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蒼海回到家時,沈心一個人關在房間裡,他敲門,她沒應聲,他只好直接開門進房.
房間昏暗,小人兒蜷曲著身體,抱著膝蓋縮在床上.
"心心……"重逢到現在才第一次喊她,卻胸口灼熱,他不明白為什麼,碰上她,碰上和她有關的人事物,他就特別容易失控.
但不也正是因為她,他才z終於變回以前那個「正常的」秦家公子?
真的好矛盾。
他沒有避諱,爬上床,猶豫著該不該擁她入懷,遲疑了兩秒,終究只是伸出手,將她額前的發輕輕向後攏。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落單。」
沈心還是沒抬起頭,只聽見她壓抑地喘了口氣,才嗓音嘶啞地道:「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秦蒼海靜靜地看著她,「那混蛋還有對你做別的事嗎?」他的手指關節又握得喀喀作響。沈心只是搖頭,頭垂得更低,肩膀卻不住抖動,「沒有。」只不過是在貼在她背後,露出不該露的部位。
是不是她太愚笨,那一瞬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回到家後面對心裡的恐懼只能懊悔並自責不已。她究竟該怎麼做?怎麼樣處理才能不讓場面尷尬,怎麼樣才能鎮定自若地應對?怎麼樣才能不像今天這樣,倉皇地逃離現場?像……
像秦蒼海身邊那些女孩子一樣。她們一定有更睿智更成熟的方法來面對。然後那些可怕的影像與驚嚇可以在腦海裡雲淡風輕地逝去。她卻只能把自己藏起來,也只懂這樣保護自己。她覺得自己好沒用,懦弱而羞愧。
秦蒼海想抬起她的臉,卻只摸到一片濕痕,他終於還是無法壓抑地將哭泣的小女人擁抱在懷。
「沒事了。」他龐大的身體幾乎能完全罩住嬌小的她,億怎麼能放任她一個人獨自面對巨大的恐懼?秦蒼海將沈心緊緊抱著,像要把可憎可鄙的一切擋在他寬大的背後。沈心終於忍不住嗚咽出聲,小手揪緊他的上衣,卻還是好努力好努力地克制嚎啕大哭的衝動,不停地抽噎著。他知不知道呢?知道她在這世上,只信任他,也只能依賴他。
可是他卻不要她,她只能把自己的信任,自己的依賴,一層又一層地藏起來,不要成為他的負擔。
「是我不好,沒事了,嗯?」秦蒼海坐在床上,將沈心蜷曲的小身子鎖在懷裡,溫柔地包覆她。細細的小貓嗚咽終於漸漸地拋下顧忌,盡情發洩恐懼與悲傷。
他不只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她所有悲傷痛苦的唯一良藥。正因為是「唯一」,她多麼害怕會成為秦蒼海的負擔,只能苦苦隱藏,只要能偷到了一點溫柔對待就好,要說服自己已經滿足,再無所求。
好久好久,太陽都下山了,他們卻沒有誰先收回對方的擁抱,沈心開始希望時間永遠凝結在這一刻。她好想永遠陪在他身邊,是不是太貪心?
她忽然想起一首歌,國這麼唱的吧?
If I could take this moment forever
ture the pages of my mind
Toanther place and time
We would never say goodbye……
如果我能阻肯亮升起,白天就不會變成黑夜,我的心不會感覺寒冷,我們也永遠不會說再見……
「你回去吧。」他大掌在她頰畔輕撫,嗓音奇異地癉痖低沉,「別現來找我。」
※※※
關於那時候,後來回想起來也許有點匪夷所思,但誰不曾被自己的藉口與盲目蒙騙過?有時說服自己真的很簡單,尤其是當環境也推著你去做某個抉擇的時候。
大學畢業,秦蒼海留在加州,和朋友合開設計工作室,秦家終究捨不得切斷給他的資源,工作室最大的資金與人脈來源當然還是秦家。
畢業那天,秦家只有一名晚輩出席他這個「長輩」的畢業典禮,秦蒼海托秦亞勃帶了封信給沈心。也許是害怕秦蒼海想離婚,其實他們之間的婚姻實在也沒有繼續的必要,總之沈心拿到信後許久才拆開來看。信上除了普通朋友間的問候外,他要她去尋找自己的自由,至於短期內反正也無法離婚,如果有一天他們之中一個人找到了無法缺少的那另一半,再來和秦家據理力爭,協議離婚。
沈心拿著那封信,在房裡呆坐許久。這間房本就是秦蒼海所有,在她入住後,秦蒼海則接著離開了。她守在有他過往回憶的牢籠,無法,也不願前進,她守候的那人卻早已走得好遠,遠到也許她這輩子都追不上了。愛情是宿命,給多少與得多少,強求不來,若這劫難注定只有她一個人去就,她能怪誰呢?又何必苦苦埋怨?
他要她追求自由,何謂自由呢?沈心不明白,不過她倒是知道現在待在秦家,她所承受的是兩種不同的眼光與待遇,有人同情她,待她小心翼翼;有人則把秦蒼海的遠走怪罪在她頭上,態度多有不滿。老實說,這樣真的有點辛苦,只是從小她就特別習慣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一忍也忍了四年多。於是她決定搬出秦家,自己在外面找房子——費了點工夫,最後秦家長輩還是勉強同意了。沈心專心唸書,選了美術和語言雙主修,但也只是想讓自己忙一點,對於未來,她其實沒有太大的野心與期待,只想努力地找尋秦蒼海希望她找尋的自由,努力地學習獨立,不要再把那個終究不屬於她的男人當成唯一的依靠。
※※※
站在起跑點上時,五年的距離顯得很遙遠。跑完長長的一程,才會發現時間過得太快了。
說起來,那五年間沈心其實也沒什麼改變,依然是戀家——至少現在她戀的可以算是自己的家,她一個人的家。當然還不算是「她的」,因為房子是租來的,不過她好歹找到了一項目標,就是能有自己的房子,所以在念大學時,雙主修之餘還去打工,反正她一點也不在乎大學要念個五年六年。她喜歡待在家裡,忙忙這,忙忙那,看書畫圖,消磨一整天也很快樂。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自由,只知道那些年她很平靜,不需要,也不想要轟轟烈烈,豐富多變,心靈自在就已滿足。
秦蒼海偶爾會回長島。沈心變得比較懂得虛與委蛇了,通常都挑他回來時才和秦蒼海一起回秦家,要不然長輩只會叨念她為什麼不搬去加州和秦蒼海一起住?或者兩人可以生個孩子……
生孩子。其實她也想過,只是這麼一來秦家更有理由要她搬回大宅,而秦蒼海不太可能因為有孩子就回長島,至於到洛杉磯找秦蒼海?那就更不可能了,秦蒼海不要她找他,她也不想讓他感到困擾,這幾年果然安安分分待在紐約。總之秦蒼海回來時,她會聽長輩的要求回秦家,就算被叨念也有個伴,壓力也可以分散一半。
秦蒼海一回來總會陪她走走逛逛,兩人有時乾脆不和大宅的人一起用餐,夫妻兩穿得簡便,找了間巷子裡或大街口的小店,一起吃飯聊天,有時也到沈心的住處,她做些家常小菜,兩人吃一吃就罷。
這樣的關係到底像什麼?沈心只能對自己解釋,就像朋友吧!他對她也只有朋友的感情,只是當初年輕氣盛,一點火花就把持不住。
「跟爸媽說我們今晚不回大宅吧。」
飯後,秦蒼海洗碗,沈心坐在餐廳邊吃水果,秦蒼海興致一來還會表演雕花,剛開始一顆蘋果削得像狗啃的,現在可有模有樣了,沈心盯著水晶盤子裡的免蘋果,早幾年聽到他這麼說,她還會臉紅,胡思亂想,現在可不會了,老憎入定。
「到時他們又會問我的肚子為什麼沒有消息。」家人不知情,還以為他們留在外面過夜是因為方便「辦事」,沈心怎麼好意思解釋他們只是因為不想開夜車回長島,而且在她的住處晚上也只是看DVD,看完各睡各的?秦蒼海動作停了停,「你就和他們說,我暫時不想要小孩。」
「婆婆叫我在保險套上做手腳,她說你不要小孩就算了,家裡會養。」秦蒼海一陣發噱,「又不是急著抱孫子,有必要這樣嗎?」怎麼不去催那些孫子生幾個曾孫出來?
是不急著抱孫子,家人只是擔心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要她用孩子來綁住秦蒼海,可是沈心沒和他明說,反正也不需要明說,因為他們不可能有孩子。因為不愛她,所以不再碰她,這點她能理解也能諒解,不是因為她偉大,而是因為這些年秦家也沒虧待過她,她不覺得有必要去怪誰。有時她會想,也許秦蒼海其實已經有了動心的對象,只是暫時不想讓她傷心吧?他這幾年越來越有好丈夫的樣子,是哪個女人讓他願意做這樣的改變?
每次到她的住處,他不會說要幫忙做家事,洗碗,倒垃圾,替她修理馬桶和水電,整理並清掃陽台……這些他不需要詢問她就直接做了。好男人不是會「幫忙」做家事,而是把家事當成他理所當然該做的事,對比起他前幾年的頹廢荒唐,怎能不算奇跡般的轉變?他會是個好丈夫,只是他堅持不當她的丈夫,沈心真不知該不該因為這一點而難過。她還愛不愛他?是愛的吧,只是人生實在不太可能花大把埋單去悲傷,去感歎,能得過且過就得過且過,她總刻意不去想真有一天,秦蒼海要是帶回了那個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另一半時,她該如何?又會如何?不要想,只看眼前就好。
「今天有什麼片?」
吃完水果,他們悠閒地待在客廳,坐在雙人沙發上,因為沈心租的小房子只夠放一張雙人沙發,但誰也沒避諱,哪怕親暱像對愛情鳥,秦蒼海竟然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驚魂記,大法師,驚聲尖叫,靈異入侵……」
「哇靠,你怎麼都借一堆恐怖片啊?」秦蒼海翻著DVD,有點無言。因為和他一起看愛情片,氣氛太容易教人沉溺,她不想又深陷泥沼,而看動作片她容易恍神打瞌睡。
「你不敢看?」她也不是要挑釁,只是很直接地問出口。
秦蒼海沉默五秒,用一種欲蓋彌彰的勇猛氣魄道:「這些片我三歲就看過了好嗎?你看哪一部最可怕?大法師?靈異入侵?全部一起來算了。」DVD撥放之中,螢幕閃閃爍爍的燈光照映在兩人臉上,沈心一臉平靜,好像他們看的是什麼無趣的紀錄片,念大學時班上有很多男同學想追她,約她去看恐怖片,結果整間戲院裡大概就她的反應最冷,反而原本預期她要嚇得尋求安撫的男孩們尖叫一聲大過一聲。誰知道她外表柔柔弱弱,對恐怖片卻很冷感,但也不會睡著就是了。
那天晚上上如每次到她住處時,看完DVD,聊天聊著聊著也累了,秦蒼海睡在客廳沙發上,有時會睡地板上,五年來他們一直都是如此,在床上相敬如」賓」,沈心不曾主動,他則刻意不碰她,以為只在這樣,一旦有一方決定去追求自由與真正的愛情時,才能沒有負擔——不管有生理或心理上的。
總之,老天可憐他是個白癡,愛情還有分真的跟假的?反正他那時很固執也很堅持就是了,沈心也不會跟他爭辯。秦蒼海在沙發上輾轉反側,跟自己拔河。
每次他回長島,沈心也會搬回秦家大宅,在大宅裡兩人只能睡同一張床,卻還是整夜相安無事,其實他不愛回秦家,絕大部分原因是要當柳下惠實在太煎熬,以往在大宅他沒有一夜是睡得好的,好不容易能分開睡,他絕不能現爬上沈心的床!
可是……
嗷嗚……不知幾條街外有狗在吠,叫聲淒厲,窗外樹影幢幢,像鬼魅,他猛地坐起身,砰砰砰,顧不得現在三更半夜,三兩下摸到沈心臥房,鑽到她身旁的位置。
沈心早就被他乒乒乓乓的大動作吵醒了,翻過身看著他往被窩裡鑽。
秦蒼海抱著枕頭,一臉尷尬,「我覺得……客廳有點冷。」打顫的牙齒增加了幾分可信度,對比他龐大的身軀,實在有幾分好笑。
「嗯。」沈心只是微笑,不戳破他的爛藉口,轉過身把床頭的小夜燈現調亮一些,身體往旁邊挪出位置,讓高頭大馬的他更好睡。
秦蒼海又往她的方向靠近一些,沈心閉眼假寐,秦蒼海則每隔幾分鐘就悄悄挪動身體更貼近她,近一點,又近一點,直到他的手臂已經貼著她的,沈心終於忍不住睜開眼。
「我吵醒你了嗎?」他的神情有些無辜。
沈心實在很想笑,她握住他的手,用母親安撫小朋友的溫柔語調道:「沒有,睡吧。」
他乖乖閉上眼,鼻間她甜暖的氣息將腦海裡的妖魔鬼怪驅散,卻喚醒熟悉的火熱躁動,他今晚又要難熬了。明明不是沒感覺,怎麼想都讓人覺得他的忍耐像脫褲子放屁,可是他甘願如此。
他們彼此的觀念與生活圈子差太多,如果不是家人太老石板,沈心應該嫁給一個老實又安穩可靠的男人,因為愛情而步入禮堂;而他也許浪蕩個大半輩子,等不小心搞大某個遊蕩女肚子時再來考慮要不要結婚,自己決定要跳進婚姻這個墳墓。這才是他們各自該有的人生。
秦蒼海睡不著,小老弟又開始「發燒」,而且有燒到他快抓狂的趨勢,他決定想點別的事情分神。
能娶沈心的老實男人大概要是什麼樣子?讓他想想——要超級老實,不可以說謊欺騙心心,因為心心真的很好騙,也不會在意他結過婚又離過婚,還有年收入要百萬美元……沒有百萬也沒關係啦,九十九萬他勉強可以認同,要洗碗拖地刷馬桶一把罩,心心開口之前就要把這些分內工作做好;還有不能欺負她,不能讓她哭,她一害怕就要用飛的飛到她身邊,如果誰欺負她,就要揍扁欺負她的人——以上只是基本條件。他翻身,屬於沈心的女性香氣混合著沐浴乳的味道,馨甜柔軟地將他包圍,而她側躺著,乳溝若隱若現,肌膚滑嫩潔膩,小小的嘴兒微張……
秦蒼海心跳加快,感覺體內那頭被他五花大綁的色狼又要掙脫而出,可是他又不想轉身背向她,去面對黑暗的牆角……好啦,他會怕,只好繼續編「沈心理想老公該有的一千零一個條件」,轉移注意力。當他終於編到第八百一十二條時,天快亮了,秦少爺實在太困,終於忍不住沉沉地睡去,沒察覺他們的手就這麼整夜交握著,誰也不願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