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很淡的失望滑過心頭,彷彿她期待著什麼,卻落空了。期待什麼?她也不明白,總之,他的說法雖然合情合理,但讓她提不起興致。
她很客氣地道:「恐怕不行,我還要做飯給我弟弟吃。」
「沒關係,找他一起來也行一一」
他這麼想約她嗎?這只是相親後例行的後續動作吧?她忽道:「管先生,你為何要相親?」
「啊?相親當然是因為……想結婚吧。」
「你想結婚?你確定你想結婚?你真心想結婚?」
哇咧一一有完沒完?他只想約她吃個飯,需要問這麼多嗎?「是你想結婚,積極請人介紹你認識對象,或是有人告訴你,你到這年紀該結婚了,所以你就來相親?」
「的確是家人希望我結婚,所以我去相親,這有什麼不對嗎?」
「如果你順著家人期望這麼做了,然後發現自己不想結婚呢?不應該是別人告訴你,你需要什麼,應該是你清楚自己要什麼,然後去追求它。你有沒有一個人靜靜想過,你想要什麼?」
他確實沒想過,她溫柔不帶指責的語氣,讓他好汗顏,原來他對自己的人生很隨便。「我是沒想很多,我喜歡單身,不過結婚也不錯,反正大家都這樣……」
「那,你對未來的妻子有什麼條件?」
「個性好,願意溝通,談得來,會煮飯,會做家事,喜歡動物……」歷任女友差不多都這樣,他大概就喜歡這類型吧?「這些條件都不難,你現在把電話扔出窗外,馬上就能砸到一個,換句話說,不是非我不可。相信我,我絕對不是你最好的選擇。」
「也不是隨便誰都行……呃,湛小姐,你知道我的情形吧?我有穩定收入,有房有車,雖然有貸款,但是我負擔得起,財務沒問題。」會不會是她嫌他不夠富有,才推三阻四?她短促地笑了一聲。「當然,這些劉阿姨都有告訴我,這方面我很務實,但是和這些無關,我不是嫌你不夠有錢。」
「那為什麼一一」忽然,她大叫一聲,他嚇一跳。「怎麼了?」
「蛋焦掉了,對不起,我要去做晚飯,先掛了……」
湛心倫掛電話,倒掉變成黑炭的蛋,把鍋子拿到水槽裡沖洗。枸杞還瞪著話筒,喵喵叫,伸出爪子拍打話筒。
她好笑。「他掛掉了啦,你喔,對他聲音這麼敏感,這麼討厭他嗎?」
他不會再打來了吧,也許會繼續參加相親,認識別的女人,直到終於結婚……而她,依然隻身一人。
看朋友一個個結婚生子,有時她也會彷徨,自己的選擇對嗎?萬一錯了呢?她是不是也該像其它人,和相親認識的男人交往看看,處得不錯就結婚?不,算了,她不想為只是處得不錯的男人付出一輩子。
不過,管牧東給她的感覺不錯,和他聊天挺有趣,剛才分析他相親和結婚的動機,他沒有不耐煩,還認真地有問有答,雖然好幾次他顯然快要招架不住,想掛電話;聽她說想立遺囑,他沒嚇跑,居然還想約她,他是沒神經,還是膽子太大?她忽然有點後悔不該拒絕他,也許和他出去,會很有趣……
管牧東放下話筒,難以置信一一他被拒絕了!
生平第一次,他約不到女人,而且是被一堆稀奇古怪、似是而非的理由拒絕,他只是邀她吃個飯,她怎麼能掰那麼多?管呈弘哇哇叫。「你約不到她?你竟然會約不到女人?管牧東,你是不是對人家做了什麼不禮貌的事,她才不願意跟你出去?」
「你少胡說,我像那種人嗎?」他不懂,雖然她屢屢讓他無言,但他還是維持禮貌,究竟是哪裡做錯了?「反正你聽到了,我有約她,是她不願意。」打這通電話,原本就是為了向弟弟交差,是她拒絕他喔,可不是他沒約她。
「你老了,沒魅力了!」老狗阿麻剛好走過來,對著管牧東吠。「你看,阿麻也同意。」
汪汪!聽到自己的名字,阿麻興奮地汪汪叫、搖尾巴。
他橫了弟弟和老狗一眼。「你們兩個再囉嗦,今天晚上就不烤肉了。」
「他惱羞成怒了……」管呈弘馬上帶老狗閃一邊。
管牧東試著冷靜下來。他沒魅力?才不,他三十歲,正值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紀,他敢說她不討厭他,否則不會和他聊這麼久。
可是她不但拒絕他,還唯恐他不死心,替他分析,證明她不是他最好的選擇。她說,滿足他要求條件的女人很多,他不是非她不可一一相親本來就只是參考,哪有非誰不可?又不是前生注定,他也不相信什麼注定的姻緣,只相信認識相處後產生的好感,那樣的感情才穩定,才實際。
她說她很務實,又說不覺得他財務狀況不好,但還是不願和他出來……那她究竟務實在哪方面?莫非她其實不想結婚?不,她要是徹底的拒婚族,根本不會參加相親。
看他沉思不語,管呈弘還以為他因為被拒絕而心情低落,過來安慰他。
「哥,被拒絕就算了,不要難過,下一個會更好啦!」
「我不是難過,是想不通……」他將自己和湛心倫的對話大致說了一遍。「她應該不討厭我,可是為什麼她肯跟我長篇大論,卻不肯和我出門?」
「可能她很忙吧?你不是說她要煮飯給她弟弟吃?」
「我也說了可以找她弟弟一起來啊,吃頓飯也花不了多久……我在想,可能她還有別的考慮,我不符合條件,所以她對我沒興趣。」除了務實、感覺不錯之外,她內心或許還有某些隱藏條件,他不合格,所以出局。
「什麼考慮?你是說……」管呈弘臉色嚴肅。「性能力嗎?」
啪,一本雜誌扔到他臉上,他捂著臉哇哇叫:「幹麼?我開玩笑不行喔!」
「『金排球』,一點都不好笑。」管牧東橫了弟弟一眼。「她是很正經的女人,你別亂講話。」
「搞不好人家就是不喜歡你,所以不想跟你出門啦,幹麼想這麼多?」
「可能吧。」不是沒遇過人家對他沒意思,他坦然接受,可是被她拒絕了,他仍舊想著她,她慧黠的眼眸,她古怪卻有趣的理論,她清脆利落的嗓音……雖然是因為弟弟要求而打電話,其實,他也想見她。
她問他,真的想結婚嗎?有沒有想過自己要什麼?他卻好奇,除了想寫遺囑,她又想要什麼?
湛心倫最想要的是……源源不絕的靈感。
她幾乎沒卡稿過,但掛掉管牧東的電話後,她竟陷入卡稿地獄。先是花兩天寫出來的段落,編輯不滿意,兩人討論後,全部刪除重來。
然後她就卡稿了,一個夜晚加一個白天只寫了幾百字,到了晚上還失眠,滿腦子都是雜亂的劇情,最後勉強入睡,醒來時是早晨七點,全身酸痛。
她下樓去廚房,母親和弟弟都出門了,母親留了紙條,要她去附近的傳統市場採買。
她騎腳踏車出門,這天的陽光亮得她睜不開眼,抵達菜市場時,人潮已經少了很多,她按照單子採買,踩著腳踏車到魚販攤位前,剛停下,旁邊一個男人突然吼她。
「喂!你會不會看路啊?!」
湛心倫轉頭望去,只見兩個臉色兇惡的年輕男人一前一後圍住她。
「這裡一灘髒水這麼大,你就這樣騎過來,水都噴到我了!」其中一個男人伸出穿休閒鞋的腳,果然布制鞋面被濺濕了,髒污一片。
她立刻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講對不起就算了嗎?我這鞋昨天才買,我現在馬上要去墾丁,你叫我穿一雙髒鞋去玩嗎?」
男人咆哮的聲音震得她耳朵嗡嗡響。「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對不起……」
「你要賠我鞋子的錢,三千塊!」
三千塊?「可是我只帶了一千元,而且……」她瞇眸瞧著男人腳上的鞋。「這雙鞋有三千塊的價值嗎?純白色帆布鞋,只有鞋面畫個黑色星星,看起來很像國中要求學生穿的素面鞋,這種鞋三百元就買得到吧?」擺明想要敲詐她。
「干!什麼國中生的鞋,林北這雙是『歐斯塔』,是名牌!要三千塊!」年輕人抓住她腳踏車握把。「只有一千塊就拿出來!」
「不行,那是我要買菜的。」湛心倫偷瞄四周,這一帶攤位幾乎都收了,賣魚的瘦弱老闆娘手足無措,沒人可求助,看來只能靠自己。「不然你脫下鞋子,我洗乾淨再還你,這樣好嗎?」
年輕人瞠目。「干!我現在就要去墾丁,你幫我洗鞋子,我光腳去嗎一一」哈哈哈,旁邊突然一陣爽朗笑聲打斷他,他瞪過去。「你笑三小?!」
湛心倫也很意外有人敢笑,回頭一看,赫然是管牧東。「管先生?」
「喔,原來是你,早啊。」管牧東是買了早餐回來路過,聽見有人大聲吵嚷,就過來看看,沒想到遇到小流氓在耍流氓,洗鞋子那段話真是太經典,他忍不住笑了,正好奇這位勇敢小姐是誰,沒想到會是湛心倫。
好極了,只要他替她解圍,在她心中絕對是大大加分!
管牧東和顏悅色道:「這位小姐已經道歉了,也說了她不是故意的,兩位就別為難她,鞋子髒了,洗一洗就好,也不需要賠償三千元吧?」
「你是什麼東西,你說不用賠就不用賠嗎?」年輕人橫眉豎目地瞪著高自己一個頭的管牧東。
「林北是混黑道的,光哥你聽過沒有?我是他小弟,這查某錢不夠,你要就拿錢幫她賠,不然就滾旁邊!」
唉,現在出來混的,素質真差。管牧東暗暗搖頭。「我聽過光哥,他是老大,我想他不會計較一位小姐的無心之過,硬要她賠款一一」衣袖忽被湛心倫拉住,她對他搖頭。
「算了,別跟他們吵,我把一千元給他們好了。」流氓似乎準備動手揍人,她怕牽連他,不如花錢消災。
「不行,這種行為是強盜,不能屈服。」他搖頭,年輕人忽然一把揪住他衣領。
「干!還不把錢拿出來一一」一張名片遞到年輕人舉起的拳頭前。「蛤?你是獸醫?姓管一一」拳頭忽然凍住,慢慢縮回。
「其實我認識光哥,他常常帶他的狗來我醫院,既然你們是他的小弟,往後你們來看,打九五折。」管牧東把名片塞進對方手裡,笑道:「看在光哥面子上,大家交個朋友,火氣別這麼大。」
兩個年輕人臉色古怪,打量管牧東,竊竊私語,忽然轉頭走了。
擺平了!管牧東轉向發愣的湛心倫。「你還好嗎?」
「你是獸醫,叫他們去你那裡看病,不是罵他們是畜生嗎?」兩人原本氣勢洶洶地要揍人,居然沒回話就走了,真奇怪。
他哈哈大笑。「當然是叫他們帶寵物來看啊!你怎麼現在來買菜?攤子幾乎都收了。」
「嗯,是我太晚出門了。」她瞧著他。「謝謝你。」要不是他,她恐怕不只被洗劫而已。
他微笑。「買完菜了?」
「還剩幾樣……」
「那一起走吧?剛好我也要買點菜。」
於是兩人邊走邊聊,她才知道他姑姑家在市場旁,昨晚他和弟弟來陪姑姑吃晚飯,在姑姑家過夜,他一早出門買早餐,正巧替她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