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嗎?"
"好了!"彤雲滿意地點點頭,放下畫眉筆。她的小姐還真是天姿絕色呀!才十六歲就這麼婀娜多姿,平時清水臉兒,看來天真可愛,稍微描個眉,點一口朱紅,便活色生香!要不是老爺胸無大志,小姐又不思進取,說不定以她的姿色還可以進宮當娘娘呢!雖然最近瘦了些,但更顯柔媚,完全不負‘芙蓉頰'的美譽!
"會不會很奇怪?我擔心會把胭脂吃了"盡量管好自己一緊張就愛咬嘴唇的小習慣,除了拜堂那次,她生平第二次化妝。
"不會!您現在看起來,保證鮮嫩、可口!"彤雲拍胸脯保證著,然後整理了一下姍姍的衣著。這是她刻意讓姍姍換的,月白色的襦裙與絳紫色的暗花對襟薄袍,在夜色下,絕對會襯托出小姐柔美豐隆的胸部曲線與纖纖一握的小蠻腰!再加上那白若凝脂的細膩肌膚——除非二少爺是個鐵石心腸,否則,一定會被小姐的美色打動,從而心生憐惜,自願為她們倆以後的生活指標從長計議!
"對了,您記得我教您說的話了嗎?"彤雲考慮到主子的智慧,一再提醒。
"大概沒忘記。"姍姍緊張地咬了下嘴唇,在彤雲那吃人的視線中自動把貝齒松開。若是平時,她和誰人說話都不會緊張,但一想到自己此刻身負重任,就不由得口吃起來。
"記住啊,您說話的主題不要偏離,要不斷地以閒談的口吻訴說,咱們現在吃的是什麼,用的是什麼,下人們又是怎樣給咱們臉色要一直到二少爺開始同情我們為止!"彤雲再三確定。
"是我記得了!"姍姍鼓足勇氣。
"那好,咱們就趕過去吧!記住行動的目的,奴婢會躲在書房的門外替您望風,萬一有閃失,奴婢會保護您的!"彤雲給她一顆定心丸。
姍姍點點頭,握緊拳頭,為了彤雲高級丫鬟的名號,她豁出去了!
夜色迷漫,整個莊家籠罩在夏末的夜空下,寧靜而安恬。主子們大多已歇息,奴僕們自然也樂得清閒,早早地回房休憩。惟有荷田苑內的藏書閣上,仍然還亮著一抹燈光。
放下最後一本帳冊,言夏呼出一口氣,推開雕花窗,迎入一縷帶有荷葉清香的夏日晚風。輕靈的風吹散了室內的窒悶,撩起他一綹順滑的發絲,在夜色中漫舞。他拉開外袍,讓夏夜迷離的晚風吹散身上郁悶,雪白柔軟的中衣領子在他胸前微微拂動,就像是一只多情的小手。
走到窗前向外看去,院中的荷塘浸潤在濃稠的夜色裡,隨著清風,脈脈地送來一縷涼香,風中有絲早來的秋意。
夏天,快結束了麼?
他微微發怔,整個夏季,他都在忙碌當中度過。來不及去檢悉心中的某些萌動,仿佛在刻意地逃避著什麼,寧願自己投身於漫無邊際的操勞當中。
他那個短命的哥哥,已經去世三個月了。
即使沒有童年的屈辱與交惡,他相信自己也永遠無法和這個哥哥交心。因為那個人,一直是那麼的傲慢冷酷,一如他那凶狠的母親。即使忽略兄長那些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的缺點,他也無法認同,那樣的男人,居然是自己一直妄想得到其肯定的兄長!這個哥哥,在他剛滿十歲的生日宴會時,竟會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大肆宣稱‘永遠不會把莊家交給他,哪怕一個銅子!'
這就是他的哥哥莊言秋!膚淺、狂傲,百無一用是書生卻又剛愎自用的兄長!
而就是這樣一個兄長,死了以後還要讓他窮其整整三個月時間調查他的死因,得到的結果,猶如一場慘烈的笑話,沉重得讓人哭笑不得!
為了一個歌妓,一時義氣地拋下身家與自己的妻子,遠走高飛的途中,反被那妓女設計,勾結人扮成強盜攔路剪徑,劫走所有財物後殺人滅口遠走高飛!讀了那麼多年聖賢書,被世人稱頌的江南第一才子,居然不知道‘戲子無情,婊子無義'!白白丟掉自己的性命,還連累另一個無辜的女子為他浪費掉一生!真不知他是多情還是愚蠢!
正當他的思緒漫無邊際的時候,窗外脈脈的清風突然變得有些迅疾,不過剎那光景,便又恢復如常。他啞然地看了眼案前的燈火,火光一陣搖曳,倏然熄滅,不由得露齒一笑,薄而性感的唇掀起一個曼妙的弧度——
"涼風,你的輕功又精近了。"
夜闌人靜,他在同誰說話?莫非是風?
"哪裡話,你的耳朵還是那麼精。"一個清朗的聲音略帶狡黠的接住他的話頭。借著靠窗灑來的月色,只見不知何時,他書桌旁的躺椅上,竟橫橫斜臥著一名身材精悍矯健,面容英俊粗獷的年輕男子!
一身黑衣,將男子猶如黑豹般的剽悍氣質盡顯無遺!在他那刀鑿斧削般剛硬的輪廓上,因為有一雙貓兒般慧黠的大眼睛而顯得明朗,一條淺淡細長的疤痕呈半月型,剛好橫過高挺的鼻梁。這條傷疤並沒有影響男子的魅力,反而使他的剽悍氣息中增添了一絲頑皮狡黠的孩子氣。
因為那條舊傷疤的深淺,跟小孩子打鬧受傷的程度差不多。
仿佛來人是個再熟悉不過的老朋友,言夏一貫冷冽的神情軟化開來,狹長銳利的眸子裡流洩著溫暖的水光:"怎麼這麼有空,突然想到來看看我這個籠中鳥?"
"當籠中鳥是你自己的意願,我要是奈何得了你,我的臉早就比現在更英俊了!"摸著自己鼻梁上那條細細的疤痕,涼風打趣道。
"你半夜跑來,該不是想叫我請你吃宵夜吧?"言夏好心情地半靠在窗前。雖然燈火被涼風熄掉,但兩人的夜視能力極佳,照明倒是可有可無。晚風輕拂,吹開他胸前的薄綢衣襟,與他那近似斯文纖細的外表印象不同,露出一半的胸膛輪廓結實而洗練,猶如包裹著上等絲綢的百煉精鋼!
"吃你一頓宵夜會把你吃窮嗎?!去!就知道你放不下你莊家的金山銀山,師傅早說過,他的幾個徒弟裡,你只能算半個!玩票性質地學走他老人家一身本事,卻沒學到半點瀟灑勁頭!不過你大哥已經不在了,你怎麼還是這麼一副僵屍臉啊?"涼風嬉笑著問,但他的眼裡,卻是一片出自兄弟情誼的深切關懷。
"說起這個,倒要謝謝你幫忙。你人在江湖比較自由,幸虧有你,他的死因才不至於石沉大海。"言夏微微點頭,那個了不起的大哥啊
"他是咎由自取!目中無人,以為全天下最傑出的人捨他其誰,結果被一個目不識丁的妓女搞得身敗名裂、命喪黃泉!你該不會對他的死緬懷傷感吧?不像你哦?"涼風翹起長腿,十足痞子樣。
"怎麼會?"言夏利眸一瞬,唇邊的微笑霎時顯露出其殘酷的本色——"你覺得我會同情自己的敵人?"
"不會!"涼風嬉笑著搖手指:"是我也不會!咱們都是十足的壞坯子,否則就學不到師傅的真傳了!對了,這樣一來,你在莊家的地位可就穩如泰山了?"
"不然還能怎樣?那個老妖婆還能找個像我這樣能干的孫子嗎?"邪惡地一笑,言夏自負地靠向窗前。清風吹拂著他柔滑的發絲,在絲絲縷縷間,掩埋著一些深刻而晦暗的思緒。
"你呀!永遠都不老實!"涼風輕輕一扯嘴角:"既然是老妖婆,你為何還要那麼恭謹地贍養她?師傅早把你看透,說你若不是太冷血,就是太多情!捨不得這些厭棄你卻又需要你的血親,你終身只會把自己處在矛盾當中!我想,你屬於後者——太多情了。"
"多情?"突然聽到好兄弟這般評價自己,言夏幾乎要哄堂大笑:"你太抬舉我了吧,涼風?你可知道,我哥哥剛去世,我就在打算著怎樣把因為大哥死去帶來的損失減到最低耶!"
話音未落,自己已經先笑了出來。仿佛刺哽在喉,笑聲裡,有些狼狽的自嘲。
"是呀,沒錯!這就是你多情的地方——你留戀的,不是親情,或是某個特定的親人,而是整個莊家!因為你親眼看到你父親為了你娘消瘦憔悴,又親眼目睹他在臨終前一面懷念著你娘親,一面懺悔著對家族的失職——你想當你的父親!想完成他的遺願,把這個家族支撐起來!"
"胡說——!"
涼風的話,像一把雪亮的刺刀剜進了言夏的胸口!他倉促地打斷涼風的話,哂笑著把臉一偏。
涼風微瞇著眼,沉聲道:"這麼快就反駁?八成被說中要害了?"
看著朋友那狡猾的微笑,言夏知道自己險些中了對方的激將法!從小到大,涼風總是會找機會挑戰他,隨時等著看他出糗,好一報幼年時兩人比武留下的‘一劍之仇'!當然,他的挑戰,完全停留在頑童式的嬉戲上,無傷大雅。只是這一次,他反應過激了,讓涼風趁虛而入,逮個正著!
"哼,你討厭莊家所有的一切,卻又不自覺地把莊家當成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你啊你作繭自縛啊"涼風嬉鬧地搖晃著自己的食指,突然之間,他精悍的身軀猛地一震,側耳傾聽片刻,露出一個頑童式的奸笑——
"哦?你的宵夜看來就要到了,是女人送來的哦!我就不打攪你了,慢慢享受你的[宵夜]吧!"話音未落,身影已化作一道清風,躍過言夏身旁時,還惡劣地抬手拍了拍言夏的股間——
"你——?!"言夏正要發怒,他卻已化身為長虹,黑色的身影融於夜色裡,消失無蹤。
"呵,他到底跑來干什麼啊?"歎息著,言夏好笑地搖了搖頭。涼風六識敏銳,判斷准確。藏書閣下,的確傳來腳步聲——那麼輕淺,很明顯是女子。
女子?會是誰?他的書房裡從來不需要丫頭伺候;貼身的侍女還沒那個膽量跑到這裡來賣弄風騷;妹妹言冬更不會——那該是誰呢?
狹長的眼眸掠過一抹幽深的水光,他好整以暇,靠在窗前,等待自己的‘宵夜'。
"在嗎?"
"在!"彤雲點點頭,閣樓上的燈光剛剛熄滅,目標人物顯然正准備離開,時間緊迫!
"這個我說彤雲,我我們干脆再回去從長計議"姍姍臨陣退縮。
"沒有從長計議,勝敗在此一舉!"彤雲將她一把推出幾步遠,一陣磨蹭過後,姍姍只得放棄自己打退堂鼓的決心。
一步三回頭,她好緊張啊!
"不許回頭!不成功便成仁啊,小姐!"彤雲不負責任地低聲阻止她的退卻。
俗話說得好,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被敲門的那個,不知是因為沒有做過虧心事,還是做了虧心事也不驚心——總之,當葉姍姍忐忑不安地將手按在門板上猶豫之時,言夏大刺刺地掠到門前,呼啦一聲將書房大門打開!
一個踉蹌,她跌跌撞撞,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嚇掉三魂!一時重心不穩,像顆球似地滾了進去,一聲哀叫顯得慘兮兮!
這個變數,讓彼我雙方都沒有准備,實在是殺了個措手不及!下意識地一抬手,將這團帶著淡雅香味的小黑影攔腰接住——言夏驚疑不定地盯著懷中這團綾羅綢緞包裹的不明物體,無論用哪只眼睛看來也不像是傳統意義上的‘消夜'!
"是誰?"無須多言,橫亙在纖腰上的力道緊了半分。正巧雲掩月光,書房內一片漆黑,只能看見一雙圓滾滾的大眼滴溜溜轉了又轉,他便湊近寸許,想要看清這份不知分寸的‘消夜'到底是何許人也!
"啊?是我,是我"
雖然計劃許久,但計劃始終趕不上變化!彤雲設計的開場白本來是要她先敲門的。可現在——她根本看不見面前這團黑影是誰呢!
聽聲音的話是很像小叔啦!
可她記得小叔說話的聲音很溫柔的,才不是這樣,一副擦槍走火的火暴口氣!她有點害怕,但又直覺該回答,於是——‘我'了半天之後,沒了下文。
稍顯稚嫩的嗓音,在這黑黢黢的世界裡,顯現出一種獨特的回響。言夏搖搖頭,實在不想讓自己把這明顯顫抖的聲音視為一種勾纏的曖昧。但手心裡傳遞來的滑膩觸感卻又真實的可怕,那幾乎是一種幾近放肆的青春誘惑——尤其是這段纖細而圓潤的蠻腰。
"哪一房的?"於是私下決定靠近一分。在自己沒有成親之前,除了老太太和妹妹言冬,整個莊家的的女眷更近似於他個人的後宮——即使他覺得無稽,卻也是世人默許承認的一條潛世法則。一想到這裡,莫名的醍醐味倒湧心頭,他倒是越來越有興趣一嘗這‘大膽消夜'的滋味了。
"呃這個"咦?小叔不曉得是她嗎?而且,保持這樣的姿勢,小叔不覺得很別扭嗎?她的腰彎得很痛啊~~
"不想說就算了。"人說‘色欲熏心'不是沒有道理的。頭腦冷靜不代表他崇拜柳下惠,閨房樂趣是每個正常男性的心頭之好——完全將對方的遲疑誤解成取巧誘惑,言夏不疑有他,汲取著那股脈脈的幽香,另一手輕柔地撫上姍姍的嘴唇。
帶點試探,也帶點勾詢,那嬌軟而富有彈性的唇瓣比想象中更具誘惑。似乎吻一口,便會咬出香甜的汁液——正當言夏決定將心動化為行動的時刻——懷裡那個支支唔唔的家伙終於爆發出一句比較清晰的聲音來——
"小、小叔~~是我啦!"
小叔!
真是給他一瓢冷水當頭潑下!而且潑得正是時候!
言夏原本近乎焚身的欲火硬是給澆滅得七七八八!一陣木然,他需要一點時間反應:這把顫巍巍的、有點嬌憨而脆生生的嗓子,的確很像一個幾乎被他遺忘掉的角色!依舊保持著那曖昧的摟抱姿態,但此刻只讓人倍感沮喪!那嬌軟而香氣甜滑的身子,居然是那個女人
"嫂嫂?"冷硬而果斷的聲音,在黑燈瞎火的書房裡倏然響起,沒有再出紕漏的打算,言夏麻木地喊出他應該喊的名——
"誒!"慌忙點點頭,姍姍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小叔的情緒真是一波三折呀!一開始好象很生氣,然後說話的聲音又變得黏答答,而現在,他的聲音又冷下來了——好冷好冷,冷得讓她一陣惡寒!
她的話音剛落,停留在她唇瓣上的手指迅疾地撤走,挽在她腰上的手臂也無條件離開!男人深吸一口氣惡氣,指風彈動,指尖摩擦出的火花直接飛向案台,剎那間燈火通明——光明底下無暗事,看著嬌小的女人哎呀一聲一屁股落到地上,言夏心中升騰起一股類似揭穿‘陰謀論'的快感!
這個女人
這個他必須要稱之為嫂嫂的女人!
一定是個異常聰明而且狡詐的女子!趁著一片漆黑奪走他的三魂七魄,然後在幾乎快要造成既成事實的瞬間——怯生生地提醒他看清現實,完全是為了把他耍著玩兒!
倒退一步,他幾乎要嘔出二兩鮮血!莊言夏何時出過這等糗事?
"嫂嫂三更半夜前來造訪,不知何事?!"禮數是不可少的,但他的口氣實在暴力!如果對方的‘理由'屬於妹妹言冬那種雞毛蒜皮都要鬧上半天的類型,他完全不意外自己會干出怒殺兄嫂的勾當!
"這個嘛"磨蹭半天,姍姍終於回想起彤雲千叮萬囑的目標!無視對方那吃人的目光,她回答得坦蕩蕩:"小叔啊,我們沒蠟燭了,彤雲說,叫我跟你哭訴的話,你就會把她升格成一品丫鬟,然後讓我們穿金戴銀!"
(躲在樓下某處,彤雲哭成淚人——小姐啊~~您在鬼扯什麼?!)
她沒說錯。
彤雲的目的的確是這個。
這說明她葉姍姍完全不是一個純粹的傻瓜!(只是有點脫線)
但她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得厲害!除非智力和她屬於同一掛,否則決不可能聽明白!
"蠟燭?"俊眉一皺,看著眼前打扮得如花似玉的小美人,言夏勉強控制住自己的面皮強烈抽筋的欲望!幽深的眼眸略一流轉,氣息逐漸沉了下來。
他有點理解言秋逃婚的原因了。
如果婚後的每一天,都要和這個女孩玩這種猜字謎的游戲的話,毫無疑問的,男人的白頭發會一把一把地冒出來!男人未老先衰而死,這個女孩卻依舊保持著她那可怕的青春美貌,然後這女孩的狡猾老爹可以再次將他那殺傷力驚人的美麗女兒推銷給更加才雄勢大的女婿!
歎口氣,言夏垂下眼簾,伸手將姍姍攙扶起來:"太晚了,嫂嫂,我看您需要休息,還是讓我送您回房好了。"
不能和她磨嘰下去了。尤其是那雙水瑩瑩的大眼看起來,總顯得那麼嬌妖動人。尤其是那艷麗的唇瓣如花蕾般濕潤柔軟。尤其是去他的尤其是!——總之他承認,他這個十六歲的嫂嫂看起來實在誘人得可怕就對了!
就算她不是理想中那樣秀外慧中的女子,但她那青春逼人的美麗幾乎到達了無敵的境界,哪怕她如同看上去的那樣,是個貨真價實的繡花枕頭!
惹不起,他總躲得起!
"那你答應升彤雲一品丫鬟了?"這個一定要得到應允!彤雲對這個問題看得特緊,仿佛就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本!
"嗯"管她彤雲是哪根蔥哪根蒜,總之先應付一下再說。男人漫無邊際地承諾著,拉拉雜雜,一邊掌燈牽姍姍下樓,一邊全力抵抗那滑膩的小手從彼此交握的手心輻射過來的脈脈熱力。
"那你答應給我們永遠燒不完的蠟燭了?"
"嗯"蠟燭?天曉得她所說的蠟燭,是不是正常人所指的那種用來照明的‘蠟燭'!
"那你答應讓我們日後每天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了?"
"嗯"算了算了,先答應著吧!管她想吃龍肉還是蚯蚓肉,只要她想吃,上天下海都滿足她就成
如此這般,雞同鴨講著,兩人語言不通居然也能彼此答話直達樓下,穿過夜色下的小橋流水,再穿過一片靜謐的花園,一盞小巧的燈籠似乎成了二人唯一的明燈。像兩抹漂移的幽魂,又似月下偷歡的情人,倆人都沒想到,彼此的背影掩映在月色的浮華下,看去竟是那樣詭秘而曖昧
似乎有些醍醐的滋味開始脈脈蔓延了
又似什麼都未來得及發生
他牽著她,漫步在廣闊無人的庭院裡,細細的一步步,仿佛要走到永遠,又仿佛只在咫尺——茫茫的夜色裡,婆娑的樹影下,他們的路看去好似不見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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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年少夫妻也好,白頭偕老也好,世上沒有無條件的愛情,只有等價交換的婚姻。
舉案其眉,為的是男人一世眷寵,女人不外乎是如此。
不見得別人的老婆才叫女人。
他經手的每個女子,無不艷麗妖嬈,無不春心放蕩,無不柔情似水並不見得,只有叫‘嫂嫂'的才是絕色女人。
她甚至還來不及成為女人!
一想到這裡,言夏突然發出一聲惡趣味地冷嘲。修長精悍的雙腿無情地撤離,撥開汗濕的長發,掀開帳子,坐了起來。
漠然地看著窗欞上浮動跳躍的光點,早晨的陽光炫耀著無與倫比的能量。前一刻猶如窗前光斑一樣浮躁的心境,漸漸趨於緩和沉澱。他很冷靜,一直是的。在太奶奶看不見的地方,他甚至獲得到近乎冷血的評價!當然,這樣的評價來自於女人,雖然她們不見得會表現在面上,但那自作聰明的哀怨卻是無克回避的事實。
他很冷靜的。
女人的哀怨對他沒有影響。她們想要的是地位和打賞,他要的是一個傾倒生理垃圾的甬道,各取所需,他沒辦法一一放在心上!因為一直是這樣,所以他感到駭然!——在自己親自送葉姍姍回芙蓉閣的時候,他感到一股莫名的駭然!
他甚至不知道富貴逼人、名滿江南的皇親豪門莊家——竟會對一個自家媳婦如此刻薄!而目睹到那鬼屋一般的破落庭院時,他赫然發覺到自己的恐懼!
不是因為芙蓉閣太破,而是因為自己居然會在乎!在乎到——當場就要罵人!當場就要喚來莊家大大小小所有下人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少奶奶遭受的是何種待遇!
他大概是被兄長那個神經兮兮的小遺孀嚇得神魂顛倒了!
而事實上,美色是世上最不牢靠的財富,轉瞬紅顏白骨,惟有真材實學能力保魅力不衰。
就像自己床上的女人,從他游歷歸來之後直到現在,侍寢的地位穩固多年,不得不說,這也算一種了不起的才能!
"少爺"謝雨濃緩緩坐起,一雙柔荑多情地撫上言夏光裸的肩頭,粉面輕貼,倚靠在那堅實而精悍的背上一陣滿足的歎息。
"不早了,今天還要去商號。"激情總是容易冷卻,言夏打斷她的回味。謝雨濃也見怪不怪,迅速換上公事公辦的肅然神情,穿好衣衫後立即著手吩咐下人准備伺候,一番忙碌下來依舊不慌不喘,令言夏贊歎:"很難相信還有比你更能干的女人。"
"少爺誇獎了,雨濃能待在園子裡這麼久,已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不卑不亢,婉轉優雅。聰慧女人比美麗女子更會討賞,不提要求也不訴苦,但每個眼神、每句對白,都直直向男人迎頭擊去——明確地暗示著你,只有她最適合你!只有她對你無限忠誠!
女人吶!
微一頷首,言夏懶懶披上夏季薄褂。柔軟的白色緙絲松散地裹住他那洗練華麗的肢體,前一刻的魔魅與誘惑轉眼化身為翩躚出塵的謫仙——
"讓你當莊家的區區侍女總管,我可有大材小用?"
聲音是異常溫和的。
略帶征詢的口吻裡甚至含有別樣的意味。謝雨濃妙目中掠過一抹激動的神采,趕緊萬福道:"少爺,雨濃心甘情願追隨您一生一世!"
她很清楚,自己的出身豈可容她在莊家做大的?!
但,當不了東宮,她至少有自信能做個成功的西宮!可以預見莊家的男人日後鐵定妻妾成群——不趁青春尚在撈足名分,只有一輩子默默付出!
"是嗎?那很好。"言夏笑得和煦,俊美的面容在陽光下宛如天神般清明,但一抹未曾解凍的冷色蘊藏在他那深不可測的眸中,薄薄的唇角一勾,他淡然站起攏好薄袍:"你這樣能干的角色甘心當個侍女總管,才真是莊家的福氣。"輕描淡寫地把皮球一推,借力打力,用對方的話斷絕了可能。
換作別的女人,恐怕再鎮定也難掩失望。但謝雨濃偏偏笑得燦爛,備好新衫為言夏穿上:"少爺今兒個好心情,已誇過雨濃許多次了。"
"對了,下個月是三小姐的桃李之年,上一次您送的十二副金釵,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少爺打算怎麼做?"
莊家主子少,主事的主子更少!雨濃隨口拿言冬岔開話題,倒不是輕視三小姐的意思。
"她哪年過生日不磨著我要東西?問太奶奶意思好了。"那十二副金釵是他當年游歷歸來的手伴,只是正巧撞到言冬十六歲生日罷了!言夏沒放心上,在他看來,未滿四十歲的人大肆慶生,根本就是無聊!
"太奶奶說今年事多,想沖喜,但不宜鋪張,就宴請各家小姐太太過來坐坐就好。"雨濃道。
"那就這樣吧"不置可否,言夏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問道:"對了,言冬之前好象訂了什麼東西是吧?"他記得批閱帳目時,曾見過這麼一筆——豪門女子的日常花消,幾乎可以讓一個普通人家一世不愁!
"您說的,可是三小姐向寶月齋頂的那套同昌式樣的珍珠帳?"雨濃據實稟告,卻下意識地仔細觀察言夏的表情。
只可惜,她失望了。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像談論天氣似的,言夏說了句:"再訂一套,送芙蓉閣去。"
"送哪兒去?"愣了一下,雨濃有些反應不過。
而她這個反問,則造成了言夏一個莫測高深的淺笑,尖銳而冰冷的光芒在那黝黑幽深的眼瞳裡凝固,直看得雨濃脊背發寒!
"這園子裡大大小小的主子,還是吩咐底下給我記牢比較好,謝大總管!"
一聲‘謝大總管',讓謝雨濃始終平靜的面容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