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沐亞杉知道他打給元可昀,見他臉色怪異,問:「怎麼,副教授打算寄炸彈了?」
「寄不寄恐怕是早晚的事了。」喻以鈞苦笑,將雜誌偷拍的事說了。
「媒體又沒查出是她,就算查出來,也不到開除教職的地步,她也不是名人,項多鬧一陣子,風波過去就沒事了。教育界就是會大驚小怪。」
「但是這段時間她一定不好過。」雜誌都發行了,該如何補救?總之,阻止媒體追查到她,就能大事化小。「我上禮拜才和『Q-Time』的邱發行人吃過飯,也許可以請他幫忙……」
這可令沐亞杉側目了。「之前那個新秀模特兒COCO被影射和你上飯店開房間,跑來公司跟你哭訴,你怎麼就不幫她?」
「那時我第一時間就跟媒體澄清,她想避嫌的話,就不該來找我,但她卻跑來我們公司,還被媒體拍到,她哭死我也不會理。」心機明顯得可笑,誰真的無辜,誰在利用誰,他瞭然於胸。「元老師是普通人,生活的世界跟我們不同,這種事她處理不了,必須由我出面。」
「媒體都還沒查到是她,你緊張什麼?」怎麼聽都是特別關注元老師……沐亞杉涼涼道:「反正要英雄救美就趕快,二十分鐘後開會,私人事務不准佔用上班時間。」
「遵命,總監。」喻以鈞勾唇一笑,抽出名片簿,查邱發行人的電話。
元可昀掛上話筒,走出實驗室,心情已經夠惡劣了,盧教授還跟著她囉唆。
「沒想到元老師也到了要靠相親找對象的年紀了,歲月不饒人啊。」
「是啊,真的是歲月不饒人。」她隨口敷衍。
「這是第幾次相親了?」
干你鳥事?「晤,我不記得了呢。」
「聽起來次數不少,都沒中意的對象是吧?其實沒有也別勉強,就這樣單身,碰到喜歡的人就在一起,結不結婚是其次,過得快樂才重要。」
「是啊……」誰來攆走這個討厭鬼?
「碰到真愛最重要,即使不能結婚,同居也是個方法。」
她假兮兮地笑。「看不出來盧老師年紀這麼大了,觀念這麼前衛呢……啊,我是開玩笑的,說你年紀大別生氣。」
咻!「年紀大」一箭命中盧教授心窩,他老臉微紅。「是啊,心境要年輕,人也會跟著年輕,這是保養之道,哈哈……」
「嗯,多謝分享。我先進去了。」走到系主任辦公室前,她推開大門。
辦公室裡,滿頭銀髮的系主任坐在辦公桌後,他臉色凝重,瞧著辦公桌上闖禍的《Q-Time》雜誌。
「對不起。」自知理虧,元可昀先鞠個九十度大躬。
「如果你鞠躬道歉能讓這本雜誌消失,那就好了。」系主任歎氣。「可昀,我知道你教學認真,學生都很喜歡你,老師們和學生私下的活動,只要正當,我不管,但是你奇裝異服被拍到,裙子還這麼短……唉。」
她垮下肩。「真的很對不起。」
系主任是她恩師,待她如親生女兒,她從學生時代就老是闖禍,今天又讓他傷神,真的很內疚。
「也不能怪你,人家的目標是那位喻先生,你是連帶被拍到。我有幾個媒體朋友,請他們留意一下,最好不會查到我們這裡。前陣子的風波好不容易結束,我們繫上不能再出事了。」系主任瞧著雜誌封面,嘴角微微抽動。「這位喻先生看到雜誌了嗎?」
「他知道這件事了,但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可能很習慣被偷拍,但她不是,他至少可以提醒她呀!
雖然事情沒鬧大,她心裡卻不痛快。
「嗯,他是媒體人,這種事司空見慣吧?」系主任終於忍不住笑出來。「你項著這張黑臉去跟他相親,沒嚇壞他嗎?」
「他沒嚇壞,不過從頭到尾都在忍著不要笑。」她撇嘴。
「相親結果怎樣?」
「覺得彼此不適合,以後大概也不會見面了。」
「你母親打電話跟我說的不是這樣,她說你和對方計劃要進一步交往,她很高興呢。」他是元可昀多年的指導老師,跟元家交情匪淺,元母常找他討論女兒的大小事。
「她夠了沒啊?!人家相親都很單純,為什麼我相個親又上頭條又弄到所有人都知道!」元可昀抱頭呻吟。
系主任哈哈笑。「所以你沒跟她講實話是吧?好吧,我會幫你隱瞞。不過,既然這位喻先生對這種事很有經驗,可能有處理的方法,你打個電話跟他商量看看吧,我也會找我朋友幫忙。」
「是。」
但雜誌都刊出來了,那男人能有什麼辦法?她很懷疑。
元可昀悶悶地回實驗室。她上封面的事已傳遍化工系,她的黑臉被封為繫上年度經典笑話。
幸好,成為笑話的不是她的相親,關注相親的人不多,大概這年頭相親不是什麼新鮮事,會來探問的都是對喻以鈞好奇。只可惜關於他,她瞭解不多,無可奉告。
她去買了一本《Q-Time》,午餐後,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翻閱。
雜誌詳細介紹喻以鈞過去的情史,包括他僅有的一次婚姻,婚姻因為他妻子出軌而告終,離婚後,對方自己開餐廳,親自飛國外請來名廚、親自設計菜色,不惜血本,採用最高檔食材,成功打造名流最愛的餐廳……讀著,她對這女人生出一股佩服,姑且不論她對婚姻不負責任的態度,這女人富有毅力,活得精彩。
雜誌將和喻以鈞傳過緋聞的女性列成一張長表,列了好多頁,其中糾葛變化,比化學式還複雜,交往時間、送過的禮物、出遊次數,洋洋灑灑看得她眼花。
她瞇眸瞧著「上旅館被拍到照片」一欄,曾被拍到的竟然有八次!他至少跟八個女人開過房間!還有兩個是同時交往,誰知道沒被拍到的有幾個?
她撫額,感覺雷聲轟轟。這男人根本不是「良家婦男」,怎麼會登上劉阿姨的待婚名單?而且相親時一點也看不出他的情史這麼驚人,她還覺得他風趣,人體面,教養好,虧她還為了跟他不可能而有一點點點可惜,真是看走眼!
她捧著雜誌,頭昏腦脹,桌上電話響了,她撈來話筒。
「喂,元老師在嗎?」是喻以鈞,他聽來心情很好……好得很欠揍。
「你怎麼知道我辦公室號碼?」
「相親資料有,你辦公室、實驗室、你的手機,各種能聯繫到你的方式,你母親都給了。」
「喔。有事嗎?」
「跟系主任談得怎樣?」
「沒怎樣,只要媒體不要查到我們學校來,暫時沒事。」
「那就好。其實,不就是登上封面,有必要反應這麼大嗎?裙子是短了點,但你的腿很美,和大家分享也不錯。」其實是有好消息告訴她,但他故意說反話,等等再給她驚喜。
她果然不高興了。「相親是私事,我不喜歡給全世界知道。」
「你要看開點,這個世界早就沒有隱私了。再說,有多少人想上雜誌封面,這種機會求都求不到,只要適時出來承認你就是照片中人,以你的外型,馬上就有經紀人上門找你,你就能進軍演藝圈了。」
「我教書教得好好的,進演藝圈幹麼?」越跟他講話越覺得煩。「還有別的事嗎?不然我要掛了。」
他笑。「等等,這麼不想跟我聊啊?我們不是朋友嗎?」
「是很不想。」曾經喜歡他的嗓音,現在只覺得他口氣油條又輕浮,瞧瞧雜誌上那八個大勾,她越看越礙眼。
「嘖,你講話真直接,都不怕傷了對方的心。」
「我跟你沒交情,你傷心我不痛不癢。」賞他一個大鐵板踢,識相的還不快快自動掛電話,別來煩她。
喻以鈞才不傷心,逗她逗得正興起,她口條俐落,冷冰冰的語氣真殺,他好欣賞,繼續故作無辜。「怎麼了?那天我們不是聊得很愉快,怎麼你這麼生氣?就為了一張封面?」
「不只是因為封面。我去買『Q-Time』來看,裡面把你過去交往的女友整理出來,我看了很震驚。」說震驚是很委婉了,其實她想昏倒。
原來如此。「我也去買來看了,這本雜誌真厲害,很多事要不是他們寫出來,我都忘了,哈。」
「你很得意嗎?」竟然還笑?!
「我不是得意,我是在想,你聽起來很在意,一定是因為你已經愛上我,所以在乎我的過去……」喻以鈞繼續耍白目,耍得很過癮。
「……」如果她有嘔血的症頭,現在已經噴一公升出來了。他哪裡有毛病啊?!「你少自作多情!我是被嚇到!」
「怎麼會?被什麼嚇到?你看了有什麼感想,快跟我說。」
「……你別問,我講不出好話的。」別逼她,她快忍不住了……
「快講,我要聽,不然我就認定你是害羞——」
「我在想——」她吸口氣,咆哮:「媽的!我怎麼會跟一個淫魔相親?!」
罵完,元可昀噤聲。是他要她講,她先聲明了沒好話,她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可是不吐不快,她憋了很久,他講話又一直很惹人厭……
但他卻笑了,哈哈大笑,笑得很開懷,笑得她莫名其妙。
「喂,我罵你耶,這有什麼好笑?」
「沒人敢當面說我是淫魔,你是第一個。」任何人看了雜誌的文章,都會下這種結論,她不知道實情,有這反應很正常,他不生氣,她直率的反應倒讓他覺得很新鮮、很有趣,人人都搶著巴結他這總經理,只有她敢直言。
淫魔?他又一陣大笑。唉,他真喜歡跟她這樣鬥嘴,怕要上癮了。
「是喔,那你要不要頒獎牌給我?」這下她懷疑他有哪部分不正常,肯定是,他搞不好喝醉了,神志不清,整個對話都怪怪的。
「其實我有個好消息給你。」逗她逗夠了,喻以鈞道:「你切到娛樂新聞台。」
「幹麼看那台?」她問,但還是開了電視,忽然又想到一個恐怖的可能。「該不會雜誌已經追查到我,要在電視上公佈出來吧?!」
他笑了。「他們動作沒那麼快。你快看。」
她看了,主播台上冶艷的美女正在嗲聲報導:「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消息:今天出刊的『Q-Time』,在十五分鐘前宣佈全部回收。該雜誌的邱發行人表示,這是因本期封面的兩位當事人之一喻以鈞先生的要求,他表示,他與封面中這位小姐的會面是私事,不希望外界給予不必要的關注,於是他請雜誌社進行回收,並負擔所有損失。『Q-Time』將緊急抽換封面和相關報導,預計在後天重新上架……」
接下來的話元可昀沒聽見,因為她傻了。全部回收?他負擔所有損失?
「看到了吧?」喻以鈞解釋。「我跟邱發行人交情不錯,我告訴他,一位好教師可能因為這期的封面而受到責難,他們過去報導我的八卦,報得夠多了,不缺這一樁,所以他同意回收雜誌。」
「就這樣?就憑你幾句話,他就肯回收?」
「嗯,就這樣,偷拍的照片消失,你的煩惱也消失,我聯繫了所有媒體朋友,請他們往後也不要追查你的身份。」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事情解決固然高興,但她太驚訝,很困惑。他們才見過一次面,毫無交情,他何必為她做這麼多?這件事對他毫無影響,他不必管的,雜誌回收也不是一筆小錢……
「理由就是我剛說的,何況我們是朋友,你有困擾,我盡量幫忙,還需要問為什麼嗎?」
最好他對朋友幫忙都幫這麼大,她感激,也很感動,這份人情欠很大,可能欠得太大了,心震盪得厲害,她迷惘但歡喜……她不是傻子,這麼大費周章的心意,絕不單純,可是,他們之間不可能,他與她都知道的,不是嗎?
「喔……謝謝你。謝謝。」剛才罵他罵得痛快,現在可尷尬了。
「不必謝。反正我們沒交情,我做什麼你都不痛不瘁,當然你也不感動,說謝謝只是客套。」
要來算剛才的帳就是了,元可昀很糗。「好啦,剛才我太凶了,對不起。真的很謝謝你。雜誌回收的費用,我幫你分攤一些……」
「不必了,費用我能負擔,不過,你欠我一頓飯,還有之前,我也欠你一頓。」
「你什麼時候欠我?」
「相親那天,你搶了帳單去付帳,一般應該是男方買單,所以我欠你。」
「拜託,那又不算什麼。」她好笑。「不然和我欠你的這頓一起算,互相抵銷,誰也不欠誰,可以了吧?」
「不行,這不划算,你欠我的這頓明顯比較大。」
「真會計較,可是那天我有特別演出,這兩頓的份量應該差不多。」
還好意思提她的「特別演出」啊?喻以鈞低笑。「好,吃飯的事以後再約,我很想繼續跟你聊,但是我得去接兒子了。」
「嗯,去吧,好爸爸。」
「掰。會想我嗎?」
她酷酷地道:「當然不會。」
喻以鈞笑著,掛斷了。
笑聲切斷的瞬間,她突然覺得好安靜,煩惱了一早上的事瞬間消失,整個人鬆懈了,懶洋洋地癱在椅子上,心裡少了煩惱……卻多了一個,一個叫喻以鈞的男人。
她搞不懂他,相親時,他行止端正,像個成熟正派的男人,但雜誌上描述的他卻像是另一個人。剛才,他講他如何處理此次風波,淡淡地描述,不邀功,也沒乘機要脅……他教她迷惑,她搞不懂他,但她想,他是個好人。
也可能因為他幫了她大忙,心就有點偏向他了,容易感動是她的最大弱點,她要是年輕幾歲,也許已經感動得一塌糊塗,就傻傻愛上他了。
但她是三十歲的元可昀,考慮得更多,她不單單想談戀愛,畢竟年輕時戀愛也談夠了,她想結婚,和喜歡的男人廝守一生,但不要小孩。他不是她的理想對象,她最好別再亂想了。
他怎會那麼早婚呢?兒子都上小學了,算起來他二十五歲就當了父親……他應該是個好爸爸,可是在外風流韻事不斷,卻不算是個好男人,太矛盾了,她很難把兩種面貌的他拼湊在一起。
她望著窗外,陽光燦亮,高大樹木站在窗外,綠葉油亮得好精神。起風了,樹葉拂著窗玻璃,慵懶的沙沙聲,像她的迷惑,在午後慢慢搖曳……
「雙盟」辦公室裡,喻以鈞才掛了電話,沐亞杉便開口了。
「我以為你說和副教授彼此不適合,不會繼續交往。」他剛看完娛樂新聞的報導,臉色罕見地沉下來。
「我是說過,而且我後來也沒跟她約會啊。」
「那你現在做這些事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突然想做好事,不行嗎?」
「幾時你對女人付出都不要求回報的?我沒見過你對不跟你上床的女人這麼慇勤。」
喻以鈞很習慣好友的毒舌,現在卻有點不悅。「你又知道了?我跟每個女人怎樣的時候,你都在旁邊看到了嗎?」
「好,就算你有佛心,但你出來混多久了,不知道不要誤導人家的道理嗎?如果對人家沒意思,就少去招惹,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竟然要回收雜誌,動作這麼大,實在很難說服沐亞杉,好友沒有存著別樣心思。
「我不是第一天出來混,元副教授也不是無知少女,你擔心太多了。」
「我是在阻止你造孽,你自己想清楚吧!」
「我想得很清楚。」喻以鈞繃著臉,拉開抽屜找出車鑰匙。「我去接佑佑,一小時回來。」
他搭電梯來到停車場,開車上路。兒子這兩天感冒發燒,吵著要母親陪,他一早送兒子到前妻那邊,說好這時候去接他回來。
想到好友冷睇他的眼光,他有點惱火,因為……好友說對了,他是有過卑鄙的念頭。
相親不成,他失望,因為挺喜歡她的,該怎麼辦?骨子裡的惡魔蠢動,對他耳語:還是可以交往看看,又何妨?誰說交往一定要有結果?男歡女愛,遊戲一場也沒錯,反正他一向就是這樣跟女人相處的。
他知道怎樣讓女人感動,讓女人主動投懷送抱,她和他交往過的女人不大一樣,但也沒那麼不一樣,他有的是辦法引誘她,剛才她看完新聞時,就是絕佳時機,他本可以在那時撒網,卻沒有——聽她又驚又喜,有點彆扭地道謝,他麻痺的良心居然出現了,責備自己的卑鄙,又因她的歡喜而高興。
沒有親吻和擁抱,只是聽到她低迷的口吻恢復原本的爽朗朝氣,他竟感覺到滿足。
他下顎抽緊,握緊方向盤。這樣太危險,雙方都為彼此付出,獲得滿足感,這才是正常,一個女人什麼也不做,就令他快樂,他只遇到過一個——當時他太年輕,瘋狂地投入愛情,篤信她是他此生唯一伴侶,最後證明,他只是個狂熱的傻瓜。
而元可昀……他要不得到她,要不就徹底遠離她。
他駕車抵達前妻經營的義式餐廳。剛過營業時間,他踏進店裡,看見前妻和兒子坐在窗邊。
他的前妻楊柔倩,熱衷名牌與時尚,對兒子的關注比不上一隻修整精美的指甲,若不是兒子吵著要來,他不會將兒子送到她身邊。她不喜歡帶孩子,幾乎總有借口推托,他不想讓兒子一再面對母親冷漠的拒絕。
但此刻,這個不盡責的母親,居然很希罕地陪兒子在做功課。
他走到她背後。「天要下紅雨了,你竟然會教佑佑寫作業。」
楊柔倩聞聲回頭,嫣然一笑。「我今天比較閒,就陪他一下。」和喻以鈞同年的她有一頭柔媚鬈發,容顏秀麗,白色香奈兒套裝將她身材修飾得玲瓏有致,風情無限。
離婚後,她和當年的外遇對像開了這家餐廳,後來兩人分手,餐廳歸她,她頗有經營手腕,餐廳生意做得有聲有色。這幾年,她身邊男人沒斷過,一個比一個有錢,情史的精彩度絲毫不遜於前夫。
「爸爸,你看!我功課都寫好了!」喻迦佑將作業簿秀給父親看,他眉清目秀,皮膚潔白柔軟,長得像母親。
「嗯,很好,今天還有沒有發燒?」他探兒子額頭,愛憐地吻吻他臉頰。
「沒有,媽媽有餵我吃藥,還煮稀飯給我吃,媽媽對我好好喔!」喻迦佑一逮著機會,馬上對父親宣揚母親的好,他相信,只要他不斷不斷對父親訴說母親的好處,父親一定會感動,總有一天會和媽媽復合。
「是啊,媽媽很疼你。」可惜,她騙得了癡癡愛她的孩子,騙不了他。反常的母愛表現通常暗藏預謀的算計。「去拿你的書包,我們該回去了。」
「可不可以跟媽媽一起吃晚餐?」喻迦佑一臉期盼。
楊柔倩鼓掌贊成。「好呀,就在我這裡吃吧!」
「改天吧,我晚上要和客戶吃飯。」他輕推兒子肩頭。「快去拿書包。」
等兒子走入室內,他淡淡問:「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哪有?我也想一家人一起吃個飯,有什麼不對嗎?」楊柔倩表情無辜。
「現在要表演一家和樂已經太遲了。你有什麼事,直接告訴我,別拐彎抹角地透過佑佑。」
「也不是什麼大事。剛才,佑佑在看電視,他看新聞提到你,和一本什麼『Q-Time』雜誌,他聽不懂,跑來問我,我特地出去買了一本回來,把來龍去脈弄清楚……」
他目光一冷。「你跟他說我相親的事了?」
「沒有。我探了一下他口風,他不知道,所以我也沒說,跟他說新聞只是講你工作的事。」她凝視他。「真沒想到你會去相親,你明知道佑佑只要我這個媽,別的女人都沒用,不是嗎?」
「這是我的事。」
「我就不信你能不理佑佑的感受,娶別的女人。」她著迷地望著他冷淡的表情。事業有成的他,散發自信成熟的魅力,她交往過的男人之中,始終是他最英挺出色……也最有錢。
當年外遇是她一時糊塗,都過這些年了,他也該原諒她了吧?她是他孩子的母親,兒子又這麼依戀她,她不信他真能對她無動於衷,可是等了這麼久,都不見他有何表現,尤其兒子不在面前時,總是冷臉對她。
「你領帶有點歪……」她柔荑輕碰他領帶,纖指似有若無地觸及他胸膛,意圖施展魅力。
喻以鈞臉色一凜,後退一步,將領帶從她手中抽回,自行整理。
哼,這麼排斥她嗎?她忍住氣,似不經意地問:「你很重視那位副教授,是不是?她跟你抱怨幾句,你馬上要雜誌社回收,還鬧上新聞,你跟她有交往的打算?」
「我說了,這是我的事。」
「等佑佑知道你去相親之後,就變成你的頭痛大事了。」
他沉下臉。「別告訴他,也別惹我生氣。」
她嬌笑。「偏要惹你,你要怎樣?」
「你餐廳要開分店的計劃,是希望我撤資嗎?」他出資是因為她對兒子提起開分店的構想,又暗示她缺錢,老實的兒子當然就來央求他幫助媽媽。他對她利用兒子的手段非常厭惡。
她臉色變了。「你威脅我?」
他懶得多費唇舌。「我對你沒有什麼要求,只有一項:別讓佑佑難過。他這麼愛你,就算你不愛他,做做表面工夫,讓他開心並不難吧?除了佑佑之外,我們之間的瓜葛越少越好。」
見兒子拿了書包出來,他不再說話。
「真的不能跟媽媽一起吃晚餐喔?」喻迦佑難掩失望。
「改天吧。」喻以鈞牽起兒子的手。「爸爸今晚要應酬,真的沒辦法。」
「嗯。」喻迦佑被父親拉著往外走,回頭對母親揮手。「媽媽,我走了,掰掰……」
楊柔倩很惱火,眼中看不見依依不捨的兒子,只有前夫無情的背影。
她該想到的,他為了那女人可以對雜誌社施壓,當然也能威脅她要撤資,他對那女人果然是認真的……那女人有什麼特別?去相親竟打扮成那副德行,一點品味都沒有,他瘋了嗎,竟然會喜歡那種貨色?!
楊柔倩咬緊貝齒。喻太太的位置,空了很多年,她寧可它繼續空著,也不會讓別的女人輕易得到它!
父子倆上了車,喻迦佑嘟起嘴。「爸爸,你要應酬,我還是可以留下來跟媽媽吃飯啊,吃完飯你再來接我就好了。」
喻以鈞發動車子,開車上路。「媽媽也要工作,沒時間陪你。」
「反正我不想回家……你晚上不在,只有保母陪我,好無聊。」車開遠了,他還頻頻回頭張望母親的義式餐廳,不捨之情全寫在小臉上。
「爸爸工作忙嘛,我保證應酬完馬上回家。」
「你每次都這樣說,每次都很晚回來。」小男孩嘴嘟得老高。「我常常都等不到你,一個人睡著……你比較愛工作,都不愛我。」
「噯,別這樣說,爸爸最愛你了,你知道的,來,親一個。」
趁紅燈停車,喻以鈞抓來兒子,猛親他柔軟小臉,喻迦佑扭動身體逃避。「會被人家看到啦,好癢,不要……」他瘁得哈哈笑。「好啦好啦,我最愛你啦!」
「也親我一個。」他把臉湊到兒子面前,喻迦佑笑咪咪在父親臉頰上啵地印個響吻。
「好,下次不准再說爸爸不愛你,我會很傷心的,知道嗎?」綠燈了,車子重新起步。
「知道啦。」喻迦佑打開書包,取出一本書。「爸爸,你跟這個阿姨為什麼會被拍照片?」
喻以鈞忙著開車,瞄了那本書,握方向盤的手抖了好大一下。是那本《Q-Time》。「她是我的客戶,我跟她見面談合作的案子,大概記者叔叔覺得她的臉很特別,就拍了吧。」
「她的臉為什麼黑黑的?」
他聞言微笑。「那是化妝,她原本有活動,所以化妝,她忙著來赴爸爸的約,來不及洗。」
「她是做什麼工作的?」
「呃……她是科學家,做實驗的。你不是也想當科學家嗎?她很厲害喔,是大學的副教授,而且她很有趣,你跟她一定會處得很好,你想不想認識她?爸可以安排你跟她見面——」他頓住,警覺兒子皺起眉頭瞪著他。
「你跟這個阿姨相親,是真的嗎?」
「你怎麼知——」除了楊柔倩說的,兒子還能從哪邊知道?那可惡的女人,擺他一道!
「媽媽說,相親就是兩個要結婚的人吃飯約會,你為什麼要相親?」喻迦佑摔雜誌。「你答應過我要跟媽媽培養感情,為什麼還去相親?」
「我是這樣說過,但是培養不出來也沒辦法。」兒子什麼都精,偏偏對他隨口哄他的這件事深信不疑。「佑佑,你長大了,爸希望你慢慢瞭解,爸爸和媽媽離婚了,不可能再在一起——」
「為什麼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了,我們分開了,會喜歡上別的人,跟別的人交往,所以爸爸有女友,你也見過媽媽的幾個男朋友,不是嗎?」
「我問過媽媽,媽媽說因為你不要她了,她不能回來我們家,她才會交男朋友。」
是誰不要誰?喻以鈞苦笑,這狡猾的女人,把錯都推給他,他從沒對兒子提起前妻外遇,拋夫棄子,壓根兒不要兒子的監護權,這些他都沒有說,苦果只好自己吞。
「媽媽說錯了,沒有誰不要誰,就是我們不適合,不喜歡對方了,這是沒辦法勉強的。」
「為什麼沒辦法?你可以跟別人在一起,為何不可以跟媽媽?」
「總之就是不適合,你別問了。有些事情你還不能瞭解,但是爸爸不會騙你,這件事真的沒辦法改變。爸爸哪時候騙過你?」
「你跟臉黑黑阿姨相親的事就騙我。」
「……也就這件事而已。」
「所以你要跟這個阿姨在一起?我不喜歡她,她好醜,醜死了。」小小心靈認定母親是最美麗美好的,誰都比不上。
「我跟她只是朋友,沒有要交往,而且她不醜,你這樣說人家很不禮貌。」
「你騙我!你跟她相親,你要跟她交往!你每次帶我跟阿姨認識,都說是朋友,後來都有交往!你一點都不想要媽媽回來!你都騙我,我也不要聽你的話了…… 以後我都不吃飯,不寫功課,生病也不吃藥!」
喻以鈞惱了,厲聲道:「喻迦佑,不准拿身體健康開玩笑!」兒子有過敏和氣喘,身體虛弱,說這種話讓他火冒三丈。
「我就是要!反正你都騙我,都不管我怎麼想,我也不管你……咳咳……」喻迦佑小臉脹得通紅,呼吸急促,目眶含淚。
看兒子這麼傷心,他又心軟了。「好了,別這麼激動,小心又犯氣喘。這次是爸爸的錯,以後要相親會先告訴你——」
「以後不可以相親。」
「好,我不相親。」為了安撫兒子情緒,他暫且答應。
「我們一起努力,我會跟媽媽說你的好話,你也要努力,認真跟媽媽培養感情,好不好?」
最好努力就能見效。他哄兒子:「你要養好身體,別讓我擔心,也不准再說剛才那種話。」
「你不可以再跟阿姨約會喔,哪一個都不行。」
「好,我不跟任何阿姨約會。只要你不喜歡的,爸爸就不跟她交往。」
喻以鈞摟著兒子,望著道路,無聲歎息。瞧瞧,在他懷裡的,就是沒有母愛的女人的小孩,稚嫩的心,聲嘶力竭地喊著不愛他的母親,小手奮力想要抓住一出生就該享有、卻永遠也得不到的母愛……他心疼兒子,可至少兒子還有他,他會保護他,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所以,他可以一輩子都沒有伴侶,不能讓兒子有個不愛他的後媽。
所以,他和元小姐的距離,越來越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