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蕙怡瞪大了眼睛。
失憶?這只有在電視或小說上才會出現的情節怎麼可能在真實人生上演?
她倏地轉回頭去看病床上的人,但立刻就後悔了自己的直覺動作,因為他深情的目光幾乎讓她暈眩。
還沒來得及消化徐雪齡的話,所以她呆呆的,連動也沒辦法動,握著她的手徐士凱說話了。
「我不許你再走了,我知道你一定又因為工作的關係,所以說什麼沒辦法陪我,拜託,我可是你男朋友,而且我現在全身痛得很,你得陪我。」
她想抽回手,可是他不放,被那樣緊緊的抓住,她都錯亂了。
好像他說的才是對的,好像她才是那個搞錯狀況的人,好像……他們還在一起似的。
「不對、不是這樣的!」像被燙傷一般的甩開他的手……
「別這樣,蕙怡,士凱才剛手術完,你能不能別刺激他?」徐雪齡緊張的阻止她。
沒錯,那皺著眉,因為失血或者驚訝而蒼白的臉龐讓她有些不忍,可是她沒有辦法……
「你撞壞腦子了,我們一個月前就分手了。」
范蕙怡仍然選擇說實話。她不能不這麼做,她沒有辦法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跟他還像情侶一樣相處,那簡直是……根本無法想像。
「你現在的女朋友是孫小姐。」她指著在一旁的孫依依,「這才是你現在的女朋友,她昨天整晚在這裡陪你。你看,她又漂亮又有氣質又溫柔體貼,她才是配得上你的女人。」我不是。
徐士凱的眉皺更深了。
「別開玩笑了。」他的聲音沉了下來,似乎相當不悅。「我會不清楚我喜歡怎樣的人嗎?」
他連看也懶得看孫依依一眼,讓孫依依氣得臉色鐵青。
「過來,我身體真的不舒服,別再跟我鬧脾氣了。」
她幾乎要屈服了,幾乎要向他走過去,被那雙她懷念的溫柔又深情的雙眼所擄獲……
「不。」
她想起了當初就是被那雙眼睛給征服的,接著想起那些沉溺在甜蜜假象的日子,然後想起分離的痛苦,她想起了好多好多,多到不敢再靠近他。
「不!」她大叫著轉身,快步衝出病房,就好像是後面有毒蛇猛獸追著她似的。
范蕙怡的生活跟往常沒什麼不同,早上七點起床、上班、吃飯、加班,然後就回家,整理家務,洗衣服,十一點上床睡覺。
只不過原本平靜的生活被一件事情打亂了……
擺在桌上的手機又開始震動——因為響得太頻繁,她不得不轉成震動。她瞪著螢幕上顯示的電話,咬牙按下關機鍵。
整理好情緒,她抬起頭,繼續方才中斷了的對話。
「董事,今天開會的資料我已經整理好,放在您桌上了,您看看有什麼不是的,我可以立刻修改。」
徐雪齡剛剛從父親的辦公室回來,看到范蕙怡,有些欲言又止,又看她關掉手機,更加躊躇了。
她想她知道那通電話是誰打來的。事實上,剛剛父親跟她講的也是有關這件事。
「蕙怡……你可不可以去看看士凱?他一直問起你。」
「我不想。」
「呃,那至少接他的電話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
范蕙怡固執的搖頭。「董事,請您不要再說了,我跟他已經分手了,繼續聯絡並不恰當。」
「可是他忘記了啊!」
范蕙怡咬緊唇,不敢相信她的上司竟然是這麼……這麼沒神經的人,儘管從沒對徐雪齡不敬過,但現在卻忍不住提高音量。「可是我沒忘!我沒有忘記他說分手的模樣,我沒忘記我花了多少時間才逼自己忘了他,我沒辦法那麼簡單的像用橡皮擦擦掉那段記憶!」
徐雪齡顯然被她的激動嚇住了,久久才喃喃的說:「對不起……我知道我們的要求是過分了點,只是他現在還是個病人……」
范蕙怡要很用力才能逼自己鎮定下來。「董事,我現在得趕一份文件,不能跟您多聊了。」
徐雪齡吃了個軟釘子,只能摸摸鼻子,走回自己辦公室。她這個助理的個性她是再清楚不過的,雖然外表很文靜,可是卻很有自己的原則,固執得很。
下班時間到了,今天范蕙怡沒心情加班,回到辦公室拿了皮包,關上電腦就離開公司。
一路上她逼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個人的事情,她安慰自己也許沒幾天他就會恢復記憶,一切就可以回復正常。
會過去的……再怎樣難熬也會過去的……她一直在心底默念,像是這樣就能夠說服自己。
回到家,走出電梯,她卻在家門口看到一個不應該出現的人。
高大的男人即使坐在樓梯間給人的壓迫感依舊強烈。長手長腳的他縮在地上,一定很不舒服,更何況他身上還穿著病人服,露出來的右手也還纏著紗布。他的臉色在陰暗的燈光下顯得死白,面容好像又削瘦了些。范蕙怡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徐士凱聽到腳步聲,抬眼看她,深邃的眼眸霎時亮了起來。
「你回來了?你把門鎖換了,我沒辦法進去。」他眼中有著像是迷路的孩子似的茫然。
「你、你怎麼從醫院出來了?」
「你不接我的電話,也不來看我,所以我只好來找你了。」徐士凱站起身,那個動作顯然扯動了傷口,他抽了口氣。
她必須要緊緊抓住自己的雙手才能克制上前去扶他的衝動。
「我不會去看你,也不會接你的電話,我說過我們已經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了。」她再次澄清,那話也不知道是說給他聽還是要提醒自己。
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這話你已經說過了,可是我沒辦法相信。」
「你不相信也沒辦法,事實就是這樣。」牙一咬,她逼自己狠下心,越過他,從皮包裡使出鑰匙,開了門便要進去。
他沒受傷的手擋在門中間,阻止她把自己關在門外。
范蕙怡再狠也沒辦法不顧會傷到他的危險關上門。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們不能再談談嗎?我沒辦法接受我們分開的事,我現在腦子裡記得的只有我們在一起的情形。我記得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追到你;我記得的是我幾乎住在你這裡;我記得我們喜歡一起去逛書店、超市;我記得我們說好下個假期要去北海道……
我記得的只有我是多麼愛你,我認定你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我無法想像自己會跟你分手。」他的語氣透著絕望、慌亂,讓人無法懷疑他的話的真實性。
他是真的不記得了。
他說的那些是他們分手前兩個月左右的事情。
范蕙怡只覺得喉頭湧起陣陣苦澀。
「我們沒有去成北海道……」她搖搖頭,苦笑的看著他,想起過去,她的眼底漫起痛楚,嘴角的弧度淒涼得讓人想掉淚。「你說很愛我,你說要跟我共度一生,可是那之後的兩個月,你就對我提出分手了。」
她的語氣淡淡的,不帶任何譏諷或者指控,只是單純的陳述事實。
徐士凱受到的震撼卻是巨大的。「怎麼可能……」
「事實就是這樣。」她直視他的眼睛。「所以請不要再騷擾我了,請你回去吧!你的家人一定很擔心你的傷勢。」
她把他的手往外推,正想要關上門,他卻回神似的緊抓著門框不放。
「為什麼?我為什麼要跟你分手?」
他執意問出一個答案,因為怎麼也想不透自己為什麼會想要跟她分開。以他此刻對她的感覺是那麼樣的強烈來說,根本無法相信這份感情會在兩個月之間產生改變。
范蕙怡幾乎要恨起他來了。雖然知道他受傷喪失記憶了不能怪他,可他簡直就是在逼她重新經歷一次那份痛楚。
她緊咬下唇,許久才低著頭吐出話。「你說你累了。」
「那是什麼理由?」徐士凱皺起眉「那正是你唯一告訴我的理由!」她終於忍受不了,抬頭對他大吼。
「蕙怡……」他看到她眼中的憤恨,知道自己終於逼得她卸去平靜的偽裝。在此時,他也為她眼中的傷害感到心痛不已。
「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那麼混蛋,你一定很難過吧?我都說過我不會傷害你了,卻傷你這麼深。給我個機會彌補好嗎?我發誓這次我會好好待你。」
范蕙怡避開他伸出的手,臉上的表情只有防備。「不用了,我已經調適好了,現在你能對我最好的補償就是別再來煩我。」
徐士凱錯愕的看著她。
她已經調適好了——意思是說……她已經不需要他了?
才分手多久?一個月她就能調適好?他被挫敗感淹沒。顯然對她而言,他的存在根本就可有可無。
他怒極反笑。「是嗎?你還真堅強。」
她不由得被他語氣中的譏諷所惹怒。說要分手的人是他,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立場來責怪她?是,她是被他傷得體無完膚、她是曾經想過痛哭流涕的求他回來,她好不容易撐過來,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來,他才又突然出現,說他忘了一切?這世界到底還有沒有公理?一句忘了就可以全部抹煞嗎?那她流的那些淚水又算什麼呢?
別開玩笑了!人的心又不是橡皮,怎麼可能任憑他搓圓捏扁然後就又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她冷下臉。「謝謝你的『誇獎』,不過這些跟你都沒關係了,你請回吧!」
「你說你已經調適好了,可是我沒有,我現在只記得自己有多愛你。」
「那是你的問題。」
「蕙怡——」
徐士凱還想說什麼,她卻不理會,直接拿出手機撥了徐雪齡的電話。
挑釁的直視他,她對著手機那頭的人說:「董事您好,是我……他現在在我家門口,請派人來接他回醫院。」
她判斷的沒錯,他是私自從醫院偷跑出來的,徐家人想必已經急瘋了,只要告訴他們消息,自然會有人來把他接走。
他皺眉。「你還是一樣做事很有效率。」
她聳聳肩。
這回她要關上門,他沒再阻擋,只不過在她關上門之前,他對她說:「我不會放棄的,我會贏回你。」
她一震,猛力關上門,之後好一會兒,腦海裡還一直出現他執著堅定的表情……
她的心惶惶不安,一點都沒有剛剛面對他時的冷靜。
范蕙怡頂著熊貓般的黑眼圈來上班。昨晚根本就睡不著,人是躺在床上了,腦子裡卻不斷掠過許多畫面——交往時的情景、分手時的情景、還有他說他不放棄的情景……
走近辦公室,她全身僵住了,徐士凱的母親就站在她的辦公桌前,讓人想忽略都不可能,她只能硬著頭皮打招呼。「徐伯母您好。」
「可以私下跟你談談嗎?」中年婦人儘管年近半百,還是如她記憶中那樣優雅迷人,全身上下透著貴氣。
只不過范蕙怡在那張儘管上了妝還是遮掩不住的臉上,發現跟她相同的黑眼圈,她知道徐伯母想跟她說什麼了。「我們到會議室談可以嗎?」
「嗯。」
范蕙怡領著她到會議室的時候,自己給自己加強心理建設。
等一下無論徐伯母怎麼說,她就堅持跟徐士凱已經沒有關係就好了,千萬不能動搖。即使她一向很喜歡徐拍母,他們交往的時候她也一直都對她很好,完全沒有用什麼家世背景來反對他們……
等等!她在想什麼?別想了,不是說要堅持己見嗎?
會議室的門關上,范蕙怡深吸口氣,正打算把準備好的說詞跟她說時,想不到對方竟先開口了。
「這次士凱的車禍並不單純。」
意料之外的話讓范蕙怡愣住。「什麼?」
「有人想殺他。」
徐陳美玉沉重的表情不像開玩笑,她也不認為有母親會拿自己兒子的性命開玩笑。
「根據士凱的說法還有現場的情況看來,對方的車是故意要把士凱的車逼出車道的,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撿回一條命已經算是幸運了。」
范蕙怡的喉嚨突然覺得乾澀無比。「是誰?」
「還沒有確切證據,不過我們有幾個懷疑的對象。士凱在公司的表現很好,接班家族企業的態勢越來越明顯,也許有人對這點不是很滿意……」
范蕙怡張大了嘴,週身竄過一陣寒顫。徐伯母的聲音很冷靜,只是有些疲憊,顯然這樣的事情對他們這種大戶人家而言,是可以預料到的,但對她來說根本無法想像。
有人要害死士凱?那不是意外?也就是說兇手可能再度行兇?
她背後冒出冷汗。
像是回應她的想法似的,徐陳美玉嚴肅的說:「因此昨天那樣的情況是不能發生的,士凱甩開保鑣,一個人跑去找你,萬一途中發生什麼意外……」
范蕙怡同意,那種情況不能再發生。
徐陳美玉握住了她的手。「所以,蕙怡,我求求你,這段期間可不可以陪在士凱身邊?你應該知道他的性子,他很固執,要做的事情從來沒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他。現在雖然他人在醫院裡,可是他那麼聰明,誰也困不住他。只要他一顆心還掛在你身上,他就會不斷跑來找你,也不斷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中。」
范蕙怡很想說那不是她的責任,可是她說不出口,她忘不掉知道他車禍時那種恐慌,那是她怎樣都不願意再嘗一次的恐怖經驗。
「蕙怡,我知道這樣的要求也許過分了點,但請你體諒一下做母親的心情好嗎?我會補償你的。」
在她說出補償的方法之前,范蕙怡及時阻止了她。
「徐伯母您不用說了。」要說出這話很難,但她仍嘶啞的開口,「我同意。」
「真的?你可以一直跟在士凱身邊照顧他,不讓他亂跑?」
「一直」兩個字顯得沉重無比,范蕙怡光是想像就覺得頭皮發麻。她要怎麼待在他身邊而不被那磨人的心痛折磨致死?可是比起他的性命,一切都顯得無足輕重。
「我會在他需要的時候陪在他身邊。」她咬著下唇。「等到揪出想害他的人,等到他恢復記憶,或者他不需要我了……我就離開。」
徐陳美玉怔愣的看著眼前的女孩,然後揚起欣慰的微笑。「謝謝你,謝謝你那麼愛著士凱。」
范蕙怡直覺想要否認,可是話卻梗在喉頭。
她能辯解什麼?想到他有危險,她的心就無法安寧;明知道持在他身邊會讓自己痛苦,但只要對他有幫助,就連自己的心情也可以不顧了。
不是愛,還能是什麼?
「士凱真有眼光,挑到了你這麼好的女孩。」
面對徐陳美玉的讚美,范蕙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是「曾」挑到了她,不過又捨棄了。
現在只是暫時忘記,也許哪天又會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