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有人在家閒到發慌,狐群狗黨來約,就去了,結果不管是狐還是狗,全都是標準銀樣槍頭的京城闊少,表面威風凜凜,呼嘯過街時頗引起眾人注目,但真的騎射之際,卻全是繡花枕頭,一點用也沒有。
亂射一通的結果,就是策馬跑在最前面的雁靳辰倒楣遭殃。
「你何必跟那樣的人混?」來幫他拆線,換藥時,柳綠霏忍不住出聲責備,「京裡不是沒有能騎能射的好手,東城水巷附近,住的都是兵部的人,門縫裡掃掃都能掃出一堆人陪你騎馬射箭。」
"你以為我這種當過反賊的,能靠近兵部嗎?」再度回復生龍活虎的雁靳辰,這會兒能回嘴了,沒好氣地打斷他:「而且你別忘了先前的事——」
除了他的背景堪慮之外,全京城都知道,先前雁靳辰還想搶兵部江參將的老婆,深仇大恨不過殺父奪妻,那件事鬧過之後,兵部上下一心都合力討厭雁靳辰,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人家江參將現下正和愛妻遠在天邊,夫唱婦隨地合力鎮守北漠,他卻彷彿困獸被關在這繁華京城,若不是日子無聊透頂,又怎麼會答應那班紈褲子弟,又有誰會來找他?
「你幹嘛跟人家爭老婆呢?挺不君子的。」柳綠霏嘀咕,「難道就沒有別的興趣了嗎?」
「比如說呢?」雁靳辰很不爽地反問,「我沒有讀過什麼書,要我濟世救民,那是不可能的。還是要我回頭當馬賊?更加不可能,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看,稍有動靜,立刻直報朝廷,這種日子無聊透頂,你要是看不過去,大可幫我找點正事做。」
柳綠霏聽了,有些後悔自己說錯話,她早應該想到這一層的,為何還要提兵部?何況,這些日子以來,她也慢慢瞭解雁靳辰的境遇,一切只能說造化弄人,而今他雖然是錦衣玉食,卻如同被軟禁,如此處境到底是好是壞,加她也不確定了起來。
「你若真無聊城這樣,那下回你到醫館來,我不趕你走就是了。」她帶點歉意地說。
這可是大大的進步!從一開始的冷淡,無視,到中間的不耐煩,一直到此刻的讓步
就這麼一句話,讓他不由自主覺得一股喜悅像泡泡一樣偷偷冒上來。
對於這個聰明又冷靜的大夫,他有種難言的孺慕;瞧她個兒小小,不甚起眼,但她思索難題時的細緻側臉,想到答案時杏兒眼閃爍的光芒,用對了藥方時嘴角的一抹微笑,對病人一視同仁的專注神態都讓他忍不住要盯著他,樣樣都細細地看,再小的細節都不想放過。
可是,不能讓她知道,就像設陷阱抓鳥一樣,表面上平靜無事,但私底下要謹慎接近,不可妄動——
所以雁靳辰故意抱怨,「什麼?你想要我負傷之身還到你醫館去?你這大夫到底是怎麼當的,不能來這兒幫我換藥嗎?」
「你這傷口早就好多了,換了平常人,走路行動都沒問題,換成是你,我猜還可以騎馬射箭,幹嘛老要叫我來這兒?」柳綠霏嘀咕了幾句。
「我在自家裡,才方便脫衣給你看嘛。」他故意壓低嗓音說。
雁靳辰的肩傷以神速復原,果然像野獸一般,換藥的時候,他大喇喇地把上衣脫了一半,想看閨女大夫害臊臉紅的模樣,這賊心卻落空了,因為,柳綠霏根本連眉毛都不挑一下,就迅速動手幫他換好了藥,眼裡完全只有傷口,沒有其它,對他精壯剽悍的身材根本沒有多看一眼。
她柔軟的素手輕撫過他的寬肩時,他彷彿被會紮了一下,震了震。
「還會疼?」大夫的口吻是很權威的,「照說傷口都癒合了,應該只會發癢才對,該不會是有化膿吧?」
說著,指尖在他肩上游移輕按,一面問他哪兒疼,那種又麻又癢,像針尖輕刺皮膚的感覺,雁靳辰也說不上來,結果居然是他沉不住氣,粗魯地揮開她的手,草草把衣服又拉好,跟大閨女似的。
柳綠霏被他嚇了一跳,睜大眼望著他。
如此失態,是因為不想讓她看到他身上的傷嗎?可惜太晚了,她全看見了。
他的肩上,背後,手臂都有舊傷痕,深深淺淺,交錯縱橫,有鞭傷,有刀傷,有箭傷,甚至還有被野獸較過的痕跡。
傷好多,觸目驚心。柳綠霏強持鎮定,努力克制,才能保持表面的平靜,不讓內在的激盪的心疼被發現。
他過去這幾年,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其實,不難想像。
下人都躲開了,偌大的花廳似乎變得太安靜,靜得讓兩人都心慌。柳綠霏掩飾似地走過去門口,探頭看著架在廊上的火爐,上頭有個瓦罐,正在溫著幫他熬煮的藥茶。
大夫親手倒了一碗,送過來給傷者喝,傷者沒有多說,接過了碗,仰頭一飲而盡。
「這茶,有老鼠藥的味道。」喝完了,雁靳辰才皺眉嘀咕。
「你又吃過老鼠藥了?」她給他老大的白眼,「不然怎麼知道老鼠藥嘗起來是什麼滋味?」
本來以為他會嘿嘿冷笑兩聲過去的,或是故意說些瞎話逗她;沒想到雁靳辰沒有這麼做,他只是沉默了片刻,方道;「是,我是吃過老鼠藥。」
「為什麼?「她這下詫異了,追問道,「是和人賭東道輸了嗎?」
「自然不是。」他盯著茶碗,慢吞吞地告訴她,「當年流浪的時候,實在餓得狠了,又遇到大雨,躲在不知道什麼山腳的破廟裡兩三天,什麼食物也沒有,別說老鼠藥,連泥土我都試著吃過。」
「你」
多麼荒謬,又多麼可悲,如今的小王爺,一身隨便穿搭的外衫都是以最上等的緞布裁製,桌上擱著各色精緻茶點,宮裡來的糕點甜食,南方進貢的珍奇水果而身在其中的雁靳辰,訴說的,卻是如此悲慘的過去。
雁靳辰動也不動,深怕驚擾了這慢慢靠近的細緻鳥兒,嚇飛了。
然後,他很慢很慢地,緩緩偏了偏頭,黝黑剛硬的側臉,靠上了溫軟細緻的素手,蹭了蹭。
就像安扶一頭老虎一樣,柳綠霏屏息以待,好半晌了,大氣也不敢出。
花廳裡再度陷入沉寂,她的心跳得好快,像是誤食了什麼不對的藥材,撲通撲通,根本靜不下來——
結果啊,這種吃錯藥的感覺,不但沒有因為時間過去而減輕,反而越來越嚴重。
第回雁靳辰一出現,不管柳綠霏正在做什麼,總是會有一剎那突然喘不過氣來,心兒亂跳一通,要是他沒出現,也好不到哪去,她一顆心就彷彿吊在半空中,輕飄飄,沒抓穩就要飄走似的。
只能說,這人真的邪門,老是不按牌理出牌!
就像這日,未末申初,家家戶戶準備晚飯的時候,柳醫館的照慣例是要關門了,也照慣例還沒法關,剩下兩三個病人,不看完,柳綠霏不會休息的。
通常這時候,雁靳辰都已經來到醫館了,只要滿室侯診的人們突然安靜下來,柳綠霏背後覺得一涼,抬起頭時,十次有九次,就是他剛從大門走進來。
但一直到今日最後一個病人都看完了,柳綠霏送客送到門口,還不見那個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出現。
在門口發了一陣子呆,望著炊煙裊裊,她心裡的滋味頗為微妙,到底是惆悵,是困惑,還是微微的失望她自己也搞不清楚,這症頭,就算翻遍醫書也翻不到解決方法。
一抹倩影孤零零的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沒動,簡直要跟夏日的夕陽融在一起,成了風景的一部分。
「大夫,該吃飯了。」保柱出來招呼。
半晌,見柳綠霏遲遲沒有反應,也沒有動作,好像沒有聽見似的,保柱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呃,大夫,你在等雁少爺嗎?」
「沒這回事。」柳綠霏否認,她看他一眼,柳眉挑了挑。
保柱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解釋:「雖然雁少爺挺嚇人的,不過看慣了也就還好,好幾天不見他來醫館,反而有點怪怪的。」
可不是嗎?平日怪他嚇哭小孩,驚擾病人,可就幾天沒看到那個高大身影鬼魅般的現身,就像少了什麼似的。
但柳綠霏自然不會承認,她只是淡淡說道:「他來不來是他的事,我們吃飯去吧,晚上還有得忙呢。」
吃過簡單的晚飯,兩人在關了門的診間挑燈夜戰,柳綠霏即使看了一整天的病人,到晚來還是耐心教導保柱,一一詳細講解醫書中艱澀的文字給他聽。
直到夜色漸深,保柱已經先回房就寢了,她還在燈下獨自奮戰,說實話,她也不是不想早早上床休息,只不過她帳本還沒對完,書還沒翻完,該記的病例跟診斷也還沒寫全——
偏偏討厭的是寫著寫著,心思就會飄走,飄到某人身上。
他是不是又無聊到和狐群狗黨出去鬼混了?是去騎馬,射箭,捕獵,還是在青樓吃飯喝酒,聽歌觀舞?是不是不管在哪兒,臉上總還是那個略帶嘲諷的笑意,眼神還是一樣詭異而沉冷?
她獨自在燈下出神,一手支腮,另一手持筆,油燈的火光偶爾閃爍,映在她靈秀的側臉,也把她纖細的身影投在牆上。
影影綽綽,閃啊閃的,另一個影子靜悄悄的出現。
大門,中門這種東西向來是擋不住雁靳辰的,他無聲無息地進了診間,一抹黑影似的待在房間陰暗的角落,藥櫥旁邊,安靜地望著燈下的女子。
她發呆了多久,他就看了她多久,燈沒都快燒盡了,燈芯搖曳得厲害,終於,她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放下墨汁都已經要你個凝干的毛筆——
「嚇!」一轉頭,瞥見角落的黑影,柳綠霏嚇了一大跳,手一鬆,筆也應聲落地,一路滾啊滾的,滾到雁靳辰跟前。
他彎腰撿起,嘴角有著一抹不可思議的笑意,「嚇成這樣?我還以為你的膽子大,什麼都不怕呢。」
「你」柳綠霏罕見地語塞了,她的心還在猛烈撞胸口,透不過氣。
「可不就是我。」雁靳辰緩緩走過來,把筆放在桌上,人就順勢靠著桌子,似笑非笑地俯望著她。
柳綠霏回過神來,突然,眉頭一皺,敏銳地問,「你喝酒了?」
雖然臉色正常,但身上的酒氣可逃不過她的鼻子。雁靳辰還是笑笑,沒回答,眼眸映著油燈閃爍的光芒,專注地看著她。
「真奇怪。」好半晌,他才自言自語似地喃喃道,「實在是不漂亮啊。」
柳綠霏對自己的容貌從來不曾多在意,但聽他這麼莫名其妙的一句,還是忍不住心頭有火,回嘴道:「我可不是靠臉蛋看病的,長得醜又怎麼樣?」
「我不是說你醜。」他顯然是真的有酒意了,居然用粗糙的指類順了一下她彎彎的柳眉,又沿著她的臉猾過,直到她的下巴,長指略用力,抬起她的臉蛋,細細巡視,認真研究了半晌。
柳綠霏狐疑地看著他,「不是說我醜?那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只是不懂,為何你的模樣兒老在我腦海裡繞?」他左看右看,像是想把她臉上研究個夠。
她想翻白眼,莫名其妙地想笑。
不能笑,要忍住,等著他說下去。
果然,雁靳辰繼續嘀咕:「以前那些馬賊兄弟知道了,一定會說是因為太久沒有女人,沒樂子,所以我認真找了很多樂子,一連好幾天晚上都在綠春樓喝通宵,花了很多銀子,認識很多朋友。——」
「哦,你有什麼朋友?」柳綠霏很有興趣地取笑他。
雁靳辰的眼眸突然暗了暗,跳躍的火光彷彿滅了。
「自然有,新的,舊的都有。」他的大掌捧住她的臉龐,輕輕摩挲,像是出了神似的靜默了片刻,才說:「我還遇到了小時候一起讀書的幾個舊識。」
那不是很好嗎?為何他的神情帶著落寞?眼看那樣粗獷英俊的臉上流露出這樣的神情,即使只有一絲絲,都讓柳綠霏心頭微微一扯。
「怎麼了?又是一言不和打起來嗎?」
他緩緩搖頭。
「他們一看到我像看到鬼一樣,隔得遠遠的,連過來打聲招呼也不敢。」他的嘴角扯起嘲謔的冷冷笑意,低聲慢吞吞地說:「但銀子撒下去,美酒,美女環繞之下,到後來,他們就又成了我的童年伴讀,舊日好友了。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她認真地想了想,才說:「不會啊,如果銀子都買回朋友,那就買吧,反正你現下有的是銀子,沒的是朋友,拿你有的去換你沒有的,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哪兒奇怪了?」
他凝望著她,眼神柔和了,笑意,也柔和了。
「還是大夫飽學,三言兩語,解決了我的疑難雜症。」他的讚美模模糊糊的,叫人聽不真切,「那大夫能不能幫忙想想,為何我買了朋友,找了樂子,跟全京城最漂亮的姑娘們飲酒作樂了這幾天,還是滿腦子想到你?」
這下子她就答不出來了,卡在那兒,一張被他輕薄了好久的臉蛋兒慢慢的,慢慢的,越來越紅。
「你慢慢想吧,想到了再叫我。」他的話聲越發低沉模糊,高大的身子已經滑坐在早先保柱坐著聽課的椅子上,此刻又順勢趴在桌上,沒了聲音。
「喂,喂!你不能在這兒睡覺——」
回答她的,是輕微的鼾聲,他真的睡著了。
★★★
隔日,病人照例川流不息地來到柳醫館,一般市井小民付不起名醫的高額費用,在京城要找個普通大夫又特別難,而柳綠霏的醫術好,收費又便宜,所以即使沒有掛招牌,口碑卻是私下一傳十,十傳百,只要開門就是滿座,套句雁靳辰以前說過的笑話,真是比隔壁青樓還熱鬧。
大夫也照慣例準時開門看診,除了一雙杏兒眼底下有些疲憊的細紋以外,柳大夫仍然非常正常,非常冷靜,非常專心地看病。
看似正常的一日,到了近午時分,卻突然變了調。
柳醫館的大門給粗魯踢開,一名陌生男子領頭,惡開惡狀的一行人走了進來,沿路遇到誰就推推,就連三歲小兒都感覺得出來他們來意不善,自動閃開,飛奔到母親懷裡躲起來。
「你就是姓柳的?」領頭那人一臉睥睨,居高臨下地看著端坐診桌的柳綠霏。
好一個柳綠霏,眉毛也沒有挑一下,只是抬眼望了他們一眼。
壞人她可沒少見過,再兇惡的她也不怕,這種尋常地痞流氓型的,她還不放在眼裡。
「這幾位大爺,是要掛號看病嗎?這邊請——」保柱連忙出來攔,可惜文弱少年毫無氣勢,被人粗魯一推,就踉蹌地退開了好幾步。
「我們可不是來看病的。」惡人傲慢道:「我們只是來看看,給逐出太醫館之後的廢物,怎麼還有臉繼續假冒大夫,掛牌看病?」
「你哪只眼睛看到招牌了?」柳綠霏冷聲反問。
惡人語塞了片刻,臉色難看極了,他惱羞成怒道;「沒招牌,那這些病人是哪兒來的?為什麼全聚在這裡?難道都是來串門子,聊天的?」
「關你什麼事?」柳綠霏絲毫不為所動。
「你你是不是西城范醫館的公子?」有人認出來了,小小聲地問。
「正是。」那位公子索性承認了,傲慢道:「看清楚了,我爹可是現正在任職太醫館,響噹噹的名醫范太醫,生平最看不起你們這些沽名釣譽,私下亂看病收錢的狗屁倒灶假大夫!愚民蠢婦貪便宜,只往這種狗洞鑽,敢問這位假大夫,你銀子賺得也安心嗎?」
這下子情況清楚了,不就是同行眼紅,來砸場的。
「你爹是誰,我可不知道,不過,城西的范醫館我倒是有所耳聞,門面富麗堂皇,貴氣得緊。」眼看這位范公子臉上得色更盛,柳綠霏毫不留情地一針紮下去,「奇怪的是,照說任職太醫館是拿皇上俸祿的,不准私下看診收錢,愚民蠢婦要上哪撒銀子看病,跟你們家大業大的范醫館有什麼關係?」
「你」再度被說得無法反駁,范公子臉漲成豬肝色,一怒之下,抓起旁邊的藥罈子就砸,罈子摔到牆上發出匡啷巨響,碎片四散,還差點傷到旁邊走避不及的婦人。
「給我砸!給他們一點教訓!」范公子下令。
只聽得尖叫四起,范公子連同帶來的幾名大漢都動手起來,能砸的就砸,不能砸的就往旁邊丟,一時之間,本來樸素整潔的診間,成了滿目瘡痍。
病人們走的走,逃的逃,保柱徒勞地想要勸,但毫無用處,只剩柳綠霏站在原地,冷眼看著這一切混亂。
鬧得正凶時,一個懶洋洋的低沉嗓音穿透混亂而來。
「一早吵什麼吵?不知道還有人在睡覺嗎?」
眾人都愣了一愣,范公子手上高高舉著一把高腳木凳,本來要對著柳綠霏砸去的,也沒砸。
高大威猛的陌生身影這時才現身,腳步懶懶的,卻蘊藏著無限的霸氣,加上濃眉下那雙奇異的眼眸,讓那此惡人都有點隱約的膽寒。
問題是柳醫館的內室,為何會走出一名陌生男子?而且,還在裡頭睡覺?這是怎麼回事?
大家都知道柳醫館本來三代行醫,上一任的柳大夫還被引薦進了宮裡的太醫館,但是才沒有多久就出了事,柳大夫給停職,趕出太醫館不說,醫館的招牌也給下令拆了。
銷聲匿跡了幾年,才又聽說柳大夫的女兒出來繼承父業,一開始只是幫街坊鄰居看看小病,居然看出了名堂,甚至這兩年還讓京城其它醫館感覺倍受威脅——
柳醫館一沒長輩,二沒男人,要上站來鬧的可是有恃無恐,沒想到今天踢到鐵板!
只見那男人懶洋洋走到柳綠霏身邊,很有技巧地擋在她前面,目光如電地掃視一周,低聲問她:「這些人是怎麼回事?你亂開藥給人家吃?」
柳綠霏瞪他一眼;「胡說!」
「不然為何一早就來尋晦氣,砸場子?」雁靳辰一面問,粗獷的大手溫柔地拂開她臉畔一綹青絲,動作很親匿卻很自然。
呼!一張停在半空好一會兒的木凳對準了柳綠霏,劃空而來。
下一刻,眾人還來不及看清楚之際,那張木凳已經碎成片片,紛紛落在地上,雁靳辰單手就把紮實木凳擊碎了。
笑死人,這種小鼻子小眼睛的打法,想嚇誰?
這兒吵得很,你不如先進去吧。」他還是連正眼也沒看那些惡人一眼,繼續閒閒對柳綠霏道:「保柱都嚇傻了,你去看一看。」
可憐保柱一個瘦弱少年,緊緊抓著掃帚一支,想要捍衛柳大夫,雁靳辰看了,真是好氣又好笑。
「哪來的狗雜種,你找死——」
這是尋常俚谷粗話,但雁靳辰一聽,目光閃了閃,一股殺氣隱約在他眉目間流轉。
「等等——」柳綠霏知道事情要壞,她忍不住出聲想制止。
雁靳辰大袖一揮,把她先推退了幾步,下一刻,下面迎向范公子領著三四個惡面大漢一擁而上!
打這種架對雁靳辰是小事一樁,什麼刀光血影的惡鬥都經歷過,京城混混根本不入他的眼。只見他一人迎戰五人,幾招便見了高下,有人被斬了手,有人被踢斷了腿,還有人險險要絕子絕孫,最後,范公子被抓住衣領提了起來,差點要被勒死,整張臉成了奇異的紫黑色。
「放,放開我」范公子都快斷氣了。
「誰要你上門來找麻煩?」雁靳辰依然輕鬆自在,打了一輪混戰之後,毫髮無傷不說,連喘都沒喘。
低沉嗓音在診間迴響著,清楚穿進每個人的耳中,「照子放亮一點,這兒現下是我在照顧,下回別自己撞進來討皮痛。」
「你,你,你」
「不知道我是誰嗎?」他涼涼一笑,「九王爺的雜種獨生子是也,全京城就這一個,可別認錯了。」
「給,給,給我記住!」狠話毫無力道。
「彼此彼此。」雁靳辰好心追加一句,提醒連滾帶爬的惡客們,「慢走,小心別摔跤了。」
輕輕鬆鬆,三兩下把上門找麻煩的仇家給處理掉了,他還是一副懶洋洋,老虎剛睡醒的樣子。
診間重新回到寧靜,回頭望著一張俏臉刷白,表情木然的柳綠霏,雁靳辰表情沒有波動,心底卻一陣困惑升起。
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人也幫她趕跑了,她當初遇上王爺府的惡僕,甚至是遇上他,也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的無所謂樣,為何今日會這樣?
「怎麼了?」他瞇起眼,仔細打量著她,卻又克制不住自己,伸手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臉頰,像是觸碰什麼珍貴的瓷器玉器,貪戀那細緻滑潤的觸感,卻又不敢太用力,生怕碰壞了。
「這已經是第五次了。」柳綠霏努力半晌,才困難地說出口。
「哦?來找麻煩的人這麼多?」他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小女子看個病也能引來這些嫌隙,「不要緊,打今天起,應該不會有人敢隨便上門來吵你了,你儘管安心看病吧!」
柳綠霏像沒聽見似的,她的眼眸略略失神,喃喃道:「每一次來,都是罵爹無能,罵我不夠格當大夫——」
「人家罵你不夠格,你就真的不夠格嗎?」雁靳辰反問,「那麼每天塞滿診間的病人怎麼說,你要不要聽聽?」
她用力搖頭,「人命關天,我或許不該我真的不該」
說著,她轉身就想離開,因為不想讓人看見她混亂,脆弱的模樣。
雁靳辰可不准,有力的大掌閃電般探出,捉住她的纖細上臂,像鐵鉗一樣牢牢地鉗著,不放手。
下一刻,她已經被扯入一個堅硬如鐵的懷抱中。
他這才發現,細緻如柳條兒的纖瘦身子,正在微微發抖。
雁靳辰向來是遇強則強,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但遇上了這個柳大夫,可是完全不知道怎麼好。
她可以是與他勢均力敵的強手,卻也可以流露出如此柔弱的氣息,令他生出一股酸軟的憐惜,彷彿要燒穿自己的胃。
柳綠霏掙扎了片刻,絲毫無法撼動那鋼鐵般的懷抱,最後,只得任他霸道地牢牢圈抱,她無奈的一口氣歎進他胸口。
一片狼籍中,一雙身影靜靜相擁,良久良久,都沒有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