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繁花來說,這是個很陌生的病。醫生說可輕可重,復發率很高,想徹底治好不可能,就看怎麼修養了。她爸的情況不能算是最糟糕的,失去了語言能力,做了幾次高壓氧艙,行動是能恢復,但也總不如前了。
沒有生命危險,是該值得慶幸的;然而對顏家而言,這個結果仍舊如同天崩。
一家之主從此連開口說話都難,那公司怎麼辦?往後的生活來源怎麼辦?那些繁重的醫藥費怎麼辦?
消息傳得很快,近來在繁花腦中迴盪最多的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
所有人都認定了,顏家的孤兒寡母已難成氣候,那家只剩下空殼的公司也早晚會關門。先前的一些員工連番辭職,就連跟隨顏爸爸最久的助理也走了;一些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全擠在一塊來追討先前的款項,按理那些都該是半年一結的。
如今沒有資金可運轉,還得不斷支付醫藥費,以前來往很密的親戚也都對她們避之不及。
顏媽媽終於是被逼上絕路了,只能賣掉房子,一部分錢還清了房貸,剩下的剛好填補公司空缺。像很多人預料的那樣,公司草草結束了營業,應證了那句老話越是大的公司倒閉起來也越是快。
萬幸的是,顏爸爸的醫藥費還不算太貴,至少在他們僅剩存款的範圍內。
這是段兵荒馬亂的日子,繁花幾乎都不敢再回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去的。喬錦很聽話,果然如她所說的最近都沒來找過她。儘管如此,每天早晚還是會有問候關心的電話打來,有時候只要聽著他的聲音,繁花就覺得足夠溫暖了。
在姚嵐爸爸的幫助下,他們一家搬進了一間二居室的租屋內。據說房子是姚伯伯朋友的,所以租金還算便宜。為了多賺點錢貼補家用,繁花又找了份幫其他婚紗影樓做後期的兼職,日子勉強還能過得下去。
可平靜並沒有持續太久,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了,顏爸爸的身體也有逐漸好轉的趨勢,顏媽媽自然是有空閒的心思關心女兒了。
「喝點參茶,別一直喝咖啡提神,對身體不好。」見繁花靠坐在電腦椅上,疲倦地轉著脖子,顏媽媽遞上了茶,體貼地幫她捶了兩下肩。欲言又止了片刻,決定直逼重點,「那天陪你來醫院的那個男孩是不是喬錦?」
聞言,繁花臉色一白,她開始後悔當初喬錦第一次出現在她媽面前時,為什麼不乾脆坦白交代了?總比謊言一直持續著,導致以後沒有勇氣坦誠,只好繼續掰出更多的謊來圓。
好不容易這謊言編造地比圓規畫出來的更圓了,沒料,還是被她媽看出了端倪。
「你們是不是在一起了?」知女莫若母,繁花的反應就是給了顏媽媽最好的回答。她不動聲色,沉了沉氣,繼續問。
「媽……」一聲無力地叫喚,繁花試圖想要解釋。
卻被她媽打斷了,「不是警告過你很多次嗎?你姚伯伯閱人無數,能讓他那麼不喜歡的男人,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人。」
「媽,能不能別只聽別人說?爸生病的時候,喬錦也幫了忙,他到底哪不好?」一旦真的愛上一個人,會義無反顧,即便是為了他和自己父母起爭執,繁花都不覺得有絲毫的錯。
「你才多大?談過幾次戀愛?你懂什麼樣的男人才是值得托付的嗎?」
「我是不懂,可你又能確定比我更懂喬錦嗎?」
「你為了他跟我吵架?!」顏媽媽很難接受她這個向來以乖巧著稱的女兒,有朝一日竟然會為了個男人跟她大小聲。在她看來,愈發覺得這一切都是受喬錦影響,如果沒有喬錦,繁花永遠會是個討人歡喜的乖乖牌。
「是你蠻不講理。」繁花無奈地翻了翻白眼,口氣稍有軟化,不想她媽遷怒喬錦。
「不講理?我這是為你好!你瞭解他多少?你們才認識多久?這種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快的男人,把你玩死了你都不知道!」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誰沒有過去,你能不能別偏聽偏信。」
「那好,別說我不講理,這個週末讓他來家裡吃飯。」顏媽媽像是做了某種重大決定般。
這算是退了一步嗎?為什麼繁花愈發覺得悚然了?皺了皺眉,她敏感地轉頭,「你想做什麼?」
「怕什麼,你不是對他很有信心嗎?既然你說我不瞭解他,那就請他來家裡瞭解下。」
沒錯,她在怕什麼?就算她媽給他難堪了,她也會陪著他一起承受。繁花做不到了為了愛情拋開親情,孰輕孰重她懂得分辨,既然兩難,那為什麼不和他一起試著努力兩全呢?
「好。」思忖片刻,她堅決地應承了下來。
見狀,顏媽媽震了震,印象中這恐怕還是繁花懂事以來第一次那麼固執。從前,她總是很聽話,小至每天吃些什麼水果大至高考時的志願,她全都任由著他們安排,就連工作都乖乖地聽從她爸的要求。
是女兒大了嗎,懂得為了自己爭了嗎,還是說……那個叫喬錦的男生對她而言真的就那麼重要,甚至就算是和父母翻臉都在所不惜了?——
愛得越深就會越在乎,繁花沒辦法去計算她和喬錦間究竟誰投入得比較深,只知道她很在乎他的每一個感受,很在乎。給他發短信時,她總會在按發送前來回斟酌用詞口吻,甚至還要校對有沒有錯別字;打電話給他的時間段,也都經過慎密尋思的,怕會打擾他的睡眠。
所以,像她媽因為反對而想請喬錦來吃飯這種事,她更是不知該怎麼說出口。
他們的關係並未確定,突然間發生了那麼多事,他當天的衝動會不會已經退去?是不是想跟她在一起的念頭也淡卻了?
沒料到,喬錦對她的瞭解遠超乎了繁花的想像,只是聽聞她在電話裡吞吞吐吐心不在焉的口氣,他輕易就猜到了她想說什麼。
等她把事情始末說清後,他也只是保持微笑,彷彿一切都在預料中般。沒有責怪,沒有多餘的話語,只有一句「第一次上門,給你爸媽送些什麼好呢」。
這並非是場「丈母娘見準女婿」的見面會,而是場鴻門宴,這一點喬錦很清楚。假裝若無其事,也只為了她。他不想繁花為了這些事心煩,一個被寵慣了的千金,瞬間失去了那麼多,還要沒日沒夜地工作貼補家用,已經夠辛苦了。喬錦恨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沒有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