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他簡直像牛一樣重。
於默心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柯紹裘弄進公寓,並且慶幸自己租的是有裝設電梯的公寓,否則就算她是神力女超人二世,都不可能將柯紹裘搬上樓。
他仍然呼呼大睡,彷彿天地間沒有什麼事比睡覺更重要,差點沒有氣壞她。
於默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他搬上床,由他身上傳來的酒臭昧簡直可以把人熏死,於默心懷疑他把全世界的酒都喝光了,才會喝得這麼醉。
沒辦法,她只好去浴室擰條毛巾,幫他把臉稍微擦拭一下,順便去去酒氣。
多年以前,她似乎也曾做過同樣的事。
那是他們的新婚之夜,他被全班同學灌酒喝得醉醺醺,那群玩瘋了的同學還妄想鬧洞房。最後因為她婆婆的表情實在太可怕,大家在她兇惡的眼神之下紛紛打退堂鼓,沒有人敢再造次。但是那些肇事者闖下大禍以後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新郎交給她就集體落跑,一點責任心也沒有。
年輕又缺乏照顧經驗的她,只得不知所措地坐在他身邊,問他有什麼需要?他說要水,她就倒水給他喝。他說好熱,她就跑到浴室弄濕毛巾幫他擦身體。最後他說想洗澡,她就攙扶他去浴室洗澡。等他清醒了以後,他又說要她,於是他們很自然地上床……
往事如雲煙,隨風而散。
她要是真的能夠忘記就好了,她就不會如此痛苦,就不會如此眷戀,甚至把一個不該理會的男人帶回家,不要忘了他現在是別人的未婚夫,他們的婚姻關係,早就在十年前終止,他們已經不再是夫妻。
察覺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逾越了道德的界線,於默心匆匆丟下毛巾,站起來遠離床鋪,免得自己背上引誘他人丈夫的罪名。
她差點忘了宋彩兒昨天晚上是如何羞辱她,當她拿著麥克風高調地介紹她是他的前妻時,目的就是要她死心,別再出現在他們週遭,擾亂他們的生活。
這一刻於默心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沒聽方罄悅的話,回絕掉訂婚party的case,她說想勇敢面對過去,其實是還沒有死心,非得親眼目睹他和顏珊珊訂婚,才願意相信他們之間再無可能。
她真傻。
於默心直到此刻,才願意承認方罄悅是對的,她根本未曾走出過去的陰影,依然在其中等待徘徊。
「唔……」柯紹裘昏睡了將近半個世紀,終於從酒精的束縛中醒來,重新面對世界。
「小默?」他方睜開眼,便看見她遠遠站在窗邊,好像只要靠他近一點兒她都會受不了。
於默心勉強牽動嘴角,心想他真可惡,就算渾身酒臭像豬一樣難聞,依然有讓她心跳不止的本事,還是說,她真的太脆弱了?
「這裡是……」他抱頭回想這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所得的幾乎都是片段,最後的記憶是倒在她身上,後來發生什麼事他完全不清楚。
「你喝醉了。」她氣憤的解釋。「因為我不能把你送回你家,又不能讓你睡在店裡,只好把你帶回我的公寓。」
「這是你住的地方?」柯紹裘停止揉太陽穴,吃驚地看著於默心,她不甘心的點頭承認。
柯紹裘忍不住微笑,在別人看來這也許是一個萬不得己的決定,可他懂得於默心。如果她真的對他恩斷義絕,絕不會讓他踏進她的私人領域一步,這表示他們之間還有希望。
「我看你已經完全清醒,可以回家了。」於默心板起臉趕人,柯紹裘歪頭打量她,考慮自己該不該學小說中的男主角一樣死皮賴臉,這個時候還強迫自己當君子似乎沒有任何好處。
「你是指我自己的公寓嗎?」
於默心愣住。
「我從很早以前,就已經不住在那裡。」
他們都知道所謂的「那裡」是指柯家的豪宅,那棟房子對他們兩人的意義,僅是一座豪華的監獄,對於默心來說尤其痛苦。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搬出來住?」她以為他仍然住在柯家,沒想到已經自立門戶。
「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渴望自由嗎?」他苦笑反問。
於默心頓時為之語塞,她以為他早習慣了那樣的不自由,以為只有她一個人覺得不自由,卻從未想過他也同樣被壓得喘不過氣。
「我、我去幫你飽杯茶——」
「小默!」
他叫住她,希望她不要逃避,他們已經逃避了很多年,該是面對的時候。
於默心停下腳步,轉身看他下床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
她以為忘記了的感覺,以為再也不會冉起的悸動,又一次充斥在她的胸口,讓她莫名的想哭。
他的唇慢慢地朝她靠近,她知道自己應該避開,卻避不了。
四片溫熱的唇最終還是碰觸,淚水在她的眼眶打轉,隨著兩人的吻加深緩緩流下,拈濕她的衣襟。
他的唇依然如此柔軟,氣息依然如此醉人,卻已經不再屬於她。
「不要!」她推開柯紹裘,難過地搖頭。「你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夫,我沒有權利這麼做。」她再怎麼討厭顏珊珊,也不能對不起她,這有違她做人的原則。
「你在說什麼?」柯紹裘聞言愣住。「你說我是誰的未婚夫?"
「昨天晚上你已經跟顏珊珊訂婚,你忘了嗎?」她提醒他昨晚的婚宴,她可是還被請上台祝福他們。
「我和珊珊根本沒有訂婚,對於訂婚的事,我完全不知情。」他苦笑。「昨天晚上的訂婚party,全都是Sandy和我媽聯手搞的鬼,我根本無意娶她,不,應該說永遠都不會娶她。」
「可是……」
「我只愛你一個人,小默。」經過這麼多年,他終於有機會表白。「不管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我對你的感覺,依然停留在十年前。」
和她一樣,他對過去還有眷戀。也許他們的愛情太早夭,所以才會如此不捨,期盼有一天能夠再次萌芽成長茁壯。
於默心不知道重新牽手他們能走多遠,但活躍於她胸口的那份悸動,已經不受意志限制隨著他的表白狂奔。
「小默。」
就是這個聲音,每每出現在她的夢裡,教她輾轉難眠。
為什麼不呢?
既然他說沒和顏珊珊訂婚,這就表示他是自由的,和一個單身男士共度浪漫時光,應該沒有犯法吧!既然沒有犯法,她又何必對誰解釋,或是向誰負責?
但是她也無法回應他的表白,在她還沒考慮清楚之前,無法回答yes or no,因為她不想後悔。
在情感與理智的拉扯之下,她伸出雙手圈住他的脖子,給他目前她唯一能給的回應——一個熱烈的吻。不同於十年前的生澀,現在的她已經能勇敢表達自己,也知道自己要什麼,這對柯紹裘來說是個全新的體驗,他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十年前,那個只要他一不小心說錯一句暗示意味的話,就會滿臉通紅的女孩。
她已經變了,他得盡快跟上她的腳步。
對十年前那段感情,也許最留戀的人不是於默心,而是柯紹表自己。他在那場短暫的婚姻裡失去了太多,愛情、親情、甚至是親生骨肉。因為太刻骨銘心,所以他的日子過得很慢,很多感覺都還停留在十年前,而於默心的突然現身打亂了他的時間,使他驚覺,原來自己還活在過去之中。
「紹裘?」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間苦笑,她的主動嚇到他,還是……
他搖搖頭,眼神從困惑轉為專注,最後轉為熱烈。
伸出手扣住於默心的後腦勺,低頭吻她。他的吻滿是激情,彷彿對她的思念都藉由這個吻爆發。
這一刻,他將時間調整得和她一樣。
不再安於踩比別人緩慢十倍的步伐,這次他要一舉跨越十年的時間,因為他心愛的女人已經在十年後的今天等著他。
愛情從來不受時間限制,激情也是。
他們飢渴地汲取彼此唇齒間的芳香,在唇瓣的重疊交纏中找回過去,多少個夜裡,他們的唇舌像這樣嬉戲。那時的歡笑聲猶在耳際,那時的呼吸聲也像現在一樣沉重。
「呼呼!」
他們總是不吝分享自己的身體,柯紹表也總在她的身上留下屬於他的印記,一如她總是喜歡偷咬他的耳朵。
有些事會變,有些事卻不會改變。
再次愛撫彼此、親吻彼此,他們才發現時間真的走得很慢,一些本該遺忘的習慣已經深深烙印在他們的腦海裡,即使時光飛逝他們也沒有忘記。
他們甚至沒忘記,在上床之前一定要為彼此除去身上所有衣物。
隨著吻的加深,他們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一件掉落,雙雙倒向床褥。
「小默……」他親吻她全身的肌膚,膜拜她的玉體,驚歎時光不但沒有折損她的風華,反而讓她多了一分過去沒有的圓潤,更能挑動他的心。
「紹裘……」她同樣陷入他強力的擁抱之中無法掙脫,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同樣淡到令人驚訝,他的擁抱也依舊不變……
激情過後,一切歸於平靜。
這本是情人耳鬢廝磨的時間,但於默心刻意保持沉默,卻讓這小小的空間凝結。
如果問她在介意什麼?應該是自己不確定的心情。她明明說過要過全新的生活,可一不小心又陷入過去的泥沼,這是最讓她懊惱的地方。
「小默,我們談談。」然而就柯紹裘的立場,他把今天當做一個新的出發點,以為一切都已經改變。
「我昨天晚上就已經說過,沒有什麼好談的。」她還沒有想清楚,她的心中還有太多疑惑需要解答,不要逼她。
「小默……」他用力翻過於默心的身體,痛恨她背對他,那會讓他想起離婚前一個月,他們幾乎天天上演同樣的戲碼。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他知道她的心結,她一直為孩子跟他爭吵,以為失去孩子他一點都不在乎,天曉得這根本是莫須有的罪名。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她故意裝作聽不懂,就怕觸痛內心的傷痕,那是她用盡力氣也無法撫平的傷痛。
「孩子,我在說孩子。」他和她一樣哀傷,但如果這是問題的癥結,還是必須面對,這關係到他們的未來。
「已經都無所謂了,不是嗎?」她裝出最冷摸的表情,最冰冷的口氣,冷得他以為是真的。
「真的無所謂嗎?」這不是她最在乎的事?
「反正都過去了。」她聳肩。「過去是我年輕不懂事,為了一件小事就哭得死去活來,可是就像你說的,孩子再生就有了。只要我想生,不愁沒有小寶寶可抱,我根本不在意。」
「你說這些話是為了懲罰我嗎?」懲罰他當初沒有和她一樣傷心落淚,一蹶不振。
「我沒有這麼多美國時間,你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她故意把話說得很難聽,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提起小寶寶讓她失去理智吧.
「小默!」
「你以為今天的事能夠改變什麼嗎?」她目光如炬地看著柯紹裘,不明白他為什麼能把事情想得如此簡單。
「你依然愛我又如何?」她輕蔑的反問。「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已經不再愛你?"
這句話嚴重打擊柯紹裘,使他的臉色瞬間轉為蒼白。
「到底是誰天真?」她咄咄逼人。「你以為只要我們上床,一切就能重新開始?」
於默心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讓柯紹裘顯得像個天真的大少爺,甚至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他用手撐住自己的頭,不知所措的苦笑。原來他不只單相思,還表錯情,她根本不在乎他。
他翻身下床,從地上拉起衣服一件一件穿回身上,感覺自己的自尊已經被她一席話踐踏得支離破碎、體無完膚。
「如果你是在報復,那麼恭喜你,你成功了,你讓我非常不好受。」沒有人有傷害他的能力,除了她以外,就只有她最讓他放不下……
於默心不答話,翻過身背對他,無論答案是什麼,他都只能對著空氣說話。
柯紹裘再一次苦笑,她的每一次回應都讓自己像個傻瓜,他還在期待什麼?
他悄悄走出於默心的公寓,兩人如火般短暫的激情,最終還是抵不過沉重的往事,隨著於默,已傷人的話語煙消雲散。
在柯紹裘走後,於默心的眼淚悄悄滴落枕頭。
她並不想報復他,她只是走不出傷痛。
陽光照耀在爬滿籐蔓的木屋,牽牛花順著籐蔓往上爬,蝴蝶在牽牛花上空飛舞似在採花蜜,既優雅又悠閒。
唉唉唉唉
於默心關掉車子引擎,拔出車鑰匙,推開車門下車,她站在車子旁邊仰望前方昂然矗立的巨大木屋,彷彿又回到第一次見到這棟屋子的那個時候。
她用力關上車門,按下遙控鎖,然後走向白色的木門。
老實說她有點緊張,自從她和柯紹裘離婚以後,再也沒有來拜訪過宋玉兒,她沒有把握自己是否還受歡迎,說不定她根本不想見她。但無論如何她還是得試試看,畢竟十年前她受到宋玉兒很多照顧,過去幾年她一直待在美國,難得回台灣一趟,如今她既然已經回國定居,不親自登門拜訪打個招呼實在說不過去,再怎麼說宋玉兒都是她最敬愛的長者,雖然生得一張和她前婆婆相似的臉,仍無損於她對她的尊敬。
叮咚!
她用力按下門鈴,注意到前庭的門換了,由原來的綠色鐵門換成白色木門,跟木屋看起來更協調。
「來了……」宋玉兒正在廚房煮奶茶,不期然聽見有人按電鈴,於是關掉爐火,跑去應門。
她打開大門,一眼就看見有個美女對著她微笑。
「……小默?」她不確定地猛眨眼睛,於默心對她揮揮手,她才確定自己並沒有看錯。
「老天,真的是你!」宋玉兒急忙走下大門前的平台,走到小木門前幫她開門,於默心張開雙手擁抱宋玉兒,好高興她仍舊歡迎她。
「阿姨!」於默心緊緊擁住宋玉兒嬌弱的身軀,好奇她明明就長得這麼瘦小,為何能夠擁有如此寬大的胸襟?
「快進來。」宋玉兒抓她的手抓得緊緊的,好像怕她會跑掉,於默心會心一笑,她待人一向都是這麼熱情,教人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
「對不起,阿姨,相隔這麼多年才來探望你。」她一坐下就獻上自己調配的香精當賠禮,宋玉兒接過份量十足的香精,打開瓶子聞味道。
「這是你自己調配的?」宋玉兒是聞香高手,隨便一試便知道好壞,就她個人判斷,於默心一定下了一番功夫,才能調配出味道這麼獨特的香精。
「嗯。」於默心點點頭,把另一項禮物交給宋玉兒。
「蛋糕?」宋玉兒看看印在紙盒外頭的店名,笑了。「怎麼你們老愛送這家店的蛋糕給我,哪天我的膽固醇若是突然瓤高,都是你們害的。」
「還有人跟我一樣,知道你喜歡這家店的蛋糕?」於默心很好奇。
「怎麼沒有?」宋玉兒的眉毛挑得高高的。「就是紹裘啊,你的前夫。」
宋玉兒是個很爽快的人,想說什麼話就直接說,不會扭扭捏捏。
不期然提起柯紹裘,於默心的心臟重重跳了一下,表情不甚自然。
「看來你還是很在意他啊!」宋玉兒仔細觀察於默心的表情,發現其中有些不一樣,也許發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老實說,我見過他了。」於默心不想對宋玉兒說謊,她就像她另一個媽媽,雖然她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我想也是。」宋玉兒也許不像姊姊那麼工於心計,觀察卻更為細膩,一下就猜到他們可能已經有所接觸。
「我們不但見面,還上床了。」於默心不開口就算了,一開口就拋出震撼彈,炸得宋玉兒一陣頭暈眼花。
「你你你你……說的是真的嗎?」她驚訝到幾乎說不出話。
「嗯。」於默心點頭。
「老天!」簡直比偶像劇還要精彩。「你們是什麼時候……上的床?"
「幾天前。」於默心苦笑,不要說外人不相信,她自己也很意外。
宋玉兒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的發展太出人意料,已經超出劇本編寫範圍。
「那你們決定要復合嗎?」她雖然不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甚至不知道於默心是何時回國的,但事情能有這樣的發展,她真的很高興。
「這只是一次意外,我並沒有想那麼多。」於默心低下頭,不想給老人家太多期待,再一次傷她的心。
「但是他確實提了,對不對?」宋玉兒猜。
「阿姨……」於默心驚訝地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宋玉兒,她猜得好準。
「我比誰都瞭解紹裘,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宋玉兒歎氣。「他非常認真經營你們的婚姻,只是結果不如預期。」
不只不如預期,而是以非常悲傷的方式收場,導致即使已經過了十年,她依然無法忘懷。
「我不知道我這麼說對不對……」宋玉兒的表情有些猶豫。「但是我認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紹裘更愛你的男人。」
他對她的愛,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即使已經過這麼多年,那份愛情依然封存在時空膠囊裡面,永遠新鮮。
「阿姨……」於默心未曾懷疑過柯紹裘的愛,即使是現在,她也只是疑惑,只是有些心結解不開。
「你可知道,自從紹裘跟你離婚以後,就對花香味非常敏感嗎?」宋玉兒就是幫她解開心結的人,有些事情由她來說更具說服力。
「紹裘他?」
「是啊!」想起柯紹裘這個外甥,宋玉兒的言談間滿是心疼。「受我的影響,過去他最喜歡花,然而就從你們離婚那天開始,他變得很討厭花,或者該說變得很怕看見花,我想那是因為花會讓他想起你吧!畢竟你們是因為花才認識的,他常說你就像一朵清新純潔的百合,可惜他現在連百合都不看,更別提拿起來聞了。」
以前他們最常玩的遊戲就是憑味道猜花種,她用手摀住他的眼睛,要他聞是哪一種花的香味。猜對了贈送香吻一個,猜錯了則要接受搔癢懲罰,一間小小的花店,經常都是笑聲不絕於耳。這般甜蜜的愛情,如今只能在夢裡追憶。
「我都不知道這些事。」於默心苦澀的回道。
「因為你消失得太徹底。」宋玉兒拍拍她的手,表情充滿哀傷。「我這麼說並不是在怪你,只是當初你們兩個都不是自願離婚,在彼此都有依戀的情況下,很難真的忘記對方。你或許還有別的目標,但是紹裘失去你以後什麼都沒有了,他甚至失去了親情。」
「阿姨!」這話怎麼說?
「當他知道你是因為不堪他媽媽,也就是我姊姊的虐待才跟他離婚以後,整個人都崩潰了。」
回想起往事,宋玉兒不禁紅了眼眶。「我那惡毒的姊姊,為了懲罰紹裘執意娶你進門,故意用工作絆住他,讓他回不了家,紹裘為了讓你在婆家的生活比較好過,只好讓步,誰知道竟是鑄下大錯的開始。」
這些話於默心也是第一次聽到,過去她時常抱怨他只顧工作,不管她的死活,剛開始的時侯兩個人還能溝通,最後她乾脆關起心房不跟外界接觸,最後終於演變成不可收拾的結果。
「可憐的孩子!」宋玉兒再次拍拍於默心的手安慰她,她也是姊姊歹毒心腸下的犧牲品。「我永遠記得當我去警察局保紹裘,他臉上的表情,空洞、木然、什麼事都不在乎,那個時候我真的嚇呆了,還以為就要失去他了。」
「紹裘怎麼會進警局?」他是人們口中素行端正的好青年,不可能進出警察局。
「因為太痛苦。」宋玉兒聲音乾啞地回道。「簽下離婚協議書的那個晚上,他一個人在街上遊蕩,和幾個年輕人起了沖夾,誤將人打傷。對方撂話他如果不賠償就要告上法庭,我接到警察的電話以後,連夜下山跟對方談判,費了一番唇舌才說服對方和解。」
「我的公公婆婆呢?」於默心不解。「就這麼放著不管嗎?」雖說當時他已經成年,但經濟大權都掌握在他們手裡,應該出面解決。
「他們不願出面。」宋玉兒歎氣。「柯家的二公子跟人在街頭打架,還鬧上警察局,這對他們來說是多大的恥辱,當然能不出面就不出面,最後還是由我出面收抬殘局。」
「他們怎麼可以如此對待紹裘?」她不知道,這些事情她統統不知道,她在父母的呵護下療傷止痛,卻沒有想到他連舔傷口的權利都沒有。
「他們就是能。」夠狠。「豪門子弟,說穿了不過是父母的玩具,叫你往東就往東,千萬不要想往另一個方向去。紹裘就是因為不聽話,所以被狠狠教訓了一頓,只是他也清醒得很快,大學還沒畢業就一個人搬出來住,半工半讀完成學業,接著創立公司,奮鬥幾年下來後,終於有點小小的成就。」宋玉兒說了半天,就是不提自己借錢給柯紹裘創業,也不認為有這個必要。
「阿姨……」宋玉兒一下子說了太多於默心不知道的秘密,她消化不了,一時之間無法做出適當的反應。
宋玉兒看著於默心茫然的表情,心想老天真愛捉弄這兩個孩子,但幸好?願意給他們第二次機會,現在就看他們兩個人如何把握了。
「阿姨知道,你一直忘不了你的孩子。」解鈴還需繫鈴人,她必須勇敢跨大步把心中的結打開。
「阿姨……」提起消逝的小生命,讓於默心再也壓抑不了情緒,眼淚簌簌地流下來。
「我之所以知道你忘不了,是因為紹裘同樣也忘不了那份哀傷。」宋玉兒堅定的表情,說明她知道更多內幕。
於默心茫然地看著宋玉兒,無聲要求她解釋得更清楚,她有權知道。
「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難過而己嗎?他也一樣難過,卻無法說出口。」宋玉兒越想越心疼,情願老天是折磨她,而非這對年輕人。
「他以為自己已經成家立業,不能表現得和同年齡的男孩一樣不成熟,但是他忘了,自己也只有二十歲,又能承受多少哀傷?」說她是幫他找借口也好,但她寧願他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總比凡事放在心裡面的好。
「阿姨……」她曾指責他失去孩子也不痛不癢,如今聽來是多大諷刺,她完全誤會他了。
「好快,又到那個日子。」宋玉兒吸吸鼻子轉頭看牆上掛著的月曆,上面的某個數字特別做了記號。
「什麼日子?」於默心只看見宋玉兒特別把今天的日期圈起來,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
「哀悼的日子。」宋玉兒真的覺得他們兩人的姻緣是注定好的,不然她不會選在今天過來找她。
「每年這個時候,紹裘都會到孩子的墳前陪他說說話。」宋玉兒暗示於默心可以到那邊找柯紹裘,於默心愣住。
「他為孩子做了一座墓?」真的還假的,
「你不知道這件事?」宋玉兒一臉驚訝,於默心拚命搖頭。
「他們告訴我孩子已經在第一時間處理掉了,還叫我不要管,不許我再打聽孩子的事。」
所謂的他們,不必想也知道一定是她那對無情的公婆,只有他們才會做出這麼缺乏人性的事。
「這不是事實。」宋玉兒堅定地說道。「你和紹裘的孩子,現在正在另一個世界長眠,紹裘正在陪他說話,如果媽媽能趕到,陪他一起說話,我想孩子會很高興。」
他一定會很高興,她也欠柯紹裘一個道歉,因為她深深傷害了他。
已經都無所謂了,不是嗎?
當他聽見這句話時,該是如何的心痛?她該怎麼補償他才好?
「我把墓園的地址給你,這次爸媽一起去看他。」宋玉兒拿出墓園的名片交給於默心,她用顫抖的手接下名片,眼眶蓄滿了淚水。
「謝謝你,阿姨。」告訴她這麼多她無緣得知的過往。
「答應我,孩子。」宋玉兒用力抱了一下於默心,跟她道別。「跟紹裘好好談,只要跟他深談,你會知道他多麼愛你。」
「我會的,阿姨。」於默心點點頭,已經迫不及待趕去墓園。
宋玉兒送於默心到門口,看著疾速遠去的車尾,驀然發現於默心真的變了。
她不只是外表改變,就連膽量也增加了不少,這是一件好事,有助於面對未來的風風雨雨。
她誠心祝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