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夫妻 第六章
    隔天的週末早晨醒來後,潘天柏感覺自己也微微發燒了。

    他本想起身吞顆退燒藥,然後靜靜悶在被子裡睡一覺就好,但幾聲掩不住的輕咳,還是被梁凱茵發現了。

    「你也感冒了——」她伸手貼在丈夫的額上,又往他頸間探摸著,卻被拉下。

    「嗯。」他冷哼。「是誰把病毒傳染給我?明明自己感冒,還非得要別人吻你不可——」嗓音有些沙啞,聽起來竟然有些滑稽。

    「對不起嘛。」罪魁禍首坦白認錯,隨即坐起身。「換我照顧你。」

    「最好你可以。」他涼涼地看著她。不久前還聽見她擤鼻涕的聲音呢!

    「不然……醫生!我馬上請醫生來——」

    「不必了。」他拉住她,不讓她下床。「我可沒你那麼嬌弱。」

    只不過是個小感冒,還得勞動家庭醫生來回奔波,而且消息要是傳回潘家老宅,勢必又要被叨念上好幾天。光是這兩日,他不知已接過多少家族裡頻頻關切妻子病況的電話了。

    「那怎麼辦?」梁凱茵又把略涼的手心貼在他額上,擔憂地問。

    「就這樣辦——」潘天柏輕笑,翻身壓在她身上。「來做點運動,流汗後自然就好了。」

    「喂!」梁凱茵笑著想躲開,卻仍然被鉗得很緊。「別鬧了!」

    「不然呢?有什麼更好的方法?」他在妻子的雪頸間深深吸口氣,感覺喉間的緊澀似乎舒坦多了。

    「讓我照顧你。」梁凱茵堅持。她掙脫丈夫結實的懷抱,撈起床頭小櫃上的厚睡袍,立即下床。

    「我去熬粥,你吃過後再吃藥。」

    她把陳媽留在冰箱裡的雞湯和些許肉末拿來熬瘦肉粥。她專心注意火候,執著木匙細細攪拌,唯恐濃稠營養的粥品不小心染上任何一絲焦味。接著又把盛到碗裡的粥撥涼直到微燙的溫度,打了杯蘋果汁,小心翼翼地端到丈夫面前。

    「來,吃粥了。」她執起湯匙想餵他,卻被整碗接過去。

    「我自己來。」又不是手廢了,還得靠妻子喂?

    「讓我喂嘛!」她又搶回去,整碗粥險些翻倒在床被上。「你之前也是這樣餵我啊。」

    「那是因為你病了。」

    「現在你也病了呀。」她堅持著。

    即使丈夫曾經冷淡以待,但她一直沒忘記想要讓他幸福的決心,現在他說要和她真正做夫妻了,她當然更想竭盡心力地寵他、愛他、照顧他、陪伴他,只要能為他做的,她都想拚命付出。

    妻子那張清麗秀顏擺明絲毫不肯退讓,盛著肉粥的湯匙已經送至嘴邊,再不吃下,搞不好又弄翻灑在床上……潘天柏無可奈何地一歎,只好張嘴讓她餵著吞下肉粥。

    味道是還不錯,只是這種感覺很詭異,他明明是個身強力壯的大男人,卻要像只病貓似地被個小女人喂粥。

    「很難吃嗎?還是沒胃口?」瞧見丈夫蹙著眉,她有些焦急地問。

    潘天柏搖頭,又被餵了一口粥,半晌,才忽然進出一句:「我好像被當成三歲小孩。」

    「若要比,這兩天你大概是把我當成剛出生的小貝比了。」梁凱茵喂完最後一口,才讚賞似地一笑,然後有感而發地說:「不過,那又怎樣?我們是夫妻,互相照顧是應該的,不是嗎?若是真心想當夫妻,本來就不該、也根本無須隱藏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在婚姻裡,我們都只是『一半』,需要有另一半才能算是完整的人生。『You  completed  me』,你聽過這句話嗎?這是我聽過對婚姻、對人生伴侶最浪漫的註解。」

    「我想要的婚姻並不是只有我愛你或是你愛我,而是互相愛戀。誰愛誰多一點都無所謂,但一定要相愛——It  takes  two  to  tango。再說,這兩天你這麼用心照顧我,難道不能讓我也這樣照顧你?我的心情和你一樣,都希望另一半趕快好起來。」

    潘天柏聽著妻子長篇論述,胸臆間像是忽然被塞滿了什麼,又緊又熱。

    他知道妻子是愛他的,但從來都不知道妻子對於婚姻早有自己的主張和想法,他曾認定她與一般千金名嬡一樣庸俗勢利,只是想找個家世雄厚、背景相當的靠山,才會答應與他結婚。

    誰知道,她早已看透婚姻的真諦與價值。

    一向判斷精準的他,這回真是大錯特錯。幸好即使先前有那麼多的誤解,但他並未失去她。

    「怎麼不說話?你不認同嗎?也沒關係,這些只是我自己的看法。」梁凱茵尷尬一笑。「僅供參考而已。」

    她趕緊遞了蘋果汁給丈夫,看著他一飲而下,又順從地吃下她準備的退燒藥,她忍不住又問:「今天也要去辦公室嗎?或者還有其他活動?能不能在家休息一天?」

    「今天……哪裡都不去。」現在,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太好了,那你好好睡一覺吧。」她急著替丈夫鋪整床被,想讓丈夫安穩入眠,沒想到隨即被攔腰抱住拉到床上。

    「啊!」她低呼。

    「一起睡吧。」睨著妻子不解的眼神,他低笑。「不是說要互相照顧嗎?反正我們都感冒了。」

    梁凱茵一怔,隨即漾出甜笑。「好啊,一起睡。」

    裹著柔軟的絲被,擁著彼此,分享對方的體溫,呼吸著屬於親匿伴侶才有的氣息,兩人相視而笑,安心入睡了。

    ☆☆☆    ☆☆☆    ☆☆☆

    當天夜裡,潘副董夫婦結束一場晚宴後,特地前來探視這對淪陷感冒病毒的小夫妻。

    「看來也不是太嚴重,這點小感冒就出不了門嗎?幾個上海市官員好不容易來到台灣,你還用感冒這種理由缺席今晚的飯局,你真是——」潘父在客廳坐定,確認兒子身體狀況後,便開始抱怨。

    潘天柏放軟聲調。「凱茵也病了,我想留在家照顧她,所以才讓席安代表出席。我和這幾位官員先前曾在香港、上海見過,也算熟識,我已經分別打電話向他們致歉,他們應該會諒解的。

    中午醒來後,他已親自打電話向父親口中這些重要官員表達今晚不克出席的原因,並聯絡潘席安,交代弟弟務必代替他參加飯局。

    「席安是席安,別忘了你是潘家的長孫,地位可不同!」潘父瞄了梁凱茵一眼,轉而向她叨念起來。

    「小茵你也真是的,病了就請護士來陪你,何必連自己的丈夫也要拖下水。江山重要還是美人重要?」

    「我……對不起。」她趕緊低頭道歉。要是事先知道丈夫今晚的聚會如此重要,她一定會想辦法送他去參加,等結束後再接他回來休息,絕不讓他耽誤大事。

    「噯,生病本來就該休息,再說天柏和那幾位官員又不是沒見過面,算起來也是朋友了,缺席一次又何妨?況且還有你和席安出面,人家很清楚咱們的誠意,你就別再嘮叨了。」潘夫人出聲緩頰。

    「哼!」潘父冷嗤了聲,倒也不反駁了。

    潘夫人又轉向媳婦。「我順便來要幾個上回看過的小玩意帶回家去擺著,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梁凱茵驚喜地甜笑。

    「那好,陪我去挑吧!」潘夫人對她眨眨眼,想把媳婦帶開,免得向來對孩子嚴厲的丈夫又說了什麼令人難受的話。

    婆媳倆躲進客房,梁凱茵趕緊向婆婆賠罪。「媽,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今晚有這麼重要的聚會——」

    「沒事。」潘夫人拍拍她的手,笑意更深。「我寧可他留在家裡照顧你。」

    「媽,謝謝您。」

    瞧著媳婦漾著粉紅氣色的臉蛋,潘夫人知道那床百衲被應該已經物盡其用,發揮該有的功能,否則剛才被罵時,兒子不會還拉著媳婦的小手,緊緊護在自己身旁。

    若能以一百五十萬換來兒子幸福美滿的婚姻……呵呵,這個算盤怎麼打都划算!

    她噙著深意的笑,仔細挑了一組母雞帶小雞的小布偶,又揀了幾隻可愛小熊,客房忽然響起敲門聲。

    梁凱茵前去應門,門一旋開,是潘天柏。

    「媽,爸要回去了!」

    「好。」潘夫人優雅地將媳婦的作品放入提包,不知是隨口或刻意,朝著媳婦又丟了句話。「小茵,給寶寶的那床被,記得要趕進度啊,嗯?」

    「寶寶?」梁凱茵瞬時臉熱了,不由自主她望向丈夫。

    潘天柏聞言一怔,但隨即笑著催促母親。「媽,再不走爸又要發火了。」

    「發火?他敢?」潘夫人涼涼應著。

    「當然不敢直接對媽,而是對我們啊!」誰不知潘副董事長是疼老婆出名,孩子們反倒成炮口下的犧牲品了。

    送走了雙親,潘天柏拉著她又進客房。

    「這裡就是你做拼布的地方?」環看一室暖意,他問。

    「嗯。反正平時我們也沒有客人留宿……不行嗎?」

    「我沒意見。」潘天柏的目光移到牆上的拼布畫飾,邊欣賞邊踱步到母親方才佇立的櫥櫃前,隨手取了個紅花布小柿子,握在掌間把玩著。

    「這些真的都是你親自做的?」他執起她的手,撫過細嫩的掌心和指尖,難以置信。

    「真的是我做的。」梁凱茵明白丈夫的疑問,纖手反握住他,拉著他到工作台前,打開精緻的工具箱,取出許多小道具介紹。

    「做的時候戴上指套,就不用擔心手指受傷或長繭。還有這種特殊設計的剪刀,很省力好用,剪布時也不會傷了手掌——」

    她還拿了塊碎布剪給他看,以俐落的手法證明一切全出於自己的手藝。

    「沒事做的時候,我就窩在這裡——」

    潘天柏哂笑,卻忍不住想——過去他是不是太冷淡待她,才會讓她把時間心思都放在玩藝上?

    「意思是我讓你太閒?」

    「事實上……」她眨著眼笑,旋即又承諾。「以後的時間都移到你身上好不好?」

    「嗯哼。」他不置可否地哼了聲。

    「不過我得先把這床被完成才行。」她伸手攤開一張才縫到一半的被面,粉色系的用布已經看得出被上是只小熊圖案。

    「嗯?」

    「這是將來要給貝比用的百衲被。你沒聽到剛才媽又在催進度?上回她來的時候瞧見了,好像很在意呢!」

    潘天柏沒有回答,轉身把手中的小柿子放回原處,似乎對這個話題並無興趣討論。

    「柏——怎麼了?」他沒有意見嗎?

    潘天柏停了幾秒,才回過身。「那床百衲被,陳媽已經洗好烘乾熨好,收在更衣室裡。」

    她說的明明是寶寶用的百衲被,丈夫卻提起那床百衲被,似乎不想多說……

    他拉著她就想往外走,也不顧她手上還拎著貝比的百衲被,她只得扔在客房床上,讓丈夫拖著走。

    打開更衣室的燈,那床婚戒圖案的百衲被果然被收在提袋裡,安穩地放在衣櫃前。潘天柏拿出來後,輕輕摸了好一會兒,才對她說:「以後得挑日子才能拿出來鋪在床上睡。」

    「為什麼?你不喜歡?還是因為花了一百五十萬,所以——」

    「真感謝夫人的提醒,我還沒睡過這麼昂貴的寢具。」薄唇又扯起笑。

    「我也沒想到你會出手下標買下啊……咦,對了,為什麼你會……」

    「是媽安排好的,你還猜不出來嗎?」

    「真的?我竟然連想都沒想到……」該說是遲鈍,還是傻?總之,她都不否認。

    「無所謂。不過——」他隱著笑,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媽說的沒錯,確實非常非常值得,所以得珍藏。」他鄭重宣佈。「以後只有結婚紀念日、你和我的生日之類的重要日子,才能拿出來用。」

    「柏……」梁凱茵感動得眼眶泛紅。能得到丈夫的珍惜,果然不枉費當時用心縫製這床被的心意。

    這床被似乎有魔法,終於讓丈夫看見了她。這一段她夢寐以求的婚姻,就要從這床被真正展開,願此後能緊緊牽繫相伴至白頭——

    「這床被要陪我們一輩子……」潘天柏又在她耳邊低喃,帶著鼻音的嗓音聽來好性感。說完,他旋即攬住她的腰,吻住水嫩唇瓣。

    「唔……」她纖手攀上他的肩,心跳快了起來。要在這裡嗎?更衣室呢……

    「我得讓你知道我不凶,真的……」他低笑。「一點也不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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