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黃靜疲憊的轉了轉酸痛的脖子,只差沒癱在椅子上。
雖然說像她這樣沒有家累,不急著回家的人,常一忙起來就是廢寢忘食,不過弄到這麼晚倒也不常見。
她提起公事包走出辦公室,胃習慣性的隱隱作痛著。
"好像又忘記吃晚餐了"她直到走進電梯時才想起來,喃喃自語道。"算了,回家再說。"
她至地下停車場將車開出來。
由於附近都是辦公大樓,現在這時只剩街燈還亮著,路上車子也稀稀落落的。
已經很習慣在無人的時候下班了,她也不以為意,以緩慢的速度駕駛著,不想因貪快而出事。
脆弱的胃正向她強烈抗議著,她一手撫在腹間,硬是忍住那種刺痛感。
龐大的工作壓力和不正常的三餐,讓她才三十二歲的年紀胃就老是出毛病。
雖然曾去看了幾次醫生,可她很清楚只要自己一天不換工作,這情況就沒辦法徹底解決。
先前放在辦公室裡的蘇打餅乾已經吃完了,一直忘了補充。她可以記得所有關於工作上的小細節,偏偏就是對自己的身體疏於照料。
當她正停在公司大樓前等紅燈時,腦子裡還想著工作的事,絲毫沒有注意到後頭有一輛車未減速的朝她衝過來。
"砰"的一聲巨響,強烈的撞擊撞回了她的魂。
她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回過頭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兩個彪形大漢自後頭撞上她的車子中走出,在她還來不及反應前,其中一個已走到她的車前,另一個則走到她的窗戶旁邊,手裡似乎還拿著鋁棒之類的東西。
那個站在她窗戶旁邊的,伸手敲了敲她的車窗。
她心中大驚,不敢降下窗戶。
這類製造假車禍以真詐財的事她是聽過的,卻沒想到居然在這種地方也會發生,而且還如此凶狠。
"快點開窗!"對方拍得更用力了,還對著她大吼。
她害怕的想開車逃離,然而車尾緊貼著後頭的車,前方又有人擋著,總不能直接撞人吧!
眼見男人一副要將她揪出車子的模樣,她當機立斷翻開放置在副駕駛座的公事包,顫抖著翻出手機。
"你給我出來!"男人一見到她想打電話求救,立刻拿起手中的鋁棒朝她的車窗砸下去。
"匡啷"一聲,她的車窗玻璃馬上出現了裂痕。
"啊!"她嚇得縮了縮身體,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眼見對方舉起鋁棒打算砸第二下,她不曉得哪兒生來的勇氣,忽然打開車門用力撞向男人。
那一下顯然撞得不輕,男人當場痛得倒在地上打滾。
知道車子上是不安全了,她拎起裝著重要文件的公事包衝下車往公司方向奔去,只希望大樓警衛有乖乖在位子上待著。
好在她平時沒有穿高跟鞋的習慣,跑起來還算容易,只是當她爬上階梯時,忽然有一股強勁的力道拖住她的腳往下拉。
她一個重心不穩,便朝後滾了下去。
後腦叩在冷硬的地板,讓她感到一陣昏眩,四肢痛得麻痺,一時間竟動彈不得。
"媽的,這女人真狠。"剛被她以車門攻擊的光頭男人一拐一拐的走過來,手上還拿著那根鋁棒。
"去翻那個包包。"把她拖下樓的男人指著她掉落在一旁的公事包。"看她寶貝成那個樣子,多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別動我的東西"那裡面有她的筆電及文件,很多重要的資料和數據都在裡頭。
那兩個男人根本不在乎她的話,逕自倒出她公事包裡的東西。
"呿!怎麼只有一堆亂七八糟的紙張啊?"其中一個男人嫌棄的說。上面寫的東西太複雜,他們根本看不懂。
"喂!你的錢包呢?撞壞了我們的車不用賠錢的嗎?"光頭男踢了她一腳。
"明明就是你們跑來撞我的車!"雖然全身都還是很痛,她仍倔強的反駁。
"靠,你還回嘴!"光頭男用力踩住她的手,令她發出一聲微弱的痛呼。
"找到了!"另一個男人扔下她的公事包,手上拿著她的錢包,他興奮的打開,卻在發現裡頭只有一張五百元後,氣得罵出髒話,"媽的!你們不是號稱什麼科技新貴嗎?怎麼錢包裡只有一張五百?"
連一千元都沒有,會不會太誇張了?
"我身上本來就沒什麼錢。"她成天忙著工作,哪有空花?當然只會帶足夠的飯錢而已。
光頭男俯身揪住她的頭髮。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走,帶我們去提錢。"
"放開我"頭髮被人如此拉扯,她又痛又慌。
忽然間,一個驚詫的聲音響起,"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她抬頭一瞧,竟看到魏重元站在台階上。
他沒有遲疑太久。見她被男人捉著,臉上還露出痛苦的模樣,立刻跑了下來。
"等等,你別來"他的舉動讓黃靜吃了一驚。他看起來文文弱弱,怎麼可能會是那兩個男人的對手?
危急中,她想到的不是自身的安全,只擔心會將他捲入這場是非。
眼見一手扯著自己頭髮的光頭男舉起鋁棒要朝他打去,她想也不想的張口朝對方的手臂咬下。
"你這個瘋女人!"光頭男吃痛。反手就將鋁棒朝她身上揮去。
她的頭髮還在對方手中,無論如何是躲不開了,只能側過身讓鋁棒落在自己背上。
一陣劇痛自背部傳來,疼得她臉色發白。
"住手!"魏重元在此時正好趕到,他眼明手快的奪過鋁棒,不讓對方再有機會揮出第二下。
黃靜喘了口氣,甚至還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頭皮一鬆,接著便聽到男人慘痛的哀號聲。
魏重元手中的鋁棒半點也不留情的擊落在對方身上,兩三下就將那人打倒。
"你還好嗎?"他還分神關心她。
"魏組長"黃靜捧著昏沉的頭,想站起身卻力不從心,晃了一下又朝後跌去。
"小心!"一雙熟悉的手臂將她攬進懷中,讓她免於再與冰冷的地板進行第二次親密接觸。
好懷念的擁抱
那曾在她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令她心安的胸膛
身體這是很痛,可她忽然覺得若能這樣永遠倚在他懷中,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還可以吧?"他的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是夢吧?唯有在夢中,他才會以那般焦急的眼神望著她。
能不能就讓她沉浸在這個夢裡,再也別醒過來?
"黃組長,你振作點。"他輕拍著她的臉頰,有些擔憂。
黃靜渾身一震,那聲"黃組長"終於將她拉回了現實。
"我"她痛苦的吐出一個字,頭疼得厲害。
他扶著她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那兩個男人則早跑得不見蹤影,"慢慢來,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的語氣好溫柔,就像從前一樣,幾乎要將她的心融化
"我沒事。"她硬逼著自己這麼說。
只有她才明白自己內心有多麼恐懼,她得很努力才能克制想投入他懷中大哭的衝動。
明明他離她那麼近,可他已經不是她的了
一滴、兩滴深色的液體滴落在台階上,她有些茫然的瞧著,一時沒意識到那是什麼,只是不解的眨了眨眼。
"你流血了!"
他的驚呼讓她困惑的拾起頭。
"流血?"她伸手輕觸後腦疼痛不已的地方,卻摸到一片濕黏的液體,她愣愣的看著自己滿手血紅。
"你這樣不行,我馬上帶你去醫院。"魏重元立即說。
她手上鮮紅的血,讓他沒來由的感到心慌。
他不想見到她出事
就在此時,忽地一陣風吹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被捲進了空中,白花花的飛舞著。
"我的資料!"她驚道,著急的捉住他扶著她的手,"我的資料飛走了,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把那些資料撿回來?"
"我"他轉身看了看那些資料。再回頭望著她,鮮血已自她頭上流下,經遇她白皙的頸子,染紅了她的衣服。
那畫面讓他的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掐住,幾乎教他窒息。
"那些應該不重要吧!再印就有了,我先帶你去醫院。"他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
明明他們平時就沒有太多交情,可她這副模樣卻讓他感到無比心痛,就好像一樣最珍貴的寶貝被人傷了似的。
"不!那是很重要的東西,不能流到外頭去。可以請你幫我撿回來嗎?"她不顧自己頭上的傷,仍堅持著。
"你還真固執"她堅決的態度讓他心中莫名的燃起一股怒火。
她怎麼就不懂得多愛惜自己一點?都傷成這樣了,腦袋裡想的卻還是公事!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為她蒼白的模樣心疼,更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為何像有了自我意識般,放下了她去搶救那些該死的文件。
她明明明明就只是個普通同事!
同部門四年,一向對人都好脾氣的他,甚至可以說是不喜歡她的,因她瞧著他的眼神,總會令他沒來由的感到心痛。
每每看見她的眼睛時,都會讓他想躲避。
好不容易將見到的文件都撿回來後,魏重元回過頭,竟發現她已不在原地。
"黃靜?"他心一急,直覺的直呼她的名。
沒有回應。
四周靜悄悄的,只聽得見風聲。
"黃靜?"他大步跨上階梯,四處張望了一會兒,仍未瞧見她,心頭突然浮起強烈的恐慌。
"黃靜,你在哪裡?"
相識四年來,他一直認為她在自己心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人物,即使某天她悄悄離開,或許他會隔許久才發現。
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為她的擔心已遠遠超出對一個普通同事應有的了。
忽然間,他看到一個人影,正蹲在一排灌木前,努力伸手去勾一張飄落在灌木叢間的紙張。
那一刻,原先緊繃的心整個鬆懈了下來,他連忙趕了過去,伸長手撿起那張該死的紙張。
黃靜訝然的抬頭看著他,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類似喜悅的情緒,之後又黯淡下來。
"謝謝你。"她的語氣生疏而冷淡,一如往常般,將所有的心思藏在面具之下。
那刻意疏離的模樣又讓他更火了。
老天,他今天究竟是怎麼了?他懊惱的想著。
他的好修養、好脾氣都跑哪兒去了?為何一碰上她,他就不斷的生氣和心疼?
"我送你去醫院。"他不由分說的扶起她。
他強勢的態度令黃靜的心一痛,"不用了,我——"
她不想再接受他的同情了,如果他對她的情感不是愛,那麼她寧可他永遠別對她好。
"別跟我說你這副模樣還想開車,我不會允許的。"他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
黃靜的唇動了動,原想說些什麼,卻在看到他微帶怒意的側臉後,又閉上了嘴。
魏重元為人雖然隨和,但當他堅持起來時,誰也動搖不了他的決心。
這點,是無論他是否失去記憶都不曾改變過的。
"開你的車好了,車停在馬路中央不是辦法,況且現在修車行也都關了。應該還可以開吧?"
她的LEXUS看似優雅,實際上卻堅固得很,經剛才那樣一撞,也只是車尾稍稍受損而已。
車窗雖出現如蛛網般的裂痕,但還未破,要撐到明早去修車行應是沒問題。
"應該可以。"她低聲的說。
他將她的公事包放在後座後,扶她坐上副駕駛座。
"你怎麼會還在公司?"當他重新發動車子後,她問道。
她離開公司時,研發部早沒人了,他為何還會在公司裡?
"我晚上和我的組員去吃飯,車子停在公司地下室,剛是回來開車的。"幸好他有回來,才能救了她。
想起方才發生的事,他還心有餘悸。
"是方怡蓉嗎?"她的語氣中帶著酸意。
"什麼?"
"你的組員,是指方怡蓉嗎?"他們兩人的感情好到她無法不嫉妒。
"當然不是,小蓉她有門禁,平時幾乎一下班就回家了,哪可能和我們吃飯吃到那麼晚。"雖然他不僅為何黃靜怎麼會針對方怡蓉,卻還是直說了。
原來不是方怡蓉啊!那就好
黃靜在鬆了口氣之餘,又厭惡起自己內心的醜陋。
他早就不屬於她了,他愛喜歡誰、愛和誰交往,都已不關她的事,她也沒有資格過問。
"黃靜,我有坐過你的車嗎?"過了一會兒,魏重元忽然問著,他總覺得自己對這台車有種奇特的熟悉感,"這部車很美。"
偏偏他又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曾搭過她的車。
黃靜怔了怔。
哈!這部車是當年她依照他的喜好挑的,他居然問她這個問題
她很想笑,喉間卻梗滿苦澀,令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我想應該是沒有吧!"她將頭往前傾了些,不想讓血弄髒了座椅,"我們的交情沒好到那種地步。"
她後面的那句話讓魏重元深深的皺了眉,忽地有些為自己這幾年來對她刻意的冷淡感到歉疚。
雖然他也沒有義務待她多好,但他從來就不習慣與人交惡。
以他平時待人的態度,對她其實已經算是不友善了。
他在吸了口氣後,向她道歉,"對不起,我承認我先前對你的態度並不是很好。"
"無所謂,我早就習慣了。"她自嘲的說,取過一條毛巾按著傷口。
"我"她落寞的口吻令他又是一陣心疼,他實在不明白自己今天是怎麼了?"總之,真的很對不起。"
黃靜低下頭,沒有說話。
魏重元在等紅燈的空檔時看了她一眼,原是想關切她的傷勢的,卻看到她的頰邊竟掛著淚珠,他的心狠狠痛了一下。
"黃靜"她為什麼哭?若不是手上握著方向盤,他多想不顧一切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不曾見過她在人前露出軟弱的一面,他從不知她的眼淚對他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力。
"別理我。"黃靜動手抹去淚水,不願在他面前失控。
魏重元欲說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最後只能沉默。
兩人一路無言到了醫院急診室。
醫生很快就替黃靜止了血,並安排她做頭部電腦斷層。
之後,醫生拿著斷層掃瞄的結果看了一會兒,對兩人說:"初步看來黃小姐有輕微的腦震盪,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大礙。"
"她需要住院觀察嗎?"魏重元問著,先前她頭上冒血的模樣讓他餘悸猶存。
醫生還來不及答話,黃靜已搶先開口,"最近公司很忙,既然沒有大問題,那就別住院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想著工作?"魏重元不贊同的皺了眉。
"在我心中,沒有什麼比工作重要。"她想也不想的答道。
她害怕無事可做,害怕閒下來,唯有以工作麻痺自己,她才不會再繼續妄想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黃靜那副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模樣,令魏重元感到有些生氣,"你覺得工作會比你的健康、你的生命安危重要?"
她為什麼不懂得多愛惜自己呢?像是這世上除了工作外,就沒有值得她在乎的東西。
她不應是這樣的。
他記憶中的她雖然熱愛她的事業,卻也是個會關心週遭生活的等等!
魏重元僵了一下。為什麼他會不經意的蹦出這樣的想法?
共事四年,他對她的認識明明少得可憐,為何他會覺得她"應是"怎麼樣的人?
"那是我的事。"黃靜繃著臉說。"醫生,你就把該開的藥什麼的開一開給我吧!我不想住院。"
醫生愣了愣,"喔!那"
"醫生,你確定她真的不用住院?"魏重元不死心的再問。
"呃!我是覺得——"可憐的醫生話還沒說完又被打斷了。
"我不要住院。"黃靜冷聲的說,人已站了起來,"醫生,謝謝你,沒事的話,我先回家休息了,明天一大早還有會要開。"
"黃靜,你不要"
魏重元並沒有機會將話說完,因黃靜已走出診療室。
他匆匆向自始至終都沒能好好把話說完的醫生道歉,然後追了出去。
"等等。"他在走廊上一把拉住黃靜的手臂。
他忽然覺得自己變得沒法忍受她的冷漠。
"我送你回去。"他在她開口前搶先說著。
"你不必"
"我不可能讓你這樣回去的。"魏重元堅持,"你的車鑰匙也還在我這。"
她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可能放棄的,只能歎了口氣,"那就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