夜空低喃:「但願有奇跡,讓五哥目力如阿奴一般清楚。」他的才能能讓他前程似錦,能為南臨百姓造福,但礙於眼力,總有諸多障礙在前,有沒有好相貌無所謂,如果南臨劣民神奇的傳說是真實,但願會發生在五哥身上。

    所謂南臨劣民,是屬於南臨裡較劣等的身份。在南臨史書上寫著,在南臨開國之初,這些劣民就已經存在了,不知打哪些國家來的子民,並無身份證明,但外貌明顯與天生美麗的南臨百姓有所差異,而後南臨君王將南臨一些罪臣之後判為劣民,從此,兩種劣民彼此交融,他們的後代漸漸偏向南臨的美貌,再無當年平凡無奇的特徵。

    時至今日,已經鮮有像五哥這種令人意外的南臨相貌了。

    而當年那些外來的子民,到底是哪國或哪姓流浪而來的,在歷史上一直沒有學士敢大膽斷言,但,他們卻敢斷言現在沒有一個國家的子民是需要陰陽調和改變人相貌的,也因此,南臨劣民裡流傳的這種漸變相貌的說法一直被視作神話,至今無法驗證。

    她想了想,歎了口氣,與其靠這種沒人背書的神話,還不如求老天爺把她的眼力分給他一些。

    不管五哥需要多久完成成人禮,她想一直陪著他,就算有人取代她當他的眼睛,那,至少她還是徐六,是徐五的妹妹啊!

    這間徐家宅院不大,她天生五感又強,很快地摸黑找到成人禮的客院。

    院子門口點上兩盞喜紅丑燈籠,太好找了。

    「……」這誰搞的啊?搞得像成親一樣。是那個很熱情的金兒嗎?她無語。

    她舉步進院子,掃過那烏漆抹黑的門窗,低頭輕輕踢了踢腳邊的小石頭。

    她本想坐在門前階上打個盹,才動了一步,耳朵一動,她眼兒微地瞪大,望向那扇門。

    那是什麼聲音啊?她心裡直蹦著,頰面微微熱著,她隱隱知道裡頭有所古怪,不該細聽,於是她一路退出院子,拿匕首割了帕子,塞進耳裡。

    她就蹲在燈籠下,埋進雙臂合目養神。

    睡一下就好,她想,應該能在五哥出關前醒來才是。她模模糊糊地睡著,想著她是徐六,是徐五的妹妹,這層關係是不會改變的,一定不改的……有人一直搖著她,她有點冷,更縮成一團。

    接著,她耳裡的布團被人取了出來。

    「阿奴,你在做什麼?」

    五哥!她嚇了一跳,連忙跳起來,跟徐長慕撞在一塊,她趕緊扶住他,東張西望著。「過多久了,怎麼還是天黑?」

    「初更剛過完,你在這做什麼?」他皺眉。

    初更剛過完……她瞪大眼。那不是才沒多久嗎?五哥真完成成人禮了嗎?她本想問,但又不太好意思問,鼻間飄過胭脂味,來自他的身上。

    她微地一愣,覺得此刻的五哥有些陌生。她結結巴巴:

    「我……我剛來,想說……如果五哥出來時天還是黑的,我就能扶你回房間。」

    「我還沒那麼不濟……你手指真涼,真只待了一會兒?」

    「嘿嘿,真只待了一會兒,只是這風大,吹得我渾身發冷。」她摸到他的雙手也是冰涼的,有點惱那個叫春蓮的怎麼不順便緩了五哥的手。她不動聲色反手拉住他的雙手,試著用小手包住他的大手替他擋風。

    徐長慕眼底抹過難得一見的柔軟,拉過她。「你領路吧。」

    她開懷笑著:「好,我領五哥回房。」

    「明兒個一早先去請個大夫替你看看,你再回京吧。」他道。

    她聞言,足下一頓,差點跌個狗吃屎,全仗徐五一把拉住她。

    她心裡歡喜到被油炸魚打個十拳八拳都不會反擊了!五哥說要找個大夫看她呢!他聽見了她的不舒服,所以要找大夫看她呢!

    終於……有人真正地注意到她了。嘿,她就說來這裡是沒錯的,嘿,嘿……

    「阿奴,你很開心?」

    「當然,五哥完成成人禮了,說不得將來能清楚看人了,到時可以把阿奴看個仔仔細細,通通透透。」她激動著。

    「……我也想看看你呢。」他忽然說著。

    她喜不自禁連連點著頭,拉著他回到他的房裡。

    「別點燈,背過去。」他知道她十分聽他的話,也不回頭確認,逗自用著臉盆裡的水擦拭雙手。

    她聽著背後不只是洗手,簡直是……五哥在擦拭身體?她很想提醒他天寒地凍,別用冷水,但她想此刻還是不要多說話,大不了兄妹倆一塊生病一塊讓大夫看。

    兄妹呢……她眉開眼笑。

    「五哥,別趕我去客房,我……睡窗邊長榻,我明天就要回去,今晚再分房睡不就連幾句話都沒說上?」

    他換上乾淨的衣袍,應了一聲,道:「阿奴,你過來。」

    她喜孜孜地跑到他面前,像頭小忠犬一樣。

    他輕輕圈住她,彎著身把臉埋進她的頸上,歎了口氣,終於放鬆了。

    在黑暗裡她動也不動,晶亮的眼兒睜得大大的。「五哥要累了,那抱著阿奴一整晚也沒關係。」

    他不發一語,仍是抱著她軟軟的身子。良久,他才掩去他難得的脆弱,道:

    「我真是累了嗎?居然想,今晚有阿奴陪著,真是太好了。」

    「五哥!」

    他笑著彈了彈她的鼻子,抱過床上棉被,催促她到榻上躺好,再小心替她蓋上被子。

    她簡直受寵若驚了。

    「睡吧。」他道。

    「嗯,五哥也早些睡,阿奴就在這,有事喚一聲就好。」她言語間滿溢著歡樂跟滿足,甚至她還悄悄捏著自己,確定沒在作夢。

    他淡淡地笑了,回到床上坐著。

    她合上彎彎的眼兒,說著:

    「五哥,我跟老天許願了,如果成人禮也沒法讓你眼力轉好,那阿奴分些眼力給你,所以你也別擔心,以後五哥的眼晴可以清楚看見阿奴,可以清楚去看想要看的東西。」

    「……嗯,你……快睡吧。」他輕輕應著。隨著她呼吸漸漸平穩,他的笑容斂去,心裡仍是殘留阿奴帶來的意外溫暖。

    過去兩年他是沒什麼在想她的。唸書、抄寫、照料,能取代她的人多得是,雖然沒有她誇張有趣的音調,但他只是獲取書裡內容,有沒有心講得有趣對他而言一點也不重要。

    只是,他沒有想過,自己會被過去幾年的習慣束縛——抱著阿奴,居然放鬆了。

    今晚陌生的男歡女愛,固然刺激他的感官,他卻在完禮後毫不留戀地離去,對於完成成人禮後鬆口氣的同時,心理上仍然有著被強迫的不適。

    他上了床,發現棉被讓阿奴蓋去,不由得失笑。平常阿奴關心他關心得緊,哪容得他連個被也沒得蓋,今晚她是真累壞了吧。

    怎麼兩年沒見,他一點陌生感覺也沒有?

    以往他只當一頭小忠犬在他周圍奔走著,現在卻想著,旁人的妹妹都是這般對待兄長麼?盡一切地配合他這個人,盡一切地憐惜他這個五哥。誰家的妹子能做到這地步?

    他萬萬無法對定平做到這種地步,他沒辦法對定平產生手足感情,最多客氣對待就是他的極限了。

    阿奴自顧自的太親近了,以前他總不冷不熱這麼想著,但現在覺得她親近些也沒什麼不好。

    以前他只是想著或許,今日他卻深刻地確認——如果他永遠都是這長相、這眼力,這世上也只有一個阿奴會一本初衷地親近他、在意他。

    他捂著眼,想著她竟去許願把她眼力分給他,這阿奴……這阿奴……他的掌心漸暖。今夜似手也不是那麼的難受了。

    他和衣合目本想短暫養神,一等天亮再好好與她說說話,但阿奴就在身邊,他不自覺的安心漸漸蕩到四肢百骸,這兩年向來淺眠的他,在今晚沉沉睡去。

    雖然蓋著棉被,但她全身冷得發抖,抖到自己被驚醒。她翻身下床,打著哆嗦想叫醒五哥,讓他先找大夫過門吧,她想她是癸水來了,吹冷風得到風寒了。

    天才初亮,床上五哥和衣而眠,她一怔,連忙抱起棉被要還給他,眼角捕捉到書櫃下一角的鏤空簍子,簍子裡有著眼熟的信封。

    她心思一頓,放下棉被,彎下身把簍子拖出來,裡頭果然是滿滿的信封。

    每一封,每一封都是她親手寫的,親手合膠的,怕別人亂拆,所以她封得仔細密實,希望只有五哥一個人看到。

    沒有一封被拆過。

    簍子的邊緣,還沾灰塵,可見主人平常不動它,只是順手將不要的東西丟進裡頭。

    她蹲在那裡,瞪著老半天,慢慢回頭看那床上隱約的身影……她神色略略迷茫,一封封珍惜若寶地拆開,讀著上頭的每一句話。

    她寫得文情並茂,連自己看了都會感動啊,她一直困惑看信的人怎麼不回信呢?一定是其他兄長不肯傳信吧!她都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兩年啊!一封信都沒有被拆過!她把小臉埋在信紙裡。

    原來,她的信一直沒有人要看,嘿,一直沒有人要看。

    誰要看呵?有啊,唯一會看的,就是自己啊!

    自己寫,自己看,自得其樂。

    她本想等今天問一問他,他想離開南臨去哪兒?倆兄妹好上這麼多年,她卻從不知道五哥想出國,他是不是忘了跟她提?

    如果以後陛下准她離開京師,邊關也用不上她,她也想跟著五哥的腳步走,他是天上飛鷹,那她在他後頭當個小飛鷹……她暗笑一聲,三哥說得沒錯,她真是一廂情願,只怕在他眼裡,從頭到尾根本沒有她。

    她無聲無息地把昨晚繪著鎧甲的竹簡搬出來攤開,坐在桌前鋪紙下筆,細細謄繪到圖紙上,偶爾繪好的圖紙不小心飄下地,她也不在意,等到繪得差不多了,筆墨沒收拾,她就這麼抱著簍子走出去。

    天空飄著絲絲細雨,她亮起火摺子丟進簍子。橘色的火光從信紙間竄了開來,迅速吞噬她兩年來所有的盼頭、思念跟自我的欺騙。

    她癡癡看了一會兒,轉身去馬廄牽出她的馬來。

    在離開前,她正巧遇上金兒。金兒與另一名徐府婢女端著熱水盆,準備送去各自的主子房裡。

    「六小姐!」金兒笑道:「你起得真早,我們午後就要離開了,你……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徐烈風視若無睹,牽著馬往外走去。

    「六小姐!」金兒機靈,暗使個眼色,叫徐家婢女去找徐五。她追上前笑道:「在下雨呢,六小姐穿得太單薄了,瞧,你還在打著顫,五少呢?」

    「五哥……還在睡吧。」徐烈風心不在焉答著,俐落地翻身上馬。

    「六小姐你要上哪去?天才亮呢。五少知道嗎?」

    「我上哪去?」她眸裡短暫有了迷惑,而後朝金兒笑道:「如果五哥問起的話,你就告訴他,阿奴回去當井底之蛙了。」

    「當井底之蛙也沒什麼不好,什麼都不要知道,還是可以稍稍騙騙自己。」她一頓,嘿了一聲:「如果他會問的話。」

    語畢,她一拉韁繩,踢上馬腹,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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