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煌的爆裂氣斬與江流的火鳳燎原。
他們二人都選擇先上狠招。
對對手仁慈沒有任何意義。對兩個太過熟悉彼此的人來說,他們之間,也不存在任何的保留曲目。
瞳孔中倒映著的彼此的身影,幾乎清澈見底。
過去的日子裡,交手就算沒有千次也上了百次。他們的脾氣,只有在遇到對方的時候才會變得無比火爆。
一句話,一個眼神。不知道是誰先挑起事端,不知道是誰又惹怒了誰,他們隨時隨地都可能糾纏在一起,最後雙雙淪落到去修道院掃大街的命運。
雖然討厭……但是這樣的日子,卻從未想過要結束。
一陣技能爆發的轟鳴過後,脆弱的牆壁再也承受不住暴力的衝擊,優美地塌了。整個房間頓時變得通風無比。
顧不得算修理費的賬,江流惡狠狠地瞪著若煌,若煌也漠然地望著江流。
就在兩股強大的力量相互撞擊的那一刻,兩個人的視線隨之交匯。
不是第一次見他……但是卻第一次,看見這樣無情的眼神。
在室內瀰漫的火光與煙霧中穩如泰山的若煌,一雙看不出任何情緒、冰冷到極點的眼睛,讓江流憤怒到熱血沸騰的心裡,微微有些發涼。
但那些許的涼意,很快就被更為深沉的怒氣呼嘯著淹沒了。
——身為主謀的你,還有生氣的資格麼?
再度唸咒,被擊散的火焰重新匯聚手中,隨之幻化為黑色長龍襲向對手。若煌及時地使用防禦屏障降低傷害。
江流撒下層層霧網,被若煌的瞬步靈活地避開。
短短幾招過去,房間的牆就已經殘破得不成樣子了。聞聲而來的城民們都遠遠地站著看熱鬧,不敢走近。
渾然不覺周圍情況的二人,還沉浸在屬於自己的生死之鬥裡。
江流手中的杖,揮得飛快。
若煌的身法出乎意料地靈活。
江流和白銀一樣是法系職業,但是修習的路線和大多數玩家都不同。生存能力略強的他,不會輕易讓若煌討得便宜。
話說回來,江流想要扳倒綜合素質出眾的若煌也並非易事。
江流只知道,不好好教訓眼前這個傢伙不行。
儘管真正的目的早就迷失。
究竟是想讓他認識到自己犯的錯誤,還是單純為了發洩鬱結的心情?
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是為雲寂的遭遇鳴不平,還是因為……他從根本上,辜負了自己的信任?
已經沒心情再繼續深究了。若煌的攻擊迅速而猛烈,分心的話,很容易被抓住空擋。
過往的交手次數讓他們對彼此的實力和打法太過熟悉,拉不開差距,自然只有比誰的運氣更好。
從他們的第一招都被對方巧妙拆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場消耗戰的開始。
結果,第一個撐不住的是江流。
他化為一道光飛回了紅雨城內的復活點。清醒之後,甚至顧不得整理裝備和補給,就沒有一絲停頓地向若煌的所在地衝去。
若煌早有預料地沒有挪動半步,等著他打回來。
輸了一回,江流的怒意更盛。半句話不說,上前直接用犀利的招式伺候。
若煌冷漠的眼睛裡燃燒著血紅色的光,下手比之前更不留情。一直壓抑著的情緒,也開始向外噴薄。
他們等這樣的一架,似乎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他們所欠缺的,或許就是這樣一次徹底的宣洩。
他們的外在性格完全不同,但是都有像小孩子一樣強勁的任性和倔強。他們認定要做的事情,即使孤立無援也一定要進行到底。
「既然要好好打,那就把你的聖魂拿出來!」江流吼道。
「呵。」若煌冷笑著諷刺道,「聖魂一出,你認為自己還會有活路?」
「活路?我從來不擔心。」江流冷笑著反諷:「我只是想看看,讓你不顧顏面去搶奪的東西,到底有多大魅力!」
若煌似乎被戳中了痛處,臉色一變,揮劍而上:「我沒時間跟你廢話。」
打架打到如此旁若無人的程度,也是一種至高的境界。
兩個人從蔓珠塔的城主室一路鬥到紅雨城的大街上,死了活活了死,反反覆覆。民眾們大概從未見過這樣瘋狂的鬥毆者,一個個都茫然地睜大眼睛張大嘴感慨:
「那是……我們那個不成器的城主麼?」
「我真想說我不認識他。」
「若煌怎麼也……」
「同時感染狂犬病?」
「副城主沒有關閉城內PK真是錯誤的決定。」
「阿門……」
激鬥正酣的時候,一個男孩奮力地從圍觀人群中擠出來,大叫道:
「老大!」
「老大!!」
「若老大——!」
叫喊聲一次高過一次,似乎想試圖中斷他們的纏鬥。
若煌閃身避過江流的地裂術,對男孩的呼喚充耳不聞。
「若老大!」男孩怎麼喊也喊不答應,一個心急,索性直接說道:「恆星他在找你!密你你也不回……」
「我沒空。」若煌簡潔地回了三個字,注意力仍全面集中在江流身上。
「可是恆星他催了無數次……」
「讓他滾。」
又是簡單而無情的三個字,打斷了男孩未出口的話。
「老大……」
「你走開。」
「『讓他滾』?」江流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諷刺若煌的機會,「你對你親愛的盟友如此無情?利用完了就一腳踢開?」
「……」
「省省吧,別裝好人。你已經黑了,再和商會撇清關係也是徒勞的。」
若煌沒打算反駁江流的話,一心護主的男孩卻聽不下去了,怒道: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老大他可是……」
「你閉嘴。」
若煌用力地一揮劍,猛烈的波動立刻將男孩彈到了人群之外。
「喲,送走了。」江流笑,「看不出來你還挺體貼同伴的。」
「你的話真多。」若煌直視著江流,一字一頓,「繼續吧。」
「正合我意。」
這一場架,足足持續了兩個多小時。
角色的體力是有限的,儲物袋存放的補氣補血藥更是有限的,就算是神經如鐵打一般,瘋狂啃噬對方的兩個人,也沒辦法長時間保持良好的狀態。
戰鬥質量開始隨著時間的流失變差,周圍群眾的興趣也在漸漸降低。直到看熱鬧的人們幾乎散盡時,他們二人已經完全放棄了技能攻擊,徹底上演肉搏戰。
儘管他們拳擊賽看上去很滑稽,但周圍人誰也不敢笑出聲。因為那二人臉上的表情是那樣認真,認真得可怕。
用力揮出的一拳被若煌擋下,江流跌跌撞撞地後退數步,靠上牆壁,終究再無力氣進攻。
若煌也脫力地半跪在地上。
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停止了動作。他們的世界裡,安靜得只有彼此喘息的聲音。
他們都已經太疲憊了。
疲憊,並暢快著。
沉默了許久也休息了許久,若煌忽然輕輕地笑了。他抬頭問江流:
「你發洩夠了?」
眼神和笑容都帶著一點說不出來的諷刺,不知是衝著他,還是其他的誰?
這個傢伙,似乎一直都是這樣。
一直一直將某些東西藏得很深,不讓任何人看。不論是自己還是番茄,都不能。
江流頓時被這欠扁的微笑激起了火氣,抽出腰間法師用的防身短劍,狠狠地朝若煌衝去。
他憑著一股蠻力壓倒了若煌。
劍,也深深地插在了若煌臉側的地面上。
「……」
若煌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下,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對視,兩雙赤紅的眼睛,不再隱藏彼此心中的任何情緒。
明明心裡都是怒意,但又為什麼……忽然會有想哭的感覺?
「在無神界裡,能讓你這麼生氣的人,我是不是第一個?」
若煌這樣問道。清冷依然的聲音,是極力控制的結果。
沉默了片刻,江流惡狠狠地回答:
「那是因為,沒有人比你更混賬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煌停頓了一下,突然很厲害地狂笑起來,笑得全身都在抖動。
沒有人見過雨音閣的冷面會長像現在這樣大笑過,就連熟悉他的江流,也覺得自己看見了怪物。
「哈哈哈哈哈……」
「你瘋了……?」
「我們不是都瘋了麼,今天?」若煌收斂了些許,低低地笑道,「我很榮幸被你如此重視。」
「重視個鬼!」
江流像被踩到尾巴一樣彈跳起來。
「我他媽的最討厭你了!」
若煌但笑不語,看得江流毛骨悚然。末了,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走了。
在地上滾了那麼久,現在的二人看上去都很髒很狼狽,但若煌漸漸走遠的身影還是有股特別的瀟灑感——這使得江流相當不爽。
「你給我站住!」江流怒吼,「別想逃走!我們之間的事情還沒了!」
若煌停住腳步,轉過身,深深地看了江流一眼。
「對了……」
他從儲物袋裡取出一件東西,順手丟給江流。
「這個還給你們。另外,替我……向雲寂說聲抱歉。」
江流反射性地接住那個東西,低頭一看,驚得倒抽一口氣。
「這……!」
手中華麗精緻的短劍,鑲嵌在劍柄上的淺綠色寶石……這不是尼維拉會是什麼!?
「聖魂……」江流立刻意識到一個問題,激動道,「聖魂不是成功了麼!?」
「騙你們的。」若煌的語氣輕描淡寫,彷彿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其實,它失敗了。」
「你……」
原本單純的狂怒感頓時被拆得七零八落,江流的心情開始變得複雜起來。
未了結的怨念依然堆積著,只是心中,似乎萌生出了淡淡的喜悅之感。
信任,果然是沒有錯的。
這個傢伙他終究還是……沒有做任何違背原則的事情。
若煌隨意地揮揮手,繼續朝城門口的傳送馬車走去。
有些問題,江流短時間內還是想不明白。
比如……若煌為什麼不在發飆之前就告訴自己,尼維拉其實並沒有消失?
為什麼一定要承受所有怒氣?為什麼一定要打這場架?
還是說他們都在等待著某個答案。並且,已經等了太久……
眼見若煌越走越遠,江流顧不得早已透支的體力,提起最後一口氣猛撲過去。
「死小子!要道歉你給我當面去道,一走了之算什麼男人!還有紅雨城的善後維修費,你休想逃掉半分!」
或許是怨念太過強烈,江流這一撲頓時讓若煌的臉直接貼地,蹭了個灰頭土臉瀟灑不再。
「你是吃金剛石長大的法師嗎!?」
這是什麼詭異的力氣?若煌暴怒地從地上爬起。
「你到底要怎樣?還想打我就奉陪到底!」
接著,二人再度投身於充滿了原始風格、毫無觀賞性的野蠻撕扯中……
堅守到這個時候的幾個圍觀群眾不約而同地打了呵欠,紛紛散去。
「休息一下再來看終場吧,太頑強了。」
「或者說,明天直接去修道院參觀他們掃大街?」
「啊哈哈……」
之後的幾天,兩大公會的公會長為他們當日在紅雨城的「一時衝動」,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掃大街,公益活動和城市維修建設責任所組成的光明未來,在排隊等待著他們。
勇敢的會長們啊快去創造奇跡。
幾個月後。
白銀照例在法倫丁城中央廣場找到了雲寂。雲寂一身樸素的新手服,懶懶地靠坐在花壇邊,身前習慣性地放置一塊「新手上路,懇求資助」的牌子。
「你現在倒真是名副其實的偽·新人了。」看著他稚嫩的樣子,白銀失笑。
「白銀……你果然又滿級了。」雲寂抬頭觀賞著白銀比之前更顯華麗的服飾與更加耀眼的光環,讚歎地感慨,「真是好快。」
白銀伸手揉揉他的頭髮:「你不也走完了重生之路?」
雲寂微笑著點頭。
解開心結,收回失物後,日子又恢復成了之前的平靜無波。尼維拉——那柄曾給他們帶來無數回憶的短劍,此刻仍安靜地掛在雲寂的腰間。寶石的淺綠色光芒與雙瞳的顏色交相輝映,顯得格外動人。
只是現在整個無神界的人都知道,那不是可以隨便打主意的東西。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曙光神殿吧。」白銀說。
曙光神殿,是供奉光明女神海恩的遺跡,同時也是白銀和浮塵得到尼維拉石的地方。
今天二人與紅衣GM013有約。下午五點,曙光神殿五樓門口。
GM很少會與玩家作私下的正面接觸,今次是經遊戲技術人員協商一致,打算就尼維拉的事情給雲寂一個說法。
也就是說,雲寂即將成為得知尼維拉的秘密的第一人。
心中的期待感不言而喻。這件傳奇般的物品,終於要揭開它神秘的面紗了麼?
雲寂正想回答說好,眼前就倏地一黑。待他再重新看清身邊景物的時候,發現自己和白銀已經站在了曙光神殿五樓。
「時間到了沒見人,就直接把你們拉過來了。」
這個略帶沙啞的動人嗓音,屬於……擁有惡魔性格的紅衣013。
不論是外表還是氣質,都絕對和樸素二字沾不上邊的013。
「抱歉,我上線的時間晚了一點。」
「沒關係,我們直接進入正題。」
紅衣講話絲毫不拖泥帶水。
雲寂還是第一次在舉辦官方活動以外的時候見到013。那極富個性與侵略性的美貌,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這個是什麼,你認出來了麼?」
013指著前方,看向白銀。
白銀的面前,是一扇古老而陳舊的石門,門面上有一個淺淺的凹槽。
「這是當天我和浮塵發現的門。清完身邊的怪收戰利品的時候,無意間就將尼維拉石收了進來。」
雲寂也聽白銀講過得到尼維拉時的事情。後來再拉白銀去找這扇門,一直未果。
「所謂的尼維拉石,實際就是開啟這扇門的鑰匙。五樓是個相當複雜的迷宮,門前又設有會自動刷新的遮蔽物,玩家找到這裡的幾率幾乎為零。但是那天,在你們來之前剛好有人進去過,所以正好為你們掃清了道路障礙。」
013頓了頓,微笑道:「浮塵的運氣,果然不是一般的強大。」
說罷,他從雲寂手裡接過尼維拉,將劍柄上突起的寶石對準門上的凹槽輕輕按下去……
只聽「喀嚓」一聲,門,緩緩地打開了。
一絲銀白色的光線,從縫隙裡流瀉出來。
雲寂的心狂跳著,等待著潘多拉的魔盒開啟,等待著最後的答案。
「裡面是……」
「你們看看就明白了。」
雲寂迫不及待地探頭望去,立刻被光芒灼得睜不開眼睛。陰暗的五樓與光明的門內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教人一時間無法看清任何東西。
「這是……」
片刻之後,白銀髮出低低的驚呼。
「歡迎參觀無神界的秘密花園,這是遊戲研發組最大的惡趣味。」
紅衣的口吻帶著不屑,但是臉上淡淡的微笑,卻透露著他最真實的心情。
「這是遊戲裡唯一一塊未公開的自留地,供技術人員充分享受他們的傑作。」
眼前的景象,讓即使是見識過無數珍寶的雲寂也吃了一驚。
這是無神界中最詭譎最瑰麗的奇觀。他們看見三小時刷一次的BOSS們相親相愛,看見祭血洞珍珠瀑布擴大幾十倍的升級版,看見光明女神海恩的手指溫柔地愛撫著大地與河流,看見極其稀少的銀之花開得漫山遍野……
諸神的黃昏,視覺的饗宴。
銀色的花朵,如同鑽石鋪成的地毯一樣華麗耀眼。
「原來是這樣……」雲寂喃喃著,「遊戲裡居然還有這種地方。」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這個樂園將預備在下一次改版後不定期開放了,屆時尼維拉石這件道具也將隨時開放。從此,它將不再是遊戲裡獨一無二的道具。」
013看了看雲寂,笑問:「不是開啟寶藏的鑰匙,失望麼?」
「不。」雲寂緩緩地搖頭,同時伸出手去,緊緊地拉住了白銀的手。
感受到白銀用力的回握,雲寂不由得感慨道:「這個地方,真想讓浮塵也來看看……」
「過幾日,我們帶束花去看望他吧。」
「嗯。」
雲寂轉過頭,和白銀相視而笑。
「情況如何了?」
013接到了001的詢問。
「我帶他們去了。」
「然後?」
013看了一眼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回答道:「是個好結局。」
「噢……?」001若有所思。
這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吧。
秘密的盡頭,即使不是寶藏也無所謂,只因他們已經找到。
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秘密花園。
找到了只屬於自己的寶藏-
全文完-