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早上,章世國的幕僚打電話給章為曄,說要他出席晚上的聚餐,說白了就是當眾上演一家和樂融融的戲碼,全力闢謠。
儘管對那個家、那個女人有著千百萬個不願,不過對父親,章為曄多少還是抱持著為人子女的感情,所以最終還是同意出席。
講完電話後,章為暉發現呂書儂正躺在床上搖晃著纖細的雙腿,認真的看著資料。
「你在看什麼?」
「喔,有關之前控訴該雜誌社不實報導的資料。」現在官司仍在纏鬥,她正想盡萬法加重指空。「這次的報導因為是事實,所以我們不能怎樣,不過至少可以給他們製造些麻煩。」總而言之,就是只有自己被騷擾太不公平啦!
章為曄瞅著她一臉認真的模樣,不知是否該笑。「隨他們去,等沒有新聞價值了,他們就會放棄了。」
「可是會影響到你父親的選情吧?」
「那不干我的事。」他的口吻很淡漠。
「也對。」呂書儂暫時放下數據,向他招了招手。章為暉走過去,結果被她抱了個滿懷。她問道:「你恨你父親嗎?」
恨?聽見這個問題,章為曄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不知道。」
記憶中,父親儘管不太管家中的事,對他其實並不壞,只是那個在法律上名為「母親」的女人手段太厲害,在他身上製造的傷口總在那種教人看不見的位置。假若他真有怨懟,大概是怨父親這些年始終沒有看清家中那和樂表面下的真相。
想到剛才的那通電話,他道:「今天晚上,我要和家人吃飯。」
呂書儂愣了下,「為了闢謠?」
「對。」他不意外她會立即聯想到這個可能性,老實說,他這個兒子最大的功用就是讓父親拿來作戲,連他不肯享用特權的事也被父親的幕僚廣為宣傳,讓他片刻不得安寧。
呂書儂思考了一會兒。坦日說,她很不願讓他一個人去,可是那畢竟是人家家庭成員的聚會,肯定還有媒體記者前來拍攝,她這個外人跟去會不會不太妥當?
察覺出她的顧慮,章為暉斂眉道:「和我一塊去……方便嗎?」
「咦?」知道自己的想法被他看穿,她有些不好意思,至於回答,當然是想都不用想,「方便!超方便!」
他勾起唇角笑了,可是隨即吐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在人前,那個女人應該不至於怎麼樣,何況我也大了。」
小時候沒有反抗能力,只能任由對方打罵,升上國中後,他的體格在刻意鍛煉下逐漸變得健士,那女人也因而收斂許多,可是取而代之的卻是比肉體折磨更為可怕的精神磨難。
將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拋到腦後,當天晚上,他們倆一同前往約好的飯店。
在地下停車場,章世國的幕僚早已等在那兒,看見章為曄帶著呂書儂出現,他有些意外,「這位是……」
章為曄將手攬在她腰間,保護意味濃厚。「我的女朋友。」
唉,光是聽到這幾個字便好開心的她可真是容易滿足啊。呂書儂吐吐舌頭,一邊在心底自嘲,一邊伸手與幕僚相握,「我是呂書儂,宇文律師事務所的律師。」
「喔、喔,原來你在宇文律師那兒工作啊。」聽到上司好友的名字,幕僚這才鬆了口氣。「等一下我們先在飯店的後門集合,再一起從前門進入。至於呂小姐……」
「你先到餐廳裡等我。」章為暉直接替她作決定。他不想讓那些媒體記者騷擾她。
「可是……」
「就這樣吧,呂小姐,畢竟這是章家的事……」
意思是她這個外人少插嘴嗎?「好吧。」
不是不明白章為曄的心思,她立即妥協,在道別之際,她緊緊握了下他的手。不論發生什麼,你都有我——她以眼神這麼說著。
章為暉心領神會,對她一笑。
接下來,呂書儂在預約好的包廂裡等待著。
可是等著、等著,她的心跳卻越發不穩,覺得很不安。也許她是因為即將要與章為曄的雙親見面而緊張,可是狂跳不已的眼皮又是怎麼一回事?
「是我想太多了吧。」只是應付媒體記者,哪能出什麼意外?她如此安慰自己,鎮定心神。
在看到章為暉偕同父母走進包廂後,她才鬆了口氣。看吧,果然是她杞人憂天。
章太太是個上了年紀卻頗具姿色的婦人,呂書儂覺得她看來很有氣質,實在讓人很難相信她會如此虐待一個孩子。
此時章世國似乎鬆了口氣,坐下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問向幕僚,「剛剛那樣的表現OK嗎?」
幕僚回道:「應該沒問題,尤其夫人替公子整理在襟那一幕,效果很好。」
哇,這是什麼對話啊?呂書儂看了章為暉一眼,他則回應她有些無奈的眼神。
他們相互自我介紹,然而章太太從頭到尾都沒有瞧呂書儂一眼。早有預料會遭到這樣的對待,呂書儂也不以為意,反倒是章世國顯得有些尷尬。
「好了、好了,終於擺脫了那些纏人的記者,點菜吧,難得聚在一起,大家放鬆點……」
「我沒胃口。」章太太很直接地丟下一句冷語。
章世國無奈,只好對兒子道:「對了,為暉,你還是搬回家住吧,一直住在外面也不是辦法。」
章為暉當作沒有聽到,把菜單遞給呂書儂。「你想吃什麼?」
「和不對的人吃飯,飯都變難吃了。」
所有人皆一愣,看向吐出這句話的章太太,其中以章世國最為震驚,「你在說什麼?」
「我受夠了!」忿忿地放下手中的水杯,章太太站起身,「為什麼我一定得忍受這一切?他好不容易滾出我家,以為終於可以平靜些,你又找他回來……」
章為暉不動聲色,只問向呂書儂,「這個如何?應該不含蛋。」毫不理會這場發生在眼前的騷動。
呂書儂本來服了他的氣定神閒,卻在察覺他深沉的眸子後瞭然。她輕輕握了下他的手,而他則回以一瞅。
「你小聲一點……」章世國制止她,一邊向幕僚道:「你出去看一下還有沒有記者。」
幕僚領命而去,見狀,章太太更是無法忍受。
「選票、選票、選票!你眼中只有選票!結婚這麼多年,除了我爸爸的勢力外,你正眼看過我沒有?不,就算沒正眼瞧過我也行,但你帶那女人的種回來是什麼意思?嘲笑我不孕?!」
「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受夠了這一切!再也不要忍受了——」
她忽然拿起桌上用來切牛排的刀子,眾人嚇了跳。
「你幹什麼?!」章世國喊著。
只見刀子在極大的力道下刺入章為暉的手臂,之後湧出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痕。
「為曄!」呂書儂驚叫。
章世國呆了,章太太也被自己做出的事嚇得倒在地上。
「夠了吧?」章為曄聲音很冷,把沾著血跡的刀子自她手中奪下。
所有人偕愣住,唯有呂書儂率先上前以餐巾布包住他滲血的手臂,「你得立刻去醫院。」
「不行!」喊出這句話的人是章世國,他握著拳頭,身軀微微發著抖,「外頭還有記者……這件事不能鬧大!」
有沒有搞錯?!「你沒看見你兒子受傷了嗎?」呂書儂不敢置信,這是怎樣的父親?
「不行就是不行……為暉,拜託你。」
淡淡瞅著父親低著頭的模樣,章為曄心中百感交集。小時候以為很高大、很不可一世的父親,在此刻看來,也不過是泅泳於名利間,喪失了親情的可悲老人罷了。
他吐了口氣,「這樣,我再也不欠你們了。」然後,他向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章太太頜首道:「請保重。」
「為曄……」
「走吧,我們從後面離開。」之後他向回到包廂的幕僚示意,以餐巾布包覆傷處,再套上外套掩飾。
由於手受傷不能開車,於是他們搭出租車離去。
坐在車上,呂書儂很心急,「你真的不去醫院?」雖然刀子並不算太利,傷口不大,可是因為刺入過深,也許傷到了主要的血管或是神經……天,她已不敢想像!
「不是那麼嚴重的傷。」
章為曄語氣很淡,可是呂書儂知道,比起手上的傷,他的心傷得更重。
望看這樣的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麼,只能歎道:「你孝順過頭了。」那樣的父母,其實他早該捨棄。
呂書儂打了通電話,之後向司機說出一個地址。
見章為曄不解地看向她,她吁一口氣道:「就算不去醫院,也得找個地方治療傷口吧?」
呂書儂有幾個大學死黨,其中一個是醫生。
汪予睫原本在某間私立醫院工作,後來因戀人的關係而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這次恰逢她回台,她本以為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不料麻煩這種事似乎總是隨時降臨。
「還好,情況不算太嚴重。」汪予睫有一張很古典的臉,淡淡的眉和纖細的眼睛。審視了一會兒傷口後,她拿出急救箱,「怎麼不去醫院?」
呂書儂歎了口氣,其中的因素太複雜,一時半刻她實在難以解釋。「下次再和你們說。」
「嗯。」汪予睫應了一聲,熟練地替章為暉處理傷口。
她瞥了他一眼,想到他就是前一陣子讓書儂那樣傷心難過的人,上藥的手不自覺用了些力。
可是章為曄像是不痛不癢,汪予睫見了,忽然道:「書儂,幫我到廚房煮個咖啡。用我放在上面第二個櫃子裡的咖啡粉,不要速溶的。」
「喔,好。」呂書儂依言而去。
這明顯將人支開的動作使章為曄不禁瞥了眼這個和他同樣淡漠的女人。只見她細長的丹鳳眼瞅著他,固定紗布的手增加了些力道。
「別再讓她傷心。」汪予睫這句話警告意味很濃厚。
章為暉有些意外,可是他仍不動聲色。「我知道。」
於是汪予睫放開了他。
「予睫,我找不到你說的咖啡粉在哪……」呂書儂走回來道。
「那就不用了。傷口在結痂前不能碰水,紗布和藥品我會給你,一天換一次,有什麼問題再打電話給我,我暫時會留在台灣。」
「嗯,謝謝你。」
知道章為曄的傷沒有什麼大礙,呂書儂鬆了口氣。
回到章為曄的住處後,呂書儂繃緊了一晚的神經總算鬆懈下來,她莫名的腿軟,就這樣坐在地上。
章為曄見狀愣了下,「怎麼了?」
毫無預警地,自她的眼裡滾落了一滴淚珠。
章為暉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你……」
「對不起,我本來打算不哭的,可是我忍不住……」她低喃著,雙肩微微顫動。
章為暉本就不擅長安慰人,因為他自小不曾被人安慰過,所以比起言語,他很直持地以行動展現關懷,以自己未受傷的右手抱住她。「別哭了。」
「嗯。」呂書儂抹去淚水,說:「我只是想,我光失去父親就已經很痛苦了,可是你卻是一次失去了兩個親人……」
用「失去」這個詞也許有些不對,可是呂書儂也想不出其它的來了。他們儘管活著,卻不曾關心過她眼前這個男人,那和死了又有什麼兩樣?
「我有你就夠了。」章為暉抱著她,早知那些事他無法強求,但內心底儘管知道,不可否認的是,他還是受了傷。
而這個女人明白這一點,甚至以淚水替他傾洩那些他無法道出的傷,光只是這樣,他就已覺得足夠。
呂書儂止住淚水,關心地問道:「傷口……還痛嗎?」
章為暉搖頭,比這還嚴重的傷他小時候都受過,現在這個又算得了什麼?
「我想洗澡。」他突然這麼說。
「啊?可是予睫說你的傷口不能碰水……」
章為暉瞅她一眼,「所以你得幫我。」
什麼啊,原來如此。「你好壞心。」呂書儂紅了臉。
至於他最後到底有沒有洗成,那當然是——
「喂,你不要亂動……啊!你受傷了……」
「沒傷到那個地步。」
真是的,事到如今,她也只好妥協。「至少到床上去……小心傷口碰到水。」
結果他們還是到了床上,好不容易洗好的澡也功虧一簣。
最後,呂書儂幾乎筋疲力盡。「我想洗澡……可是好累……」
「累了就睡吧,無所謂。」
「嗯……」懷中的人嚶嚀一聲,繼而睡去。
章為暉瞅著她,想起高中時有一次她被他逮到後因慌張而不知所措的羞窘模樣。那時的她和現今的她在他眼前逐漸合而為一,最後變成了此刻在他懷中沉沉睡去的戀人。
他望著她,想起之前她說過的話。
「把你的一切給我吧,我會好好珍惜的。」
為此,他勾起了唇。
畢竟求婚這種事還是該由男方開口才是。
他想,他該開始規畫了。
有關他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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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司媒體的熱度總是只有三分鐘,有關章為曄是私生子的醜聞很快的被某個女明星的緋聞取代,至於那場戲又發揮了多少作用,沒有人理會,畢竟那已不是眾人目光的焦點。
這段期間,章世國曾經來向兒子道歉,直到這時才明白過去他究竟錯失了些什麼。
可是道歉無法彌補一切,章為曄也從來沒有在乎過那個,他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我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也斷了父親想找他回去繼承衣缽的期望。
就在這樣的紛亂過去後,新的一年到來。
今年的春節假期只有短暫的六天,於是呂書儂問他,「往年的過年你都去哪裡?」她可以肯定,他絕對不是回父親那裡。
「在家裡休息,要不找一座山,待在那兒。」
唉,聽起來真像是苦行僧的規畫啊。「那……今年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章為曄愣了下,瞥了眼提出邀請的女人。
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我沒有別的意思喔!只是我每年都會回去和我娘一起過,所以……」
「嗯。」剛好,他也有事和她的母親提。
嗯?嗯的意思是……同意了嗎?呂書儂暗自猜測,反正他沒說不,那應該就是了吧。
沉默了會兒,她忽然問:「你母親的事……你還在意嗎?」她指的是他的生母。
章為曄的反應很冷淡。「早不在意了,我小四離開她後就沒再見過她……她也有她自己的生活。」
「啊,所以你那時才會轉學……」哎呀!
只可惜她話已出口,章為曄細長銳利的眸子盯著她,語氣充滿不解,「為什麼你會知道?」
「呃,這個……哈哈!」呂書儂乾笑,本打算找個時機好好向他說明的,不料這下不打自招,她不承認也不行了。「你記不記得小四的時候,班上有個女生,因為父親經商失敗,卷款而逃,所以變成了班上同學的眼中釘,後來有一次被栽贓說偷了同學戒指的事?」
老實說,在入章家前的事,他很多都已經不記得了。「所以呢?」
呂書儂歎口氣,指了指自己,「那個女生就是我。」
這樣一提,本來遭章為曄遺忘在角落的記憶慢慢回來了。他好訝異,「就是你?!那個總是趾高氣昂,撞到了人還要別人先道歉,自以為是千金小姐,每次打掃工作都賴給別人的那個女生?」
這下呂書儂尷尬極了,本來以為他已經忘得精光,想不到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他倒是記得滿清楚的。
「我反省過了嘛,所以請你忘了那些事吧,拜託。」
章為曄十分震驚,不敢置信,沒想到小時候最受不了的驕傲女生現在竟成了他的戀人,這是怎樣的一種緣分?
「這……我們小四的時候就認識了?」
「是啊。」呂書儂頷首,不過她想表示的並不只是這個。「我一直欠你聲謝謝,因為在全班同學都以為我偷了戒指的時候,相信我的只有你。」
「所以你後來才會成為律師。」他這句話是肯定句。
呂書儂笑著說:「一半一半啦,也是因為我爸爸離開之後,我們母女倆因為不懂法律吃了很多虧,所以我就想,我將來一定要弄清楚這個東西。」
章為曄沒料到他們的緣分竟那麼早便開始,然而這樣一想,似乎有的環節都連接得起來了。
「你高中時會一直看著我,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這樣的一件小事,她直到出了社會都還記得,沒道理高中的時候會沒印象,可是莫名地,他不希望她說「是」。
呂書儂點點頭。「嗯,我一直想找個時機向你道謝,結果沒想到一拖再拖,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哎,想想當時的她可真沒種,儘管現在似乎也沒有好多少。 「為曄,怎麼了?」他的臉色好像有些不對勁喔。
「沒事……」即使嘴上這般應著,可是他心底卻是驚濤駭浪。
他過去一直以為她用那般崇拜的、認真的、純粹的目光注視著他,是沒有理由的,也一直認為她這樣的視線理所當然,此到回想起來,若不是因為有著相當的理由,她哪可能會這樣毫無懷疑地看著他?
只是為了道謝……
這一刻,過去被章為曄所拋諸腦後、不曾認真理會過的疑問清晰地浮現在他腦中。那是他一直不願面對的真相,可此刻卻被迫不得不面對。
她……究竟為何會愛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