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聿淇現在後悔自己的決定了。
她該去買一件衣服,要不然去髮廊整理一下頭髮也好。莊予揚提議的時候她為什麼就那麼嗤之以鼻?
星期五的晚上,在五星級飯店的宴會廳,有國際知名品牌舉辦的慈善晚會,現場都是一些名媛貴婦、富商名人,沒有管道跟關係的話還進不了這個場合。
女士們穿的大都是這個牌子最新的禮服,不用模特兒,她們就是最好的活動招牌。化妝、髮型、首飾、包包、鞋子,沒有一樣是不經過精雕細琢,費心打理的。
就是方聿淇對所謂的名牌再不瞭解,也看得懂旁邊的女士胸前那閃亮亮的鑽石項鏈一定價值不菲。
她有些不自在的挪動雙腳。
剛剛才從公司趕過來的她一身套裝,臉上脂粉未施,經過一天的疲累工作,頭髮也亂了。想必這裡的女人沒有一個像她一樣白天還要工作的吧?所以當她以一副疲憊的模樣出現在會場裡時,就像是誤闖入孔雀群裡的醜小鴨。
她從不是個愛慕虛榮的人,但即使是這樣,也會因為自覺格格不入而不自在。
瞄了瞄旁邊的莊予揚,她不服氣的瞇起眼。
為什麼一樣工作了一整天,這男人還能夠光鮮亮麗、風度翩翩的出現在眾人面前?鐵灰色亞曼尼西裝加上他俊朗的輪廓,高大勻稱的身材,足以搬上任何檯面。
他就像天生適合這種場合,在一群爭奇鬥艷的人們當中依然鶴立雞群,那樣耀眼、那樣出眾。她想起來,他也算是出身豪門,即使自己出來創業,對這樣的宴會當然不陌生。
他微微一笑,跟對面的男士說了些什麼,從方聿淇的身高只能仰頭看見他滑動的喉結。對他已經熟悉到不行的她,不知道是因為這個場合的關係,還是燈光,總之,她突然覺得口乾舌燥。
怎麼搞的,這傢伙看起來好帥……
她想了個借口離開他,走到一邊的吧檯。這裡有免費提供的各種飲料酒精,她要了一杯香檳,然後不顧形象的大灌了一口。
吧檯上擺設著各色各樣的小點心,不過似乎都沒有人去動它們。在這種場合,吃東西似乎是不恰當的,因為那可能會毀了花費幾十分鐘畫出來的唇彩。
不過方聿淇可沒那種顧慮。下班以後趕著過來,現在她肚子是餓得咕嚕咕嚕叫。隨便拿了幾樣,塞進嘴裡,這才稍稍緩解餓得發疼的胃。
什麼時候才能走呢?
她低頭看了一下表。九點多……不知道現在走會不會太早。
轉頭尋找莊予揚,她發現他正跟某個人聊得愉快。
那人是美女,儘管在這樣的場合裡面,也毫不遜色的大美女。兩個人站在一起,活脫脫是一幅俊男美女圖,畫面相當的協調好看。
方聿淇胸口一窒。
不知為什麼感到怪怪的,尤其是看到莊予揚看著對方的模樣,雙眼閃閃發光,那是他對某種事物有高度興趣的反應,只是她從來沒有看過他對任何女人有這樣強烈的反應……
方聿淇走近他身邊,聽到他們正熱烈討論著最近NBA戰況,耳朵裡充斥著一些她聽不懂的人名跟隊名。
那女孩漂亮又有活力,態度也是落落大方,講到興奮處還激動的揮手大笑。
如果莊予揚有女性版應該就像這樣——那是她腦子裡出現的第一個念頭。
方聿淇拉拉他的衣擺,不這樣的話,他可能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阿淇!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江潔小姐,年紀輕輕就擔任C牌的公關經理。這位是方聿淇,我的事業夥伴。」
「方小姐你好,叫我Jessica就好了。」
對方伸出一隻塗著蔻丹的白皙玉手,臉上堆滿笑意,方聿淇沒辦法拒絕,她也懷疑有人能夠拒絕那樣一個美麗又熱情的女子的善意。於是她有些拙拙的伸手。那是一雙相當柔嫩的手,讓人可以感覺到從來沒有做過家事的手,不像她,粗粗的,指甲剪得短短的……
「可以走了嗎?」她低聲詢問。
「啊?要走了嗎?」他聲音中難掩錯愕及失望。「派對還正好玩。」
那是對他而言吧?
在這種場合能夠悠遊自得的人怎麼會懂她的不自在。「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怎麼可能讓你自己回去?」對這點,他還是有著莫名的堅持。「你今晚是我的女伴。」
他轉頭對江潔歉然一笑。「對不起,Jessica,雖然跟你聊天真的很愉快,可是我得先送阿淇回去。我們真的很合得來,下次找你一起去看球賽?」
「好啊!這是我的電話,要約我哦!」
他們交換了電話,然後才依依不捨的道別。
在車子裡,莊予揚高昂的興致似乎久久還不能平復,他不停講著有關於江潔的事情,他們有多少的共同點,興趣喜好有多麼一致……
「天!我從沒有見過這麼有趣的女孩,我感覺我說什麼她都瞭解。」
她也沒有見過他用這種口氣談論過一個女孩子。
在黑暗的車廂裡,方聿淇把頭撇向窗外,突然無法忍受再看旁邊那個滔滔不絕的男人。
他臉上的興奮喜悅莫名的讓她好像吞了一塊冰塊,胸口悶悶的、冷冷的、好難受……
這天,方聿淇比平常早起。
她家是位於市郊的小平房,前面有老爸開的腳踏車店,後面是住家,擠了爸媽、她、跟一對雙胞胎弟弟。家境不算富裕,老媽的身體不好,所以她從很小就開始擔負起照顧家人的責任。
從她念國中開始,家裡的飯都是她煮的,一直到她開始工作,因為太忙,反而沒辦法準時回家煮飯。
她在廚房裡忙了將近一個小時,準備好了兩個便當。
「哇!姐,好香喔!」
香氣把人引了過來,她拍掉大弟跟二弟想要伸進便當盒裡的手。
「你們的份在電鍋裡,別動。」
「嗚,好痛。姐,你這便當不是做給我們的啊?」
「那是給誰的?」
「我自己的,不行嗎?」
「好難得……姐從上班以後就很少有時間煮飯了,今天怎麼煮了這麼多菜?」
「另一個便當是給誰的?」
「笨!一定是給莊大哥的不是嗎?」
方聿淇不自在的頓了一下,轉頭鎮重的聲明:「順便!我只是順便。」
「這麼好?那姐怎麼不順便幫我們兩個帶便當?」
都是大學生了,這兩個弟弟卻越大越不乖,還敢質疑她的話,挑戰她的權威。
「自己帶,長這麼大了還不會啊!」
被教訓了一頓的大男生們乖乖的自己去盛飯、裝便當,方聿淇則小心翼翼的把便當包好,放進袋子裡。
「姐,你跟莊大哥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
大弟的話讓她差點把便當袋摔到地上。「咕!怎麼,怎麼可能?」
「可是你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有時候你還會住在他家。」
「我們只是朋友,還一起工作,就這樣。」
「莊大哥條件很好耶!你在他身邊那麼久,怎麼會啥都沒有發生?」
方聿淇翻翻白眼。「就是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才清楚對方的缺點。那傢伙可不像外表那樣,是個散漫、隨性又衝動的人。」
「是喔?好可惜,我們一直很期待有莊大哥這樣的姐夫說。」
轟!她的耳根發熱。
為了掩飾那突如其來的慌亂,她伸手呼呼的打了兩個弟弟一下。「別胡說!我要去上班了。」
她匆匆走出廚房,臉上的熱氣久久不散……
她準備的菜都是微波以後食用還很可口的。一早來到公司,她就把便當放進茶水間的冰箱裡面。
早上的工作還是一樣忙碌,當她又拿文件去給他簽名,並且提醒他該吃營養品的時候,他又抱怨了。
方聿淇忍住微笑,板著臉逼著他把綜合維他命吞進去。
沒告訴他今天她煮了好菜,打算中午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
至於她為什麼因為他那天的一句「好久沒吃你煮的東西了」而大費周章,下班以後還得去買菜、切菜,甚至是犧牲寶貴的睡眠時間提早一個小時起床煮飯……她沒有細想,只是出於本能的這麼做了。
中午,她到茶水間把便當放進微波爐裡加熱。
端出來,正準備往莊予揚的辦公室走,還沒進去,就看見他的辦公室裡有個窈窕的身影。
高挑的美人一向令人印象深刻,她從那人的側臉認出了她是那天宴會上莊予揚讚不絕口的江潔。
身為莊予揚的特助,為什麼她不知道他會有這個訪客?
心在往下沉……
不知道的原因只有一個——那不屬於公事範圍,而是私人約會。
看見他們談笑著從他辦公室走出來,往她的方向而來,她下意識的把那兩個便當盒藏在身後。
「方小姐,」江潔首先認出她來。「你好。」
「你、你好。」
「阿淇,Jessica來找我吃飯,」莊予揚咧嘴笑得很開心。「我下午可能晚一點進公司。」
他的笑沒來由的刺痛了她的眼,除了「知道了」以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莊予揚反而覺得有點奇怪。這回阿淇怎麼沒板起臉跟他說不能太晚、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等等的?他因而又多看了她一眼。
她別開臉不看他,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樣子。他有些擔心,她的樣子好怪,讓他放心不下,正要開口詢問,旁邊的Jessica拉了他一下。
「可以走了嗎?肚子好餓喔!」
她坦率的言語讓他莞爾。江潔特地來找他,他應該以她為優先,至於阿淇的事情,晚點回來還可以問。
「好,我們走吧。公司附近有一家泰國菜。」
「我最喜歡泰國菜了。」
「我也是。」
「呵,我們真的太合得來了!」
他們手挽手離開,兩人的談笑聲一直到走遠了還停留在方聿淇的腦海中。
她呆立了許久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有兩個便當。它們現在感覺很重,在手裡沉甸甸的。
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她把兩個便當放在桌上。
她打開了其中的一個,五顏六色的配菜看起來色香味俱全。她拿起筷子默默吃著,卻突然失去了胃口,辛苦做出來的食物此刻嘗起來如同嚼蠟。
她把兩個便當盒又拿進茶水間,把裡面的菜全部掃進廚餘桶裡……
「阿淇,你這個禮拜六有沒有事?」
莊予揚帶著期待的表情問她的時候,方聿淇一愣。
「你問這個幹麼?」
「沒啊!陪我買東西好不好?」
除了上班的時間以外,他還需要她嗎?心裡那種有點高興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她皺眉覺得自己的反應好無聊。
「買東西?我沒那個閒工夫。」
「別這樣,陪我去不行嗎?我需要你幫我決定。」
我需要你——這句話似乎已經變成他對她的緊箍咒。每次聽到他這麼說,她就會不自覺的心軟。她更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知道這點,所以老是用這招來對付她。
「好吧,」她裝得極不情願,還罵了一句。「真麻煩!」
星期六那天,她出門前,兩個弟弟看到她,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姐、姐……你怎麼、你今天怎麼穿得那麼漂亮?」
她平時不是褲裝,要不然就是深色的套裝,他們還真的很少看姐姐穿那麼粉嫩的洋裝過。
方聿淇不自在的拉拉裙子,想要像平常一樣板起臉來罵兩個弟弟無聊,可是有不由自主擔心的問:「咳……怎麼,看起來很奇怪嗎?」
「不、不!很好看!姐應該多穿這種衣服。今天要出去約會嗎?跟誰?怎麼沒聽你提過?」
「約、約什麼會?才不是約會!只是幫莊予揚去買東西。」
「噢,莊大哥啊!」
兩個弟弟露出了曖昧的微笑讓她看得臉上一熱。
「笨蛋!別亂想!我出去了。」
幾乎是像逃一般的快步走出家門,她發現莊予揚剛好來到他平常等她的地方。
「嗨!」他對她露齒微笑。
應該看習慣了的俊臉,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可能是今天這該死的艷陽高照,有或者是他身上穿的天藍色POLO衫真的很好看,總之她堅決否認跟他本人有關。
她打開車門坐進去。
「你今天好像不太一樣耶!」
「哪有什麼不一樣。」
「嗯……哪裡不一樣呢?」他仔細的看著她,看得她渾身不自在、「對了!你的衣服!啊!你穿這樣真的很好看。」
她、她臉紅個什麼勁呀……
方聿淇迅速把臉轉向窗外,要是讓他看見她現在的樣子那還得了。「走了啦,你不是要買東西。」
他啟動了車子,她才想到忘了問。
「你到底要買什麼?」
莊予揚嘿嘿一笑。「我想去買些吃的。」
「什麼?」
他聳了聳肩。「你知道,就是一些方便吃的東西,下個星期天有朋友要來我家跟我一起看球賽,我想總得準備些飲料、零食,還有就是看到中午左右,可以在家裡煮一些簡單的中餐。」
「你?煮中餐?」她不由得抬高了聲調。
「嗯,所以我需要你的意見。有什麼是簡單又可以快速煮來吃的?」
方聿淇張大眼。「你煮?那還是叫外賣比較快。」
他苦笑。「別對我這麼沒信心好嗎?而且你不是每次都念我太浪費?」
這麼說也是有道理,難得他這回竟然主動想要學煮東西,她應該鼓勵他才對。
「我知道了,你在前面右轉,去大賣場。」
跟他一起去買東西,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只要看到喜歡的東西,他也不管份量、價錢,就一股腦的往推車裡丟。
「笨蛋!這種洋芋片不要買大包裝的,容易變質而且又不健康。」她一邊說一邊把推車裡的東西一個又一個擺回架子上去。
「看球賽怎麼可以不吃洋芋片?」
他誇張的怪叫讓她翻白眼。「那你可以買另一種的,那邊那個。」
像這樣子兩個人推著推車,偶爾為買什麼東西而爭吵,對方聿淇來說是新奇的體驗。
週末的大賣場人很多,大部分是家庭成員一起來,像他們這樣兩個人推著推車一起購物的,多數是情侶或夫妻……
她看著他咧嘴拿了兩手啤酒走過來,胸口倏地一緊,像被小貓的爪子搔了下,帶著莫名的酥麻。
「對了,」她不自在的別開眼。「你說要準備午餐,你沒說有有幾個人,我才知道要買多少材料。」
「兩個。」
「兩個?」那是她意料之外的答案,她以為一起看球賽的是他那些常一起打球的朋友。
「就是江潔啊!嘿,她是我第一個認識也那麼愛看球賽的女生,我們那天吃飯才發現支持的是同一個球隊,她瘋狂的程度不亞於我。」
江潔跟他……方聿淇一怔。
最近這個名字頻繁的出現他的生活中,他們兩個人要一起看球……只有兩個人……他為了江潔還破天荒的想要煮東西吃……
她終於懂了,卻不知道為什麼,像被重重甩了一巴掌。
「所以你覺得呢?我該準備些什麼?意大利面怎麼樣?煮麵應該不麻煩的對不對?」
莊予揚還在自顧自的說著,她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阿淇?」他終於發現她的異常。
方聿淇狼狽的低頭。「我、我想想……」
她快速走在生鮮食品區。
「兩個人的話,最簡單的就是弄一些沙拉,事先燉一鍋紅酒牛肉,看要煮麵還是飯都可以。」
她走得很快,講話的速度也快,不知道在急什麼,彷彿害怕一旦停頓下來,腦袋就會忍不住想像——想像他跟江潔在一起的樣子。
她一直低著頭走路,手裡抱了一堆胡蘿蔔、洋蔥等蔬菜,他叫了她一聲,可是她沒有聽到,或者說不想回頭,下一秒,她突然間失去平衡,有什麼東西打到了她的小腿,讓她跌倒在地上。
「天啊!」
蔬菜滾了一地,她的膝蓋痛得要命,眼前因為疼痛的淚水而模湖成一片,隱約只看到撞倒她的是一台賣場的輸送車,還有一旁不知道所措的賣場員工。
「阿淇,你還好吧?」第一個衝到她身邊的是莊予揚。他用強壯的手臂將她拉離地面,審視她的傷處。
稍微動一下都痛,她呻吟了聲,痛苦的擰緊眉,眼淚又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可仍逞強的道:「沒事。」
「對不起,這位小姐。」
賣場的員工頻頻道歉,但方聿淇很清楚錯的不是對方,而是因為心煩意亂而心不在焉的自己。
「我送你去醫院!」看見她跌倒的那一刻,莊予揚魂都掉一半了。
她哭了,他從來沒看她哭過,一定是很痛才會哭。
他著急萬分的攔腰抱起她,看她痛,他的心也跟著發疼。
「不用!沒那麼嚴重,我休息一下就好了,還要買東西……」
「還買什麼?你都流血了,傷口得先處理要緊!」他低頭怒瞪她。
被罵了,但她這回沒回嘴,他眼裡的焦急關切讓她心裡一暖,說不出話……她知道,他畢竟是緊張她的。他是個溫柔體貼的男人,其實他一直都知道。
這麼多年來的好朋友了,也不是沒有過肢體接觸,可是此刻被他抱在懷中,她不知道怎地竟全身發熱。
從沒有如此刻那般意識到他的存在,意識到他強壯的手臂和胸膛,意識到他的氣息,意識到他身上傳來的溫暖,讓她根本無法保持冷靜。
她甚至忘了腳上的疼痛,愣愣地爺頭看著他,看他男性的輪廓,看她擰住眉,繃緊的俊臉……
突然間,她瞭解了一些以前不曾正視的事情。
突然瞭解原來她忍不住要插手他的事情,原來她一直無法拒絕他,原來她今天特別穿了這件洋裝都是同一個理由……
她一直把他放在心裡最重要的位置,她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對他的魅力免疫。
就在她在意著他跟別的人計劃共度週末,忌妒者他們共享午餐的時間,她才知道——
她其實是喜歡他的。
那從喜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但是卻已經深入骨髓,成為自己的一部分,直到意識到將會被刨走的那一刻,才疼到無法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