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小城,爸爸堅持要照顧還在跛足期間的我,將我搬到了他家住。
醫生說大概還要2-3 個月的時間,我才可能恢復正常走路。以後天氣太冷時腳會感覺到很疼,要多走動會恢復的好一些。我就像剛學步的孩子,被逼在家練了兩天走路。爸爸經不起我的軟磨硬泡,何況我確實可以自己走了,終於答應了送我回學校。
去學校的路上,大片大片的已經泛黃的樹葉飄落在地上,路旁的小草也無精打彩地低著頭,一片凋零的蕭條。熟悉的教室就在眼前,我的心情興奮。不知道叮噹她們看見拄著枴杖的我是什麼表情?爸爸來學校給我請過假,她們應該已經從老師口中知道我摔斷了腿住在醫院裡吧。愛哭的叮噹大概看見我又要傷心了,叮噹永遠是這麼善良,即使面對陌生人她都會同情心氾濫。記得上次看見一個被自己兒子趕出家門坐在路邊痛哭的老人,叮噹也坐在那陪人家哭了好半天。唉,這傻姑娘!
我走進教室,臉上雖然帶著微笑,可自己也覺得眼底濕濕的。果然,教室裡傳來誇張的尖叫:「哇!」我聽見梨子大著嗓門吼了一聲:「月月!」接著我就被大力地抱進一個溫暖而柔軟的懷裡。另一雙手也緊跟著伸了過來緊緊地拉住了我的手。
「哎呀!」我驚呼。我的枴杖被撞倒,砸在我的腳背上。梨子急忙放開我,「天啊!你拄著枴杖。月月,你沒事吧?老師說你摔斷了腿呢。」
我笑著搖搖頭。「沒什麼事了,最多在做三個月的跛子。嘿嘿,你們要不要有難同當,陪我一起拄枴杖做跛子呀?很好玩的哦!」
敏敏便笑著抗議了:「你說什麼都可以。但是別要我沒事拄枴杖玩啦,我可不想咒自己!」
我看見敏敏和梨子的眼裡都閃動著淚光,我笑著,想再開句玩笑,卻梗在了喉嚨裡什麼都說不出來。我們三個就這樣互相望著,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過了很久,敏敏才輕聲問道:「月月,很疼嗎?」
「沒事啦!兩個傻丫頭。」我故做輕鬆地甩了甩頭,「不是常常有人說好了傷疤忘了痛嗎?我都好了,還疼什麼?」說到這裡,我才發現叮噹不在教室裡。
「咦,叮噹呢?怎麼沒在?」
梨子的笑凍結在臉上,敏敏聞言也默默地低下了頭。「怎麼啦?叮噹出什麼事了?」我心裡一沉,有一絲隱約的不安。
上課鈴響了。梨子急忙說:「下課後我們去草地上說。」
那一節課我渾然不知道老師說了些什麼,滿腦子亂七八糟的,那種不安的感覺始終籠罩著我。下課後,梨子和敏敏扶著我走向後山的操場。
深秋的早晨,草地上濕濕的,一些草葉上掛著還未蒸發的露珠,晶瑩剔透。
那些草尖都已經泛黃,敏敏低著頭死死的盯著草地,梨子卻看著我,什麼都不說。沉默了很久,直到上課鈴再次響起,我們三個,誰也沒有動。
四周的一切都寂靜下來,遠遠地教室裡傳來朗朗的讀書聲。梨子的嘴唇動了又動,卻始終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想問,卻不知道該怎麼問。她們的表情都像做錯事的孩子,張皇而不知所措。終於,敏敏伸出手,遞給我一張被折疊的很漂亮的粉紅色信箋。
梨子、敏敏:
我跟謝軍去深圳他阿姨家玩幾天。暑假結束前我就會回來的,而且謝軍他對我很好的,所以你們不要為我擔心。我怕你們不同意我跟他出去玩,可我卻實在很想去,只好用這樣的方式跟你們說再見。對不起啦!
記得幫我轉告月月,告訴她我會很想很想你們的!月月,等我回來給你講故事。你們也要想我哦!
還有,不要生我的氣啦!再說一次對不起,你們要笑笑哦!
愛你們的叮噹
我將這封信拿在手上反覆看了好幾遍,梨子和敏敏始終一言不發。我抬起頭,看向遙遠的天空。已經九點多了,太陽還沒有出來。今天,沒有陽光普照嗎?
「誰告訴我,這個謝軍,他是誰?」
敏敏輕輕地說:「就是上次在舞廳,請叮噹跳舞的那個男的。」梨子接著補充道:「你看見過的。」
我沉吟著,腦子裡努力地回想出那個男孩子形象。高高瘦瘦,皮膚很白,有點像女孩子,看起來一副斯文的樣子的那個?應該是那個,我才跟她們去過一次舞廳,只有那個人請叮噹跳過一支舞。
「那誰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看不明白!」我揚了揚手中的信。我很生氣,語氣有些激動。我只不過去醫院住了三個月,這三個月裡她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全然不知!
梨子和敏敏對視了一眼。梨子開始訴說,敏敏在旁邊不時補充著。我在腦子裡整理著她們說的一切。
那次從舞廳回來後的第三天,梨子又去找敏敏和叮噹去舞廳玩。她們三個找過我,可我卻不在家,家裡的電話也沒人接。她們就三個人一起去了。在舞廳裡,她們又遇見了請叮噹跳舞的那個男孩子。叮噹和那個男孩子跳了很多舞,交談中知道了那個男孩子叫謝軍,是本地人,在本地一個機關單位工作。謝軍比叮噹大七歲,叮噹十七歲,謝軍二十四歲。謝軍是一個很有些抱負的男孩子,那個年代流行下海經商,謝軍的一個阿姨在深圳做生意,很是有聲有色。謝軍一心想創建自己的事業,於是停薪留職去了深圳闖蕩。謝軍說在深圳呆了兩年,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但那時正時興改革開放,謝軍倒也在其中撈了一筆小財。謝軍這次回家是因為父親生了重病,在家無聊時被朋友拖來了新開的鴻門歌舞廳,也因此邂逅了叮噹。據說謝軍對叮噹一見鍾情驚為天人,叮噹確實是很漂亮的女孩,這一點我從不否認。謝軍的追求攻勢洶湧,叮噹原本就處在少女情懷總是春的階段,再加上謝軍能言善道、外型也不錯,又懂得拉攏梨子和敏敏。叮噹見自己身邊最親密的兩個朋友對他都印象不錯,也常常在叮噹面前流露出羨慕叮噹得遇良緣的神情,自然也芳心暗動了。梨子和敏敏說,謝軍這人看起來挺穩重的,也不大亂說話,對叮噹非常好。她們四個有時一起去逛街,叮噹只要對喜歡的東西多看了幾眼,謝軍立刻就會買下來送給叮噹……
眼見她們倆說的眉飛色舞,我的臉色越來越沉:「那你們告訴我,叮噹現在人呢?她不是說開學前會回來嗎?你們看看現在都開學一個多月了!」
梨子和敏敏頓時安靜下來。敏敏有些遲疑地說:「也許、也許他們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有什麼事情會耽擱這麼久?」我壓抑不住怒火,大吼起來:「你們兩個也太不懂事了!叮噹才多大?她剛滿十七歲。這麼早談什麼戀愛?你們居然不攔著她,還在旁邊推波助瀾。那個謝軍是什麼人,你們根本就不知道!都是他說的,什麼在機關工作,什麼下海做生意,你們都是聽他說的!你們知不知道現在有很多人騙女孩子都是這麼說的?他住在哪裡有沒有告訴過你們?他以前到底在什麼單位上班有沒有告訴過你們?你們就這樣相信了他?還讓叮噹跟著他跑了?你們腦子有病啊?不知道想問題的嗎?」
我越說越生氣,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右腿剛動完手術,狠狠一腳跺在了地上。頓時一聲慘叫跌坐在地。敏敏急忙跪坐在我旁邊,一手撫上了我的右腿,眼淚就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對不起,月月,我們、我們根本沒想那麼多!」
梨子緊咬著下唇,蹲下身來握住我的手,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流轉。我看著她們,知道雖然這件事情其實根本不能怪在她們頭上。叮噹是我們中最溫柔善良的一個,卻也最是固執。就像當初她認定了要做我的好朋友,無論我怎麼給她臉色看,她都死命纏在我身邊一樣。
我終於流下淚來。「不能怪你們。你們不像我,我從小生活的環境讓我對很多事情都抱有質疑不信任的態度。可你們都比我純真善良,你們對愛情的嚮往注定了你們在它來的時候根本不會去懷疑。我只是後悔,為什麼那天我走路那麼不小心,把腿摔斷了!如果我和你們在一起,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叮噹,叮噹去了哪裡?」
叮噹啊,我的天使,你到底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