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蕙怡連續好幾天都沒睡好,情緒也很低落,儘管她認為自己已經跟徐士凱說清楚了,但他不肯放棄,依然固執的用那深情款款的眼神鎖住她,看得她都快要受不住了。
這種日子好難熬,每天得對抗自己的感情,每天得提醒自己她的決定沒有錯,每天都是一場艱困的戰鬥,最後往往讓她疲累不堪、筋疲力竭。
她幾乎想要逃走,想結束這酷刑,然而就在她認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一切突然有了急轉直下的發展。
范蕙怡如常的走進徐家書房,今天竟所有人都在,徐父徐母還一臉鬆口氣的模樣中。
從徐士凱的生命遭受威脅以來,她已經許久沒見過他們除了眉頭深鎖以外的表情了。
「事情都解決了,士則被金管會查到涉嫌內線交易,現在已經被羈押了。」
她愣愣的聽他們說,可是一下子卻反應不過來那代表的意義。
「我們收集了他犯罪的證據,交給主管當局,罪證確鑿,這回他恐怕得在牢裡過一段時間了。」徐陳美玉對范蕙怡解釋。「教唆殺人的事難以舉證,不過現在用另一種方式定他的罪,也能讓他遠離一陣子,這樣士凱就安全了。」
「安全」兩個字讓范蕙怡突然間領悟。
想殺士凱的人被抓了,那也就是說——他安全了,所以她不再需要待在他身邊了。
「這下真是鬆了口氣,總算不用提心吊膽了。」徐陳美玉對她笑著說。
范蕙怡卻無法回以微笑。她應該為他感到開心,只是笑不出來,心空空的,好像連最後僅有的聯結都沒有了,只剩下茫然。
「那……很好啊!」她終於開口,聲音有些乾啞,「那我也可以回去了。」
徐士凱的身體震了一下。
他早該知道的,她一聽到危機解除就恨不得立刻離開他。
他扭曲的苦笑。「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她看了他一眼,突然發現自己無法忍受那雙黑眸中明顯流露的失望跟痛苦,她得緊緊咬著下唇才能夠壓抑住想要跟他說她會留下來的衝動。
「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
「連這麼點時間都不肯給我嗎?」他低聲沙啞的說。
應該是錯覺吧?否則他那樣意氣風發、自信滿滿的男人,怎麼可能那樣低聲下氣的哀求?
她沒法狠下心,終究是心軟了。「好吧。」
范蕙怡想回公司,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徐士凱雖然不情願,但明白她是個認真工作的人,所以還是吩咐司機開往公司。
路上兩人雖然並肩坐著,卻一直保持沉默。
范蕙怡不敢看他,把頭轉向窗外,但全身的細胞卻還能清晰的感覺到他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火熱執著的讓人不安極了。
公司就在幾條街外的距離,只要下了車她就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下了車她就能遠遠躲開他。也許他還會來糾纏,但只要她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他會厭倦,然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任何交集……
這個想法不知怎麼的讓她的心一陣緊縮,但她急忙甩開這種感覺。
這是對的——她對自己說。這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
「蕙怡!」
彷彿能看透她的想法,徐士凱伸手握住她,那急迫的呼喊,就像是害怕最重要的東西就要從眼前溜走。
她身子一震,慌張的想抽回手。
不能讓他碰她,只要他這麼做,只要他用那沙啞深情的嗓音在她耳邊低喊,她知道自己的防衛機制就岌岌可危。
就在她抽回手,鬆了口氣的時候,他說——
「我愛你。」
范蕙怡凍住了,猛然而來的直球攻擊得她完全無力招架。
「那是你失憶了。」
「我的心告訴我什麼才是對的,我的心告訴我我想要你。」
甜蜜的話語讓她一陣頭暈目眩,他總是能夠這樣,用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俊臉,用那真摯的語氣把人輕易的圈進他的陷阱裡。
理智!她告訴自己。理智!
他說的是「他」想要,就只有「他」。一直都那樣,好像只要他要,她就得給。他說喜歡她,她就得跟他在一起;他說膩了,她就得離開;然後等到下一次,他又說喜歡她……
不行了,她有再多顆心都不夠這樣讓他傷害。
「相信我,你的心會改變的。」
「不會!」
她別開頭,看都不看他們眼的態度讓他急得快瘋了。為什麼她總是不相信?為什麼她總是可以那麼理智?為什麼他再怎麼努力她就是不相信他?他真的做了那麼無法原諒的事情才讓她傷心絕望吧?
「我愛你,范蕙怡。我發誓不會再讓你傷心難過,我發誓永遠珍視你、疼愛你,我發誓給你最好的。你不相信,我就用一生來證明。」
她閉上眼,淚水已經湧上眼眶,卻被她緊閉的眼用力壓了回去。
她覺得自己快要投降了,車子卻在此時停了下來。
「公司到了。」前方司機盡責的通知他們。
范蕙怡馬上被驚醒,徐士凱則是在心中低咒連連。
可惡!差點蕙怡就被說服了,他怎麼這麼倒楣?這司機怎麼這麼白目?
不過再多的懊悔都沒用,范蕙怡已經開了車門要往外走。錯過了這機會,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因為接下來她肯定會想盡辦法避開他的。
「蕙怡,等等,別走,我們再談談。」徐士凱追著她出了車外。
范蕙怡急急的往公司走。不能讓他追上——她只有這個念頭。她清楚自己有多脆弱,她知道他只要再堅持一下下,自己就會被他擄獲……
就在他快要追上她時,一個紅色的身影突然在他們面前冒了出來。
「徐士凱!」
眼前出現一張扭曲猙獰的女性臉孔,輪廓有些熟悉,好像在電視上看過幾次,不過因為現在女人的表情跟鏡頭前甜美可人的模樣相差太遠,令人疑惑是否是同一個人。
徐士凱眉來眼去皺。因為女子的突然出現讓他失去了抓住范蕙怡的機會,她已經走進公司大樓裡了。
「走開!」冷下臉,他像揮蒼蠅似的把不認識的女人揮開。
「沒那麼容易。」女人森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還來不及反應,腰間就被抵著一個東西。他擰眉低頭,看到黑色的槍管。
「你想做什麼?」壓抑下本能的慌亂,徐士凱面臨這突來的危機,腦中卻異常冷靜。
他想起了女子的臉,是堂弟士則的緋聞女友——楚瑄。
「呵……現在你可不敢無視我了吧?高高在上的徐大少爺。」
「你要什麼?」
「我要什麼?我要嫁入豪門,我要當少奶奶,我要進入上流社會,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在我面前低頭。可是你毀了一切,該死的徐士則竟然是個空殼子!
我本來以為他能讓我過好日子,卻發現那個草包不但沒錢還欠瞭解屁股債,那沒用的東西,我都介紹道上的兄弟給他了,他卻連殺個人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還給你們掀了底,把他抓起來。
這下什麼都沒有了,我什麼希望都沒有了,可惡的徐士則!該死的你!你為什麼那時候不乖乖死掉就好了?啊?你說啊!」
從女人噴在她臉上的氣息可以感覺到她恐怕喝了不少酒,也許還吸了毒,那瘋狂混亂的眼神實在很難說她是清醒的。
徐士凱一凜。
瘋狂的女人反而更危險,只要一個刺激,搞不好就會做出偏激的行為。
他讓聲音體質鎮定,盡力安撫她的情緒。「你先把槍放下,我們好好談,關於你的損失,我們可以想辦法補償。」
「補償?」
「是,我們到我的辦公室去談細節吧。」
范蕙怡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頭,沒有理由,只是一種直覺,或者說是一種不祥的感覺。
她轉頭看徐士凱,他還站在門口,旁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女人。還來不及對這個畫面感到難過,她就看到了女人抵在他腰側的槍,喉頭突然間緊縮。
「士凱!」她向他走去,邁開步伐才發現自己的雙腿不停顫抖著,幾乎走不了。
「蕙怡,不要過來!」
徐士凱整顆心都吊起來了,自己被槍指著都沒那麼害怕,就怕她會身陷危險。
楚瑄抵著他腰部的槍更戳進一些,從這個動作可以感受到她的緊張。
這不是個好現象,很不好、非常不好!
「蕙怡,你走開,沒事的,我跟楚小姐有事要談,等會再去找你。」他相信她會瞭解,她是個冷靜理智的人,連電梯突然故障這種情況都能鎮定的應付。
但他卻沒有考慮進去她對他的感情。
范蕙怡的腦子完全當機,平時的精明冷靜全都消失了,她驚恐張大的眼裡只看見那把槍,她只想立刻到他的身邊,把他從危機中解救出來。
她大步向兩人靠近,楚瑄更加緊張了。
「走開!」她揮舞著槍。
「你做什麼?你是誰?立刻放開他!警衛!」
最後那句話顯然是點燃楚瑄緊繃神經的引線,她瘋狂的想著自己不能被抓,被抓的話她什麼都沒有了。眼前這些人都太可惡,都是扼殺她幸福的壞人!他們該死、該死、都該死……
她咒罵著扣下扳機!
槍聲響徹雲霄,聽見動靜走出來的警衛聞聲迅速衝出來,四五個大漢一下就制伏了還愣愣看著手上的槍,彷彿被嚇了一跳此刻才醒過來的楚瑄。
范蕙怡沒去看他們,她整個人宛如陷入冰窖中,顫抖得幾乎無法走路,但跪著、爬著,她都要到他身邊。
徐士凱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腰側流出大量的鮮血……
她心臟瞬間停了。
「士凱……士凱……」她的聲音幾乎發不出來,眼睛幾乎看不清楚,然後她才知道自己的臉上爬滿了淚水。
不可能,這個男人剛剛才跟她說他永遠會珍惜她、疼愛她,才幾分鐘以前他們還並肩坐著,她還滿腦子想著怎麼拒絕他……
他現在竟然倒下了。
她的手徒勞的壓著那不斷流出鮮血的傷口,掌心下湧現的黏稠卻讓她整個人快要陷入瘋狂。
微張著眼,徐士凱望著她,無力的嘴角還拚命擠出安慰的微笑。「沒事的……你……不要哭……」
她的淚落得更急了,她搖頭,用力的搖頭。
「你不要說話了。救護車!對了!」她整個人陷入慌亂狀態,根本無法冷靜思考,現在才想起來轉身對旁邊的人尖叫,「打一一九!叫救護車!快點!」
她大吼,聲嘶力竭。
徐士凱的視線沒有一刻從她的臉上移開,他捨不得。
冷靜理性的她為了他崩潰哭泣得像個無助的孩子,讓他心疼的好想緊緊擁住她,可是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動不了,甚至連抬手擁抱心愛女人的力氣都沒有。
他的眼前陣陣發黑,在意識消失前,他得跟她說一件事。
「對不起……蕙怡……如果我……你要記得——我愛你……」
不要!不要!她不許他這麼不負責任,他發過誓的,他說過用一生來證明的,她不許他就這麼離開!
「士凱……醒醒……你怎麼了?醒過來看我啊……可惡的你,醒醒,我求求你……」
身邊急促的腳步聲、人們的驚呼聲她都聽不見,只看到她心愛的男人緊閉起雙眼。
什麼都不重要了,什麼保護自己、什麼不想受傷、什麼理由都顯得可笑,她想到萬一他……
有一件事她竟然一直都沒讓他知道,有一句話她竟然殘忍的從來沒有對他說過,她突然陷入巨大的驚恐。
「我愛你!徐士凱,我愛你啊……你別走……不要離開我……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上面的醫護人員下來要將他送上擔架,范蕙怡卻緊緊抓著徐士凱的手不願意放開。
「小姐,你——」
「我要跟他一起去醫院!」說什麼她都不放手了,不可能,她不要看他離開。
「好,那一起上救護車吧!」
醫護人員擔心的是她比躺在地上的傷患好不了多少,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身體抖得宛如快要暈厥過去。
救護車迅速往最近的醫院駛去,范蕙怡看著徐士凱始終沒張開的眼睛,臉上的淚水也一直沒有停止……
徐士凱被送到醫院的急診室,之後立即進入手術室處理傷口。
「子彈並沒有傷到主要臟器,你放心,徐總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儘管醫生這麼說了,但看著徐士凱被推進手術室,范蕙怡的一顆心還是無法放下。
她始終握緊雙手焦慮的看著手術室門口。徐家人趕到的時候看她全身血污、臉色蒼白的模樣嚇了一跳。
「蕙怡?你還好吧?哪裡受傷了?怎麼沒有給醫生看看?」
徐家父母早在起來醫院的車上就已經收到醫院的電話,知道徐士凱受的傷不算嚴重,反而是范蕙怡的樣子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我……我沒事,這是……是士凱的血……好多的血……」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抖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沒事的。」徐陳美玉上前抱住她。「士凱不會有事的,傻孩子,你一定嚇壞了。」
嚇壞了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如果他不在的話……如果他……
整個世界彷彿都崩塌了,那感覺真的好恐怖。
什麼尊嚴、什麼害怕受傷,所有的顧慮在死亡面前都變得渺小,也想不起為什麼當初覺得那麼重要。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體會到他有多重要,她有多麼愛他。
她竟還天真的以為只要隔開一段距離,自己就可以不被他影響,其實他早已侵入她的骨血,再也無法分割抽離。
「士凱在動手術,恐怕還要一段時間,我先帶你回去梳洗一下。」徐陳美玉不忍的說。
「不要!」她猛烈的搖頭。「我、我不要離開,我要待在這裡等他出來,等他清醒……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話要跟他說……」
她不要再經歷那種驚恐了,她不要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然後竟然沒讓他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想到他可能永遠不知道她的感情就死去,她就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看她發著抖卻又堅持己見的模樣,徐陳美玉似乎知道她想跟兒子說什麼了,她摟摟她的肩。
「好。」徐陳美玉溫柔的說。「我們一起等他出來。」
熟悉的醫院頭等病房,徐士凱緩緩醒過來。
「蕙怡!」
他下意識的伸出手,撈到的只有空氣,他一驚。不行!得跟蕙怡說危險、不能過來!
「呃……」身上傳來的劇痛讓他立刻冒出冷汗。
「不要動。」一雙冰涼的小手緊緊握住他的。「你剛開完刀。」
「蕙怡。」看到她就在眼前徐士凱總算放下一顆心,仔細一看才發現父母也都在。
母親把經過情形以及他的傷勢跟他說了,徐士凱點點頭。「那個叫楚瑄的女人呢?」
「當然是被送進警局了。真可怕!士則也真是的,怎麼會惹上這種瘋女人,我看士則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大約也是那女人唆使的。唉,不過現在他們兩個都關起來了,我們就可以稍微放心一點。」
「嗯,爸、媽,我想跟蕙怡說些話。」
「啊,好、好,那我們先回去,等會幫你帶東西過來。」
「謝謝。」
病房裡總算只剩下他們兩個。
范蕙怡雖然沒說話,但從他一睜開眼睛,她就沒有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不捨得移開,也不願意移開。
「對不起,你一定嚇壞了吧?其實我沒事,手術不是說很成功嗎?應該不久就可以出院了——」
「不用說抱歉。」她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內心湧現酸楚的疼痛,在經歷那樣可怕的事情後,他第一句跟她說的話竟是「對不起」。他沒想到自己差點死掉,擔心的卻是她的感覺。
這樣愛著她的男人……她怎麼還能拒絕?
「我有話想對你說。」
「嗯?」
范蕙怡舔了舔乾澀的唇,有些緊張,但依舊看著他。
「我……我愛你。」
他瞪大眼,感到錯愕。
她終於說出口了,那魔咒般的三個字,可是面對他震驚的神情,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沒有經驗,沒有前例可循,在愛情的領域中,她的精明完全不管用,於是只能笨拙的抱住他的脖子。「不許……不許你再那樣嚇我了!」
徐士凱愣了許久,接著狂喜淹沒了他。他的蕙怡!他的蕙怡終於肯對他說愛了,而且還那麼可愛的主動抱住他,這喜悅比中了樂透還要大上數千倍!
「早知道要這樣才能讓你承認自己的感情,我真該早讓人射一槍的。」
范蕙怡放開他,雙眼怒瞪。「別胡說!不准你拿這種事開玩笑,你不知道我有多——」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原諒我。」看到她竟因為他的一句話掉下眼淚,他既驚訝又緊張。
這樣赤裸裸把感情攤在別人面前的蕙怡真的跟平常不一樣了,可見她是真的害怕,她是真的很在乎他。
「對不起,我再認真的說一次,我愛你!全心全意的愛你。」
淚水湧上她的眼眶,這回不是因為痛苦,不是害怕,而是滿滿的感動。
她愛著他,否則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明明知道愛上這樣的男人是危險的,明明就吃過苦頭,卻還是學不會教訓。
她不知道自己會那麼傻。
她不知道自己會愛一個人愛得那麼深……
看著她的表情變換,看到她最後露出無奈跟認命的表情,徐士凱皺起眉。
「不許露出那種表情!」他霸道的命令。「我會好好愛著你,讓你沒有時間去想那些悲觀的念頭,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
相信他?她想相信他呵!
如今是想不相信也沒用了,自己早就輸了,早就被他征服了。
她低頭吻了他緊密相連的唇瓣融進了淚水的滋味……
閉上眼睛接受男人加深了這個吻,范蕙怡不禁苦澀的想:我怎麼會一再的愛上同一個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