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裡,待罪之身的馮京蓮跪在地上,雙手雙腳被沉重的枷鎖與腳鐐給扣住。
皇帝沉默了許久,才開口。
「愛卿,你……不,你的所作所為,要說朕沒有生氣實在是不可能,但是朕更好奇你是如何騙過所有人的?」
「罪臣早已習慣當男人了,從小開始就是。」馮京蓮聲音平板的回答,面上神情一片死寂。
「當初朕拉攏你來擊垮皇姑母,並沒有料到你是個如此有用的人才。今日,兩位侍御史和數名大臣聯名上奏要抓拿你,奏書上雖然寫滿了你在朝為官不好的一面,但朕認為,你確實輔佐朕取得天下,諸多宮廷的變局,也都是靠你運籌帷幄始成今日這番局面。」
身為天子,他只能說這麼多。
即使心裡認為那些不好的黑暗面,有泰半都是因為她曾經服侍的對象下的命令使然,但歷史是大權在握的人寫的,當然不會開誠佈公地談論這些政治的黑暗。
馮京蓮始終低垂著螓首,好像有在聽,又像沒聽見。
「念在你幫了朕不少,朕也捨不得令你死罪,但欺君之罪加上其他行賄和……林林總總的罪狀看下來,朕也無法不給大臣們一個交代,免除你的死罪。」
「罪臣已經做好任憑皇上處置的準備。」馮京蓮的聲音毫無起伏,彷彿怎樣都行。
「那麼接下來的話,用不著記錄在起居注裡。」皇帝對一旁的史官道,接著轉向馮京蓮,「你可有任何遺願?朕可視情況准許。」
馮京蓮的反應似乎還停留在今晚的大火裡,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押她進來的夏磊實附耳對她說了什麼,她才緩緩回過神。
「罪臣只希望,有關於罪臣這等孽臣之事,能夠從史官的筆下劃去。縱然做為人臣,罪臣確實有許多可惡的地方,值得留下罵名,讓後世永久唾棄,但,罪臣不希望和罪臣相關之人也必記上一筆。他們都是無辜的,一切都是罪臣一意孤行所種下的惡果。倘若皇上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我從史書上刪去,那也請刪除那些因我而染上惡名之人。」
「你指的是已經解甲歸田的忠武將軍嗎?」
馮京蓮頓了頓,方道:「還有很多人。」
一旦她的臭名被傳了出去,養育她的人,教育她的人,認識她的人,這些她所珍惜的人都會受到牽連。
她或許可以因死罪而一了百了,可是活著的人何其無辜?他們只是不幸認識了她而已。
皇帝花了不到片刻的時間便做出決定。
「朕答應你。有關你的事,從你入宮,到今晚,甚至到行刑的事,史官的史冊上將不會有任何馮守夜甚至馮京蓮的名字,連同與你有關係的人等,也將一併劃除。」
馮京蓮露出了卻心事的淺笑,對皇帝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謝主隆恩。」
雍震日心急如焚地走在大明宮的長廊上。
替他引路的是夏磊實。自從他恢復庶民的身份,這還是頭一次進宮。
夏磊實送回仲孫襲的遺體還是昨天的事,之所以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趕到長安,是因為他並沒有回那個曾經熟悉的家鄉,而是在離長安不遠的鳳翔等她。
離開後,他還抱著一絲他們倆能一起回去的希望,並隨時注意她的動向。
但鳳翔畢竟離長安還是有一段距離,深宮之內發生的事,不會那麼快就眾所皆知,他才會在見到夏磊實和聽見他帶來的消息時,恨不得人就在京城。
雖然皇上親口說了無法赦免她的罪,但當初他拒絕加官晉爵,解甲還鄉時,皇上曾經下過一道無論是什麼樣的要求都答應他的聖旨,今夜正是用上的時候!
領著雍震日進入御書房,夏磊實對皇帝行了個禮,隨後退至一旁。
入夜了仍不得閒的皇帝,已經不知道接連幾個晚上都有人被安排謁見,又都是和此次事件有關的人物,讓皇帝無法拒絕。
事實上,他也沒拒絕的意思。
越是探究那些被列為重犯的朝臣,他彷彿挖掘出一個個經歷過風風雨雨,各有背景的故事,帶給他許許多多的省悟。
太宗曾說過:「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他在這些人身上見識到各種人性的可能,以史為鏡,可以知興衰;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所以他還想再看多一點。
「說吧,卿之來意為何?」
雍震日行過禮後,仍是用一貫直視的目光盯著皇帝。
「懇請皇上開恩,放過馮京……門下侍中馮守夜。」他真的不習慣這個名字。
「朕想知道你為何要替馮侍中求情。」
「她是鄙人的妻子。」
「朕記得你曾說過妻子已經不在了的話。」皇帝不禁對事情的發展感到錯愕。
他是知道馮守夜其實是個女人,也知道她的本名是馮京蓮,可怎麼沒人告訴他,她已經成親,是為人妻的消息?
皇帝瞥了夏磊實一眼,夏磊實無言的表示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
他們只查出馮京蓮入宮當宮女的事,但有關她的身世來歷,因為與此事無關,他們也就沒那麼仔細的追查下去了。
「鄙人確實如此說過,當時的意思是指內人不在家鄉。」雍震日解釋。
「原來如此。」當時馮京蓮確實「不在」家鄉沒錯。皇帝繼續問:「你們的家鄉莫非離長安很近?怎麼短短不到三天的時間,你就能來到朕面前?」
「回皇上,鄙人這段時間都在鳳翔等待妻子,盼望能一起回鄉!」說到這兒,雍震日的語氣有些激動,鐵灰色的眼底一片狂亂。
他已經很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了。
但是一心擔憂她安危,再加上皇帝遲遲不給個答案,令他懷疑直接去劫囚會比較快。
「是嗎?」皇帝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那是一段對雍震日來說是很漫長的時間,他幾度想開口催促當今天子,都在夏磊實的眼神制止下打退堂鼓。
等待磨痛了他的心神,卻磨不掉他銳利的眼神。
他想著被拒絕後,還有多少可行或不可行的方法能救出馮京蓮,想來想去都只有劫獄這個方法。偏偏這件事一個人很難辦到,他又不想把其他人牽扯進來。尤其是那些跟著他離開軍隊的師弟現在都和他暫住在風翔,大家都等著和她一起回去。
如果讓他們知道馮京蓮的現況,他們一定會亂來……不過,他也打算要亂來了!所以才把希望賭在皇帝身上,希望他能照當初聖旨上的約定,實現他唯一,也是最大的願望。
沉默了許久,皇帝終於再度開口:「朕見你手上拿著聖旨,也猜到你是來要求朕履行當初答應你的事。」
「是的。」雍震日把聖旨交給夏磊實,由他呈上。
打開聖旨,細細看了一次,皇帝有些為難的說:「但是這件事朝廷裡已有許多官員大臣知道,朕實在無法赦免她的罪,而你又要朕應允當初的承諾,委實傷透朕的腦筋啊!」
他確實不想輕易的斬殺馮京蓮,畢竟那些朝臣會沾染上的惡習,也不是只有她有,如今主張非殺她不可的胡念直一派,其實也有不少人跟她一樣。說他私心也好,有個如此聰慧的人才,他實在想留在身邊一輩子。
現在的他,實在不能失去任何人才。
「皇上,您願意聽鄙人說個故事嗎?」雍震日突然道。
「你說吧。」料想他是要說服自己,皇帝決定聽聽看。
雍震日臉上閃過極其複雜的神色,暗暗吞吐一口氣,緩和情緒後,徐徐開口。
「以前,在靠近戰場的小村莊裡有一對夫妻,他們成親才三天,做丈夫的就上了戰場。臨行前他告訴妻子,我會保護你一輩子,但轉過身後,滿腦子都是上戰場殺敵的想法,他被年少輕狂給控制住了,血氣方剛沖昏了他的腦袋,讓他連回頭去發現妻子孤單落寞的神情的機會都沒有。」
「等到真正上了戰場後,他才知道,什麼保家衛國都是空話,到了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為了要活命,一心只想著殺掉敵人而已。一開始他確實對這種日子興致勃勃,但是久了之後,他開始有了不同的體悟,首先身邊一起吃同一鍋飯的兄弟越來越少了,他開始不敢去看地上的屍體,害怕會看到熟悉的面孔。漸漸的,他逐漸瞭解,保家衛國的理想回歸到本質,也只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守護對自己而言重要的家園。」
「他確實回想起最重要的事,也逐漸摸索回到自己的正道上。卻不曉得在遠方的妻子因為他不在的這段期間,為他做了許多犧牲,也做了許多錯事。
「她的出發點是好的,只是想守護她的丈夫而已。怎知,當她投身去對抗消除那片黑暗時,反而被黑暗吞噬了。
「鄙人想請問皇上,一個從血氣方剛到最後瞭解自己該做的事是什麼的丈夫,和一個從開始就瞭解自己要做什麼、到最後卻迷失了方向的妻子,哪個比較可惡呢?」雍震日提出心裡的疑問。
聰明的皇帝立刻聽懂他的意思。
「即使是丈夫想代替妻子,但一個是屢建功勳,完全沒有污點的將軍,另一個則是已經渾身泥濘的孽臣,不能相提並論。」
雍震日不死心的還想說什麼,卻被皇帝一個抬手給制止了。
「但,朕向來抗拒不了這種至情至性的故事啊!」
大唐民風開放,正是因為皇族一脈擁有胡人血統的緣故,他們從不吝惜展現最真實的感動。「馮愛卿……唉,這可能也是朕最後一次這麼叫她,你們就當作沒聽見吧。」皇帝率性的揮揮手,續道:「馮愛卿請求朕別將她寫進史冊裡,如果把她寫進去勢必提及很多與她有關的人。她不在乎自己留下臭名,卻害怕你或者其他她所在意的人被一起唾棄。當時朕就在想,會這麼想的人,怎麼可能狠得下心奪去別人的生命?最後朕終於瞭解了,那應該就是你所說的那片黑暗使然吧。」
雍震日沒有回答。正是因為說的是宮廷裡的紛亂,才不好當著皇上的面直說。
「而朕現在仍處在這片黑暗中,不過並不灰心。」皇帝從椅子上站起身,雙手負在身後走到窗前,「因為朕答應了某個人,必須有所改革才行、必須將好的改革從朝廷傳出去,擴展到整個國家才行。」
在場除了雍震日、夏磊實,還有紀錄帝王起居注的史官,他們全都看著這位年輕的帝王,聆聽他的話,彷彿看見他的肩上撐起了整個帝國。
「接下來的話不用記在起居注裡。」皇帝的威嚴裡有著直率的作風,「今晚,大概是入冬以來最冷的夜晚,朕決定讓天牢那邊的守衛去暖暖身子,在子時一刻的時候休息一陣子。聽清楚了嗎?是子時一刻。這話朕不會再說第三次,除了去通知守衛的內侍以外,不會再有別人知道;如果在這段時間內發生了朝廷欽犯消失的事,朕也一概不知情。」
雍震日聽懂了他的話,掩不住滿臉的喜色,重重磕頭。
「謝主隆恩!」
皇帝只是背對著他,說不知道就真的不知道。
雍震日又磕了一記響頭,隨即匆匆離去。
待他走後,皇帝忍不住低語:「鳳翔啊……最近這個地方還挺常聽見的。」
夏磊實隨即回答:「如果皇上想去,微臣是當地人,可以負責領路。」反正他最近領路已經領成習慣了。
「嗯……這倒不失為一個好建議……」皇帝頓了頓,側頭望了他一眼,「倒是你不用去幫他嗎?」
若非他是皇帝,這麼好玩的事,他可不想放棄!
這簡直就是命令。夏磊實無奈的想。
但他和雍震日也曾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既然皇上都這麼睜隻眼閉只眼了,他就當是去湊熱鬧吧!
雍震日只有很短的時間進入幾乎無人看守的天牢。
之前大批官員被關在不同的地方,而關在這裡的以重犯居多,也比邢部的地牢暗上不少。
當他找到馮京蓮時,她把自己蜷縮成像顆球一樣,面對著角落,動也不動。
即使是背影,他也能看出她憔悴許多,不是身體上的憔悴,是從內在散發出的脆弱無力。
聽夏磊實說,她一直抱著仲孫襲的屍身,直到最後才拜託夏磊實送去給他。
光是聽見同門師兄戰死沙場的事,都能令驕傲的她不顧在眾人面前潸然淚下了,抱著仲孫襲的屍身,一定更令她痛苦上幾千倍吧。
「……小京。」他很輕很輕地喚,怕驚擾到她。
馮京蓮彷彿石化了,動也沒有動一下。
雍震日抓著從唯一看守的守衛身上拿走的鑰匙,決定直接帶她離開。皇上可沒說要讓那些守在外頭的守衛暖身多久,他們是刻不容緩!
聽見鑰匙的聲音,馮京蓮的腦袋偏了一下。
「你來幹嘛?快點走吧。」
來幹嘛?快點走?
他冒著生命危險進到天牢來救她,她只有這些話要說?
雍震日不予理會,逕自打開牢門,走進去便把她扛到肩上。
馮京蓮還是了無生氣般動也沒動一下,倒是開了口:「別浪費力氣,我不會離開這裡的。」
「你現在倒掛在我肩上,如果我要出去,你也得出去!」雍震日的語氣無庸置疑——無庸置疑的充滿怒火。
「不,我不走。」上了手銬腳鐐並不是她不動的原因,而是她自己不想動,彷彿打算這麼腐朽,等到行刑來臨之時。
「我說你得走,就得走!」他咬牙切齒道。
馮京蓮終於動了,用被銬住的雙手一下一下捶著他的背,發出沉重的聲音,且一下比一下還要更用力。
「我說了不走,讓我留下來吧……拜託……」
即使一下比一下用力,仍然捶不痛他。他能感覺她不是沒有使盡全力,而是這已經是她僅剩的力氣了,連說話的聲音也細小到不行。
「留下來又能如何?你真的想死嗎?」他低吼。
他不是來救一個已經失去求生意志的她,他想要看到的是後悔大哭的她,那樣才是她身處現在的處境該有的反應啊!
她還是一下一下捶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細細的啜泣聲。
馮京蓮的淚如泉湧般不斷冒出來,落到地上。
「大師兄死了……是因為我死的……如果我聽你們的話不要繼續下去就好了……如果我不是發了瘋的貪慕權勢,眷戀名利的話就好了……我連在我身邊的大師兄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保護你們?我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聽到這裡,雍震日鬆了口氣。
還好她不是完全封閉了自己,還好她終於知道自己錯了。
把她從肩上放了下來,見到她眼淚和鼻涕糊成一團的難看哭臉,雍震日卻笑不出來。
此刻,他們心裡都有著同樣的痛——永遠失去仲孫襲的痛。
「你確實很愚昧,不聽別人的勸告,又很固執,仲孫肯定為了這樣的你煩惱了很久。」他沒有說些好聽話,反而責各她。
她一聽,哭得更用力。
「告訴我,仲孫在臨走前有說什麼嗎?」他突然問。
馮京蓮抽抽噎噎的回答:「他、他說很、很討厭你……」
好你個仲孫襲!雍震日皺眉暗忖,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他一直很清楚仲孫襲對馮京蓮抱持著怎樣的情感,也曾不安過,但是馮京蓮從來不曾對他有過錯誤的表示,也許是因為扮過男人,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和說話方式才不會讓仲孫襲有所誤會,又或者她根本沒察覺到仲孫襲的心意;反之,仲孫襲也一直都很守規矩。
他們的大師兄一直是個有點愛耍笨,但很溫柔,心非常柔軟的人。
思及此,雍震日頓感一陣鼻酸。
「其他呢?他怪罪你了嗎?」他又問。
馮京蓮飛快搖頭,淚花隨著頭擺動的動作飛散。
就是因為他到死都沒有怪罪過她,她只好一直一直怪罪自己。
錯的明明是她,為何反倒是他要她不要道歉?為何不怪她呢?那她也會好過一點啊!
「仲孫永遠不會怪你,因為他非常的……重視你。」雍震日苦惱地抓抓頭,不知道該怎麼說。
依仲孫的性子,怕是到死也不會傾訴自己的心意,他又該如何向她解釋?
「我知道的……」她喃喃細語,眼淚又開始凝聚在眼眶裡,「大師兄最後還要我別跟他道歉,他一直要我離開,我知道他怕拖累我,所以放棄了活下去的希望,雖然……我們都曉得那一刀非常不妙……但我還是很難過,心很痛啊!如果他怪罪我就好了,如果他大聲的罵我就好了……但是,他到最後都沒有苛責過我半句……」
雙手揪著雍震日的衣襟,她說到最後只剩哀泣的聲音,痛徹心扉的酸楚從那晚便一直跟著她,即使縮在角落都無法真正安心下來。
無論她是醒著,還是在睡夢中,都會想到仲孫襲,想著他為她付出多少,她卻再也沒有機會回報。
雍震日以同樣哀戚的眼神瞅著她,但是裡頭又閃著比起她還要更堅定不移的光芒。
「如果你覺得難過,那就去道歉。」他抓住她的手,說:「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如果需要道歉,你才會好過的話,那就到仲孫的墓前去親口對他說吧!他一定早做好被你煩死的心理准各了……不,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馮京蓮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雍震日張開雙臂用力地將她擁進懷中,掩飾自己同樣泛紅的眼眶。
「不是說過重要的人絕不放手嗎?就把這些話對仲孫說吧,你想說什麼,都對他說吧,無論你要花多久的時間說,我都會陪你,畢竟,我們都有好多話還來不及對他說。」輕撫著她的背,他明白要從打擊中復原是需要時間的,所以不急著催促她。
「但是……無論我怎麼說他都聽不見了……」她的聲音悶悶地冒了出來。
感覺衣襟濕了一大片,雍震日卻不在意,「那是因為他早原諒你了,從你第一句對不起的那瞬間,他已經原諒你了。」
聞言,馮京蓮開始大哭,放肆的大哭,像是把悔恨和傷痛一次發洩出來一樣,想把內疚用哭聲傳達給再也聽不見的仲孫襲。
雍震日只是抱著她,任由她哭得像個呱呱墜地的嬰孩。
她從來不會大哭,所以現在,就讓她放肆吧。
「你還記得師父說過的話嗎?」他不厭其煩地替她拭去似流不盡的淚水,一邊輕聲地問。
哭得喘不過氣來的馮京蓮搖搖頭。
「道別的時候,要挺起胸膛。」他露出帶著悲慟的難看笑容,對她說:「回去吧,去和仲孫好好道別。」
馮京蓮稍稍停止哭泣,過了一會兒又大哭了起來,但是這次她是點著頭哭的。
雍震日扯開了笑,拉著她跑了起來。
人生本來就會經歷過各種傷痛,當然也有好多好多的喜樂,有時候繞了一大圈回來,才發現自己又走回小時候天真的話語訴說的願望——不違背正道,不違背自己的信念,不要忘了隨時把腰桿打直地活下去。
如今,他們還是懵懵懂懂,也許到臨死前都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依循著信念走,但至少從今而後,他們要打直著腰桿活下去!
雍震日花了一番時間才把馮京蓮帶出天牢,結果在天牢外好死不死地碰上「取暖」回來的守衛。
守衛一見他帶的正是近來被形容成「窮凶極惡」的馮京蓮,立刻呼救。
「該死。」話是這麼說,語氣卻不怎麼在乎,雍震日順手把鑰匙一扔,擊中了那名守衛。跨過昏迷的守衛時,他不忘道:「鑰匙我還你們啦!以後別來找我討。」
「現在的重點是鑰匙嗎?」已經停止哭泣的馮京蓮看著背後冒出來的大批追兵,忍不住大罵。
剛剛還喊著不要離開的人,現在跑得比誰都快。
「快上來!沒有時間了!」駕著馬車的夏磊實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在遠處催促他們。
「是你?!」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曾是我的軍師。」雍震日簡單解釋,半抱著她跑,還要替兩人擋住追兵。
鏘!
銳利的刀擊聲從後頭晌起,雍震日和馮京蓮同時回頭。
「快點,你們這麼慢吞吞的,是想被抓回去嗎?」毫無起伏的嗓音來自馮京蓮的另一個親隨。
「水禺?!」他怎麼也來了?
「他是自己跟來的。」雍震日聳聳肩。
「我只是沒地方去。」水禺反駁,同時用高超的劍術擊退部分追兵,但這裡畢竟是天牢,守衛可不少。
鏘!鏘!
兩聲刀劍相擊的聲音,來自兩道從馬車裡竄出的黑影。
「小桂!小二!」馮京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會是把所有人都帶來了吧?這劫獄的陣仗會不會太大、太引人注目了點?
「他們硬要跟來我也挺火大的。」雍震日像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不悅地嘟囔。
「我們可不是沒地方去。」藍桂笑容滿面,但阻擋追兵的動作可一點都不含糊。
「我們是自己想來的!」萬二神采奕奕的接口道,同樣以不傷人的方式擊昏守衛。
「為什麼……」馮京蓮吶吶地問。
為了她,值得嗎?
「那還用說嗎?」藍桂和萬二同時停下腳步,背對著她,刀抵著刀,兩個人使出在沙場上所向無敵的聯擊招數,不忘異口同聲回答:「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啊!」
強勁的刀風煞時掃飛了一大群守衛。
「我可不是。」水禺替他們解決掉幾隻漏網之魚,酷酷地說。
「就當作是受你保護過的小動物回來報恩吧。」雍震日下了結論。
「我可沒有。」水禺實在很不合群。
「好啦!不管是或不是,有或沒有,都快點上來吧!」夏磊實叫嚷。
藍桂和萬二交換了一記眼神,一左一右地把馮京蓮架起來,推上馬車,雍震日和水禺殿後,也跟了上去。
馬車立刻奔馳出去,只聽見遠方傳來一陣痛快的大喊——
「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